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崔國發(fā)
城市的光與影(組章)
安徽 崔國發(fā)
人頭攢動,在城市偌大的廣場上,與風(fēng)周旋。
音樂又響了起來。
節(jié)奏鮮明的舞曲,此起彼伏,從音箱中吐出的旋律,輕松愉快地喚起了——
一個個身體的語言。
我看見春天的楊柳,窈窕身段的婆娑,
夢一般地飄拂,
在波光盈盈的舞池上狂歡,潮水一樣的,不知疲倦地起舞,盤桓,翩躚。
(莫非廣場就是一個大的舞池?)
伸出自己的手:勾肩搭背,縱情地旋轉(zhuǎn),一圈,又一圈,
悠悠,悠悠地,畫著一個又一個同心的圓,
抑或是一波波擴散的漣漪?
一定有一些影子搖晃。
人群的幻影,幻影的人群……
那些花枝招展的風(fēng)輕輕地掠過,一個人的寂寞,
或者慢慢地撤離,隔膜的內(nèi)心,讓松弛的狀態(tài)驀然呈現(xiàn),讓人與人之間心手相連。
人與人之間,倘若都能與靈魂共舞,這世界便不孤獨。
背負:螞蟻一樣慢慢地移動,在樓梯上爬出了,一步步深切的痛苦。
步履維艱,氣喘吁吁。
腰身的彎曲,誰見過那種繃緊的弧度?
一種力的透支,又怎能耐得住,包袱的沉重?
淚眼模糊,苦澀,大汗淋漓。再硬的骨骼,也難以馱起一座城市巨大的壓力。
滿身都是塵土。
背井離鄉(xiāng)的兄弟,舉目無親,只聽見一陣陣酸楚的脈跳,內(nèi)心里充滿著無依的孤獨。
用腳步去丈量痙攣與戰(zhàn)栗,用一個人的腳步漸次踩出,風(fēng)的一聲聲嘆息。
我仿佛看見了一匹老馬,一路上的蹄印,帶著一滴滴被硌痛的血;
我仿佛看見,一只背著重殼的蝸牛,
兀自低首而踽踽地行走,似乎看不見一條路的盡頭。
咬緊牙關(guān)。不知不覺地淡去,厚重的山巒上的一抹余暉。
拖著疲憊的殘軀,在夕陽跌落時,徹骨透寒的薄霧,
加深了一層層灰色的憂郁……
上升或降落:誰在下滑?誰在一瞬之間就快速地攀上了樓頂?
它一次次地被人利用,
魚貫而入:輕輕地按鍵,行走與停佇。
迅疾地一閃。
一旦達到一定的人數(shù)之后,便毅然決然地消極怠工或閉門謝客,
它拒絕超載,不堪重負,
用自己的行為告訴我們,不僅僅是人的忍耐才有一定的限度。
開門與關(guān)門。引進與走出。點頭與寒喧。一種垂直的機械運動,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它恪盡職守,全心全意地為你服務(wù):數(shù)字的跳躍與鈴鐺的提醒:
現(xiàn)在的我們,已經(jīng)達到了什么高度。
抬頭:一平如鏡,呈現(xiàn)出頭頂上的亮色。
影像的疊印。
它看見了形形色色熟悉與陌生的臉孔,對誰都一視同仁。
它一點兒也沒有勢利的眼睛,不論官大官小,也不論你是不是平頭百姓,一律平等相待,它默默無聲地告訴我們,什么是公平正義。
短暫的立足。門已打開了,
現(xiàn)在我們可以走出,也許此刻的我們,更需要接地氣——
終點即起點,之后的電梯,又能往何處去呢?
線路依舊,它走的還是那條既定的路途,
只是人的面目已經(jīng)全非。
托出一道空中的彩虹:頭頂上是天空和鳥,腳下是一條流動的車流與人潮。
拔地而起。車水馬龍,
不再添堵,不再停頓,一直延伸的破折號,綿延,
架設(shè)與貫穿。一條康莊大道,在城市的肩膀上,搭建與超拔出一種標(biāo)高。
提速的車輪,滾動,滾動,滾動。
行走的開闊,
暢通:一脈涌動的血。一路上的風(fēng)景。插上翅膀騰飛,
穿梭著,一種喧囂與浮躁。
一切只是在眼中掠過:
霓虹燈的閃爍。巨大的路牌。醒目的廣告,
百年老字號。乳罩與內(nèi)衣的誘惑,
化妝品上的女妖。
彼此相挽或擁抱:一個個弧形的圓圈,
一輛輛出租車、轎車、奔馳、奧迪、皇冠,風(fēng)馳電掣地飛跑,
超度,時間與速度。
仿佛觸及到了一劃而過的閃電,恍惚間,那生活的煩惱被甩在了身后,
穿越夢想的華彩,一路前行,讓內(nèi)心颯颯地承載著
風(fēng)的曠達與迢遙……
小巷清幽,穿越百年的寂寞,透著歷史的悠遠和歲月的斑駁。
一個個酒肆茶樓,飄拂著經(jīng)幡。
滄桑歷盡,
只有風(fēng),還在翻閱塵封已久的往事,蒼涼而凝重。
朱門閉鎖,灰土脫落,墻皮與綠苔漸次剝蝕著,過往的陳規(guī)陋習(xí)。只留下內(nèi)心
一種曠古的悲愴。
四顧茫然,歌榭亭臺上,琴瑟和鳴,一直綿延至逼仄的縱深。
遺世而獨立:
錯落有致的雕梁畫棟。踏歌的麻條石,蜿蜒著小巷的寂寥與悠長。
此時,我仿佛聽見了跫跫的足音,在隱約地回蕩。
斷簡與殘頁:捉刀研墨,鐫刻或書寫,時光流淌在深巷里厚樸的記憶。
一串串燈籠,在高掛的火紅里點染:
滿目的浪漫。
燈紅酒綠,古色古香,于酣暢淋漓的回味里,留下恬淡而溫婉的甘醇。
古巷深深。深深的古巷,氤氳夜色里星月的澄澈,
飲那夢的朦朧——
誰能在遠古溫暖的夢里撥亮,靈魂的燈盞?
誰見過,那雙凍得瑟縮的手?
瘦骨嶙峋的一雙手,粗糙而厚重的掌心上,沾滿了抖索的泥壤。
灰靄彌漫,甚囂塵上。
一縷縷戰(zhàn)栗的冷風(fēng),擦過霜鬢的一撮枯黃,
頃刻,雪花在頭頂上飄落,
帶給他的,只是一股蝕骨的清寒。
冬天的擦鞋匠:坐在街頭巷尾,聚精會神地打——
匆匆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黑色的鞋,灰色的鞋,棕色的鞋,紅色的鞋,
漂亮的高跟鞋,
擦:他勤于拂拭,除塵,涂油,上光,雙臂拉動著,幾片單薄而瘦長的黑亮,擦:綢布走過的地方,已經(jīng)不見了,那一粒粒塵埃的暗淡與骯臟。
一把椅子,一條方凳,兩把刷子,數(shù)盒鞋油,
一只簡陋的樟木箱,便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
守著爛攤子,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
擦去苦難與世態(tài)的炎涼?
一個人在孤獨里枯守,一個人目光的專注與投入,
渾濁,清癯,期盼,
他盡量地把眼光落在低處,一直低到那卑微的塵埃之上,
躬身俯首,于皮鞋的光澤上,摩擦生熱,
我不知道,那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瘦弱不堪的身子,能不能抵御得了冷酷的嚴(yán)寒?
那雙含辛茹苦的眼神,能否真正地融入,一點點仁愛的溫暖?
掀開薄薄的一層面紗,遇見粉飾的自己:
不再是似曾相識的那張臉了。
是誰熱衷于改頭換面:蝶粉蜂黃,唇紅齒白,肌膚的凝雪,
畫眉深淺入時無?
令人耳目一新的紅顏,樂為悅己者容:
美白排毒,祛斑除皺,光子嫩膚,瘦身紋繡,激光脫毛,
豐乳,肥臀,隆鼻,削骨,
窈窕的女子,傾國傾城,以涂抹出的幾分光彩悄然蛻變。
莫非只是蛾眉上吊鑰匙,開眼?
冰清之頸,玉潔之胸,充滿柔軟的彈性,
夢幻的迷離:回眸一笑,百媚千嬌,宛若婀娜多姿的西施重現(xiàn):
一雙柔似嫩蔥的手,染紅的指甲,
伸出一種無與倫比的驚艷。
(那一頭青絲里,散發(fā)著一脈淡淡的芳香……)
我不說閉月羞花。
我不說沉魚落雁。
(“美麗的女人,從這里開始……”?)
不見清水出芙蓉,已經(jīng)很久了。
顧盼之間,也不曾見,天然的雕飾,只留下虛擬的暈眩。
睜開明亮的雙眼,
真的期望有那么一天,浮華洗盡,素面朝天,而我能夠坦然面對——
一張張臉頰上的真淳,與生命的本真。
魚貫而行。潮水般涌入,一陣陣波浪的起伏,
城的門,洞開:打工的女孩,賣苦力的民工,背著一包包蛇皮袋,漂泊或游蕩
在一片茫然而陌生的世界。
門的鎖定與打開:五星級酒店,地鐵站,廣場上的鴿子,老街,咖啡座,迪吧與網(wǎng)絡(luò)會所,紅燈區(qū),青銅雕塑,動物園,高高的腳手架,劇場的大舞臺……
是墜入一座偌大的迷宮,還是潛向一片深不可測的海?
一滴水落入大海,便再也找不到了。
一尾魚游進深水區(qū),除了嗆水,也并非都能自由自在。
一車進城的白菜,它的真實被市儈嚴(yán)格地挑剔,而那些從陰暗的街角生產(chǎn)的假貨,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向著布衣平民叫賣。
一塊昏昏然陶醉而瘋狂的樓市開始崩盤,七彩的泡沫與發(fā)財?shù)拿缐艏娂娖茰纭?/p>
城的門,洞開: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一葉扁舟,升起乘風(fēng)的征帆,原想追尋心中的那一片碧海,卻見一排排喧囂的濁浪撲面而至。
吵吵嚷嚷:房地產(chǎn)熱。股市熱。彩票熱。賭球熱。珠寶熱。人造美女熱。
置身于抒情的后現(xiàn)代,就連詩歌的“下半身”和性愛詩也炙手可熱了起來。
城的門,洞開:蹦蹦跳跳的魚,垂涎欲滴,如饑似渴地向夢游去,
漸趨活躍的一朵朵水花,消解或擴散;
無非是一粒不惹人注目的、小小的塵埃,無非是滄海之一粟,
一次次沖波踏浪,一次次被席卷到城市的邊緣地帶——
城的門,洞開:門內(nèi)門外,我們有家又沒有家,
我們存在又不存在。
T型臺上的走秀:脫去俗套,閃亮登場,露出一身美肌的潤彈與窈窕,
無須硅膠。
扇貝似的勾勒,高聳的豐滿——
罩杯托起的雙峰,那微微顫動的亮點,吸引了觀眾的眼球。
(臺下,霎時涌出一陣狂熱的歡呼。)
女模的行走,以熟練的貓步,踏出旋律的節(jié)奏與青春的風(fēng)流,
一個人的行走,摩登,執(zhí)著,挺拔,高雅,
一個迷離之影,
一步步地走進美的王國,搖身一變?yōu)槌尤说幕屎蟆?/p>
巧若倩兮,美目盼兮——
是誰在聚光燈下回眸一笑,眼神的魅惑,有如狐的嬌媚,令人心儀已久的,那一汪深幽。
溫婉可人,熱情洋溢,精神抖擻,
每一次華麗轉(zhuǎn)身的背后,都是霓裳綻放花朵的色彩。
一種搶鏡亮眼的潮流,呈現(xiàn):
清水出芙蓉的率真與靈動。
于T型臺上春暖花開,讓身體輕盈通透,牽著花枝招展的領(lǐng)袖,
一種完美的曲線值得擁有。
不用搔首弄姿,
像春風(fēng)一般地飄過,飄過,她的秀發(fā),她的英姿,
女模的飄然行走,
讓多少人為人體美的極致沉醉傾倒,乃至于頻頻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