馮驥才,浙江寧波慈溪縣人,生于天津,作家、畫家。其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散文、小說和繪畫作品,并有多篇文章入選中小學課本,如《珍珠鳥》(被選入義務(wù)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五年級上冊第16課)、《好嘴楊巴》(被選入初中二年級第二學期語文教材)、《刷子李》(被選入人民教育出版社五年級下冊第七組)、《維也納生活圓舞曲》(被選入義務(wù)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五年級下冊)、《花的勇氣》、《挑山工》(被選入北師大版四年級下冊語文課本)、《獻你一束花》(被選入北師大版五年級上冊語文課本)、《花臉》(被選九年義務(wù)教育試用本六年級第一學期第一單元第六課語文教材)、《維也納森林的故事》(被選入義教版六年級第二學期語文教材)等。
人人在童年都是時間的富翁。胡亂揮霍也使不盡。有時待在家里悶得慌,或者父親嫌我太鬧,打發(fā)我出去玩玩,我就不免要到離家很近的那個街口,去看快手劉變戲法。
快手劉是個撂地擺攤賣糖的胖大漢子。他有個隨身背著的、漆成綠色的小木箱,在哪兒擺攤就把木箱放在哪兒。箱上架一條滿是洞眼的橫木板,洞眼插著一排排廉價而赤黃的棒糖。他變戲法是為吸引孩子們來買糖。戲法十分簡單,俗稱“小碗扣球”。一塊絹子似的黃布鋪在地上,兩個白瓷小茶碗,四個滴溜溜的大紅玻璃球兒,就這再普通不過的三樣道具,卻叫他變得神出鬼沒。他兩只手各拿一個茶碗,你明明看見每個碗下邊扣著兩個紅球兒,你連眼皮都沒眨動一下,嘿!四個球兒竟然全都跑到一個茶碗下邊去了,難道這球兒是從地下鉆過去的?他就這樣把兩只碗翻來翻去,一邊叫天喊地,東指一下手,西吹一口氣,好像真有什么看不見的神靈做他的助手,四個小球兒忽來忽去,根本猜不到它們在哪里。這種戲法比舞臺上的魔術(shù)難變,舞臺只一邊對著觀眾,而街頭上的土戲法,前后左右圍著一圈人,人們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容易看出破綻。有一次,我親眼瞧見他手指飛快地一動,把一個球兒塞在碗下邊扣住,便禁不住大叫:
“在右邊那個碗底下,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快手劉明亮的大眼珠子朝我驚奇地一閃,跟著換了一種正經(jīng)的神氣對我說:“不會吧!你可得說準了。猜錯就得買我的糖?!?/p>
“行,我說準了!”我親眼所見,所以一口咬定。自信使我的聲音非常響亮。
誰知快手劉哈哈一笑,突然把右邊的茶碗翻過來。
“瞧吧,在哪兒呢?”
咦,碗下邊怎么什么也沒有呢?只有碗口壓在黃布上一道圓圓的印子。難道球兒穿過黃布鉆進左邊那個碗下邊去了?快手劉好像知道我怎么猜想,伸手又把左邊的茶碗掀開,同樣什么也沒有!球兒都飛了?只見他將兩只空碗對口合在一起,舉在頭頂上,口呼一聲:“來!”雙手一搖茶碗,里面竟然嘩嘩響,打開碗一看,四個球兒居然又都出現(xiàn)在碗里邊。怪,怪,怪!
四邊圍看的人發(fā)出一陣驚訝不已的唏噓之聲。
“怎么樣?你輸了吧!不過在我這兒輸了不罰錢,買塊糖吃就行了。這糖是純糖熬的,單吃糖也不吃虧?!?/p>
我臊得臉皮發(fā)燙,在眾人的笑聲里買了塊棒糖,站在人圈后邊去。從此我只站在后邊看了,再不敢擠到前邊去多嘴多舌。他的戲法,在我眼里真是無比神奇了。這也是我童年真正欽佩的一個人。
他那時不過四十多歲吧,正當年壯,精飽神足,肉重肌沉,皓齒紅唇,烏黑的眉毛像用毛筆畫上去的。他蹲在那里活像一只站著的大白象。一邊變戲法,一邊賣糖,發(fā)亮而外突的眸子四處流盼,照應(yīng)八方;滿口不住說著逗人的笑話。一雙胖胖的手,指肚滾圓,卻轉(zhuǎn)動靈活,那四個小球就在這雙手里忽隱忽現(xiàn)。我當時有種奇想,他的手好像是雙層的,小球時時藏在夾層里。唉唉,孩提時代的念頭,現(xiàn)在不會再有了。
這雙異常敏捷的手,大概就是他綽號“快手劉”的來歷。他也這樣稱呼自己,以致在我們居住那一帶無人不知他的大名。我童年的許多時光,就是在這最最簡單又百看不厭的土戲法里,在這一直也不曾解開的謎中,在他這雙神奇莫測、令人癡想不已的快手之間消磨的。他給了我多少好奇的快樂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