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晉川

心中的仇恨

◆ 范晉川

1

那天天氣特別差，有霧，預報說空氣污染氣象條件達到了4-5級。平安路6號的保安羅建才剛上班就接到業(yè)主投訴，說一輛紅色馬自達轎車停在11號樓前，擋住了通道。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紅色馬自達轎車的主人可能狂歡到凌晨才回來，早晨睡過頭了，所以沒有把車及時挪開。按物業(yè)登記，紅色馬自達轎車的主人住5號樓1801室。

羅建才在樓門口按1801室的對講機，無人應答。羅建才在心里暗暗詛咒。他詛咒霧霾，詛咒1801室的業(yè)主，詛咒夜班保安，昨晚夜班保安就不應讓業(yè)主把車停在這個位置，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

羅建才乘電梯到18樓，讓他感到意外的是，1801室的房門是虛掩的。他按了兩次門鈴，房間里沒人應答。他有些害怕，于是用對講機叫來保安隊長和物業(yè)經(jīng)理。

門被推開了，一股很濃的血腥味把幾個人都嚇住了?？蛷d里拉著簾子，光線很暗。墻角的空調(diào)機發(fā)出“嗡嗡”的響聲，羅建才腦袋上冒出了汗，他看見一個穿睡衣的人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警察到了以后，發(fā)現(xiàn)趴在地板上的男人已經(jīng)死了，同時在房間里還發(fā)現(xiàn)了兩具女人的尸體。

根據(jù)尸體情況，初步判斷死亡時間至少在十個小時前，也就是12月24日晚上。三具尸體皆有刀傷，因此是他殺。

12月24日是平安夜，發(fā)案地點是平安路，所以這起案件引起了社會關注。

2

高山走進1801室的時候，現(xiàn)場勘察已經(jīng)開始。

高山是刑警，偏瘦，五官有棱有角，雖然剛到40歲，但頭上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他站在客廳，把房間掃視了一遍，似乎是想知道在房間里到底隱藏了什么。

1號尸體是53歲的戶主吳慶全，倒地位置距入戶門1.5米，身上有三處刀傷。2號尸體是吳慶全26歲的女兒吳靜，倒在客廳靠近陽臺門的位置，綢睡衣的下擺卷了上去，露出赤裸的大腿，胸脯上有一處刀傷，但是致命的。連接客廳和臥室的是條很短的走廊，3號尸體50歲的女主人趙蘭花就倒在走廊里，身上穿著棉睡衣，有兩處刀傷。

走廊連接三個房間，兩間朝南，一間朝北。根據(jù)房間的位置，吳慶全夫妻和女兒吳靜分別住朝南房間。朝北的是間小房間，約八平方米，靠墻放了張單人床。房間很亂，靠窗的寫字臺上放了臺式電腦，旁邊扔著高中的語文課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寫了三個字：“吳天亮”。

1801室的戶口本上有四個人，除遇害的三人外，另有一個是吳慶全18歲的侄子吳天亮。

法醫(yī)鑒定，三個人的遇害時間是12月24日晚上11時左右。

1801室入戶門鎖完好，無暴力進入痕跡。

廚房里的燃氣灶上放了個平底鍋，里面放了個9吋的比薩，旁邊的盤子里是切成小塊的蘋果。墻角的立式空調(diào)已經(jīng)停止了運轉，地板上凝結的暗紅色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根據(jù)留下的痕跡，初步判定兇手是一個人。

小區(qū)的居委會主任是位年近六十的女人，體態(tài)豐滿，站在門口說：“挺好的一家人呀，為什么有人要殺他們？”

不過現(xiàn)在高山最關心的是，在這個單元住的第四個人在什么地方。

居委會主任說：“這孩子愛上網(wǎng)，說不定是在網(wǎng)吧里。”

3

吳天亮是在距家5站路的“極速”網(wǎng)吧里被找到的。家是暫時不能回了，于是警察把他帶到附近的派出所問話。聽到家里人被害的消息后，這個18歲的青年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嘟囔說：“怎么會這樣……”

吳天亮是兩年前由河北轉來的，在市第二中學讀高中，去年高考失敗，又報了個復讀班。據(jù)班上同學說，他是12月24日中午離開學校的。關于離開學校后的去向，吳天亮是這樣回答的。

12月24日是平安夜，他想放松一下，于是午餐后離開學校到“極速”網(wǎng)吧上網(wǎng)，晚上和幾個同學在一起吃的晚餐。晚上8點鐘的時候和堂姐通過電話，說在外面玩，回家可能要晚一點。后來因為手機沒電，所以就再沒和家里聯(lián)系。

“極速”網(wǎng)吧的工作人員證實，吳天亮確實是12月24日中午來的，下午6點鐘曾離開過，但10點多鐘的時候又回來了，通宵玩游戲，直到警察來才離開電腦。

高山注視著這張略顯蒼白的面孔，讓他驚訝的是，對幾個親人被害這個年輕人顯得很麻木，看不出有多少悲痛。他提出幾個問題。

“昨天你是幾點鐘離開家的？”

吳天亮說是早上7點鐘，當時伯母在廚房，堂姐在衛(wèi)生間洗澡，伯父晨練去了。

“和你堂姐最后一次通話都說了些什么？”

“她問我怎么不回家吃飯，我說和同學在外面過平安夜。她問我是不是又到網(wǎng)吧了，我說沒有。她讓我早點回家，說給我留了個比薩，是我最愛吃的水果比薩。我說知道了，就把電話掛了?！?/p>

“她反對你上網(wǎng)吧？”

“對?！?/p>

“你在哪吃的晚飯？”

“在三陽路上的王記海鮮店，劉丹過生日，請幾個同學吃飯。9點半吃完飯，他們要到中心廣場去玩，我不想去，就又去網(wǎng)吧了?！?/p>

三陽路距平安路很近，就是說，這個小青年是在家門口吃的晚餐。

“為什么不回家？”

“回家就沒法上網(wǎng)了?！?/p>

手機響了，高山到外面接了個電話，回到房間后問：“有個董仁和的和你堂姐是什么關系？”

在勘察現(xiàn)場時，在吳靜的手機上發(fā)現(xiàn)了一條短信，發(fā)信時間是21日晚上7點鐘，內(nèi)容是：“別以為你長得漂亮就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這樣會付出代價的?！眲偛烹娫捑褪秦撠熣{(diào)查這個線索的刑警王三石打來的，說發(fā)短信的手機機主找到了，叫董仁和，是“橘子”影樓的攝影師。

吳天亮說董仁和追堂姐，但堂姐不同意，這人還跑到家里來找過呢。

“對了，昨天晚上從王記海鮮店出來，看見董仁和從公交車上下來往路口走，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堂姐的?！?/p>

從三陽路口右拐就是平安路，這個線索引起了高山的興趣。

“你沒和他打招呼？”

“沒有?！?/p>

“你是幾點鐘看見他的？”

“沒看表，反正快10點了吧?！彼碜釉谝巫由蟻砘嘏恿艘幌拢宋亲?，說，“叔叔，我能買點東西吃嗎？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p>

4

現(xiàn)在應簡單介紹一下1801室家庭成員的情況。

吳慶全，公務員，市級機關里的財務科長。同事反映，這是個比較敬業(yè)的人，作風正派，很少和人發(fā)生矛盾，也沒有什么男女關系問題，總之沒有什么人和他有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妻子趙蘭花，也在機關工作，兩年前因身體原因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xù)，現(xiàn)在主要料理家務很少出門。女兒吳靜，華安路中學英語教師，由于身材高挑，漂亮，有“美女教師”之稱，社交圈比較廣，有不少追求者，但她都看不上，董仁和也是追求者之一。吳天亮，吳慶全哥哥的兒子，高中生，吳慶全由于哥哥三年前因病去世，就把吳天亮接到這個城市讀書，并通過關系報上了戶口。

根據(jù)1801室現(xiàn)場情況，專案組復原了案發(fā)時的情況。

12月24日晚上11點，1801室除了吳天亮在網(wǎng)吧外，其他人都睡了。兇手用鑰匙打開門進到屋內(nèi)，吳慶全聽到響動，以為是侄子回來了，于是從臥室出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刺死了。吳靜發(fā)覺客廳聲音不對，跑出來看到兇手，驚慌之中想逃到陽臺呼救，但被兇手趕上殺害。趙蘭花最后一個出來，想逃回臥室沒有成功也被殺死了。

根據(jù)受害人身上的傷口判斷，兇手身高在1米75左右。

房間內(nèi)沒有翻動跡象，在床頭柜上放的手表、項鏈、手機等物均未丟失，因此排除流竄作案、圖財害命的可能，應是熟人作案。現(xiàn)場周圍沒有發(fā)現(xiàn)兇手使用的刀具。房間內(nèi)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和足跡，兇手在作案前是有充分準備，并有一定反偵查意識的。

12月24日在平安路6號門口值班的保安說，那天晚上進出小區(qū)的人很多，由于是平安夜，很多年輕人臉上都戴著面具，所以他說不清那天晚上到底有沒有陌生人進院子。

1801室樓下1701室是對年輕夫婦，說24日半夜聽到樓上有響動，但沒聽到呼救，而且響動時間不長，所以他們也就沒在意。

1801室對面1803室的女主人大概是第一次和殺人事件近距離接觸，除恐懼之外還顯得有些興奮。她告訴警察，24日晚上快11點的時候她出門倒垃圾，看見一個男子進到對面房間，這個男子中等身材，穿了件藍色呢子短大衣。

盡管是背影，但這也是唯一見到兇手的目擊者了。

專案組圍繞受害人的社會關系進行調(diào)查，很快鎖定了嫌疑人。

5

從地鐵2號線廣安路站出來，穿過車水馬龍的解放大道，有一條狹窄的小巷，順著小巷往里走500米，有個下沉式廣場，廣場附近的建筑大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建造的，和相隔不遠解放大道上的摩天大樓相比，恍如兩個世界。

董仁和租的房子就在這條馬路一棟樓房的6樓。

樓梯里很暗，墻上貼滿了亂七八糟的小廣告，樓道上堆著舊家具，空氣中有股難聞的味道。

這天是12月27日，距發(fā)案過去了三天。

他們敲響了602室的門。一個頭發(fā)亂蓬蓬的男子拉開門，看到外面站著的警察，臉色變了，嘟囔道：“就知道你們會來的?！?/p>

房間不大，面積在30平方米左右，屬于那種一室一廳的格局。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墻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主角是同一個人，12月24日的被害人吳靜。在臥室的枕頭下面，有一個女人的黑色蕾絲褲頭，還有一張吳靜躺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的裸體照片。在床頭柜里有本黑色筆記本，里面寫滿了半通不通的詩，最后一首詩是12月25日寫的，只有一行：“女神死了，尸體化為泥土?！倍屎徒忉?，說這句話是他從一本外國小說中抄的，吳靜忽然被害對他打擊很大，他無法工作，只好請假在家里休息。

董仁和悲切地說：“相愛的人永遠不能團聚了?！笨瓷先ジ星楹苌畹臉幼樱鄠€證人證明，吳靜根本對他沒那個意思，是他對吳靜糾纏不休。

6

對董仁和的審訊是在刑偵大樓6樓的一間沒有窗子的房間里。

在這棟刑偵大樓里，高山也算老資格了，他參與過多起大案的偵破。他目光停留在董仁和身上。董仁和在他的目光逼視下不安地扭動身子，偷偷地用眼角瞄了一眼桌子后面的警察，又低下頭，繼續(xù)盯著自己的手指。

“姓名？”聲音雖然不高，但董仁和還是嚇了一跳，抬起頭，結結巴巴地說：“董……仁和?！?/p>

“年紀？”

“31歲?！?/p>

對31歲這個年紀來說，他的相貌顯老，這可能和他生長在北方風沙大的地區(qū)有關。他是高中畢業(yè)后考入師范大學，后來當了兩年小學教師，因喜歡攝影，在朋友的介紹下，到這個城市的“橘子”影樓當攝影師。由于他拍的照片經(jīng)常上雜志封面，因此在這個圈子里小有名氣，不少女孩找他拍寫真照。

據(jù)調(diào)查，他曾談過兩個女朋友，但最終對方嫌其收入不高，沒有房子而告吹。

“什么時候認識吳靜的？”

“6月份?！彼盅a充了一句，“6月18日。認識以后，我們就開始談戀愛了?！?/p>

“真是這樣嗎？”高山用譏諷的口氣問。

吳靜是6月到“橘子”影樓拍寫真照的時候和董仁和認識的。

吳靜的好友莊慧嫻證實，6月底的一天她和吳靜到廣太路上的一家咖啡館聊天，吳靜從提包里取出一疊寫真照讓她欣賞。當時吳靜很興奮，說這些寫真照是“橘子”影樓一個攝影師拍的。照片拍得確實不錯，吳靜在照片上顯得很性感。

吳靜說的這個攝影師就是董仁和。

莊慧嫻說，夏天的時候吳靜約董仁和到郊區(qū)拍過照，還拍過裸照，當時她很吃驚，說你別是和他談戀愛吧。吳靜否認了。她不明白，沒那種戀愛關系怎么能給一個不相關的男人展示自己身體。吳靜不以為然，說攝影師都是中性人。她說：“你可別讓他誤解了?！?/p>

董仁和果然誤解了。

董仁和不停地給吳靜發(fā)短信，還送花，讓吳靜不勝其煩。

10月份的一天，吳靜給莊慧嫻打電話，惡狠狠地說：“那個男人是個賴皮?！?/p>

雖然她沒說名字，但莊慧嫻知道，吳靜說的是董仁和。

多名證人證實，吳靜根本沒把董仁和當男朋友。11月中旬，有人給吳靜介紹了一個正在美國讀博的男朋友，在案發(fā)前，吳靜正在辦赴美的旅游簽證，準備到美國和男朋友見面。

董仁和聽說這事非常氣憤，發(fā)了不少威脅短信。

高山說：“因為她找了個男朋友，所以你想殺她？”

董仁和叫了起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會把心愛的人殺了呢？”

至于12月24日晚上他的行蹤，他說因為過圣誕節(jié)，影樓的人聚餐，他沒興趣參加，早早就回到住處了，直到25日早上才出門。當他聽說吳靜一家被害，非常震驚，都傻掉了。

“你是幾點鐘回到住處的？”

“大概不到晚上6點吧?！?/p>

回答得很流利，似乎對這些問題早有準備，這就更加深了高山對他的懷疑。

“說說你回到住處以后的情況?！?/p>

“燒了壺水，泡了碗方便面，然后躺在床上聽音樂，后來就睡著了?！?/p>

“有人能證明嗎？”

“上樓的時候碰到5樓的阿婆，幫她把水果拎到樓上?！?/p>

但是5樓的阿婆不能證明董仁和一晚上都呆在房間里沒出門。阿婆不能證明，別人也不能證明。

吳天亮的證詞中說，他在24日晚上10點左右看見董仁和從公交車上下來往三陽路口走，穿了件深色短大衣。

受害人房間對面的1803室女主人說，24日晚上11點出來倒垃圾時，看見一個穿藍色呢子短大衣、中等身材的男子進入到1801室。

董仁和身高1米73，屬于中等身材。

“橘子”影樓的女會計說，10月份的時候董仁和在光大百貨買了件藍呢子短大衣，但是在他家里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件衣服，他說12月初在超市購物時把衣服放在購物車上不慎丟掉了。

受害人所住1801室的入戶門上的門鎖完好，因此可以斷定兇手是用鑰匙把門打開后進入的。1801室用的是智能鎖，可以用鑰匙也可以用門卡。

吳天亮說，他丟過一張進門卡。那是8月份的事，他放學回家，正好碰到堂姐把董仁和叫到家里拍居家寫真，他記不清把門卡放在桌子上還是放在哪里了，反正第二天找不到了，后來又去補辦了一張。

如果說董仁和8月份就動了殺機，那為時尚早，但不能排除他出于某種目的在給吳靜拍照的時候順手把門卡拿走了。董仁和不承認他拿了吳靜家的門卡，但他承認那天他偷偷拿了吳靜換下來放在衛(wèi)生間還沒洗的褲頭。

盡管董仁和不承認和吳靜一家被害有關，但越來越多的疑點都集中在他身上。

7

“12·24”案件成立了專案組，專案組副組長周大福在辦公室里正坐在電腦前敲打鍵盤的時候，高山推門進來了。周大福朝高山點了點頭，高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中。“干得不錯嘛?！彼麑Ω呱秸f。他們年紀差不多，同年在警校受訓，但周大福能說會道，受上司青睞，又注意人際關系，所以進步很快，已經(jīng)到了副處級。他身上有某種東西是高山不喜歡的。

“還沒招？”他指的是董仁和。

高山點了點頭。

“證據(jù)擺在那，沒口供也可以定他的罪?！彼炎郎系呐_歷翻了翻，說，“下午電視臺要來采訪這案子，你是不是也說兩句？”

“現(xiàn)在來采訪，早了點吧？”高山有些吃驚。

“這案子影響大呀，上面催得緊，早點結案，也有個交代?！彼蟾趴吹礁呱侥樕下冻龅牟灰詾槿坏谋砬?，瞇起眼睛說，“就這樣吧，把材料整理一下，送檢察院?！?/p>

對高山來說，雖然他也認為董仁和是兇手，但沒有口供，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物證能證實這一點，他心里不踏實。

“我想再審一次。”

“當然可以?！辈贿^他臉上的表情是：何必多此一舉。

8

審訊是在看守所進行的。董仁和還是那句話，12月24日晚上他在住處沒出過門。他坐在高山對面，被帶到專案組不到兩天，就顯得神色憔悴。在高山的注視下，他不敢抬頭。

“12月10日下午3點，你給吳靜打電話，都說了些什么？”

“就是約她出來吃飯?！?/p>

“玉石俱焚是什么意思？”

“什么……玉石俱焚？”

“不要裝糊涂了，說過的話，辦過的事，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的?！?/p>

莊慧嫻證實，12月10日下午3點吳靜給她打電話，說那個姓董的又來電話了，她都要煩死了。更可笑的是，竟然威脅她要玉石俱焚，說要怎么樣怎么樣。莊慧嫻說她當時不放心，就問你和他真沒什么事吧。她說怎么可能呢，不過就是請他拍了幾張照片，他就自作多情了。莊慧嫻說要不報案吧。她說不頂用，沒有實質(zhì)性的損害，警察也拿他沒辦法。后來莊慧嫻說，她有個表哥在體工大隊，不行就讓表哥帶幾個人找他談一談，警告后如果再騷擾就不客氣了。吳靜當時猶豫了一下，說再看吧。莊慧嫻說，她當時在電話里告訴吳靜，說那個姓董的是個無賴，絕對不能理。吳靜答應了。

高山勸：“交代比不交代好，早交代比晚交代好?！?/p>

董仁和臉漲紅了：“真不是我干的?！?/p>

“有人說24日晚上在吳靜家附近看見你了?！?/p>

“誣陷?！倍屎痛蠼械?。

“可是沒人證明你24日晚上沒出門呀?！?/p>

沉默。幾分鐘后，董仁和抬起頭，說：“我還是交代吧，24日晚上我和一個叫小紅的女人在一起?！倍屎驼f，小紅是他住處附近足浴店的女技師。24日晚上，他心里很煩，于是大約9點的時候給小紅打電話讓她上門按摩，30分鐘后小紅來了，大約11點的時候離開。

“小紅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p>

“為什么開始不說？”

“太丟人了。”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害怕嫖娼被處罰，所以一直不敢說?！?/p>

高山關注的是命案，對賣淫嫖娼不感興趣。

小紅真名叫李虹，身份證上顯示年紀是22歲，也許是長期過夜生活，看上去像三十多歲的女人。小紅見到警察非常緊張，說24日晚上在店里給客人洗腳沒出過店門，也沒接到客人要求上門服務的電話，而且她從來不提供上門服務。但別的按摩女技師證實，24日晚上她確實為一個熟客上門服務過。經(jīng)過再三盤問，小紅才承認24日晚上接到董仁和的電話，董仁和讓她到家里服務，因為董仁和是熟客，而且住的地方離店不遠，她就同意了。

小紅說，她是快9點的時候接到董仁和電話，9點30分左右到董仁和家里，11點的時候離開。

1801室的命案發(fā)生時間是晚上11點，小紅離開董仁和住處的時間也是11點，除非他有特異功能，否則是趕不到兇案現(xiàn)場的。

這個結果讓高山大感意外。

9

辦公室里只有高山一個人。桌上擺著厚厚一疊有關“12·24”案件的材料。

他再次看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

1801室內(nèi)的物品基本上沒翻動，這表示兇手并不是圖財，而是尋仇來的。吳慶全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驚訝和恐懼的表情，他是第一個遇害的，他從臥室出來看到兇手后非常吃驚，這表明，兇手也可能不是熟人。

不是熟人怎么會有1801室的房門鑰匙呢？

如果董仁和不是兇手，還有誰想殺吳慶全一家人呢？

周大福走進辦公室：“證實董仁和確實沒作案時間了嗎？足浴店那個女人會不會說假話？”

高山說證實了，董仁和不在現(xiàn)場證據(jù)很難推翻。

足浴店的女收銀員說，小紅大概是9點20分離開店里的，她當時還提醒小紅注意安全。小紅回到店里時間是11點25分。和董仁和同一個單元樓5樓姓趙的先生說，他也做過足浴，認識小紅，12月24日9點40分的時候曾在樓道碰見小紅，兩人還說了幾句話，后來他聽見小紅進到602室里，還聽見董仁和說話的聲音。

周大福說：“媽的，我怎么看著那家伙就像兇手，現(xiàn)在把他怎么辦？”“沒鐵證，只好先取保候審了?！敝艽蟾@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p>

他理解周大福，“12·24”案件嫌疑人落網(wǎng)的情況反映已經(jīng)報到了市委政法委，電視臺也來采訪了，就在要播出的時候來了個大逆轉，作為專案組的實際負責人周大福心里不爽。

“1801室對門的那個女人說了假話，她雖然在11點出門倒過垃圾，但沒看到什么人進1801室。”

“為什么說假話？”“想引起別人注意吧?！?/p>

說假話的還有一個人：吳天亮。

吳天亮后來對警察說，晚上，他眼睛不好，可能認錯人了。

“唉，這些人腦子都壞了?！?/p>

“兇器還沒找到吧？”

“沒有。”

周大福嘆了口氣：“又回到原點上了?！?/p>

辦公室里又剩高山一個人了，他走到窗前，城市上空灰蒙蒙的，讓人感到壓抑。

“12·24”案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上的熱門話題，“誰是兇手”成了全民娛樂的競猜題。

是呀，兇手是誰呢？

還有個問題他想不透，吳天亮為什么說假話？

1801室對面住的女人說假話是為了引起人們注意，吳天亮是為什么？

往嚴重里說，他有陷害嫌疑。

吳慶全一家三口的后事已經(jīng)處理了，吳慶全的嫂子也就是吳天亮的母親李秀珍特意從河北趕來，這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很精明。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吳天亮見到母親后顯得很冷淡。

擺在桌上的材料里有份刑警劉剛在吳慶全所住小區(qū)進行的調(diào)查報告。劉剛說，在走訪小區(qū)居民調(diào)查摸排時，一位姓周的男性居民反映，有天下午他進電梯時碰見吳慶全和吳天亮，當時吳慶全一臉怒氣，吳天亮臉漲得通紅喊：“我不是你兒子?！敝苄站用窦{悶，他知道吳天亮是吳慶全的侄子，可他為什么說：“我不是你兒子?！敝苄站用裾f，總之這一家的關系很奇怪。

高山把這份報告看了兩遍。當時注意力集中在董仁和身上，這份報告并沒有引起注意。

吳天亮見到她母親后很冷淡，為什么？

吳天亮還表示，他不跟母親回河北。

高山想起了一個人。王棟梁，在河北省公安廳刑警總隊就職。他們曾在一起參加過公安部舉辦的短期培訓班。這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煙癮很大。

電話撥通了。

他把吳天亮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告訴對方，說：“幫個忙，查查這個人吧?！?/p>

信息是第二天反饋回來的。

李秀珍并非吳天亮的親生母親。吳天亮是吳慶全和趙蘭花的兒子，趙蘭花懷吳天亮時因為是第二胎，所以躲到河北嫂子李秀珍家。李秀珍婚后一直沒生育，因此吳天亮出生后，就以李秀珍的兒子名義報了戶口。吳慶全除了每個月都給吳天亮寄生活費，他們夫婦每年都要抽時間到河北看兒子一到兩次，但一直不敢接到身邊。后來因為吳慶全的哥哥去世，吳慶全才把吳天亮接到身邊，但還是以侄子的名義。

因為吳天亮一直寄養(yǎng)在親戚家里，所以性格比較孤僻。

10

天上飄起細細的雪粒，打到汽車的擋風玻璃上，迅速溶化成水。高山把車開進新河路上的一家居民小區(qū)里，鎖上車門，走進一棟灰色建筑里。

開門的是個六十多歲的女人，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他遞過警官證，報上名字。

“噢，”她說，“你打過電話?！彼阉屵M客廳。

客廳雖然不大，但很整潔。房間里開著空調(diào)，很暖和。桌上擺了盆綠色植物，和窗外的冰天雪地正好形成反差。

她說：“喝點什么，茶還是咖啡？”

他說：“周老師，什么都不喝，就不用忙了?！?/p>

但她還是到廚房里忙了幾分鐘，端了套茶具出來，給他面前的杯子倒上茶，然后坐到他面前，說：“你想了解什么？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p>

他說想了解吳天亮在學校的情況。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雖然當過吳天亮的班主任，但對這孩子還是看不透，他成績屬于比較差的那種，不太和同學交流，把自己包得比較嚴。他堂姐曾來問過情況，很擔心這個堂弟。她嘆了口氣，說：“他們姐弟之間的關系似乎有問題?！?/p>

“嗯？”

她把手放在膝蓋上，緩緩地說：“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別人不好說三道四，不過你今天來了，就權當給你提供個參考吧。”

“吳天亮在學校有朋友嗎？”

她猶豫了一下，說：“有兩三個。有個叫柳歡的同學反映，吳天亮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找過殺手，后來我找他問過，他說是玩游戲?！备呱叫睦镆粍?，記下了這個情況。

11

吳天亮被帶到刑隊談話室的時候有些慌張。但慌張說明不了什么，就算一個清白的人到這個地方也會慌張。

談話室的布置很簡單，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墻面光禿禿的沒有窗子。

吳天亮的目光在墻上、桌面上移動，似乎想找個缺口從這個地方逃出去。

“知道為什么叫你到這個地方來嗎？”

他小聲說：“還是為了那起案子吧?！?/p>

高山皺了皺眉：“哪起案子？”

他抬起頭：“就是大伯和伯母、堂姐被害的案子呀?！?/p>

“大伯，他應該是你父親吧？”

他臉色有些變了，嘴巴動了動，但沒發(fā)出聲音。

“因為從小就被寄養(yǎng)出去，現(xiàn)在連正式名分都沒有，所以你恨他們對不對？”

他愣在那里，腦袋有些微微下垂，這姿態(tài)像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和他十幾歲的年紀不相稱。

吳慶全夫婦有了女兒后，一心想要個兒子，但根據(jù)政策，違反一胎化的計劃生育政策，他們夫婦所面臨的是開除公職的處分，這是他們絕對不能承受的。因此趙蘭花懷孕后，請長期病假躲到河北。生下吳天亮后，沒等滿月就離開了。

吳天亮9歲那年放暑假，吳慶全曾把他帶回家，但偷偷摸摸的，因為擔心鄰居議論，吳慶全夫妻規(guī)定吳天亮待在家里不準出門。據(jù)養(yǎng)母李秀珍說，吳天亮那年暑假后性格變了許多，有一次說，他恨姐姐，因為姐姐奪走了父母對他所有的愛，因為姐姐他才過著隱身人的角色。當時都以為是小孩子胡說八道，所以沒往心里去。

其實這個心結在他心里一直沒解開，直到他來到這個城市。

“你說過沒說過，你是這家庭的棄兒？”

他剛到這個城市時給遠在河北的一個要好的初中女同學打電話，女同學羨慕他到了一個南方的大城市，他說這里一點不好，后來說了“棄兒”這句話。

“這個，我記不清了。”

“那么你離家出走的事總記得清吧？”

又是低頭不語。

吳慶全的左鄰右舍反映，吳天亮來后，這個家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

吳天亮的生活習慣和這個家庭格格不入。

比如說，吃飯時嘴巴聲太響，晚上不洗腳就上床睡覺，內(nèi)褲一個星期都不換。最讓吳靜傷腦筋的是，他上衛(wèi)生間小便時從來不掀馬桶座墊。有一次吳靜上衛(wèi)生間，結果坐了一屁股尿，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大發(fā)脾氣。那次吳天亮偷偷從家里跑了出去，說要到少林寺當和尚，最后被吳慶全從火車站截回來。

“怎么不說話？”

他抬起頭，頂撞說：“是我自己回來的?！?/p>

“你說過沒說過，你想讓姐姐死？”

吳天亮在學校最好的朋友柳歡證實，有一次吳天亮到他家里玩，他說吳天亮你姐姐在學校老師里算是長得最漂亮的。吳天亮當時哼了一聲，說：“賤人，去死吧?！彼行┏泽@：“你不喜歡你姐姐呀？”吳天亮惡狠狠地說：“我想讓她死呢。”

“那是開玩笑的?！?/p>

媽的，有這種開玩笑的嗎？！

12

到中午吃飯時間，高山讓人給吳天亮送來份快餐盒飯。吳天亮說：“我想喝可樂?！备呱匠鋈ソo他買了瓶可樂。

1個小時后，高山回到談話室。

他用平靜的口氣說：“怎么樣，該說點什么了吧？”

“我都說了?！?/p>

他聲音嚴厲起來：“你認識一個叫李寶光的人吧？”

李寶光在網(wǎng)絡上名字叫“這個冬天不太冷”。

吳天亮小聲說：“不認識。”

“不認識？你說不認識？”

高山站起來，吳天亮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身子縮了縮，以為高山要來揍他。

高山拿起桌上擺的幾頁紙走到吳天亮跟前，一張一張讓他看，上面是吳天亮和李寶光的網(wǎng)聊截圖。

吳天亮有個奇怪的網(wǎng)名叫“荒原上的一只狼”。

截圖上顯示的日期是8月15日，內(nèi)容如下：

荒原上的一只狼：我恨一個人，需要人幫忙出氣。

這個冬天不太冷：怎么出氣，要胳膊還是要腿？

荒原上的一只狼：能不能做掉？

這個冬天不太冷：這個問題不大，但價錢會很高的。

荒原上的一只狼：能便宜點吧？

這個冬天不太冷：不行，干這活風險很大的。

9月2日兩人又進行了對話：

這個冬天不太冷：怎么樣，想好了沒有？

荒原上的一只狼：5萬元錢，不能再多了。

這個冬天不太冷：什么樣的人？男還是女？多大年紀？

荒原上的一只狼：女的，不到30歲。

這個冬天不太冷：是對象出軌了吧？

荒原上的一只狼：這你別管，要干得利落點，可以搞成強奸殺人現(xiàn)場。

這個冬天不太冷：這個主意不錯，人長得漂亮吧，如果是太難看可引不起欲望。

荒原上的一只狼：還算漂亮吧。

……

這些都是在吳天亮的電腦中找到的。對電腦高手來說，恢復刪除掉的文件不過是小菜一碟。

吳天亮臉色變了。

“有沒有興趣見見你的網(wǎng)友，或者是殺手？”

6個小時前，李寶光在海南被抓住了。

抓捕小組發(fā)回了李寶光的照片。身高1米80左右，短頭發(fā)，眉毛很濃，眼睛露出兇光。

李寶光在一家“KTV”當保安，這是個身體結實的男子，小時候練過武術，初中沒畢業(yè)就到縣上的屠宰廠打工，后來離開老家來到這個城市。他承認“12·24”兇案是他干的，他欠了筆賭債，急需一筆錢。他說有段時間沒有吳天亮的消息了，但12月21日晚上8點忽然收到吳天亮的短信，要求他在12月24日動手，家里不留活口，先付3萬訂金，事成之后，再付13萬。

反正一個也是殺，幾個也是殺，所以李寶光同意了。

12月22日，李寶光的銀行卡里被轉進了3萬元錢。

至于1801室的鑰匙，他是根據(jù)事先約定在門外腳踏墊下拿到的。

“可我沒給他錢，也沒叫他把父母都殺了呀?！?/p>

吳天亮說，他在網(wǎng)上游蕩時碰見“這個冬天不太冷”，對方說，他能幫人解決所有煩惱和不愉快，當時他開玩笑，說你能把我姐姐解決了嗎？對方說可以。后來他也搞不清怎么回事這事就進行下去了。但他沒錢，也害怕，因此就一直就把這事擱了下來，直到出事，他才想到這起案件可能和網(wǎng)友有關，但他不敢說。

他委屈地說：“這事和我沒關系?！?/p>

“和李寶光聯(lián)系的短信是從你手機上發(fā)出去的，錢也是從你銀行卡的賬號上轉的，和你沒關系，說得通嗎？”

吳天亮小聲說：“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彼痤^，“再說，我銀行卡里沒錢?！?/p>

這次訊問進行了很長時間，吳天亮不承認是他指使李寶光殺人的，他被帶出房間的時候扭頭喊：“我哪來那么多錢給他呀？”

13

高山一晚上沒合眼。

冷風在窗外呼嘯，房間里雖然開著空調(diào)，但還是覺得冷。

妻子半年前就和他分居了，妻子走的時候說，你和你的案子結婚去吧。結婚以后的日子遠沒有戀愛時浪漫，為一點小事就可能發(fā)生爭吵。有一次喝酒的時候幾個人開玩笑，說工作狂不適合結婚，買一個芭比娃娃放床上就行了。他苦笑，對他來說，辦案實際上是一種解脫，起碼可以暫時忘了這些煩惱。

他又開始頭痛。這是個周期性毛病，每次上案子都會發(fā)作，醫(yī)生說是長期焦慮中所導致的非器質(zhì)性毛病。

他從床上爬起來，在衛(wèi)生間的淋浴房里，把蓮蓬頭調(diào)到熱水檔，開始沖淋浴。

“12·24”的證據(jù)都指向吳天亮，手機短信，銀行卡轉賬，就憑這兩點，就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為什么還是覺得缺了點什么呢？

在訊問結束的時候，吳天亮喊：“我哪來那么多錢給他呀？”

是呀，吳天亮哪來的3萬元錢？

和吳天亮同桌的是一個叫馬三水的男同學，他說吳亮是個爛人，整天泡在網(wǎng)吧里，把同學的錢都借遍了，12月22日還找他借了20元錢到校外吃牛肉面。

他把3萬元錢轉出去給殺手，自己卻借20元錢吃牛肉面，有些違背常理了。

還是那個問題，他哪來那么多錢？

他擦干身上的水，換上干凈襯衣，坐在床上用手機打了幾個電話。

10分鐘后，他服裝整齊，提著包匆匆下樓，本來他可以休息一天，但心里有事，這個假不休也罷。

他先到銀行，出示了相關證明，調(diào)取了吳天亮借記卡的對賬單。記賬單上顯示，這張卡從11月22日支取了300元錢后，余額就只有1.5元錢了。在12月22日下午2點53分，在市二中對面的銀行自動存款機上，吳天亮的賬號中被轉入3萬元錢，接著這3萬元錢馬上又轉到李寶光的賬上。以上交易均是采用無卡方式。銀行的一名職員告訴高山，無卡辦理存款服務是為客戶提供的一條辦理存款業(yè)務的快速通道。

在訊問時，吳天亮說，他的卡一直在錢包里，沒離過身。如果是這樣就有個疑問，吳天亮明明身上帶著卡，為什么還采取比較麻煩的無卡存款和轉款？

他調(diào)出市二中對面街道上ATM機上的監(jiān)控錄像，上面顯示12月22日下午2點53分在ATM機上操作的是一個戴毛線帽、身高在1米76左右的男子。該男子臉上捂著口罩，戴著黑框眼鏡，看不清面目。

捂這么嚴應是怕暴露自己，但在學校門口，用自己的銀行卡存錢轉賬，身份就已經(jīng)暴露了，還有必要捂得嚴嚴實實嗎？

情理上說不過去。

從錄像上看，存錢人的身高和吳天亮相仿，但體形稍胖。

從銀行出來，他發(fā)現(xiàn)停在人行道邊的那輛白色豐田花冠轎車不見了，這車是5年前給妻子買的，后來妻子當了公司高管，配了輛奧迪，這輛車就成了他上下班的代步工具。一個保安過來，說他違章停車，就在幾分鐘前，車被拖走了?！澳阋窃绯鰜韼追昼娋秃昧?。”保安說。

他來到第二中學，教導處主任找來了幾個同學，都是和吳天亮一個班的。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男孩說，12月22日中午下課后，吳天亮找馬三水借了20元錢，然后喊他一起出去吃牛肉面，兩人是12點50分回學校的。下午三節(jié)課吳天亮一直在班上，沒有缺課。

根據(jù)銀行記錄，吳天亮賬戶在ATM機上操作時間是下午2點53分。這個時間，吳天亮正在上英語課。

在ATM機上操作吳天亮賬戶的另有其人。

他頭痛得更厲害了。他到學校隔壁藥店，問店員有沒有阿司匹林。店員在貨架上翻了一陣，說庫房里可能還有吧。高山等在柜臺邊。又是個疑似兇手被否定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他盯著柜臺后面的藥柜，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各種藥品。他腦子里忽然冒出個清晰的想法，拔腿就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店員在身后喊：“喂，你的阿司匹林還要不要了？”

14

吳天亮坐在談話室里，他明顯感到這次警察的態(tài)度好多了，還給他買了瓶“可樂”。

高山詢問的重點是他和董仁和的交往情況。

回憶這個對吳天亮不是什么難事。

吳天亮說，自從在家里碰見董仁和給姐姐拍寫真照，董仁和就經(jīng)常找他玩，兩個人還一起在網(wǎng)吧玩過，董仁和還請他泡腳，還幫他在筆記本電腦上下載過游戲。

“什么時候用你的筆記本電腦下載游戲？”

“11月初吧，具體日子記不太清了?！?/p>

高山點點頭，讓他繼續(xù)往下說。

吳天亮說10月份的時候董仁和請他吃米線，買了涼菜還有啤酒，兩人邊吃邊說。董仁和說吳天亮如果你能促成你姐姐和我的好事，我送你一部蘋果手機。當時他開玩笑，說不如我給她喝的水里下迷藥，你把她辦了。董仁和當真了，過兩天真給他送來了一小包藥粉，說是在網(wǎng)上買的催情藥，讓他找機會下到姐姐的茶杯里，然后通知他。后來他把藥粉扔了。

“你們最后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

吳天亮想了想，說：“12月21日吧?！?/p>

12月21日董仁和請吳天亮吃火鍋，中間他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看見董仁和拿著他手機。董仁和說，這個手機性能還是不錯的，說著把手機放到桌子上。當時他也沒在意，反正手機上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你是幾點鐘上廁所的？”

“這個，大約是8點吧?！?/p>

高山換了個話題：“你的銀行卡借給別人過嗎？”

吳天亮搖頭，說他那爛卡，誰會借呀。他想了一下，又說：“不過12月初的時候董仁和用我的卡在淘寶網(wǎng)上買過一次照相機皮套，幾分鐘后就把卡還給我了?！?/p>

真相慢慢浮出水面了。

高山回到辦公室端起杯子到飲水機前沖了杯速溶咖啡。案子出現(xiàn)重大突破的時候他往往習慣性地喝杯咖啡，他也不明白這個毛病是怎么染上的。

他回到辦公桌后面。桌面上放著“12·24”案件的牛皮紙檔案夾。

董仁和曾說過，凡是他喜歡的東西，如果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這是個性格極度扭曲的人。

吳天亮說，董仁和11月初幫他在筆記本電腦上下載過游戲，他完全有可能看到吳天亮在網(wǎng)上找殺手的情況。當時他明白，吳靜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已經(jīng)很小了。明白了這點，他動了報復殺人然后嫁禍吳天亮的想法。

12月初，他借口網(wǎng)上購物借過吳天亮的銀行卡，記下了卡號和密碼。

12月21日他請吳天亮吃飯，吳天亮上洗手間的時候手機扔在餐桌上，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用吳天亮的手機給李寶光發(fā)了短信。

吳天亮8月份的時候丟過一張進門卡，也應是被董仁和拿走的。

董仁和知道，平安夜的晚上，吳天亮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呆在家里。12月21日晚上吃飯時，吳天亮也說，平安夜他要在網(wǎng)吧里泡一夜。

他斷定12月24日吳靜家頂多只有三口人。

吳靜在平安夜也可能出去，根據(jù)他對吳靜的了解，這個女人在外面時間不會長，她有每晚早睡的習慣。

為了解脫自己，他在12月24日晚上特意把足浴店的小紅叫到家里。小紅說，那天晚上他們雖然上床了，但他完全不行。

高山想董仁和不行的原因很簡單，他知道李寶光晚上就要動手了，非常緊張，再說他叫小紅來的目的是為了證明自己無作案時間，無心干男女方面那點事，

高山扭頭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因為一個女子拒絕求愛，就雇人把一家三口人殺了，這個人是瘋子吧。

15

這是個周末，高山很早就出門了。

街道上的行人大都戴著口罩，遠處的樓房被霧籠罩，看上去模模糊糊的。遠處有零星的鞭炮聲。路邊商店掛出了“春節(jié)大促銷”的橫幅。

他在街拐角的報亭買了張當天的晚報，在社會版的右下角登了一條很短的新聞：“平安夜兇殺案告破”。他草草看了兩眼，就把報紙順手丟進路邊的垃圾箱里。董仁和是在去機場的路上被截下來的，看到警察后他什么都明白了，在警車里就開始交代。

高山到銀行排了30分鐘隊，給在老家的父親銀行卡里轉了5000元錢，他不知道過春節(jié)能不能回去。盡管在ATM機上只需要不到一分鐘就能搞定，但他還是寧愿排隊，他不相信那臺機器?？赡苁抢狭税?。

銀行大廳墻上掛的顯示屏上，播音員正在發(fā)布霧霾預警。播音員解釋說霧霾形成原因是城市水平方向靜風現(xiàn)象增多，垂直方向出現(xiàn)逆溫層，好比一個鍋扣在城市上空，導致有害的懸浮顆粒難以擴散被阻滯在近地面。

看著電視屏幕，他又想起了“12·24”兇殺案，在吳天亮和董仁和的心中何嘗沒有“霧霾”。生活中會碰到很多不愉快的事，就像空氣中的懸浮顆粒，如果不能有效化解，積累到一定程度，將給生活帶來很大的隱患。

從銀行出來，他給妻子發(fā)了條短信問過節(jié)回不回家，但妻子沒回，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還不到午餐時間，他不知道該到哪去，在街上站了幾分鐘，拐到路邊的花店里。

花店里很暖和，店主是個臉色紅紅的姑娘，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微笑，這里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在天花板回蕩著輕快的音樂。他站在花店中間，深深吸了口氣，和著音樂的節(jié)奏，用腳輕輕在地上點著打起了拍子……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