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小六

上天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是讓我們有路可走，自由自在，內心充滿快樂，不必為身內身外的一些事扛上眾多的枷鎖。只要心中有路，世上又如何沒路呢？且等看盡繁花，珠簾落下。

◎海爺

在愛情成了奢侈品的年代，有一種幸福是與你同生共死。

年輕的時候，他會做衣服，是個成衣匠，在長春桃園路一帶的妓院里，給女人們做衣服。小時候我們叫他海爺，那時候就覺得他挺老的了，大概50多了吧，駝背，瘦小，滿臉刀刻一樣的皺紋。而他的妻子，是個短粗胖的女人，一口齙牙，突出的眼珠，說話聲音嘶啞，也是滿臉的皺紋。這樣的一對夫妻，可算是挺搭配，絕對不是郎才女貌。他們的日子過得還行，比一般鄉(xiāng)下的人好過，因為海爺衣服做得不錯，身上總是掛著個米尺，誰家裁剪個衣服，總是找他。

當年，長春解放后，海爺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領著一個女人回到了老家。這女人，是從妓院贖出來的，只知道海爺給妓女們做衣服，他們如何有了接觸并如何產生了愛情不得而知，總之他傾盡所有把她領回了家，從此就是一生。

因為當過妓女的原因，女人的身體出了問題，不能生育了。但是他不在乎，對她很好，拿她當個寶貝一樣。女人總是梳著光光的頭發(fā)，盡管并不好看，但很干凈。過了些年，他挑了兄弟家的一個孩子過繼來，挑的是兄弟家最好看最聰明的那一個，兄弟家窮，弟媳早亡，這孩子跟了大爺，從此命運也就有了改變。然后他又領養(yǎng)了個女兒，是個蘇聯(lián)遺孤。

一個妓女，一個蘇聯(lián)遺孤，一個過繼的兒子，加上海爺，成了一家人，過起來，都認認真真的，跟別人家沒什么區(qū)別。

藍色的窗欞，向北開著的窗子，后期還有個簡易賣店，這是我少年時期對海爺家最深刻的印象。

隨后的若干年，是我異鄉(xiāng)的漂泊。但是他家的情況也都是知道的，兒子長大后學了修理摩托車的手藝，進城開店，過得挺好，女兒嫁了人，一直生活在附近，他們一輩子并沒有拖累到兒女，倒是為兒女付出了不少，照顧大了外孫子還有外孫女，兒子還算孝順，總有錢拿回來，希望姐姐照顧好父母。

一生就這樣過著，漸漸走到了盡頭。海爺轉眼80多歲了，大家說他這一輩子，一頓最多能吃半小碗飯，也活得這么久，挺奇跡的。兩個人相守著，并沒有看見誰對誰有多好，只是未曾見也未曾聽說過他們打架，拌嘴也沒有過。這么說吧，沒紅過臉的感情。

上些天，先是老太太倒下了，過陣子癱瘓了，翻身不得，只能一天天等待死亡。在老太太沒癱瘓的時候，海爺還正常生活，吃飯。老太太癱瘓的第二天，他突然拒絕吃飯了。就躺在老太太身邊，一只手緊緊攥著老太太的手，任別人走馬燈一樣的勸說，就是閉著眼睛，不肯吃飯。還把身邊的最后一筆存款拿出來，交給兒女，去意已決。

然后是海爺先去了，咽氣了手還是攥著老太太沒撒開。三天后老太太也離開人世。

出了贍養(yǎng)費的兒子因為姐姐比較懶惰照顧得不好導致養(yǎng)母皮膚潰爛而暴怒，女兒因為沒照顧好養(yǎng)母而大哭自責，這一切，老兩口都看不見了，一輩子守候，共同撫養(yǎng)了兩個別人的孩子，最后牽手而去，這樣的愛情就淹沒在蕓蕓眾生的感情世界里。

沒有幾個人會記得他們。

在若干年前長春通往故鄉(xiāng)的那條官道上，一個其貌不揚瘦小的裁縫，背著包裹，領回來一個也許是那個妓院里最丑卻最幸福的女人，一路風塵，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轟轟烈烈，沒有人因為她是妓女而歧視，因為她的男人當她是個寶貝。

這個男人沒有什么大能耐，卻勤勤懇懇，給了不能生育的她一個溫暖的家，和一個同生共死的童話。

◎鳳艷

鳳艷，普通農家的孩子，那時候念書考出去，有個工作，是一件很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也念書，可我從來不想光宗耀祖，我只想在學校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沒有理想，所以對自己要求不嚴。而且哪里人多，我也就不喜歡哪里。我覺得沒那么多尊嚴可維護的，生來就沒有尊嚴，怎么都可以活的，賤命一條而已。對于千人萬馬去擠的獨木橋，我不感冒。鳳艷卻很想考上中專，不想種地，然后跟很多一樣想法的農家孩子一年年在為上中專復讀。整整7年，誰也沒考出去。那時候的中專真是害死人了，因為包分配，很多人放棄了上高中。可遺憾的是，考上的，不是縣長的親戚家的孩子，就是鄉(xiāng)長的兒子，校長的女兒，進了中專，從此跳出農門步步臺階。而這些為改變命運死讀書的農人子弟，許多白白耗費了若干時光，平時成績好到都可以當老師了，就是考不上，有時候我想，如果去查，是不是都被頂替了呢？無從說起。

鳳艷就這樣在初三念了7年，從16歲念到25歲，終于不念了。那年她的父親死了，她從復讀的學?；貋?，站在那哭我也記得，此后在衛(wèi)生所見過一次出外學理發(fā)的她。長得不漂亮，打扮的也很土氣，又有些對農村生活的不屑。

再聽說，就是已經自殺了。

鳳艷找了丈夫，生了兒子，在鎮(zhèn)上租個房子給人理發(fā)。早上對她老公說把碗刷了我去進貨，老公答應了，但是沒刷就走了。她回來，也沒說什么。默默地收拾好屋子，自己穿好，給孩子也穿好，反鎖了門，喝了滿滿的兩瓶農藥，死意已決。晚上，鄰居不明白為什么孩子哭了一天沒人管，隔著窗戶看見她直挺挺躺著，踢開門，早已經去了。

是什么叫她連孩子也不顧了？破滅的理想？不如意的老公？勞累的生活？喪失的斗志？對命運的無能為力？無從得知，沒有片言半語。期望太多，付出太多，反而絕望越多……

夢里，就常常夢見一段鐵軌，夢見一列火車，夢見鐵軌旁散著頭發(fā)的鳳艷，總想問一句為何就輕了生，但是常常也就驚醒了，看見的是舊時光里，和一群女生圍坐在炕桌上復習的她和她失語的母親怪怪的笑容。

活著也挺好的其實。

我同學那些沒念書的女生，今天也有買樓的了，也都進城了，對一個鄉(xiāng)下女孩，考學是唯一通向未來的路嗎？初二的時候，有叫于桂梅的同學已經18歲，家里吃商品糧的，人人羨慕，可是一天晚上放學，她把書包叫人捎回去，自己私奔了，跟她私奔的這個男人是個又丑又矮的男人，在學校當雜工的，她一花季少女，挺好看的，說走就走。然后回來的時候，破衣爛衫抱著孩子，父母氣得好多年不肯管她，她也一天埋埋汰汰地活著。現(xiàn)在，孩子大了，當了兵，她也進了城，看著也挺好。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絕路。

◎弱男

露露在37歲那年離婚了。老公其實不算壞，長得也好，就是頭腦簡單，每月2000大洋活得樂顛顛的。往好了說沒有功利心，往壞了說沒有責任感。露露開公司自己能賺錢，按說她的條件，找個條件好的有實力的那是沒問題。偏偏就嫁了這樣的一個人，罵死不還口，你說你的，我玩我的游戲。

露露在35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花了幾十萬，都是她自己賺的錢，過后她就覺得沒意思，覺得這個男人這輩子指不上，自己除了累死沒有別的路，離了?？床〖庇缅X的時候，男人束手無措，凡事都指著她習慣了！婆婆家還幫著男人損她，說你有錢你就自己花點怎么了！我們沒錢我們還得借去?。∫晃腻X沒出（怎么也不至于），滿身是理由！沒錢就是理由，怎么的！誰讓你長那么大的病了！我兒子？我兒子挺好的，從小聽話，嬌生慣養(yǎng)，有穩(wěn)定工作，怎么的？

天塌下來不能扛一半的男人，誰能有安全感？可惜現(xiàn)在這樣的男人太多了，他們根本不想給女人安全感。露露懷孕兩次，都沒要，她覺得自己一旦要孩子，就沒法工作，這個家就完了。潛意識里她也不想跟這個男人生孩子！預感最終還是實現(xiàn)了！離婚是早晚的事情！這個婚姻本來就不合適，也許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適合自己的婚姻！單身一輩子她認了！以自己的脾氣秉性，嫁給誰都是個挨累！

越要強，遇到的男人越弱，大伙還得指責你強勢！強勢日子才勉強撐住，不強勢更是過得稀里嘩啦。還想指著女人活著，還不想讓女人強勢，這樣的男人，還是滾！

離婚了男人還哭，挺委屈的樣子，一副不能生孩子我也跟你過的架勢，可露露咬定一個死理兒，娶妻生子那是有能力的男人才能干的事情，一場大病讓露露對自己的婚姻徹底絕望。一個弱男，就跟你爸媽一輩子吧。

婆婆打罵露露罵不知好歹，離婚還找誰去！她笑，離了就是想解脫，不想找了，你的兒子好，你帶走好了，以后他幸福了，算他幸運，不幸了，跟我無關。露露不想象那些在婚姻里永遠當一個要強的女人，在歲月里撐家撐到底。即使沒有爭吵，沒有外遇，沒有通常所說的感情破裂。

現(xiàn)在的女人，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想開的，過不好就離的多了。離婚的多了，死路也就少了。

作者簡介：

寫過《剩女史記》再寫《蜂飛蝶舞》。因孝順父母得天寵因心懷悲憫得良朋。替養(yǎng)蜜蜂的老爸賣純蜂蜜替自己和別人打掃心靈。夢醒，蟄伏山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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