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我們的高中英語老師,現(xiàn)在估計有六七十歲了,記得當時是三四十歲的模樣。他有兩個女兒,大的和我同班,小的低我一屆。這個老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頭自然卷曲的頭發(fā)和一雙大大的眼睛。尤其在教英語咬舌音的時候,眼睛更是瞪得很夸張。他是班主任,每回開班會時,總喜歡瞪著眼,叉著腰,對我們說:“你們,做人要清正!
他留在我記憶里最深的一個鏡頭,是拿著一張保送上大學的意見表,挨個詢問我們。到我這里,他說:“你對保送王薔上大學有什么意見沒?”我傻乎乎地搖搖頭,心想反正也輪不到我,所以習慣性地不操心。他面帶喜色,說:“你也認為應該保送她,是吧?對嘛!她就是品學兼優(yōu)嘛!雖然她是我女兒,可是我也并沒有偏袒她!”于是,高考前我們跑操、上自習、學習學習再學習,而王薔同學則悠閑地瀏覽著學校報欄里的報紙。
畢業(yè)后,我見過他一回,穿著白襯衫,推著自行車,還是倍兒精神。和我同行的同學拉拉我,說:“快走,快走?!庇谑俏覀儾良缍^。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一張高中畢業(yè)照,這不能不說是我一生的遺憾。
我們的高中歷史老師不知是否還健在,我有十幾年沒有見到他了。我們畢業(yè)時,他剛好退休。我記得,他又大又圓的腦殼上寸草不生——忘了說,他姓袁。他說話的時候,脖子會習慣性地搖啊搖,像個不倒翁。他一米八的大個子,濃眉大眼,不笑不說話,一說話,滿口的白牙都笑出來了。我歷史學得最好,高考的時候別的科目都是估分,到了歷史這科,我隨口說了一個74分。等分數(shù)下來后,別的科目或多一些或少一些,只有歷史這個74分準準當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美國南北戰(zhàn)爭,還記得羅伯斯庇爾的出生年月。
有一次,歷史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我以為又是讓我替他判卷子。誰知他把門一關,很嚴肅地問:“怎么了?這段時間怎么不開心?”我嚇了一跳,趕緊說沒事沒事,只是學習有點累。
“哦?!彼判牧耍皩W文科嘛,只要記一記、背一背,不會得零蛋的。你很聰明,好賴總歸有個大學上……” 事實證明,他說得對,我真的好賴有個大學上,讀了一個???。
大學畢業(yè)后,我見過他兩次,都是在他家的小院門前。他扶著門框,還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古銅色的臉有些蒼老。后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老師,您還好嗎?我如今也會不快樂,胖胖的身體瘦掉了十多斤,卻再也沒有人把我叫到辦公室里問我:“怎么了?”
高中的老師中,印象鮮明的還有一位政治老師。這位女老師酷愛講評書,到現(xiàn)在我還能回想起她給我們講曹操刺董卓的畫面:董卓躺床上,面沖墻,曹操拿把刀探著身悄悄往前進,董卓猛一轉身……她正面沖黑板呢,沖我們猛一轉身,我們被她嚇得一激靈。她課講得很好,結果我無意間把一門高考不考的政治經濟學學得精通爛透。
說起來遺憾,我非常喜愛語文,但我高中的語文老師卻乏善可陳。他是一個大學剛畢業(yè)的老師,說話時,腳尖往上一踮一踮的,頭一直低著,仿佛在沉思。一個簡短的句子,她可以說一分鐘,等得人都老了。后來,我們班換了一個文學青年來當語文老師。真的是文學青年,留著長發(fā),走起路來,歪著脖頸看人,還經常寫詩念給我們聽,喜歡問圍在他身邊的女生,我們和我們的父母有什么不同?我說:“我們是浪漫主義,我們的父母是現(xiàn)實主義?!彼次乙谎郏f:“你能說出這點來,不容易?!钡浆F(xiàn)在,我說普通話的時候,偶爾還會想起他說的話:“咱們正定話轉成普通話方便,只要把一聲和三聲對調一下就可以,比如說‘烏醒紅旗,一對調就成了‘五星紅旗?!边€真是啊。后來,這個有著文藝范兒的老師也離開了我們學校,原因是他上課從不按教參來講,非要我們挑魯迅先生文章的毛病,被學生告了一狀。
高中三年,我不會只有這么幾位老師,其他的老師呢?你們都去哪里了?都還好吧?又是一年高考結束了,一個個從考場里涌出來的孩子們,把書本撕掉、扔掉,把一切與高中有關的東西都處理掉,順便也把老師忘掉了。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的青春,就這樣散落天涯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