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1927年的農(nóng)歷正月二十四,在北京東四十九條35號馮公館內(nèi),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結(jié)婚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大名鼎鼎的“伶界大王”梅蘭芳。按理說一代名伶的婚禮,應該是大操大辦才對,但這次婚禮儀式實在是非常低調(diào),不僅沒有宴請賓朋,而且可以說場面有些冷清。當時有這樣一則報道,天津《北洋畫報》署名傲翁的文章寫道:“孟小冬聽從記者意見,決定嫁。新郎不是闊佬,也不是督軍省長之類,而是梅蘭芳?!蓖瑫r刊發(fā)了兩張照片,說明文字分別是:將娶孟小冬之梅蘭芳、將嫁梅蘭芳之孟小冬。
歲月荏苒,舞臺上的“游龍戲鳳”終究沒有成就梅孟二人一世的美好姻緣。1951年,在香港堅尼地臺18號杜公館,又舉辦了一次隆重的婚禮。10桌當時檔次最高的宴席,坐滿了前來慶賀的親友,慶賀杜月笙迎娶孟小冬。孟小冬這天穿著一件嶄新的旗袍,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鉆戒,微笑著站在新郎杜月笙的旁邊迎接賓客。年逾花甲而且一直患著哮喘病的杜月笙這天也下了病床,穿起長袍馬褂,頭戴禮帽,顯得格外精神。就在婚禮前不久,還有人議論紛紛,說這婚禮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一來在孟小冬之前,杜月笙已經(jīng)娶過四房太太,原則上并不適合再舉辦儀式。二來,此時的杜月笙比起在上海時,經(jīng)濟條件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了,連居住地杜公館都是朋友送的,操辦婚禮實在是筆不小的花銷。第三,杜月笙一直抱病在身,甚至出不了門,而且哮喘病一天天地在加重,每天都得吸氧……可杜月笙卻不顧家人的阻撓,決意要在自己晚年完成這個心愿——和孟小冬補辦這次婚禮。
從此,有著“冬皇”之稱的孟小冬就告別了紅氍毹,自從進入杜門,一直沉默寡言,與世無爭。雖然告別舞臺,但杜月笙仍常常要孟小冬在他耳邊輕輕哼唱幾句余腔,而孟小冬一刻不離地對杜月笙悉心照顧,也成為杜月笙最后的安慰和寄托。杜月笙走了二十六年之后,孟小冬也以“杜夫人”的身份,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歲月。
滄海桑田,當年塵封的往事如今又再次逐一揭開。世間已無孟小冬,可是“冬皇”的遺韻,卻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更迭而變得縹緲。2014年11月,一場名為“冬皇故物”的專場將亮相北京銀座國際拍賣。由杜家后人提供的一批極為珍貴的孟小冬遺物亮相京華。再次讓人感受到孟小冬傳奇一生的綿綿余韻。
書畫文玩故事多
孟小冬,年少成名,12歲首次登臺于無錫,14歲便在上海乾坤大劇場與名角粉菊花、露蘭春、姚玉蘭等同場獻藝,當時的評論界贊她“扮相俊秀,嗓音寬亮,不帶雌音,在坤生中已有首屈一指之勢”。十八妙齡為謀求更高的藝術(shù)發(fā)展和追求,北上深造,花信之年即稱皇藝壇,后幾經(jīng)周折終拜余叔巖做關(guān)門弟子,成為余派唯一的女弟子。在余派弟子中,孟小冬堪稱為得其真?zhèn)髡撸涕T執(zhí)轡,苦修五年,以驚人的毅力和虔誠的態(tài)度繼承了余派的衣缽,身肩重責,將余派藝術(shù)傳播大江南北。1947年,孟小冬于上海的中國大戲院舉辦告別舞臺義演,被菊壇盛贊為“廣陵絕響”,結(jié)束了粉墨生涯的她由絢爛歸于平淡,逐漸淡出了戲迷的視線。此后她堅持在香港課徒傳藝,晚年移居臺北仍堅持傳授余派藝術(shù)而直至1977年去世。一代“冬皇”以高尚的藝德,受到京劇界廣大同行的尊崇。孟小冬取得的成就,為京劇女演員在戲曲舞臺上爭得了應有的地位,傾動眾生的同時也在中國近代戲曲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次展出的“冬皇故物”,可謂彌足珍貴。伴隨孟小冬大半生的一批珍貴名家書畫、原版錄音帶、首飾、家書、生活用品、老照片等50余件(套)珍貴物品悉數(shù)亮相,其內(nèi)容涉及到文化、藝術(shù)、戲曲等方面,是研究孟小冬、杜月笙、梅蘭芳、張大千等民國風云人物的重要參考資料,具有相當重要的文物價值、學術(shù)價值與欣賞價值。
在這批遺物中,有溥儒先生在香港親贈孟小冬的《觀音像》,畫面樸素簡潔,筆意連貫流暢,墨色濃淡相宜,造型精準生動,為溥儒先生的用心之作,孟小冬帶回臺灣一直懸于自家客廳。溥儒字心畬,號署西山逸士,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堂兄弟。詩書畫文,無一不精,與張大千并稱“南張北溥”,又與吳湖帆并稱為“南吳北溥”。事實上,孟小冬與溥儒不僅是好友,作為“舊王孫”的溥儒還曾帶孟小冬入宮游玩,婉容皇后見之甚是喜歡,于是相贈一塊懷表。此系晚清貢品,來自18世紀歐洲皇室制造,琺瑯為面,彩色玻璃為邊,小巧精致。孟小冬還穿起了旗裝,特意拍了一張照片,作為紀念,也見證了溥、孟二人的友誼。
此外還有梅蘭芳、余叔巖所繪《梅花》折扇,為著名票友孫養(yǎng)農(nóng)贈與孟小冬。梅蘭芳所畫梅花和余叔巖的書法各據(jù)一面,梅蘭芳、余叔巖作為一代京劇名伶,他們在書畫上的深厚造詣也在菊壇屈指可數(shù),更因他們與孟小冬的因緣際會而使此扇意義非凡。孫養(yǎng)農(nóng),其祖父孫家鼐曾為光緒皇帝的老師。孫養(yǎng)農(nóng)愛戲票戲,與許多名伶友情匪淺,更與孟小冬的老師一代名須生余叔巖交情深厚。孫養(yǎng)農(nóng)于1949年移居香港后,與孟小冬往來甚多,孟小冬也作為友人對孫養(yǎng)農(nóng)的生活給予不少幫助。孫養(yǎng)農(nóng)為表感恩又深知此物對她的特殊意義,最終不吝贈予孟小冬,此扇后被孟帶回臺灣珍藏一生。
值得一提的還有杜月笙與孟小冬定情之物——一枚重達17克拉的“祖母綠戒指”,成色通透,晶瑩美艷。杜月笙與孟小冬因戲結(jié)緣的情分,初識之后的念念不忘,多年來的敬重體恤、情深意重最終成就一段佳話。當時杜月笙與孟小冬在香港結(jié)婚,正值杜月笙落魄之時,身上已所剩無幾、貧病交迫。但因與孟小冬情深意重,為表心意,故將自己珍藏之戒指作為結(jié)婚禮物,同時也是避走香港、手頭拮據(jù)的杜月笙唯一贈與孟小冬的珠寶。杜月笙逝世后,其親屬可以選擇一件他身上的遺物留作紀念。孟小冬選擇的,正是一條杜月笙多年佩戴的掛鑰匙的金鏈條。在孟小冬看來,一向出手闊綽的杜月笙向來身無長物,唯獨這串鑰匙鏈,恐怕是陪伴他時間最久的一樣物品了,從中也可看出孟小冬對杜月笙感情之深。絕不是后人所妄加揣測的那樣,為了一句“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個跺腳全城亂顫的人”這樣的意氣話。事實上,杜月笙多年來對孟小冬的癡迷、喜愛、幫助與關(guān)心,加之其為人處世的魄力,都讓孟小冬由衷地欽佩,要不然,面對晚年纏綿病榻的杜月笙,孟小冬何以能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甚至不顧外界反對,堅持與之完婚,真正結(jié)為夫婦呢?endprint
照片錄音更珍貴
除了字畫、珍玩、珠寶等一類經(jīng)濟價值頗為可觀的遺物,在此次拍賣會上,許多并不起眼的物件,反而更見難得與珍貴,其藝術(shù)價值與史料價值,毫不遜色。
其中就有《凝暉遺音》原版卡式錄音一套?!赌龝熯z音》共分兩卷四面,系孟小冬去世后由家屬、故舊、門生成立遺音整理委員會,由呂光擔任召集人,整理發(fā)行。第一卷兩面,為孟小冬于1947年杜月笙六十榮慶義演時,在上海所唱《搜孤救孤》之首夕實況。第一面至“舍子”止,第二面到“法場”完。另一卷則是孟小冬居家吊嗓時錄音的精華選粹,有的是文武場面伴奏,有的是鼓琴伴奏,還有只用胡琴伴奏,而口述鑼鼓經(jīng)的。
除此之外,不少首次露面的錄音帶,均為孟小冬生前私人錄制的珍貴原版錄音,多為孟小冬平日吊嗓所錄。眾所周知,孟小冬向來不喜錄音,因而此批音帶留世更顯彌足珍貴。據(jù)介紹,孟小冬的這批藏帶,總計約25小時左右的錄音。經(jīng)認真比對,此次捐贈孟氏遺音中,有不少兩岸均未出版過的版本,應是孟小冬在不同時間里吊嗓的錄音。特別有意思的是《法門寺》的吊嗓錄音。此劇是余派秘籍,余派傳人會此戲者均秘不示人,孟小冬也不例外。以前的出版物僅出過幾段孟氏唱的散板,因輾轉(zhuǎn)復制,聲音模糊。而這批錄音中保存的版本錄得相當清晰,尤其是在唱完老生的四句散板后,孟小冬還興致很高,反串了花臉劉瑾的四句唱,實屬難得。
除了錄音,不少老照片的首次面世,也為人們勾勒出孟小冬鮮活的一生。這批孟小冬私人珍藏的老照片共159張。記錄了孟小冬一生中點點滴滴的瞬間,也是孟小冬傳奇一生的珍貴留念。其中包括孟小冬早年的旗裝照、與老師余叔巖的留影、孟小冬戲服照、與杜月笙及家人的生活留念、與張大千等友人的聚會留影等。特別是與國畫大師張大千的一組合影,體現(xiàn)了兩位藝術(shù)大家惺惺相惜的深厚友誼。
當年,告別舞臺后的孟小冬,由絢爛歸于平淡,逐漸淡出了大家的視野。1967年的9月,60歲的孟小冬,由香港坐船來到臺北,在臺北居住下來。晚年的她獨居一處,但杜家的子孫輩仍常常去看望她。據(jù)說她愛看電視,養(yǎng)了三只狗,還常常練習書法,念佛誦經(jīng),每周與“四姐”姚玉蘭聚會一次,打打麻將,下下館子,閑時聊舊人故事,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
孟小冬性格孤僻,在戲曲圈外的朋友并不多,但她和國畫大師張大千的交情卻是非常深厚。張大千對京劇十分熱愛,與孟小冬二人堪稱莫逆。兩人初次相識是在1952年的香港,一見如故,孟小冬在港期間,雖早已息影氍毹,但應張大千之請,仍會由王瑞芝操琴、在寓所清唱。而孟小冬生平最后一次清唱,也是為張大千而歌的。張大千也特別為孟小冬創(chuàng)作了很多的畫作,難得的是,同在他鄉(xiāng),都明白彼此的甘苦,張大千每每為孟小冬作畫,總是尺幅巨大,用筆精心,落款時常常不動聲色地只寫下自己的名款,卻不留孟的上款。這樣做的用意很明顯,畫作留著,以備他日不時之需。這樣的風格高誼,足令今天“寸紙寸金”的畫界為之汗顏。對于大千的厚愛,冬皇的回報是兩盒自己的錄音帶。從此,天南地北,張大千都會帶著這兩盤錄音,逢年過節(jié),身處海外,張大千總會拿出盒帶播放,靜靜聆聽,以懷想祖國,感念舊友。
當?shù)弥闲《砟甓ň优_灣,同在寶島的張大千一定要親自前往拜訪,孟小冬知道后,就在自家大門外親自站立等候,兩位老友見面,激動不已,還來不及寒暄,就馬上按當年的老規(guī)矩、老禮數(shù),互相行叩拜禮,這場面也被定格在照片上,觀之頓覺感動不已。
往事并不如煙,隨著這批“冬皇故物”的問世,一個更為清晰、生動的孟小冬,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她對京劇的熱愛,對朋友的熱情,伴隨著兩次婚姻的曲折經(jīng)歷,粉墨千般好,寂寞言不盡,都一一寫入了歷史,也寫入了每個人的心里。冬皇遺韻,綿綿不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