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_李鳳群
父親的女兒
text_李鳳群
我若把父親寫成父親,我流淚了;我若把父親寫成文章,我失敗了。
站在車間門外,下意識往廠門口張望,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簾?!鞍职帧蔽乙宦暱窈簦缓箫w奔,丟掉了培養(yǎng)了幾個月的穩(wěn)重形象和文雅姿態(tài),我欲把自己扮成大人,在見到父親這一瞬恢復成了孩子。父親默默注視著我,我也打量著父親,依舊是那套發(fā)白的中山裝,依舊是那瘦弱的肩和黑黝黝的皮膚。走進離家千里的城市幾個月來,世界在我十九歲的眼里動蕩地變幻著色彩,父親那熟悉而溫和的目光使我一下子踏實下來。“爸爸,怎么到今天才來呀!”“家里忙唄?!备赣H說完便不再開口,父親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氣色看上去不大好。父親蹲下身,從旅行包里拎出滿滿一網兜的水果和花生,我接過來手便一沉,而那包旋即耷拉了。 “這么多!”我有些不知所措?!奥??!蔽夷曋赣H兩鬢的白發(fā)?!鞍职?,我好想您啊?!?父親不做聲,也不再看我,自顧整理起早已空蕩蕩的包。父親的沉著令我不敢過多地流露委屈。父親的背影看上去疲倦但堅強,在我的印象中,從未見過父親有悠閑的一天,總是忙碌、操勞。十幾年來,父親在皖蘇兩地販運木材,常年風餐露宿,為支撐這個家而奔波著。 “爸爸,您不累嗎?”這句話常不自禁脫口,父親總會憨憨一笑,或用最溫和的目光責備我一眼。接著父親開始問我食宿情況,于是初來時的張皇和生澀,工段長的訓斥,生硬的饅頭,病中的無助以及所有思家的成串的淚一股腦涌上心頭。可是此刻我只能一個勁說好。我知道很多事情是需要忍耐的。早些年,家里兄妹多,收入低,經濟拮據。但他依然把我們兄妹四個全都送進學校,有年口糧都買不回來,母親提出讓我們休學,一向寡言的父親那時卻異常固執(zhí):不行,借債也得讀!那人世滄桑,世態(tài)炎涼,早已銷蝕了父親諸多的日月光華??晌覀冎两褚粺o所成,總不能令父親開顏地驕傲一回。 “要是太想家,就回去。”庇護和寬容,唯有您了,父親!可是,您的白發(fā),您的汗珠,您的厚繭,您的旅程,我怎么可以!早在半年前,我剛來城市不久,村學校缺少一名教師,鄉(xiāng)政府耳聞我以往成績不錯,便去我們家,盡管月薪只有七十元,父親卻毫不猶豫地答應,并放下手中的活,專程從家鄉(xiāng)趕來叫我回去,我十分不情愿,七十塊錢飯都吃不飽,好歹這里還能拿三百塊嘛!那時父親第一次向我大發(fā)雷霆:錢!錢!前途重要還是錢好,掂量掂量,做教師有出息還是縫紉工有出息,啊?!看著那張發(fā)怒的臉,那確是一片溫暖的土地??!我不敢做不逆的辜負。但任教不久便由于學歷等故中斷教期,當我委屈地重新進城時,父親送我到車站,抽了好大一會煙,待到車要開時才重重地囑咐我一句:“別光生氣,?。恳谐鱿?,別叫人瞧不起,???”我沒說一句話,只用力地點著頭。父女相對,由著我的思緒飛著,良久,父親站起來:“天不早了,我該走了。”父親引頸翹望車的來處,父親永遠行色匆匆,許多無字的哲理行通在父親的匆匆腳步中。我端詳著父親的背影,如果把您走過的路途集在一起將有萬里之長,若把您流下的汗水匯集起來將是下條深深的河,若是把您肩負的重擔堆壘起來必將是一座高高的山??墒?,父親,您除了是父親之外又是何等的清貧和樸素??!車來了,父親隨著人流擠上了車,汽笛長鳴,父親的身影一瞬間不見了,我知道,這趟車的行程跟父親的牽掛一樣長…… 對著映照在夕陽下的前程,我在心中對自己說,如果將來我能不氣餒、不虛榮,在城市中不浮華、不揮霍青春,那都是因為——我是父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