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心
· 苦香的叛逆 ·
沈綠柚不是漂亮女孩,卻固執(zhí)地喜愛戲劇。媽媽說,不要浪費高三寶貴的時間了??缮蚓G柚不以為然,還是一意孤行地想要報考藝術(shù)院校。
高三的第一個學(xué)期,學(xué)校戲劇社吸納新成員,沈綠柚不顧媽媽的反對,欣然報了名。在小禮堂幽暗的燈光下,她第一次見到了戲劇社的社長丁偉。他穿著藍色棉布襯衫,微微地笑著。他要求所有新成員在舞臺上表演一段話劇,以了解每個人的潛力。沈綠柚安靜地坐在他身后,眼光不經(jīng)意掠過他模糊暗淡的影子,有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心悸。
戲劇社的新成員大都還分不清影視與戲劇的區(qū)別。舞臺上大家的每一段表演,大都是某部電影或電視劇的著名片段。只有沈綠柚,念了一段《威尼斯商人》中鮑西婭的道白,聲情并茂。
臺下傳來同學(xué)們的哄笑聲:“太煽情了吧?”
沈綠柚尷尬地站在臺上。
“不,這才是戲劇?!倍フ玖似饋?。
“天啊,要知道戲劇社就演這樣的戲我就不來了!”昏暗中,依稀是個窈窕的女生在驚呼。沈綠柚認識她,是對門寢室的林佳佳。
丁偉沒有理她,走上臺向所有人肯定了沈綠柚的表演。靜靜地站在丁偉身后的沈綠柚,臉上有了不易察覺的微紅。
· 清甜的“愛情” ·
沈綠柚開始期盼戲劇社的每一次活動,希望看到丁偉,聽他認真分析劇中人物的命運。
每次戲劇社訓(xùn)練之后,丁偉都會最后一個離開小禮堂,清掃,熄燈。沈綠柚也會留下來陪他,這是一段難得的獨處時間。
“你表演得越來越好了,現(xiàn)在還有什么難題嗎?”
收拾好舞臺的丁偉,關(guān)了其他的燈,只留了一盞水藍色的背景燈,燈光淡淡地鋪在墜地的白紗上,像安靜氤氳的湖面。丁偉一個人坐在舞臺的邊緣,沈綠柚看得有些走神。
“想什么呢?”
“沒什么?!鄙蚓G柚尷尬地岔開話題,“我一個人練習(xí)的時候,因為沒有人和我對詞,所以很難入戲?!?/p>
“開始都是這樣的?!倍陌锓鲆粡堄布垼喑蓤F,又從懷里掏出一塊兒白色的手帕,“借你皮筋用一下?!?/p>
沈綠柚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發(fā)辮上的皮筋拿了下來。她猜不到丁偉的用意,只是把散開的頭發(fā)輕輕捋順,甩在身后。
丁偉把手帕覆在紙團上,提起,用皮筋系住手帕下墜的部分,看起來像穿了裙子的玩偶。他用筆畫了微笑的眉眼,放在沈綠柚面前,捏著鼻子說:“你好,我是丁偉,以后和我一起練習(xí)吧。”
“呵呵,怎么像個小和尚呀?”沈綠柚笑了出來。
丁偉搖了搖玩偶,依舊捏著鼻子說:“你散開頭發(fā)的樣子好好看呀!”
暗藍的燈光里,丁偉清亮的眼睛,在沈綠柚心里激起甜甜的漣漪。接過玩偶,她飛快地跳下舞臺,頭也不回地跑了。
丁偉在身后喊:“明天見??!”
跑出小禮堂,沈綠柚靠在門柱上,忍不住大聲地喘息起來。手中微笑的玩偶傳來香皂淡淡的香氣,她這才想起,竟然忘了說聲“謝謝”。
· 醋酸的友誼 ·
沈綠柚把玩偶系了絲線,掛在寢室的窗前。陽光靜好,像玩偶的笑容。她發(fā)現(xiàn)丁偉說錯了,對著玩偶,她記不起劇情,只會靜靜地站在那里,發(fā)呆。
這幾天,戲劇社開始排演著名的話劇《卡門》,準備參加市里舉辦的“莎翁杯”校際藝術(shù)大賽。丁偉當(dāng)然是無可爭議的唐·霍賽。至于卡門,丁偉問沈綠柚誰演會比較合適。沈綠柚本來想說自己,但最后還是推選了林佳佳。其實,沈綠柚一直希望丁偉會主動選擇自己做女主角。
林佳佳很漂亮,有著與卡門一樣的卷發(fā)。丁偉覺得林佳佳的外型很合適,只是她的表演技巧卻差了很多。最后,他們決定要給林佳佳“補課”。
從那天起,排演結(jié)束后的時間里,開始多了林佳佳的笑聲。每次和丁偉對戲,林佳佳都想笑,時大時小,讓沈綠柚有些煩,她覺得林佳佳太過兒戲了,可丁偉卻仍然耐心十足地給她講戲。
全場最重要的一幕,就是最后唐·霍賽刺死了卡門。然而,就在唐·霍賽痛苦萬分的時候,在他懷里死去的卡門卻抖動得像調(diào)到震動模式的手機,最后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不行,不行,我一聽到你夸張的聲音就忍不住想笑?!绷旨鸭押敛谎陲椀卮笮?,沒有一點歉意。
沈綠柚心中莫名地生起火來:“這么重要的角色交給你演,你能不能認真一點呀?”
“對不起哦,是你們讓我演的。要不然你來演吧,我不會反對的?!?/p>
丁偉在一旁圓場:“這樣吧,這回你睜著眼,看我來演這一段,希望你能感受到這段臺詞的情緒。”
丁偉重新念出最后的道白,悲痛而輕柔:“……我是這樣的愛你,卡門,卡門……”
這次林佳佳沒有笑,靜靜地看著丁偉的雙眼,突然直起身子飛快地說:“I do!”
林佳佳的話讓3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第一個回過來神的還是林佳佳,她忽然站起身來,說:“不練了,不練了,累死人了!”
她跳下舞臺,拉起沈綠柚就走了,留下丁偉一個人坐在舞臺上發(fā)愣。
從小禮堂出來,沈綠柚和林佳佳結(jié)伴往回走。從教學(xué)區(qū)到宿舍樓,要穿過校園狹長的林蔭道,夜色里,周遭彌散著白玉蘭的香氣。可沈綠柚卻覺得自己像是一顆“悠哈”汽水糖,心里都是酸酸的小疙瘩。
· 咸澀的夢想 ·
沈綠柚在戲里飾演名叫賽梅賽黛斯的占卜姑娘,她用紙牌來測算卡門的命運與愛情?!跋磁疲信?。紙牌呀,告訴我來日的愛情?!辟惷焚愾焖股衩氐刈尶ㄩT抽自己命運的紙牌。
沈綠柚喜歡這個角色,她似乎可以左右卡門的命運。可現(xiàn)實并非如此,林佳佳不再笑場,演技一日日地長進起來。沈綠柚有些后悔當(dāng)初沒有勇敢地對丁偉說,自己比林佳佳更適合演卡門。如今,她只能坐在昏暗的臺下,看林佳佳與丁偉演繹這百年的經(jīng)典名著。
正式演出時,大雨。陰沉的云層傳來隱隱的雷聲。到場的觀眾很多,小禮堂座無虛席,可后臺卻亂成一團。開場在即,林佳佳卻不見了。她的戲服、書包、手機全都放在化妝間,可人卻不知去向。沈綠柚也在后臺幫忙尋找。小禮堂的后臺很亂,有幽深的走廊。沈綠柚隱約聽到有人敲門,道具間里傳來了林佳佳的聲音:“誰把門鎖上了,放我出去??!”
沈綠柚連忙跑過去,可跑到半路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她有些猶豫了,這也許是她最后的機會了,可以讓她找回失去的夢想,她不想再放棄。
“找到林佳佳了嗎?”身后,丁偉找了過來。沈綠柚飛快地迎上去大聲說:“這邊沒有,你那邊有嗎?”
丁偉無奈地搖頭。
“要不然,我先頂上她吧。她的角色,都是我陪她練的,臺詞沒問題?!?/p>
窗外,雷聲轟鳴,覆蓋了林佳佳求助的叫聲。丁偉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拉著沈綠柚跑去化妝間。坐在鏡前的沈綠柚默默地禱告:“15分鐘,不要有人發(fā)現(xiàn)林佳佳?!?5分鐘,大幕就將拉開,這愿望不算奢侈,卻可以完成她最初的夢想。
· 辛辣的成長 ·
煙廠響起午休的鐘聲,廣場上一下熱鬧起來,一群小伙子歡欣地迎接煙廠女工們的到來。其中一個問道:“卡門怎么沒來?”輕快的音樂聲中,沈綠柚輕輕地晃動著身體,驕傲地走了出來。
臺上,卡門走得趾高氣揚,沈綠柚期待著后面與丁偉的每一幕對手戲,那些曾經(jīng)在夢中演練無數(shù)次的情節(jié),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删驮谙聢銮暗淖詈笠淮位赝?,她卻看到了丁偉表演的瑕疵—— 一個原本應(yīng)該對望的眼神,卻從她的身邊滑過,落到了已經(jīng)坐在臺下的林佳佳身上。沈綠柚讀懂了其中的詢問與關(guān)懷。
五幕戲劇,演得中規(guī)中矩??ㄩT最后死在了唐·霍賽的懷中,沒有沈綠柚想象的絢麗,她閉著眼,聽完丁偉最后的道白。首演圓滿,林佳佳跑上來和她擁抱,興奮地說:“謝謝你幫我救場,你比我演得好多了?!?/p>
沈綠柚搖搖頭說:“不,我不好。”她悄悄換下戲服,一個人走了。
室友們還沒有回來,屋里空落落的,窗子開著,不知是誰忘記了關(guān)上。窗前。那只手帕玩偶,斷斷續(xù)續(xù)地滴著雨水,里面的紙球早已濕透,黏在一起,而上面那張安然的笑臉,已經(jīng)化成一圈浸洇的藍色,不見了蹤影。
其實,就在第一幕結(jié)束的時候,丁偉就輕輕地在她身邊說:“你不應(yīng)該那樣做的。”
沈綠柚知道,丁偉聽到了林佳佳的叫聲,卻善意地成全了她的夢想。而這小小的寬容,也終于讓她明白,夢想是絢麗多彩的舞臺,卻不應(yīng)該用青春的底色作為交換的代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