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1
張淼苗的爸爸叫張二民,這本是個土得不能再土的名字。以前,誰也沒有想到《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也能拍成電影,叫《民兵葛二蛋》的電視劇也能火。那時候張二民這名字聽著就跟鐵蛋、狗剩差不多,透著濃重的鄉(xiāng)土氣息,甩也甩不掉。因此,張二民發(fā)誓要給自己的孩子起個有點文化氣質(zhì)的名字,他翻了好幾個月的字典,最后在婦產(chǎn)醫(yī)院的護(hù)士一再催促下,才終于決定用“張淼苗”三個字給兒子辦了出生證明。
張二民自有他的解釋:“每個人在這世界上都是渺小的,我的兒子也不例外,他是一棵渺小的苗兒,可是我又不想他被人看得太低,還當(dāng)我們張家的兒子真的很渺小無能呢,所以就起個諧音了,淼,多好啊。我看過他的五行,命中缺水,現(xiàn)在三個水了,苗兒有了水,能不可著勁兒長嗎?”
可惜,張淼苗命中不缺水,缺錢。打他記事起,他的爸爸媽媽就下崗了,沒有固定收入,生活狀況是可想而知的。張二民也不是沒努力過,他本來和張淼苗的媽媽都在單位食堂工作,下崗了就琢磨著開個店。什么店?小飯店。但是,開飯店沒那么簡單,那個叫“大食堂”的小飯店起先因為名字稀罕引來的食客還不少,但一段時間之后就明顯蕭條了,張二民趕緊鳴金收兵,還是稍稍虧了些。
“飯店,那是容易開的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各色菜式,還得有服務(wù)員、擇菜的、洗菜的,光雇人、租房子就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你辛苦賺的錢,還不夠分給別人的呢?!边@話是張淼苗的舅舅說的。張淼苗的“心腦算”是有名的準(zhǔn),舅舅說著話,他卻盯著賬簿看,很快就算出媽媽用計算器合計的賬有10元錢的誤差。媽媽不相信,拿出計算器算了三遍,果然是張淼苗的結(jié)果對。
“看看,你看看,再加上你這算賬不清爽的,賠了都不知道呢?!本司苏业搅擞辛Φ淖C據(jù),說話聲音更高了,他還說了更多,“遇到熟人吃完掛賬的,還有吃霸王餐的,你不得往里賠啊?還有,這個費(fèi)那個稅,七算八算,哪有你的賺呀?”
張淼苗覺得很沮喪,事實上,他的爸爸媽媽比他還沮喪,每次舅舅一說話,他們?nèi)揖椭烙肿鲥e了決定,但是,舅舅又不提前來分析這些,真是。爸爸不敢頂撞他,只好在他走了才哼一聲說:“馬后炮!”
還好,這一次舅舅離開時幫張二民出了個主意:“你們開飯店還得請廚師,賺點錢還不夠給人家開工資的呢,兩口子都在食堂干過,不如想想你們會點什么,做個副食品小車好了?!?/p>
要說張二民還真有個絕活,那就是會做豬頭肉。豬頭肉這個東西,喜歡它的人能愛死,幾天不吃就想得慌。不喜歡它的人絕對不會沾一口,就是見了都要捂著鼻子繞著走。張二民本是在食堂蒸饅頭的,但是因為會做豬頭肉而地位上升,隔一兩天就會去幫著做菜,少擺了很多饅頭坯子。
張淼苗的媽媽叫錢蓓,她不是做菜的前輩,甚至連廚師都不是,只是個曾經(jīng)在窗口售賣饅頭米飯的食堂服務(wù)員。但是她也有絕活,就是會做好吃的雞爪子,俗稱鳳爪。喜歡吃鳳爪的人很多,她也因此得以隔三差五地去幫著做菜,少站了很多次窗口。就因為她和張二民常同時去幫忙,所以有了后來的婚姻,成了張淼苗的父母。
本地人不把這個“蓓”字讀“備”,卻讀“培”,只有說普通話的人才叫張淼苗的媽媽為“前輩”,更多的人叫她“錢培”。張淼苗小時候以為媽媽有兩個名字,張二民卻說:“嗨,跟你說你也不懂,你媽那名字是個多音字?!钡葟堩得鐣樽值淞耍谝粋€查的就是這個字,很遺憾,這個“蓓”字只有一個讀音,就是“備”。張淼苗像得了大獎一樣去告訴爸爸,張二民聞言恨恨地一跺腳,大聲說:“咳,我說怎么不順呢,敢情好好的字被讀錯了呀,錢培,錢賠,不賠錢才怪呢!”
那一天,是張二民下崗不久,在開那個“大食堂”之前,他和錢蓓去擺了幾天夜市地攤,由于不懂行情,進(jìn)的貨很少能賣動,幾乎天天賠錢。
那一天,張淼苗很后悔自己學(xué)會了查字典,覺得知識多了有時會生出很多煩惱,對上學(xué)的狂熱興趣突然降低了。
2
學(xué)校里有一些同學(xué)是爸爸媽媽或者爺爺奶奶每天接送的,稱為專職接送員,也有稱為“八趟”的,意為從早到晚的四個來回共八個單程趟兒。八趟都是有閑階級干的活,張淼苗的父母沒這么清閑,他們還要忙著二次創(chuàng)業(yè)呢。于是,張淼苗就成了留校用餐大軍中的一員。
留校用餐的學(xué)生也分兩種,一種是吃小飯桌的,有的去學(xué)校附近吃,有的在學(xué)校吃——那是學(xué)校的副業(yè)。還有一種自帶飯的,中午等同學(xué)們走了,他們才打開自己的保溫飯袋,掏出保溫飯盒,擺在課桌上開吃。張淼苗是后一種,在教室里用餐的。
對于張淼苗不同于第一種同學(xué)那樣交錢去吃小飯桌,張二民的解釋是:“花那冤枉錢干什么?我在食堂做了那么多年,還不知道這些成本和利潤,咱們的血汗錢哪能讓他們賺了去?再說,誰能保證食品衛(wèi)生?再說,誰能保證口味正合我兒子的意?再說——”
“再說,你爸媽好歹也是會做些飯菜的,開飯店掌勺不行,可咱做個家常菜還是沒問題的,是吧兒子?”
錢蓓和張二民的配合總是很默契,這讓張淼苗很早就對夫唱婦隨這個詞有了很深刻的認(rèn)識?!澳沁€——用說?”張淼苗故意來了個大喘氣,他像個小貓似的抱著錢蓓的胳膊蹭了蹭,表示了自己的決心,“我就是喜歡爸爸媽媽做的菜,尤其是媽媽做的菜,我最喜歡了,每一樣都好吃,同學(xué)們都羨慕我呢,到哪兒去找這么好的爸爸媽媽去?”
張二民沒得到“尤其”二字,有些酸溜溜,他找茬般打量著張淼苗和錢蓓,好一會兒才說:“瞧你,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和你媽媽膩味什么呀?”張淼苗忙放開錢蓓,溜到張二民的身后,舉拳敲打他的后背,并且越來越用力,張二民很快就叫好:“好好好,有男子漢力量了,不錯,不錯!”說著還不斷地吸著涼氣。
錢蓓和張二民變著花樣給張淼苗帶飯菜,都是很合他口味的。可事實上,張淼苗還是羨慕那些吃小飯桌的同學(xué),每天中午放學(xué),廣播里都會響起一聲召喚:“吃小飯桌的同學(xué)請到旗桿下集合,排隊進(jìn)入飯廳?!倍切┰谛M獬孕★堊赖耐瑢W(xué),一出校門就會找到打旗的阿姨,跟著各自的“旗手”奔赴各自的食堂。張淼苗想象不出他們在那里做了什么,只聽說吃飽喝足后,可以睡午覺,可以寫作業(yè),可以看電視,還可以聊天打鬧,但要控制音量和動作幅度。在學(xué)校里,這是不可以的。飯后不許發(fā)出太大聲音,整個學(xué)校最好聽起來像沒人似的。
留在教室吃飯的同學(xué),不約而同地打開飯盒,有塑料的,有不銹鋼的,有玻璃的,有陶瓷的,還有紫砂的,都是有保溫效果的,飯菜是溫的,不會太涼也不會燙了。大家一開始是各自開吃的,后來就慢慢地串位兒了,互相走動著,品嘗點評著,看看誰的飯菜最受歡迎。多數(shù)時候,看起來品相不怎么樣的張淼苗的菜總是大受好評,這讓他增加了一些幸福感。
張淼苗有著驚人的數(shù)學(xué)天分,可他的其他學(xué)科卻總令老師頭疼,說他不聰明吧,他的數(shù)學(xué)成績超過了所有同學(xué),在全年級數(shù)一數(shù)二。說他聰明吧,又好像不對:語文老師曾經(jīng)罰他寫了一整頁的“武”字,他認(rèn)真地完成了。可是第二天寫作文,在寫到敬愛的武老師的“武”時,他照樣寫錯,給人家?guī)Я税训?。而敬愛的武老師就是語文老師,這位年長的女老師搖搖頭,嘆口氣,把“武”字上的紅叉涂了去,人家可不想在自己的名字上打叉叉,還是紅色的。最后,張淼苗被罰抄整篇作文十遍,才好歹把這個字寫對。
讓英語老師哭笑不得的是單詞child的復(fù)數(shù),這個單詞的復(fù)數(shù)特別,所有的英語老師都會強(qiáng)調(diào)再強(qiáng)調(diào),他們的這位Miss王也不例外,幾乎每節(jié)課都會重復(fù)這個問題,可張淼苗還是會在單詞后面直接加s完事。Miss王實在忍不住了,為了利用這個反面教材讓更多的學(xué)生加深印象,她把張淼苗叫到前面,讓他在黑板上寫下來,并善意地提醒道:“是復(fù)數(shù),孩子們,不是一個孩子?!睆堩得鐚懙健癲”時,猶豫了一下,寫了半筆s,又用手抹去了,直接寫了個漢字“們”在后面,全班爆笑。Miss王也撐不住笑了,笑過之后當(dāng)然是嚴(yán)厲批評,無地自容的張淼苗后來也總算把這個單詞的復(fù)數(shù)形式記住了。
所以,張淼苗除了數(shù)學(xué)科目有優(yōu)勢,再就是他的盒飯了。有時在上午的課間,饞嘴巴的艾力森就會悄悄打聽:“張淼苗,你今天帶了什么好吃的呀?”說著,他的眼睛不停地向張淼苗的桌洞里瞄,可惜什么也看不出。張淼苗故意神秘地一笑:“你猜吧?!?/p>
“紅燒肉?”艾力森可沒有透視眼,他很不確定地問,以前嘗過張淼苗帶的紅燒肉,那滋味真是永遠(yuǎn)難忘。不過,張淼苗說了,媽媽做這個菜的時候必須心情好,可不是嘛,誰心情不佳會花四五個小時做這個?一般都是媽媽回家早,晚飯吃得也早,收拾完了就趕快把肉用小火燜著,這期間,不耽誤媽媽督促張淼苗寫作業(yè),還要檢查簽字,還有全家人洗漱等。等到張淼苗完成一切上床睡覺了,媽媽挨到熱播的電視劇也收場了,才起身去停掉灶火。第二天早上,張淼苗還沒起床就先聞到香味了,心情大好,起床也順溜多了??上В@樣的機(jī)會不多。
“不是。再猜?!睆堩得鐡u搖頭,看著艾力森,他喜歡看到這個霸王級的男生在美食面前失態(tài),因為擁有美食便當(dāng),張淼苗受到艾力森的重點保護(hù)。第一次讓艾力森屈服還是在家里開“大食堂”時,整天以欺負(fù)張淼苗等小個子為樂的艾力森突然被他的菜所吸引,從此難以自拔。那時候的菜是飯店的大師傅做的,爸爸忙著算賬收錢,媽媽充當(dāng)了半個服務(wù)員,都沒空親自給他做飯菜。
“難道,是香菇菜心?”艾力森使勁吸吸鼻子,想從空氣中捕捉到一絲味道。但是沒有,張淼苗的飯盒保溫性能好,保味性能也不賴。要說爸爸做的香菇菜心真是一絕,艾力森仔細(xì)觀察過,香菇就是普通的香菇,菜心也沒有什么特別,可它們在張淼苗的飯盒里靜靜地待著,聞著香,吃著更香,真是神了。
“也不是,還猜不?”張淼苗得意而狡黠地笑了,艾力森看到他的笑,果斷放棄了猜下去的想法。不過剛好這時,上課鈴也響了。
3
第四節(jié)課,不管多精彩,哪怕是那個有著二十多年教學(xué)經(jīng)驗的科學(xué)老師在講大自然的奧秘,也不能阻止同學(xué)們肚子里的咕嚕聲。是時候了,肚子比鬧鐘準(zhǔn)時。所以,好多老師對自己的課被排在第四節(jié)課過多而有意見。同學(xué)們的大腦中出現(xiàn)的往往是飯桌上的美食畫面,而不是自然界的風(fēng)花雪月。其他的同學(xué)想想也就罷了,在教室吃飯的學(xué)生想象就更具體,甚至有人會把手伸到桌洞里去摸一摸飯盒。
驟然響起的鈴聲把大家嚇了一跳,萎靡中的同學(xué)瞬間來了精神,合上書本,不用等班長叫“起立”就已經(jīng)自覺地齊刷刷站起來了,不管興趣多么盎然的老師也只好停下來,說一聲“同學(xué)們再見”就趕快退出教室。踢踏的腳步,晃動的身影,同時擁向前后門,很快教室里的人就所剩無幾了。剩下的那幾個人的課桌上魔術(shù)般出現(xiàn)了飯盒,一打開,香味彌漫了整個教室。
沒猜到正確答案的艾力森顧不上吃自己的飯菜,端著就來到張淼苗的旁邊,“快打開,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闭f著,他撥拉了一下自己的魚香肉絲,在張淼苗聞來,已經(jīng)很香了,可艾力森卻不屑一顧。
更多的同學(xué)圍過來,張淼苗緩慢地打開保溫飯盒搭扣,緩慢地揭開盒蓋,像是在打開一件期待已久的禮物。其實,飯盒里的內(nèi)容一點也不神秘,他一早就知道了。“掀起你的蓋頭來——”一個女生唱起來,引得大家發(fā)笑。
隨著一股異香撲來,大家終于看到了張淼苗今天帶的菜,一塊塊帶皮的肉整齊地碼在飯盒里,可同學(xué)們都不認(rèn)識這是什么。
“豬頭肉。我爸爸的拿手菜,這是豬臉,這是豬唇,這是豬耳朵,還有口條?!睆堩得缬檬持柑撝钢?,那個唱歌的女生問:“口條是什么?”
“這都不知道哇,就是舌頭,對吧,張淼苗?”艾力森的眼睛在放光,他討好地問張淼苗,就等他發(fā)話來嘗嘗了。那個女生聞言,卻做了個嘔吐狀,捂著鼻子到一邊去吃自己的飯菜了。
艾力森和幾個男生一起分享了張淼苗的豬頭肉,贊不絕口,最后咂著嘴說:“張淼苗,這是你們張家一絕呀,我看,你爸爸可以開店了,專賣豬頭肉。”
張淼苗停下咀嚼,抱拳作揖說:“承蒙各位兄臺看得起,家父正有此意,今日恰逢‘張二民豬頭肉開張,還請各位多多光顧,多多宣傳。”一番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都忙著打探“張二民豬頭肉”的攤位地址,連剛才的女生也問了個詳細(xì),原來她不吃這個,家里卻有個好這一口的爺爺。
張二民果真采納了張淼苗舅舅的建議,在舊貨市場淘了輛半新的食品推車,對于到底做什么品種,他和錢蓓花了三天的時間來調(diào)查論證,認(rèn)為豬頭肉和鳳爪都有優(yōu)勢,但是看起來豬頭肉的利潤好像更大些,可是投資也會大些,他們就拿不定主意了。最后,他們下了一個賭注,如果張淼苗那天能在五點之前到家,就做豬頭肉,如果超過了五點,就做鳳爪。
整個下午,張二民像是心里被貓抓了一般,不停地看時間,特別是到了四點半以后。一般情況,張淼苗準(zhǔn)時放學(xué),準(zhǔn)時乘上公交車,五點是可以回到家的??墒且膊慌懦蠋熍R時加課,或者學(xué)校有什么活動,或者路上堵車等因素而晚到家的可能。
錢蓓看起來好像很淡定,不過她總是掏出手機(jī)來看,家校通短信提示今天是按時放學(xué)的。她的手機(jī)時間快了兩分鐘,就提出以自己的手機(jī)時間為準(zhǔn),張二民想了想,還是同意了,不會有那么巧吧,兩分鐘內(nèi)會有多大變化?
趴在廚房的窗臺朝外看,張二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張淼苗正向樓下走來,“哈哈,他回來了,還差八分鐘呢,不會超過五點了?!睆埗窕仡^朝錢蓓做了個鬼臉,錢蓓卻舉著手機(jī)說:“六分鐘?!?/p>
“六分鐘就六分鐘,我催催這小子?!?/p>
“你敢?你催他我派他去買瓶醋再回來。”
“好吧,好吧,我們誰也不作弊,連動作也不對他做?!睆埗袂???吹綇堩得缣ь^看了看自己家的廚房窗戶,張二民趕緊縮回腦袋。
兩分鐘過去了,張淼苗應(yīng)該上來了,只有四樓啊。張二民不放心,再次從窗戶探出頭去,卻一下子緊張起來,原來張淼苗看到垃圾桶旁邊有幾張廢紙,肯定是有人扔垃圾時粗心,沒扔進(jìn)去,他走過去撿了起來。最后一張卻隨著一陣風(fēng)飄起來,他緊走幾步剛要彎腰去撿,那張紙又被吹跑了。張二民看得心里著急,錢蓓也過來看,嘴角牽起一個微笑來。
盡管如此,張淼苗在還差兩秒的時候邁進(jìn)了家門,另一只腳跟進(jìn)來時,時間定格在五點整,因為之前沒有說明括號含五點,張二民又以自己的手機(jī)時間才是精確的北京時間為由,完勝錢蓓。第二天食品推車上就貼出了楷體的“張二民豬頭肉”幾個字,那是錢蓓喜歡的字體,張二民這么做是為了安慰錢蓓那顆失落的心。
4
張二民豬頭肉沾了貧嘴張大民的光,許多人挑選著豬頭肉,不忘了調(diào)侃張二民幾句:“哎喲,您哥哥的幸福生活不錯吧,您也感覺幸福吧?”
“幸福,幸福,大家都幸福,吃了豬頭肉更幸福,不信您嘗嘗?!睆埗衲樕闲χ?,手上不閑著,過稱、切塊、包裝,錢蓓在旁邊幫著收錢。后來這生意太好了,僅靠前一天做的不夠賣了,張二民就一天到晚地做,錢蓓在小推車前售賣。
舅舅來過幾次,吃飽喝足還打包拿走一些豬頭肉,他得意地拍著肚皮說:“我的主意沒錯吧?你們早這么干,早就發(fā)了?!卑l(fā)就是發(fā)財?shù)囊馑?,張淼苗開始崇拜起舅舅來了,的確,他們家靠賣豬頭肉富足起來。吃的穿的用的,都和以前大不同了。張二民和錢蓓每天睡覺前的最大樂趣就是數(shù)錢,數(shù)得高興了就叫上張淼苗來看。
“今天這個數(shù)。”張二民晃著張開的手指沖著張淼苗笑,“說吧,兒子,想吃什么,咱們買得起?!薄跋胭I什么衣服告訴媽,明天就去買?!卞X蓓也討好地看著兒子。張淼苗搖搖頭,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缺。
“照這個速度下去,我們要不了多久就能換套新房子住了。”張二民繼續(xù)暢想。錢蓓瞪了他一眼說:“真沒出息,再忍忍,咱們就能直接買別墅了?!?/p>
張淼苗沒說話,回房間繼續(xù)寫作業(yè)去了。因為帶的菜大受歡迎,他在班里的地位也提高了。這一提高,他也開始認(rèn)真對待功課了,在父母都忙得顧不上檢查作業(yè)的情況下,他的成績反而進(jìn)步了,老師都表揚(yáng)了幾次呢。
其實,張淼苗已經(jīng)吃夠了豬頭肉,再好吃的東西也架不住天天吃頓頓吃呀。還好,同學(xué)們都喜歡,張淼苗就用這個菜和其他人換著吃,實在不行就買別的東西吃,反正有錢了。
沒想到有錢的日子沒過多久,張二民和錢蓓的別墅夢還做著呢,就突然被驚醒了。大街上忽然傳說有什么瘋牛病,又說口蹄疫,不管相干不相干,吃豬頭肉的人少了,后來干脆沒了。
錢蓓是個管錢只進(jìn)不出的人,張淼苗家的生活從天上落到了地下。不過張淼苗還是很開心,不用天天帶豬頭肉了。他的飯盒里又有了新花樣,吃起來有滋有味。
舅舅及時出現(xiàn),嘟囔著說:“不行了吧,我早說了吧,讓你們做副食品推車,也不一定就得是豬頭肉哇?!闭f著指了指錢蓓,“你不是會做鳳爪嗎?鳳爪就不怕什么口蹄疫了吧?”
張二民和錢蓓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馬上開始做出新的計劃。張二民一邊給錢蓓打下手一邊說:“唉,雖然上次打賭我沒作弊,可是咱也沒說清是不是括號含五點,你看,我這僥幸心理出錯了吧,受到懲罰了吧?”
沒幾天,那輛手推車上的字就變成了“香十里鳳爪”,字體是宋體,為了照顧張二民的情緒特選的。不用問,守著手推車售賣鳳爪的是張二民,錢蓓在家忙著日夜做雞爪子。當(dāng)然,鳳爪也成了張淼苗飯盒里的特色菜,同樣受到同學(xué)們的歡迎,張淼苗同樣在同學(xué)中為自家的副食品手推車做了廣而告之。
“好吃,好吃?!卑ι屯瑢W(xué)們分享著鳳爪,不停地贊嘆。張淼苗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吃著他們撥到自己飯盒里的各種菜。
數(shù)錢又成為必修課,錢蓓對張淼苗又大方起來,張淼苗卻不再亂花錢,誰知道這日子會不會再有變化呢?
果然,只有一年光景吧,突然又傳出禽流感的消息。錢蓓反應(yīng)迅速,急忙收拾了所有的器具,把沒賣完的和尚未加工的雞爪子統(tǒng)統(tǒng)燒了。她拍著胸脯說:“媽呀,太可怕了?!?/p>
舅舅這次沒發(fā)牢騷,而是很果斷地?fù)]了揮手,“得,我看你們就別再賣什么葷菜了,干脆學(xué)做咸菜出售吧?!?/p>
要說做咸菜也是張二民的拿手絕活,可他總是覺得這東西上不來臺面賺不了錢。舅舅“哧”了一句,說:“你到底懂不懂,現(xiàn)在人們大魚大肉吃多了,就想來點清淡小菜,咸菜多好,過日子家家離不了。說出來你們別不相信,那天在超市,我看到咸菜攤位前還排隊呢,輪到我時一打聽,乖乖,人家一個月的營業(yè)額比你們?nèi)齻€月都多,小二十萬呢!”
錢蓓愣了幾秒,之后就沖著張二民喊:“做咸菜!”幾天之后,“張二民特色咸菜”的小推車就上了街,字體是他喜歡的宋體。每天只在傍晚時分出攤,生意卻異?;鸨eX蓓只在這兩小時內(nèi)幫忙收錢,其余時間都用來做家務(wù),陪張淼苗談心,檢查作業(yè),當(dāng)然,還要給張淼苗準(zhǔn)備第二天的美食便當(dāng),肯定不是清一色的咸菜。
“管它什么疫什么感,我再也不怕了?!睆埗襁厹?zhǔn)備次日的咸菜,邊笑呵呵地說。
“管它什么別墅洋房的,安穩(wěn)過日子就行?!卞X蓓又跟著附和說。
“管它錢多錢少,每天有不同的菜吃就好。”張淼苗寫完了作業(yè),笑嘻嘻地遞給媽媽。他的錯字少了,單詞記得準(zhǔn)了,在學(xué)校開心多了。
張淼苗覺得自己很幸福。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