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郭宏文 男,遼寧省葫蘆島市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讀者》、《散文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散文百家》、《海燕·都市美文》、《文學(xué)與人生》、《鴨綠江》、《安徽文學(xué)》、《福建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散文數(shù)百篇。已出版系列散文集《山屯物事》、《山屯情愫》和《山屯光陰》,合稱為“山屯系列三部曲”。出版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董明珠:倔強營銷的背后》。
(一)
藏木溝,是遼西山區(qū)一綹子成百上千條溝中的一條,普通得日月聽不清她的聲音,星辰看不清她的身影??墒牵哪?、她的氣息,我卻熟悉得很,親切得很。緣由呢?藏木溝就是我的家,我一直被她緊緊地抱在懷里。遼西的群山,密麻成層層的皺褶,風(fēng)吹著,日曬著,雨淋著,冰封著,時不時地變換著肌膚的色彩。我琢磨著,多少年以前,我爺爺?shù)臓敔旉J關(guān)東的時候,一定是被這里的色彩拌住了,在這個叫藏木溝的地方收住了腳,擱下了挑著物件、挑著兒子的擔(dān)子??蓜e小瞧了那擔(dān)子里的兒子,那黑秋秋、赤條條的毛孩子,就是后來我的爺爺、我的父親和我的血脈之源。打小,我就被這山味的、粗獷的血脈驅(qū)動著,望著宅屋紙糊的窗欞,望著房山墻上順著沒風(fēng)的空間裊裊攀爬的炊煙,望著河撿石圈成的四四方方的院落,記憶的扉頁上,就深深地烙下了家的概念。我知道了,這個千百年一直隨著日月行走的藏木溝,因那個擔(dān)子里的毛孩子的血脈傳承,已經(jīng)變成了我的家了。我是藏木溝的人了,我的根就扎在了這深深的溝里了。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養(yǎng)育我的,就靠這條溝了。讀著她的容顏,品著她的乳香,我一天一天地感悟出,在時光的隧道里,我不會像爺爺?shù)臓敔斈菢釉?jīng)是居無定所,也永遠不會走失成一個孤兒。我隨時可以翻開記憶,那里封存著一種山谷回音般的渾厚聲響,那種聲響,就是讓我魂牽夢繞的家的聲響。我想,我抓牢了這種聲響,也就抓牢了生命的源線。我家在藏木溝的懷里,無論我走到哪里、飄往何方,我可以用我骨子里時時輪回的這種聲響,找回藏木溝,找回自己的家。
(二)
這個給我筋骨、供我生息的藏木溝,可是一個深深的長溝??!如果這條溝里,不是有條公路通著,如果我家宅屋的柱子上,不是有個圓圓的廣播喇叭掛著,我一定會把藏木溝,當(dāng)成一個世界。在我的眼里,這里真的太大太大。我站在宅院的大門口,滿眼的山,滿眼的樹,滿眼的草棵,滿眼的石頭。我真的很疑惑,這深深的長溝外,咋還有“花牛車”開來的城市呢?咋還有廣播喇叭唱的“東方紅”呢?坐在奶奶的炕頭上,看著奶奶的紡車“吱吱”地轉(zhuǎn),聽著奶奶講關(guān)于藏木溝的故事,我陶醉得眼睛直勾勾地憨笑。說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籌備修建寺院的道士,為防備大批的木材被當(dāng)?shù)睾咏僮撸制诜峙匕堰\來的木材,藏進了我們這個十多里的長溝里。長溝里的九溝十八岔,所有的人家都來幫道士。藏完了木頭,那位道士卻始終沒有回來運木頭。后來聽說,那位道士,被氣急敗壞的胡子們燒死了。奶奶說,那些被藏起來的木頭,雖沒成為寺院的梁柱,卻在我們的深溝里的溝溝岔岔顯靈了,給藏它們的人家,站成了榆樹、色樹和雜樹,擎起了一片一片的濃蔭。這就是藏木溝的由來。因聽了奶奶故事的緣故,我敬畏地看著深溝里的每一棵樹。那孤單的,那成片的,都不是隨意長成的。藏木溝的樹,可以在峰巔長成巨傘,可以在谷底映著小溪。那綠色,那蔭涼,可都是報恩的情啊!那情,是何等的鮮濃,何等的厚重。藏木溝究竟藏了多少木頭,我曾雄心勃勃地,要一片山一片山地算明白,也好不愧對說那句“我家住在藏木溝”的應(yīng)答??蛇@溝里的樹,不知已有幾世同堂了,老的不死,死的不朽,小的使勁地生,咯咯嚷嚷,見縫就長,我真的數(shù)不清了。我只得承認(rèn),我愧對藏木溝的樹們。
(三)
藏木溝有娘嗎?我想,那連綿的山巒,就是她的娘??!山巒伸著長長的臂膀,藏木溝那么長的身子,都暖暖地攬在她的懷里了。藏木溝繼承著山巒的基因,緊緊地懷護著她的屯落、她的山鄉(xiāng)人家。藏木溝在山巒的懷里,我的家在藏木溝的懷里。我日日出沒在她所懷擁著的一戶人家里,周身都籠罩著山燕呵護雛燕般的親情氣脈。房宅是窩,父親和母親,就是一對在溝谷中紛飛的山燕,我們這些孩兒們,就是嗷嗷待哺的雛燕。父母給我們打來的食兒,不就是從藏木溝的乳腺中,汲取的奶液嗎?我在享受著父母的滋養(yǎng)中,不知不覺中被藏木溝的襟懷,磨礪出了腳趼子,磨礪出了手趼子。這厚厚的腳趼子和手趼子,是我一生積累的最大最大的財富。從兩手空空地蹦跳著跟在母親的屁股后面,到胳臂上挎著荊條筐,再到肩膀上挑著“吱呀吱呀”響的扁擔(dān),我是踩著藏木溝的山道走大的。藏木溝的大道就那么一條,穿溝而過,是專門為大馬車和大汽車修的,總是讓我想象著路的這頭通哪兒,路的那頭通哪兒,通的地方,是不是也和我們這的深溝里一樣的清亮??蛇@里的山道,卻像蜘蛛的網(wǎng),寬的,窄得,陡的、緩的,打成結(jié),連成串。我穿著母親用線麻繩納底做的布鞋,來來回回,起早貪晚,一腳一腳地踩在網(wǎng)狀的山道上。我看見,所有的山道,都被咸澀的汗水沾滿了厚厚的腳印,亮亮的,在星夜下都閃著光。我可以這樣斷定,藏木溝的山道,是步步不走空的道,是溝里人運糧、運柴、運山貨的道。這山道,又何曾不是溝里人,火旺日子的脈絡(luò)呢?我想,走過這樣的山道,我的人生,就不怕走任何的道路了。
(四)
在我的眼里,藏木溝的肌膚太隆起,太豐腴,太讓我神魂相托了。我躺在她的肌膚上,傾聽著她的心跳,“咚咚”作響,聲聲沉穩(wěn)。我用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口,號著自己的心脈,那聲音,那力量,簡直是太弱太弱了。我像驢打滾一樣,使勁地滾震著,自己弱不禁風(fēng)的身體,讓跳動的心房,去感受那種“咚咚”作響的聲音。那聲音,伴著泥土的芳香,原滋原味地復(fù)制在了我的心肌中,“咚咚”作響,為我的生命,發(fā)動起了超強的馬力。我的家抱在了藏木溝的懷里,可是我?guī)资婪e下的德,修來的福分呢?我一旦走出宅院,總嫌自己挎的荊條筐太小,裝不下楊臺地滿地的苣荬菜,裝不下東溝口大榆樹滿樹的榆樹錢,裝不下二道溝松樹林里密麻麻的蘑菇頭,裝不下北平子一嘟嚕一嘟嚕的紅山棗;還裝不下大陰坡一下雨就膨脹起來的地耳菜,裝不下頭道溝山杏樹上脫落下來的山杏核,裝不下李英溝紫花開滿山掩藏著的桔梗根,裝不下東大地高粱窠里能甜皺眉頭的黑天天。這深深的溝里,讓我裝不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我把目光,停留在任意一塊空間里,對于我來說,都是滿眼誘惑的味道。真的不知從啥時起,我在這溝里頭,已經(jīng)變得貪婪如煞。我恨不得自己動手,使?jié)M山的荊條,編一個和藏木溝一樣大的荊條筐,把所有的讓我心動的棵、葉、花、果,都裝在這個大筐里,變成我家的私有財產(chǎn),讓我們一家人奢侈地享用。唉,這哪能說是我太貪了呢?分明是這藏木溝里太富有太富有了!
(五)
藏木溝的風(fēng)過于急性子,夏日的天里,時不時地使著長長的鞭子,攆著那黑亮黑亮的云,從北山頂上飄過來,讓它遮住太陽那火辣辣、直勾勾的光束,讓它把厚厚充積的涼爽噴瀉下來。那噴瀉下來的,是一種孕化生命的轟響,是一種拔節(jié)筋骨的轟響。那轟響著的,就是讓弱小害怕、讓強悍歡雀的雨水??!我看見,在這雨水中,坡上的草窠在“咯咯”地歡笑著,溝里的樹木在“沙沙”地狂舞著。那一絲絲的雨水,被風(fēng)的鞭響聚成了溪,聚成了河,聚成了山洪,聚成了吞噬腐朽的“隆隆”作響,聚成了震蕩山魂的恢宏壯闊。我喜歡被山風(fēng)奏響的聲音,我喜歡被山風(fēng)領(lǐng)舞的境界。我常常跑在密麻的雨絲里,去看殘枝枯草順著渾黃的湍流漂游而下,去想象條條大河?xùn)|入海的濤聲。我想,那順流而去的殘枝枯草,會不會在入???,長成椰林的風(fēng)景呢?風(fēng)看見這溝溝岔岔里,到處都有了奔流的氣息,又使著鞭子,把還在撒著歡兒噴泄清涼的云層,趕出了南山的天。往往在這個時候,藏木溝就像一個新娘子揭開了新蓋頭,七彩虹的綢帶是她飄動的披肩,池塘里熱鬧的蛙聲是她動情的放歌,屯落紛飛的蜻蜓是她婚紗服上的繡物。我陶醉在藏木溝這個山風(fēng)催雨的情境里。山風(fēng)催雨所創(chuàng)造的情境,是一個盡情宣泄、盡情奔哮的情境,是一個聚柔成強,一泄轟鳴的情境。我在我家的宅院里,在藏木溝的懷抱里,學(xué)會了像風(fēng)一樣地看世界,像雨一樣地走人生。
(六)
藏木溝里下雪了,下雪的時候,沒有了風(fēng)的影子。那飄積得厚實的雪,分明是藏木溝,伸手從天外扯來的絨被,這絨被,已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住了她的軀體。我有著這么一個印記,就是下雪的季節(jié),是藏木溝最別致、最個性的季節(jié)。有了這樣的季節(jié),她才有別于江南水鄉(xiāng)的輕盈與柔潤,她才有了獨屬于她自己的那份氣質(zhì)。這樣的雪天里,我喜歡穿膠底的棉靰鞡,一腳一腳地踩在雪地上,發(fā)出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響,印一地膠底上的花紋,讓它留在記憶里。有時,一雙新買來的棉靰鞡,要一直放在柜子里,專等下雪天拿出來穿上,就是想看地上的花紋更新亮些。站在雪封的冰面上,收著滿眼樹掛的晶瑩,我便感到,我的呼吸,是那么強勢而有力。那是一種熱能的噴射,那種噴射,只能在冰雪的世界里才打造得出來。我學(xué)著爺爺,去吃屋檐下掛著的,那一串一串的紅辣椒,去喝藍邊酒壺里,那濃濃的高粱小燒。紅辣椒辣熱我的心窩,小燒酒激熱我的血性。冬日的雪天里,有了紅辣椒的火紅,有了小燒酒的香濃,我的身上,就錚錚作響了那一根根的筋骨。照著白雪的鏡子,我看見,我的膚色越來越黝黑,我的胡須越來越濃重,我的臉膛越來越方闊。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像沒上過學(xué)、沒讀過書的爺爺了。我又感覺,藏木溝里,不單單只有爺爺是這種形象,似乎所有的男爺兒們,都是這種形象。當(dāng)我一箸子一箸子地吃著紅辣椒、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著小燒酒時,當(dāng)我會用雙肩挑著山柴,“咯吱咯吱”地踩響有雪的山道時,我才真正地體悟到,我在藏木溝的雪地里,已經(jīng)走成了一個北方漢子。我想,我家在藏木溝的懷里,我永遠是個能吃紅辣椒、能喝小燒酒的北方漢子。
(七)
我爺爺?shù)臓敔斕魜淼哪莻€毛孩子,喝著山泉的水,吃著山野的味道,尥幾個蹦兒,撒幾個歡兒,就走到了“十七歲牤牛、十八歲漢”的季節(jié)了??墒牵麆倓傞L硬了脊梁,剛剛把筋骨血脈傳給了我爺爺,就早早地融化在了藏木溝的肌膚里。我想,一定是他太貪迷藏木溝泥土的味道。那個從溝外奔著他來的那個小腳女人,年輕輕就開始孤守著我爺爺?shù)奶煺?,孤守著為她的男人延續(xù)筋骨血脈的那份責(zé)任。藏木溝的襟懷就是豁達,就是溫暖,讓那個小腳女人,從容地走著孤兒寡母的日子。那日子,如果不是在這藏木溝里,很可能就像漚糞的青稞,悄沒聲地腐爛沒了。當(dāng)又有一位小腳的女人,從溝外奔著我的爺爺笑盈盈地走來時,那個過孤兒寡母日子的小腳女人,趴在藏木溝黑黑的土地上,不住地磕著頭,淚水融入了泥土里。有了新來的小腳女人,就有了我父親、我叔叔和姑姑們的筋骨血脈,就有了一個又一個小家的誕生。這些筋骨血脈,是在兩個小腳女人的呵護下,一點一點地強壯起來的。我的母親從溝外的世界,走進我父親的生活以后,也學(xué)著先前兩輩兒小腳女人的做派,精心盡著延續(xù)筋骨血脈的責(zé)任。我看見,因為有了我和弟弟,父母把我家的房宅,逐步擴建到了五大間。房宅除了中間的堂屋,東西屋里的物件,都是雙份的,東屋里有啥,西屋里也有啥,就連院子里的自行車,都是雙份的兩臺。我知道父母的用心良苦。兩個兒子,如同他們的左手和右手,分量相同,牽掛一樣。在他們的眼里,兩個兒子,就得需要兩份家業(yè)。父母是希望我們當(dāng)兒子的,也把未來的家安在藏木溝里,安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要一直看著我們過日子,一直看著我們延續(xù)祖輩傳下來的,那錚錚作響的筋骨血脈。我想,我軀體中傳承著的東西,也是藏木溝錚錚作響的筋骨血脈。
(八)
我家在藏木溝的懷里,我們那個山屯的所有人家,都在她的懷里。我幸福著,驕傲著。我想,山屯里所有的人,都會幸福著,驕傲著。山屯的人家,被藏木溝緊緊地抱在她的懷里,身子挨著身子,臉兒貼著臉兒,氣息親熱成一樣的格調(diào)。我站在高高的山巒之巔,品著長溝里,那宛如鳥巢般一窩一窩的山屯,靜靜地各占各的位子,各守各的乳頭,誰也不爭懷,誰也不搶懷,不像狗的崽子那樣,在母狗的懷里以強凌弱,“嗷嗷”地爭搶著吃奶的好位子。這山屯里的人家,被山封的日子,規(guī)矩成好像親戚套親戚似的。這家人和那家人一天不見個面,大人的眼角就會長眵目糊,呆澀無神;小孩子就會撒黃尿,靈氣全無。男人們下到一塊地里干活,勁都不藏奸地使出來;女人們坐在哪家的炕頭上,守著熱火盆沒完沒了地嘮著。小丫、小小們聽著老頭、老太太一個又一個“從前”的故事,眼睛越眨越深,眉宇間的疙瘩越聚越厚實,心勁都長在了腳丫上,邁著沉穩(wěn)的腳步,讓自家大人的心情,日日都有興奮不已。老頭、老太太們聽著小丫、小小蹦蹦跳跳地唱著脆生生的童謠,總被喚回已經(jīng)跑過了一定季節(jié)的腳步,臉上積起的皺褶,也總被出聲的笑撫開再撫開,一個個頭發(fā)花白,可童心依舊。在山屯里,孩子們看著老人,悄沒聲地就長大了;可老人們看著孩子,總是夕陽正紅。我家在藏木溝的懷里,長大的歷程,因山屯長者的影子而牢固。那么,我未來的生命,會留下有人品賞、引人前行的影子嗎?我想,我會有足夠的時間。我家在藏木溝的懷里,那里的季節(jié),牢牢地定格在了像風(fēng)一樣思考、像雨一樣行走的童年世界里。我的心不離開她,就會永遠躺在童年的懷里。
(九)
藏木溝把我養(yǎng)大了,不知不覺地把我養(yǎng)成了一個能作一些思考、能懂一點生活的人。我曾雄心勃勃地握著拳頭,眼神凝視著她長長的軀體,心里盛滿了報恩的誓言。我想,我應(yīng)該用我筋骨中的全部力量,還有我腦體中的所有智慧,讓她的肌膚更加亮潤,讓她的容顏更加倩美??晌?,卻在時光老人的引誘下,知道了溝外的世界,也知道了溝外的世界里有我的位子。那個位子,真的需要我去寫一段很長時間都不能腐朽的人生歷程。我在藏木溝寬大的襟懷里,無奈地想著昨天、今天和明天的事。終于,在那個高粱穗通紅通紅的季節(jié)里,我脫下了那雙沾著泥巴的黃膠鞋,穿上了錚亮錚亮的牛皮鞋,坐著那輛每日在溝道上只往返一次的大客車,離開了藏木溝,去了溝外的世界。這么一走,就是遙遙的無期啊!我成了藏木溝的叛逆,我一奶同胞的弟弟和妹妹們,都學(xué)著我叛逆了。那個昔日我爺爺?shù)臓敔斕魜淼哪莻€小小子,早已把自己的軀體和靈魂,融入了藏木溝的襟懷里。我想,他對承接著他筋骨血脈的我,會憤怒到啥程度呢?對我的弟弟和妹妹們,會憤怒到啥程度呢?我走在城市的人流中,住在城市的高樓里,總感覺自己是一個陌生的看客,甚至是一個臨時的過客。我想著楊樹芽、柳樹狗和榆樹錢的滋味,想著苦麻菜、婆婆丁和小山蒜的滋味;想著青稞上的蟈蟈聲,想著池塘里的青蛙聲;想著七太爺講不完的故事,想著小伙伴們玩不夠的游戲……睜眼時想著,閉眼時還是想著,一天總是想個沒完。我這個人,打小就愛做夢,做的盡是些美夢。躺在樓里的軟床上,夢總是把我拉回到藏木溝,拉回到那個熟悉的環(huán)境里,拉回到恩重如山的父母身邊。于是,我就常常沒事找事地跑回去,跑回藏木溝的懷抱里,跑回老家的懷抱里,去親一親泥土醇香,去親一親家的溫馨。那醇香,那溫馨,就是我站直的力量,就是我行走的力量。我想,我如果期盼著不被人們說成是叛逆,我就不能忘了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藏木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