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尊芳

最難防，那存留在身邊的罪惡

時光回放到14年前，1999年8月26日，上海母親唐蔚華一個噩夢般的黑色日子。

這天早上，丈夫王杰去考駕照，唐蔚華便帶著4歲的兒子王磊來到店里。唐蔚華夫婦在上海虬江路電子市場開有一家二手電器商行。唐蔚華正忙著，突然接到王杰來電，說忘記帶身份證，讓她趕快送過去。唐蔚華忙將磊磊交給了店員照看，自己回家去取丈夫的身份證。

“磊磊，你要乖哦，和哥哥姐姐們先玩一會，媽媽有點(diǎn)事要去辦?！碧莆等A對兒子說。磊磊很乖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坐在店門口的凳子上玩玩具。唐蔚華走出店門時，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兒子一眼。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眼，竟是撕心裂肺的定格與別離。

剛到駕校門口，她包里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唐姐，磊磊不見了?！痹诘陠T小梅的啜泣中，唐蔚華揪心地得知，磊磊被店員路順東帶去上廁所了，已快1個小時了還沒回來，其他店員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他倆……

孩子丟了，唐蔚華精神幾近崩潰了。她癡癡地守著電話，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錯過了有關(guān)磊磊的消息。種種跡象表明，兒子是被路順東拐走了。令唐蔚華極度憤怒和心痛的是，自己是路順東的恩人，他為何要拐走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的孩子？

唐蔚華1967年生于上海，與丈夫王杰經(jīng)營電器店，日子雖不富裕，卻其樂融融。唐蔚華3歲喪母，深知失去母親的孩子有多孤苦。兒子1995年4月出生后，唐蔚華將兒子視為心肝寶貝，一刻也不讓兒子離開自己。

唐蔚華為人善良直爽，小小的電器店被她打理得有聲有色。眼見著生意越來越好，為了照顧磊磊，他們決定找個幫手照料生意。

這天，有個男孩走進(jìn)店里來應(yīng)聘，他叫路順東，廣西羅城人，生于1978年10月。唐蔚華問他會些什么，他用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自己能吃苦，孤身一個人到上海，希望唐蔚華給個機(jī)會讓他試試。唐蔚華見他說話不利索，本想打發(fā)他走，但見他可憐，便答應(yīng)試用一個月。過了一段時間，唐蔚華發(fā)覺路順東并不適合這份工作，便辭退了他。幾個月后，路順東再次來到店里，說自己一直沒找到工作，連吃晚飯的錢都沒有，請求唐蔚華收留他。她做夢也想不到，這一次，竟是引狼入室。

在兒子失蹤后的第二天，唐蔚華夫婦向上海虹口警方報警。

生命不止，尋子不止

王磊失蹤一個月后，柳州警方抓到了路順東。時年21歲的路順東系小學(xué)文化程度，農(nóng)民。在唐蔚華店里時，他眼紅其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又鑒于唐蔚華之前辭退過他，心生怨恨，于是動了綁架小孩勒索錢財?shù)男澳?。案發(fā)當(dāng)天，他瞅準(zhǔn)唐蔚華夫婦外出之機(jī)拐走了王磊，并于第三天帶著哭哭啼啼的孩子來到千里之外的羅城，然后打唐蔚華家里的電話，準(zhǔn)備以孩子要挾敲詐唐蔚華5萬元，可唐家電話卻顯示“忙音狀態(tài)”。此時，路順東不知道，唐蔚華家的座機(jī)已被辦案民警設(shè)置了呼叫轉(zhuǎn)移……然而，對小王磊的下落，他卻拿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tài)，始終不肯說出孩子的去處。

接到路順東被抓獲的消息，唐蔚華興奮得一夜未眠。為了讓兒子看到原來那個神清氣爽的媽媽，唐蔚華特地?fù)Q上一套干凈漂亮的衣服。臨上飛機(jī)前，她還為兒子買了兩套新衣服和零食。她以為見到路順東，就一定能見到兒子。她甚至想，只要路順東把磊磊還給她，她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美麗的泡沫。當(dāng)辦案人員告訴她磊磊可能被路順東推到廣西的一條小河淹死時，她的心仿佛被瞬間撕裂成碎片。她抱著給兒子買的一大推東西，“咚”一下暈倒在地……

之后，她還是執(zhí)意和王杰趕到廣西。他們在柳州、羅城、融水到處張貼尋人啟事，并在羅城小長安河流域瘋狂找孩子，但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兒子的一點(diǎn)痕跡。

唐蔚華多次走訪看守所，希望能感化路順東說出真相。然而，路順東每一次都前言不搭后語：“孩子被推下河”“孩子被賣給柳州一戶人家”“孩子在廣西某地某村”……這絲毫沒有令唐蔚華氣餒，她從沒停下過尋找愛子的腳步。

2000年1月29日，有人拿著他們刊登的尋子消息來到店里，說他見過有個孩子長得很像王磊，在貴陽福利院。

2000年2月7日，唐蔚華趕往貴陽福利院。孩子們用期盼的眼神喊叫著：“媽媽，你是來找我的嗎？”看著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唐蔚華仿佛看到了可憐的兒子，眼角頓時濕潤了。

突然，一個男孩跳入她的眼簾：細(xì)細(xì)的眉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額頭，前額幾絲發(fā)縷微微卷起，是磊磊嗎？唐蔚華快步走到這孩子身邊，蹲下來仔細(xì)地打量。孩子的確神似磊磊，可惜，他不是自己魂牽夢繞的兒子。萬千傷感潮水般涌上心頭，唐蔚華的淚水決堤而出，之后，她把身上的錢都掏了出來，買了許多禮品，送到孩子們手里……

2000年11月9日，路順東以拐賣罪被上海虹口區(qū)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5年。

悲憤的唐蔚華認(rèn)為路順東沒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心情難以平息。此后14年她先后到北京、上海、廣西、貴陽、福建、海南等地四處尋找孩子的同時，也走上了上訪之路。然而孩子沒找到，上訪也沒結(jié)果。14年來，她的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走過15400公里的路程，62次飛往希望之地，共花費(fèi)300萬元，用光夫妻倆多年辛苦做生意賺來的積蓄，幾乎傾家蕩產(chǎn)。

由恨轉(zhuǎn)愛，幫助更多的人

2008年11月1日，幾近絕望的唐蔚華加入了“寶貝回家協(xié)會”，成為一名志愿者。在這里，她遇到許多與她一樣不幸的家庭，其中，有一家人3個孩子都被人拐賣了。唐蔚華的靈魂被震撼了，她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她發(fā)覺自己糾結(jié)、痛苦的靈魂找到了安放之所。她做出一個決定：開始關(guān)注更多被拐孩子，幫助他們找到回家的路！

現(xiàn)年32歲的岳隨民，成為唐蔚華幫助的第一個幸運(yùn)兒。5歲時，他被人販子賣到山東省聊城市莘縣。在唐蔚華幫助下，被拐27年的岳隨民終于找到遠(yuǎn)在四川省江油市的父母。血脈歸親，唐蔚華也從生命的寒冬里收獲久違的春天。

另一邊，經(jīng)過唐蔚華10年艱苦卓絕的申訴，2010年9月9日，上海虹口區(qū)檢察院以路順東一審判決定性錯誤，量刑畸輕為由，向上級檢察院提請抗訴。

虹口區(qū)檢察院認(rèn)為，路順東曾多次向唐蔚華家里撥打電話試圖索要錢財，但是沒有成功，因為當(dāng)時辦案人員將唐蔚華家里的座機(jī)設(shè)置了呼叫轉(zhuǎn)移，而忽略了外地電話打進(jìn)來時一直顯示“忙音狀態(tài)”，導(dǎo)致路順東一度認(rèn)為自己記錯了號碼，并向店員小江打聽王杰的手機(jī)號。由此可見，路順東出于報復(fù)和索要錢財，將被害人劫持并造成被害兒童至今下落不明的嚴(yán)重后果，涉嫌構(gòu)成綁架罪。

而唐蔚華在羅城尋子過程中，又得知一個驚人的消息：1996年，路順東在廣西一工地打工，將工地包工頭的幼子拐走，索要5000元。為了息事寧人，包工頭沒有報警，給了一點(diǎn)錢羅順東，將孩子要了回來。這說明路順東是拐賣兒童的慣犯。雖然事隔多年，已無法查證，但路順東最終在服刑13年后，于2012年4月17日被上海市第二中級法院以綁架罪判處無期徒刑。

消息傳來，唐蔚華熱淚盈眶，雖然兒子生死未明，但這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她這些年來對路順東無盡的怨恨。

為了鼓勵更多父母尋找自己失蹤的孩子，同時也讓社會上更多人了解拐賣犯罪對一個家庭造成的致命傷害，2013年5月，僅僅高中文化的唐蔚華將這14年來尋找兒子的艱辛歷程寫了下來，書名《承受災(zāi)難》，即將由北京鳳凰雪漫文化有限公司主持出版。這是一段由血淚和汗水交織的心路歷程，14萬字的手稿，一字一句都飽含著思念、無奈和辛酸。這也是支撐她活下的理由和力量。

2013年6月，唐蔚華帶著這些文字，走上了浙江衛(wèi)視“中國夢想秀”舞臺。她的故事打動了現(xiàn)場觀眾，夢想助力團(tuán)的騰訊等多家公司表示愿意為唐蔚華尋找兒子提供足夠的資金和支持。

一個月后，唐蔚華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是安徽六安人，稱他們老家有個孩子也是被買來的，孩子到來時間也是1999年，小名也叫“磊磊”，年齡和唐蔚華的孩子磊磊相仿。

唐蔚華立即與對方聯(lián)系。然而，通過照片比對，唐蔚華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并不是自己的兒子，卻很像“寶貝回家”中正在尋找的另一個孩子。她立即查找資料，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原名叫李洋，父親叫李作勇，無錫人。李洋1999年在無錫一個菜市場丟失。唐蔚華經(jīng)過一番周折，終于聯(lián)系上了李作勇，將孩子的照片和資料發(fā)給了他。通過比對，李作勇確定這個孩子就是自己失蹤了14年的兒子。

從兒子失蹤到如今，唐蔚華已接觸了近兩百個疑似磊磊的孩子，雖然這些孩子都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但能幫助他們找到回家的路，也是對她的一種寬慰。她堅信，在世界某一個角落的兒子，一定會為母親的努力而欣慰。

鄭維森摘自《莫愁·智慧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