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諒
想了好久,還是沒有采納最初的題目:被歲月沖刷的友情。太有沖擊力了,有點(diǎn)凌厲,有點(diǎn)冷意,下不了這手。
但是歲月確實銳不可擋,確切地說,它是柔中有剛,猶如空氣一般密不透風(fēng)地圍繞著你,滲透著你,不知不覺地推擠著你,腐蝕著你。友情,自然無法逃避。它是令我們可以清晰感受到時間影響之深的一種特殊的事物。如果要讓時光沖刷,大約只能所剩無幾了,幸好,還留有許多,有的味道與之前已迥然不同,也許說浸泡,更具有準(zhǔn)確性和深刻含意。
人真的是孤獨(dú)行者。路途中,你會遇見一些人,有志同道合者,有心靈契合者,也有相見恨晚者。由此,鑄就了一段段友情,有的只是一段,甚至是一瞬,僅僅是邂逅的一刻光景,也許是在飛機(jī)上,也許是在某個公共場所,也許是在一次宴席之中。但別后就不再聯(lián)系,不再有重逢的機(jī)會。也有的,在你生命中,不時閃亮、抑或陪伴一路,甚至出現(xiàn)后,就未曾在你生命中消失。這一段抑或這一路,是溫馨的持久,回味的雋永,記憶的不舍,是人生的幸事。
但更多的友情,是淡淡地來,淡淡地去。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悄無聲息。不見有任何的征兆和提示。不能說沒有刻骨銘心的,或許當(dāng)時沒有這種感覺,但許多年之后,在某一個時辰,會在記憶中閃現(xiàn),在思索中跳躍,在咀嚼中咂咂有味,在想念中生出感嘆。
很多友情,是不能隨意評估的。你真不知道今天的友情,明天將會如何別去,而昔日的似乎已遠(yuǎn)逝的友情,是否還會在未來的日子發(fā)酵濃釅。
歲月的浸泡,本身就是創(chuàng)造神奇的過程,清淡的或許愈加清淡,濃重的或許愈加濃重。但淡濃之間的轉(zhuǎn)換,更是大量的發(fā)生,讓你無法預(yù)知,也難以把控。受制于時間,是所有人一世的宿命。健康乃至生命都被神秘的時間把持著,何況友情呢?誰能說它不是生活的一種奢侈品呢?
說點(diǎn)實在的吧。我年幼時有一位同窗,也是鄰居,我們玩得比較好。某一天,他說他要隨父母離開上海,到外省居住讀書了。大約第一次品嘗到了失落,淺淺的,當(dāng)時無法比喻,也無從表達(dá)。今天想來,應(yīng)該還有少年的憂傷。而且,我由此斷定,我是一個講義氣、重感情的人,自小就顯露無遺,隨著時間的浸泡,愈發(fā)深沉濃烈。因為那一種質(zhì)地,與我骨髓糅合相融,風(fēng)雨是奈何不了它的,歲月會襯出它的品質(zhì)來。
那位同學(xué)走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找到了他的地址,給他寄送了4張一套的年歷片。當(dāng)時年歷片流行,彩色的年歷片,被視為寶物。我從大人處獲得后,毫不猶豫地寄給了他,表達(dá)了對他的想念和祝福。這也是我為友情寄出的第一封信。我自然得到了美好的反饋,他也給我回贈了賀卡,并同樣真誠地祝福我,這段友情連同那張賀卡,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著。我心里的某部分時常為這個最早擁有的友情,泛起快樂,漾起一種叫做想念的波瀾。我在等待友情綻放得更加燦爛的季節(jié)。
數(shù)年之后,他又回滬了。我充滿熱情地迎上去,見到的卻是全然陌生的一個形象。我連一句熱情的話語都無法說出,握手,只是一種禮節(jié)。他的眸子里,也分明映出了另一個陌生的身影。我們被時光耍弄了,我們遭受了現(xiàn)實給予的小小的打擊。找不到話題,也尋不見一絲感覺,兩個半大的孩子,空懷著一腔曾經(jīng)熾熱的深情,在心里注視了對方好久,愣愣地。
不在一個班里讀書,從此,期待的交往也沒有陽光般地出現(xiàn)。疏遠(yuǎn)了,走岔了,成績的落差,是表面癥狀,心靈的距離是深不可測的。高考之后,更不再見他,聽說他好長時間沒找著工作,生活很不如意,也時常和家人爭吵。再后來,音訊全無,仿佛以前只是一縷夢,已飄然而逝。
我在遠(yuǎn)離上海的他鄉(xiāng),偶爾會浮想聯(lián)翩,也會不經(jīng)意地去盤點(diǎn)我的友情。而這段友情,我不知如何去歸類或者妄斷結(jié)論。掩飾不住的傷感,就像為我童年的匆匆逝去而憂傷一般,每每泛起,總想靜靜地閉上一會兒眼睛。也許現(xiàn)實的面貌真是不堪入目。我只有閉上眼睛,才能讓心靈不要受到太多的騷擾。我得讓心平靜下來。我沒有太多可以恍惚、沉郁抑或冥想的時間。
人生一路走來,又有多少友情經(jīng)過歲月的浸泡,正在或已發(fā)生了變化呢?留有的是否還珍貴依然,逝去的,是否已然平淡?
在歲月不可阻擋的浸泡中,我是主動迎戰(zhàn),給友情裝備一些精良的盔甲,還是隨波逐流,隨遇而安,任歲月浸泡出什么子丑寅卯來?
把守還是放棄,這實在是一個問題。
我說的也許太壓抑了。生活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難。其實,我還有很多友情,經(jīng)歷歲月的浸泡,愈益生動芬芳起來。只是這篇短文,本就沒準(zhǔn)備多少容納的空間,去連篇累牘地展示和炫耀那些華彩片段。
好在,歲月漫漫,我還有時間可以長歌當(dāng)空,或者淺唱低吟。
某一個夜晚,我即興寫了一首小詩,后來被插上歌唱的翅膀,傳唱不已?;蛟S,它正是我敘述友情的另一種方式。
在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街頭,瞥見一個幼時的朋友。他也瞅著我,像是探究一個人面怪獸。我走上前,伸出了手。他手掌粗糙,有點(diǎn)生硬,觸碰中記憶悠悠。放開緊握的手時,往事飄來,一路清清溪流。
張琦摘自《浦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