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路小喬

2015-01-06 03:13陳玉秀
歲月 2014年12期
關(guān)鍵詞:小喬楠木小姨

陳玉秀

永安鎮(zhèn)東蓋起第一批大樓,恰巧是路小喬家居住了幾代人的老地兒。路小喬父親說死不搬,最終被開發(fā)商孤零零地擱置那兒,成為那片樓區(qū)最大的障眼點。路老爹倔犟,就是不搬的原因很簡單,他一院子的破爛沒處打理。而路小喬正處在最難的日子,她的大姐姐大姐夫剛剛車禍死了,丟下半歲的兒子楠木……

深夜,楠木的腦袋在路小喬右胳膊彎里越來越沉?xí)r,路小喬瞇瞪著了。她做一個夢,她的右胳膊沒了,空空的一只袖筒被一個小孩子扭扯著,她甩不掉他的扭扯。路小喬呼啦一下醒了。醒了才知道胳膊不是沒了,是被楠木壓麻了,沒知覺了。

路小喬想起夜里的事。楠木哭號。路小喬抱著他可屋子轉(zhuǎn)悠,楠木依舊哭號不止。他把整張臉哭得紫灰,最終哭累,倒頭睡了。這樣的哭號已經(jīng)一周了,每次都要兩三個鐘頭,直到路小喬也哭起來,直到路老爹一腳踹開小屋的門,吼叫著把他摔出去。

路老爹憤怒的樣子非常嚇人。他說再留下楠木就連路小喬也從這個家滾出去。路小喬不怪爹,爹太疲憊,楠木攪擾了他的休息。爹只想安安靜靜地睡下,再安安靜靜地爬起。這一切,都被楠木打破。

破落的院子到處堆放著爹的爛貨,到處需要他去忙碌。那些堆得像小山的破銅爛鐵,亂麻一樣銹跡斑斑的鐵絲,塑料瓶白酒瓶啤酒瓶紙箱廢紙廢書廢報……爹忙極了!路小喬知道,他從早一睜眼,就一整天不歇腳。爹的臉紫銅色,一雙手四季裂著深口子。爹大概存了許多錢在銀行。光折子就一摞子,用只黑膠套纏住放在柜子里,柜子門被一把大銅鎖鎖住。爹不買一件像樣的衣褲,就穿撿來的。皺巴巴的衣褲穿著,看上去就像傻子。

他不買也不給別人買。別人要買自己掙去。家里誰也別想花他一分錢。二姐姐說爹是個守財奴。路小喬也覺得是。娘死得早,他也不娶,他怕花錢。路小喬是在大姐姐的背上長大的。

大姐姐那年十五。路小喬就像楠木這么大,半歲。所以她不記得娘。她一直想,娘的樣子就是大姐姐的樣子。為著路小喬和二姐姐,大姐姐三十歲才嫁人。大姐姐出嫁那天,路小喬哭死過去,那年她十六。大姐姐嫁人,她整天哭。她輟了學(xué)在家里生病了,大姐姐后來只得接她去住。哪里想得到,僅僅過去二年的光景,大姐姐就徹底地離開了她。奇怪的是,路小喬竟然活得好好的。何故讓她如此堅強了呢?那就是楠木!

因為楠木,路小喬已經(jīng)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里成熟起來。

路小喬背著楠木做早飯,叮叮咣咣。炊煙繚繞,飯菜很快好了。爹的飯菜放進(jìn)鍋里,自己匆匆吃罷,楠木匆匆喂過,用線毯子包住楠木,將他背到背上,將奶瓶、奶粉和尿不濕裝進(jìn)布兜子。路小喬嫻熟地做著這一切,然后從容地走出屋門。

院子里,埋頭忙活的爹沒有抬頭看她,大約是忘記了她。他一干起活就忘了一切。路小喬沒有驚動爹,悄悄走過去。路小喬有些難過。她想,楠木夜里若是還哭,爹還會憤怒。該怎么辦?出去找房嗎?自己挺得起嗎?

此刻,楠木沒有哭,小腦袋縮進(jìn)線毯里,均勻的鼻息傳到路小喬的耳朵里,路小喬頓時釋然。

北方的七月,晨風(fēng)清爽宜人。清潔工們在清掃大街。路小喬感動他們給小鎮(zhèn)帶來的這份干凈。路過菜市場,許多人撅著身子像擺花一樣擺著紅艷艷的柿子、綠森森的黃瓜、青椒和豆角。

一位中年菜農(nóng)對路小喬吆喝:“早晨的菜又嫩又水靈了,小姑娘買點回去吧?!薄安毁I?!甭沸陶f。但還是走過去,買了一捆嫩嫩的小菠菜和一捆嫩嫩的小蔥。爹喜歡吃的,很下飯。

路小喬又折回家,在大門口站定。障子邊趴著老黃狗,老黃狗向路小喬搖搖尾巴,表示打過了招呼。路小喬向它招招手,它心領(lǐng)神會,走過去,叼起菜袋兒,一扭一扭向主人走去。

主人在忙碌,他什么時候會停下來?老黃狗不知道。它放下菜袋,又趴回老地方去了。那地方它待十幾年了。自從來到路家,它就在那里做窩了。老地方好啊,有成長的味道,有不盡的回憶,所以它也不希望主人搬家。那天開發(fā)商怒沖沖地來了,老黃狗好懸沒把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咬死。它已經(jīng)卡住那人的喉嚨,是主人動了惻隱,喝住了它,救下那個可惡的家伙。那家伙感動了,才不再管路老爹了。路小喬想著老黃狗,就想它著實給爹帶來很多慰藉,在關(guān)鍵的時候,它總能沖上去。

背上的楠木一路吃著手指頭,津津有味。去燒烤店的路不近,得走一個半小時。路小喬已經(jīng)工作一年多,燒烤的事已經(jīng)很順手了。遠(yuǎn)遠(yuǎn)的,見店門大開,老板握著一只鐵架子在向路小喬這邊張望。

“叔!我來了?!薄皝砹?,小喬!小楠木也隨著來了!嗷嗷嗷!”老板邊逗著楠木,邊同路小喬一道進(jìn)店。

十一點鐘,路小喬獨自在烤灶上汗溜溜地忙著。背上的楠木嚶嚶地哭個不停。路小喬不管他,只管忙活。灶師傅昨個摔勺子走人了,他說老板不漲錢,白白使喚人!去問問都漲什么價了?還拿爺兒開涮?爺兒不伺候了!路小喬知道灶師傅早就想走人了,他是有更好的去處了。如今的老板不是很好當(dāng)?shù)?,尤其小店老板,被雇員炒是常事。

新灶師傅還沒請到,老板一小時前又被一個醉漢用扎啤瓶子砸破了頭。那醉漢見了血就幽靈一樣逃去。老板叫了數(shù)遍老板娘,讓她下樓陪路小喬。老板娘在樓上玩麻將玩瘋眼了,她沖著電話大嚷:“你不是死不了嗎?去醫(yī)院包扎一下就回來,能用多長時間???少煩我!你真是個廢物!頭還被人砸破了,你還能干個狗屁啥?我算是瞎眼了嫁你這么個廢物!”老板捂著頭,漲紅著臉去醫(yī)院了。

烤灶屜上,四十根剛剛放上去的肉串,冒著青煙。三十根肉串即將烤熟,肉香味正蔓延開來。路小喬和背上的楠木,在濃烈的青煙和肉香的交織中熏烤著。胳膊的汗毛孔油亮亮的,仿佛已經(jīng)吃足了油脂。

路小喬飛快地翻動灶上的肉串。她跑去冰柜里拿上午穿好的肉串。她放下肉串,再飛快地打土豆皮、削地瓜皮。再飛跑到水龍頭前沖洗……路小喬覺得自己有鳥兒的功夫,一雙輕盈的足一直是劃槳來,劃槳去。

背上的楠木已經(jīng)不哭,臉上掛著淚珠,又在吃手指頭。大概是哭累了,頭歪在路小喬的背上,似睡非睡的樣子。

“服務(wù)員!服務(wù)員,過來。”餐桌上的上帝在喊路小喬。

“哎!來了!”路小喬甜甜地應(yīng)聲,但并沒有馬上過去。她在烤灶上忙著翻動肉串。新放上去的,冒煙了,需要立刻翻動。熟的肉串需要立刻撒佐料,裝盤。這些本該灶師傅做的事,今個她一個小服務(wù)員不得不沖到臺面上了,且身兼兩職。裝盤的,送到上帝的眼前,再一溜小跑回灶上。一個人鬼一樣地忙。飯客們都趕在一起餓著,真是的,也不容個空。已經(jīng)有人開始敲餐桌上的碗碟了。

“服務(wù)員!餐巾紙……”

“餐具再拿一套來。”

“來了來了?!闭f來沒來。

“餐巾紙在吧臺上,餐具旁邊的餐桌上有,請自己拿?!甭沸虖目驹钌咸匠鲇土亮恋哪樀?。很快,她手上托盤滿滿的肉串,飄著肉香,向著上帝們走來。一號、二號、三號餐桌的人都接了肉串過去。

“真夠慢的!咋就你一個忙呢?”

“對不起,老板有點事。請慢用?!甭沸淘谂芑卦钆_前對四號餐桌的女人說:“您請稍等,這就來?!蹦桥苏f:“不急?!甭沸滔竦玫搅艘粋€意外的理解,對四號女人由衷地笑笑。她回灶上忙碌,又有兩伙上帝走進(jìn)燒烤小店,他們一坐下就喊服務(wù)員。路小喬應(yīng)著聲跑過來,舉著單子給他們:“您自己寫吧,寫好叫我?!闭f完就跑回灶上。

“好了,服務(wù)員,快一點,我們都餓了。”

“好的,請稍等!”她應(yīng)著聲出來取單子,再跑回灶上。

四號臺的女人一直笑盈盈地等待?!斑@是您的,請慢用?!薄昂?。謝謝你!”“您請慢用!”路小喬再次向四號女人由衷地笑笑。路小喬還是第一次被尊貴的上帝感謝,不由得向四號定睛看了看。

老板還不見回來,楠木又在背上哭。他哭得嚶嚶的,有氣無力的,大概是餓極了。手指頭吸吮得吧嗒吧嗒響,路小喬卻聽不見,就是聽見了也沒有辦法。餐桌上的人喝著扎啤,吃著串,嘻嘻哈哈大聲說話,都聽不到小孩子嚶嚶的哭聲和吧嗒吧嗒的吸吮聲。

前五張桌要買單了。路小喬在按計算器。后三張桌在吃,也一并算好了錢數(shù)。路小喬總算可以歇口氣了。

老板還不見影。他的頭破得很厲害嗎?醫(yī)生若是縫幾針也該不會用三個鐘頭吧?路小喬焦急地快步跑到門口向醫(yī)院的方向眺望,還是沒有老板的影。這是咋了?打個電話問問。老板的手機在吧臺上響起來。

太陽向西下去了,樹影拉長了。老板還是沒有影。掌燈以前老板一定要回來??!路小喬想?!百I單!”“買單!”上帝們脆聲聲地叫?!皝砹耍 边@一次說“來了”,路小喬就應(yīng)聲來了。

“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p>

“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p>

她重復(fù)著這樣美妙絕倫的語句。上帝們幾個點頭?幾個微笑?幾個用鼻子哼一聲?幾個沒有表情?路小喬都沒有看到。上帝們的表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表情——她的表情一定是謙恭的。路小喬背著楠木,半彎著腰,送走了她的第一撥第二撥第三撥尊貴的上帝以后,又迎來第四第五撥尊貴的上帝。

“請您幾位到一號臺坐,請您幾位到二號桌,您幾位到三號桌……請把點單寫好給我……請稍候?!甭沸潭酥c單又去烤灶上忙碌。

四號臺的女人一直在慢用她的食物,一點一點地咀嚼,像吃一盤極品。四號看著路小喬一個人跑來跑去,還背著個小孩兒,很心疼地不時咂咂嘴。四號終于吃完,也要買單了。但她一直不忍心喊路小喬,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等。大概等得太久了,就站起身走向烤灶。四號拉開了小門,被一股濃烈的青煙嗆得倒退了兩步。

“我的天!這么嗆!這不是要小孩兒的命嗎?他不哭就怪了!”她說。路小喬驚慌地抬頭,說:“??!別嗆著您!您請到餐桌上稍等,我就來?!彼奶栔缆沸陶f的“就來”也得等上一會兒,因為烤灶上正冒著青煙的肉串等著她翻動,一些熟的等她撒佐料,裝盤。

“快點!我們餓了?!睅讉€上帝大聲催促。

“來了!”說來了,還沒有來。

四號臺的女人回到座上等?!昂鼙?,讓您久等,找您的錢。歡迎下次光臨!”路小喬彎腰送四號女人。女人伸過手來,拍拍小孩兒的臉:“怎么不找個人帶?這樣會嗆壞他的。他太小了,知道嗎?”“噢!沒辦法?!薄澳愕暮⒆??”路小喬的臉立刻陰暗了?!拔业拈?,我大姐姐的孩子?!薄澳憬憬阍趺床粠??”“我大姐姐和大姐夫出車禍了,我要把他養(yǎng)大?!甭沸痰难劾镩W著堅定的光芒。女人驚詫地看看她,又看看孩子。

“服務(wù)員,加五個雞脖子?!?/p>

“來了!”路小喬風(fēng)一樣飛灶上去了。

只剩下一號臺的三個人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小喬不能再不管孩子。她知道孩子的尿不濕需要換一下了,還要再喂他奶。小家伙一定和她一樣早就餓過勁了。路小喬拿出奶瓶,裝上奶粉,沖奶。然后放下楠木,取出屁股下的尿不濕,又墊上一塊。奶嘴被孩子的小嘴叼住,里邊的奶水就沒了。路小喬又沖一點,說:“就這些,楠木不許多喝,多喝會大肚子?!蹦唐孔邮锹沸逃厕断氯サ摹_@不能由著小孩子,小孩子吃東西沒有節(jié)制。

路小喬再次背上楠木,迅速收拾桌子。一號臺的三個客人終于在月光籠罩的時候抬起了沉甸甸的屁股,買了單,晃晃悠悠地走了。路小喬一氣噎下三個烤餅。十一點,路小喬給老板娘打電話,問是否應(yīng)關(guān)了店門去看看老板。老板娘大聲說:“去吧,去吧,店關(guān)了,這還用問?我忙著呢,別再給我打電話。一幫蠢貨!”麻將的砸響聲只傳過來一聲,電話啪一聲掛了。路小喬把楠木重新包好,背到背上,關(guān)了店門,向醫(yī)院走去。

老板在一間四人病房里躺著輸液。頭包扎著,一只腳也包扎著。路小喬吃驚:“叔,你的頭破了,腳咋也破了?”“真是倒霉!本來包好腦袋,走出醫(yī)院大門了,迎面飛來一輛電動三輪。那小子急著去死似的,嗖地就碾著我的腳過去了。你說倒霉不倒霉?四根腳趾頭粉碎性骨折。”

“叔!這可咋辦?”路小喬其實是說店可咋辦。老板以為是說他的腳,“噢,沒事沒事。過些天就好了,小喬不用著急。店那邊咋樣?”“不錯。這是今天掙的。我想你可能需要,就帶來了。我嬸說忙,大概不能過來?!薄皠e提她?!?

楠木又在嚶嚶地哭?!笆?,你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店,明個還照開嗎?我一個人忙倒沒什么,我怕手藝不行,砸了叔的牌子。不然就先關(guān)幾天吧?等叔的腳好了再開?!薄昂冒桑?,你回家好好歇幾天。你姐姐的事,我也很難過……”眼淚突然爬上路小喬的眼眶。老板趕快住了嘴?!笆逦易吡恕!薄白甙?!”路小喬匆匆離去。

彎彎的月亮,在夜空上掛著。路小喬疾步地走著。一條街又一條街,一個胡同又一個胡同。走過空蕩蕩的菜市場,走到一棟大樓的后面,一個破落的院子就在眼前了。破破爛爛的院落和低矮的三間半磚房,在路小喬的眼里暫且還是她和楠木棲息的窩。不久以后會是個什么樣子?她不知道。

老黃狗趴在門邊,連起身也不想起,只是抬抬眼皮,搖動一下尾巴尖,就算對路小喬打過招呼了。路小喬其實很喜歡老黃狗的這種勝似默契的懶惰。她其實很怕它用哼叫迎候她的歸來,從而驚擾到已經(jīng)睡下的爹?;蛟S,她其實更像一只驚鳥,生怕狗吠會驚擾了她以及她背上的孩子。

路小喬踮起腳尖,躡手躡腳走進(jìn)了院子。院子靜悄悄,黑漆漆。屋子也靜悄悄,黑漆漆。顯然爹是睡了,但愿爹睡得死死的,壓根兒不知她和楠木回來,楠木再一夜安睡,這個夜就是安然無恙。她路小喬從此就用這樣的方式蒙混。輕輕拉開外屋門,吱呀一聲響,就像晴天一聲霹雷,嚇得路小喬只開了一半,就一把抱住門,不敢再拉了。心怦怦地跳起來,聽動靜,屋子里鴉雀無聲。想爹是睡過去了,這可是太好了!

她像偷食的貓,小心翼翼地向半開著門里擠著身體,身后的楠木也伸開一只小手抓著門邊。路小喬很想把門就勢端下去算了,以后不再用門更不錯,可那樣爹不會同意。這門軸大概上銹了,該上潤滑油了,明早一定想著在門軸上滴幾滴潤滑油。

路小喬進(jìn)自己小屋必須穿過大屋,大屋是爹住的房間。爹的床鋪上一堆爛東西,他從不讓人碰。想爹躺進(jìn)爛東西里,就好像爹也是爛東西了。爹不讓人疼他,這讓路小喬更疼著。

輕抬足,慢落步,走著貓步的路小喬只想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間去。

突然,大屋燈驟亮。路小喬和背上的孩子被突然的驟亮嚇得閉緊眼睛。兩秒鐘后,路小喬睜開眼睛見到如下的一幕:爹,在一把木椅上威嚴(yán)端坐,儼然如來駕到。二姐姐掐著細(xì)腰,站在地中央,兩眼噴火地望著路小喬。

燈是她拉亮的,今個換了一只大燈泡。二姐姐拉燈繩的手還在那里舉著,看上去并沒有放下的意思。好像下面的戲要由這只手做主角,所以它不必謝幕了。路小喬看出這陣勢是為她擺設(shè)的,怒目中帶著抉擇性的最后一輪搏戰(zhàn)即將開始。路小喬突然無比沉靜,剛剛的驚恐一掃而空。她想,該來的總該來,該走的棋子是不能跳過不走的,既然躲不過只有面對。也許他們是對的,但,自己也是對的。

路小喬沉靜的樣子,儼然百毒不侵的人,這令爹和二姐姐吃了一驚。他們沒有立刻動容,而是看著路小喬靜靜地走過大屋,走進(jìn)小屋。路小喬一言不發(fā)地走過二姐姐身邊。二姐姐的那只手依然舉著,仿佛它是帶著使命而來,就當(dāng)帶著使命而舉。那個姿勢無比英武,但路小喬完全不屑。

路小喬一把推開小屋門,發(fā)現(xiàn)二姐夫貼著門在聽聲。這是二姐夫的一貫伎倆。這個一向不關(guān)心媳婦家一切家政事務(wù)的人,只會在背地里聽聽聲,再痛快痛快嘴而已。在路小喬眼里,二姐夫遠(yuǎn)遠(yuǎn)不如老黃狗。

此刻,路小喬看也沒看二姐夫,她放下兜子,放下楠木,重新?lián)Q了塊尿不濕,再背起孩子,然后伸手朝楠木頭頂拍拍:“小子,聽著,不許掉一滴眼淚!”這話是說給楠木的,也是說給自己的。她昂頭走出了小屋。人一旦橫下心,就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膽。

路小喬單刀直入,直接對爹切入主題:“爹,何必呢!真就容不得這個可憐的孩子嗎?他是個孤兒!他是您的親外孫!他叫您姥爺!她是我姐姐唯一留下的!把他送人,對得起我姐姐嗎?”爹的呼吸放粗,喉管放大,上唇不住地顫抖。他被女兒的話噎住了。

“路小喬!住口!”二姐姐的發(fā)條顯然是上滿了,“你可真不知好歹呀,爹不是為你好,是不是?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氣死爹!路小喬你說,你擱什么養(yǎng)活他?用你……打工掙那幾吊子嗎?你別做夢了!也不想想,你將來要嫁人的!你帶個孩子嫁誰呀?你說說!人家做奶奶姑姑的都執(zhí)意要送人,都給他找好了人家。你干嗎搶回來?你路小喬顯什么大氣!”

“她們不是人,你們也不是人嗎?我就是要養(yǎng)他了!咋地吧?我這輩子不嫁人!就養(yǎng)他!養(yǎng)定了!餓死是我們倆的事,與別人無關(guān)?!薄奥沸蹋∧阏嬉讶藲馑朗窃趺吹??”二姐姐的拳頭在半空中揮舞,想要做出一個毀滅性的姿態(tài)給路小喬看,但沒想好哪種姿態(tài)是毀滅性的,只好停在半空不動,但她還是立刻放軟了聲音:“聽話,明個趕快給人家送回去,人家愛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別惹爹和我不開心?!?/p>

“二姐姐,你還沒做母親呢,對吧?你也沒有長在大姐姐的背上。大姐姐對你對這個家有多少恩情,你是一點不知了。你的話沒有感恩味,更沒有人味。咱就不說這些了,現(xiàn)在讓我打個比方,如果楠木是你的孩子,你們不在了,請問二姐姐,你愿意你的孩子送人嗎?”

一個耳光閃電般地落下來,落在了路小喬的左臉上。二姐姐那只舉在半空的手掌那一刻終于找到了落點。路小喬沒有憤怒,而是冷冷地看過去,道:“二姐姐,做事還是將心比心吧。楠木我是養(yǎng)定了!我掙出一口也給他吃,絕不讓他餓著。養(yǎng)不大他,那就是我也死了?!?/p>

路小喬真是有些瘋了,她居然頂著大浪上刀山,這不是明顯要飛蛾撲火嘛!“滾!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這是爹的聲音。爹終于動威了。兩只大鞋像是早已準(zhǔn)備好的手榴彈,向著路小喬的頭上砸來。接著兩只小凳子、一串鑰匙、一串銅鎖……飛鏢般射來。

以往路小喬是不會躲的,她最喜歡讓爹把氣撒完,然后悔過般垂著頭,繞開她走去,說:這個犟種隨俺!今個路小喬卻不能硬來,自己被砸到事小,砸到楠木事大。保護楠木已經(jīng)是路小喬義不容辭的責(zé)任。路小喬知道爹徹底怒了。她沖向小屋,一把將二姐夫推出去,把小屋門嘩一聲閂上。然后對大屋喊一嗓子:“爹,你再容我們住一晚上,明天我就出去找房子!看在死去大姐的份兒上,今晚就容我和楠木住下。”爹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哭腔就沖出門去了。

接著,外屋傳來二姐姐的哭罵聲,她痛斥著路小喬不積口德,在咒她死。路小喬從心里發(fā)誓她絕沒那意思。二姐夫在那里加幾句溜縫的話:“可不是嘛,哪能那樣說話的,這不是好心鬧個驢肝肺嗎?讓你別管嘛,你偏管!”“滾犢子!”二姐夫挨了二姐姐兩腳,跟著哭哭啼啼的二姐姐走了。

爹在院子里摔東西,摔一堆酒瓶子,稀里嘩啦響成一片。老黃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絲毫不忐忑,它連身子也沒轉(zhuǎn)一下,只是把腦袋窩進(jìn)半塊磚頭下面去,那眼神何其淡定,似乎是說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對于人類是個奢侈,對狗類亦如此,但唯有它除外。爹不知啥時靜下來,大概天快亮了,大概爹折騰疲乏了,回屋睡覺了。楠木一夜沒哭,今夜他分外地安靜。

月亮翹著牙牙臉走到山后去了,太陽微紅著臉走出田野。老黃狗在它的矮窩旁抖擻身上的毛。爹撅著身子在院子里奮力直一塊廢鐵。那鐵是他昨晚摔夠酒瓶子后摔彎的,這會兒,他要用它,所以在直。路小喬很疼爹,老天可以作證,但她不能不要楠木。

早晨,路小喬背著楠木為爹做最后一頓早飯。她抬眼偷偷望望爹的背影,眼淚一串串涌出來。孩子靜靜地垂著小手,大眼睛滴溜溜地在窗玻璃上映現(xiàn),他在看院子里那個直鐵的人,他知道他是他的姥爺。

飯熟以后,路小喬沒吃,她沒有胃口吃飯,她的胃梗著。她重新背一背楠木,背上兜子走出了屋子。在關(guān)上大院門的時候,她對爹的背影說:“爹,飯在鍋里呢,我去找房子了?!钡鶝]有回應(yīng)。路小喬快步走出去。

老黃狗眼皮抹搭一下,它看到主人痛心地彎下背去。

街頭的一塊公示板上,爛爛糟糟地糊得一層又一層。求職的、買賣房的、租賃房的、賣膏藥的、辦證的,大大小小的廣告把個公示板貼得負(fù)重累累。路小喬站在公示板下,一則廣告剛看了兩眼,后面的人就擠上來,呱唧,把一張新廣告正蓋在路小喬看的那張廣告上,然后若無其事轉(zhuǎn)身就走。這真是太氣人了。路小喬朝那個蔑視一切走去的家伙呸了一口吐沫。原本這口吐沫是要咽下去的,一來氣吐出去了。

路小喬一把撕下那人貼上的這張,扔到腳下。又一把撕下她要看的那張,自言自語:便宜出租房子。在她轉(zhuǎn)身離開前,又彎腰撿起剛剛?cè)拥舻哪菑?,為那個若無其事走去的人再貼上去。

路小喬捏著手里的廣告,一路打聽,就走進(jìn)了一座漆黑的地下室。路小喬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一條廊道居然亮著一盞小壁燈,小壁燈幽怨地亮著。房主是女的,她迎在門邊:“找房的,往里走,是里間的屋子?!甭沸滔?,果然是女房東,不然廣告上就不會明示只招女房戶。這正是自己想要找的,房租也最便宜,五十元。她付得起。

“請問,冬天供暖時還需交取暖費嗎?這屋子不冷吧?”路小喬問。女人突然大叫一嗓子:“怎么?是你?你不認(rèn)識我了?昨天,你忘了?我還在你店里吃烤串來著……”路小喬就著幽暗的燈光看過去,女人顯得很老。

“??!想起來了,您是四號臺客人……”“怎么這么巧?”“這是您的家啊?太好了!我叫路小喬,我叫您阿姨行嗎?”“行!你不比我女兒大。我女兒在上高中,她住校。我姓桑,這個家就我一個人。我在不遠(yuǎn)的建國小學(xué)教書。”“桑姨是老師啊,那我叫您老師吧?”“叫桑姨吧,老師叫得我煩煩的了?!?/p>

“瞧瞧,又背著這個小孩子,你姐姐的,我知道。快放下來歇歇吧。”“不累的,桑姨??磥砦业倪\氣真是不錯,一出門就看見您的廣告了,一摸漿糊就知道是剛剛貼上去的,還粘手呢。”“可不是,我一大早就去貼……今個就搬來吧,我又有個說話的人了?!鄙R毯荛_心。

“太好了!”路小喬完全淡忘了早晨的悲傷和室內(nèi)的昏暗,一時間仿佛她的面前已經(jīng)灑滿了陽光。

“桑姨,您還沒有說取暖費的事?!薄叭∨M你就免了,通常是交一點的,你就不用了。房租費你量力拿吧。我不是為著錢才出租房的,就是一個人有時太悶?!薄吧R倘∨M免我,我很知足了,謝謝桑姨!”“這孩子就是客氣,以后住著,可別這樣了,小喬?!?/p>

路小喬搬來的當(dāng)晚,桑姨坐在里間和她嘮到半夜。路小喬沒有困倦,可楠木到了半夜卻哭號起來。路小喬哄他,抱起來顛他,他就是哭。桑姨大概覺得鬧心了,皺起眉頭回自己外間屋去了。路小喬抱歉地想,這回有桑姨受的了,但愿別惹惱她,要是像爹那樣惱了,也會把她和楠木趕走。

楠木哭一會兒就睡了。這個夜,路小喬睡得昏沉,做了許多夢,理不出頭緒。地下室里到了深夜有股濃烈的香粉味道,這是路小喬有些不適的。她從不擦脂粉,對脂粉的味道敏感。鼻子刺癢,很想打噴嚏。路小喬是捂著鼻子睡著的。大早起來,路小喬就把桑姨的電話和住址向老板說了,告訴他啥時開店好找她。

三天后,老板拄著拐杖找到路小喬這里。剛剛坐下,他就把八千元錢放在路小喬床邊,笑呵呵地說:“小喬,你把楠木先送一個長托的地方安頓好,我為你找好一所廚師培訓(xùn)技校。等你學(xué)成廚師以后,我們兩個開個餐館,不開燒烤店了。這錢做學(xué)費和孩子長托費,不夠我再給你拿?!?/p>

“叔,我嬸同意嗎?”

“這是我的事,她管不著我了,我們離了。我,利利索索一個人了。這么多年,整天受她的,早就夠夠的了。這次她嚷著離,我就成全她吧。她自由了,我也自由了?!?/p>

“怎么會這樣?嬸就是好玩玩麻將……”“別提她,都過去了。對了,小喬以后你別叫我叔了,就叫哥。好了,我回去了,你收拾收拾,后天就準(zhǔn)備報到去。到時候我打車來接你?!薄斑@!這!”“這什么這?就這樣定了!聽哥的,聽哥的?!薄笆澹∵@錢……”“叫哥!錢收好了!”

路小喬的手被老板的手按住,那沓錢就這樣攥在了路小喬的手里。路小喬有點蒙,她抱著錢漲紅了臉,望著老板走去。路小喬在地上開始轉(zhuǎn)圈。她一圈一圈地走,她不知怎么辦。路小喬不是困惑,她完全明白著一件事,老板喜歡上她了,這是一個不好的信號。這要讓他妻子知道,非掐死她不可,雖然他們離婚了,但他妻子一定會認(rèn)為這事已經(jīng)很久了,這無疑把路小喬推到一個麻煩的漩渦。路小喬可不想再有什么節(jié)外生枝的事發(fā)生,她只想一個人帶好帶大楠木。

這個晚上,楠木握著小姨的手睡得異常踏實??赡琼冲X壓在路小喬的枕頭下,卻硌了路小喬一夜,好像把她的腦袋硌了個坑。早晨,她不停地揉腦袋。地下室,天亮了也得開燈。路小喬舉著手電,拉亮電燈。她覺得住在這里慢慢會有一天像老鼠一樣,只知道夜的味道。

吃過早飯,路小喬背上楠木去見老板。老板還沒有起床,他穿著肥大的睡衣一拐一拐地開了門。路小喬沒有進(jìn)屋,站在門口把八千元錢塞進(jìn)老板的懷里,說:“叔,我不能要您的錢,不能要。叔不想開燒烤了,我去找另一家,或找別的活干……”路小喬見老板的臉青綠青綠的,好像她的話是一盆青綠顏料。老板的臉不是臉了,比哭還難看。不是扭曲,是糾結(jié)著。

路小喬想哭。想哭就有淚,她急忙抽身就走。老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好吧,小喬,你有你的選擇。我喜歡你就喜歡你的干脆勁兒?!崩习逡呀?jīng)恢復(fù)常態(tài),“我也干脆點兒,不接受就不接受。祝你好運!但……”說著,從八千元里抽出二十張,“這錢,小喬你得收下。一千是你的工錢,一千不是給你的,給楠木買奶粉。拿著!不拿著叔堅決不放你走。”

路小喬接過錢,被老板推出門。門慢慢地關(guān)上。路小喬眼淚就那樣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她轉(zhuǎn)身邁開大步的一刻,屋里傳來老板劇烈的咳嗽聲……

路小喬站在遠(yuǎn)程服裝二樓一位女裁剪師傅的不遠(yuǎn)處,靜悄悄地看了很久。女裁剪師嫻熟地忙碌深深地打動著她,路小喬看得著迷了。

布片一塊塊,鋪上案板,一塊粉片,在布面上嗖嗖地畫,大剪子上去再一走,然后就前身、后身、領(lǐng)子、袖子……裁完了,一打捆,扔給一旁等待取活的女機工。女機工笑著裝滿布兜,回家做活了。又有幾個女機工來了,也裝滿布兜子走了。

女師傅開始坐下來吸煙,邊吐著煙圈,邊把玩著一把尺子。那尺子是竹子做的,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薄薄的尺子像一把小飛刀,柔韌極了。路小喬上前和女師傅打招呼前,用足夠的時間給女師傅相過面了。女師傅是仁和的,也是大量的,這就夠了,就是她了。路小喬上前:“師傅,我想在你這里取活……”“做過活嗎?”“沒有,但我會很快學(xué)會。”“好!叫啥?登個記。我姓苗,你叫我苗師傅……”

多么爽快!路小喬被苗師傅指定跟一個女機工學(xué)一個月縫紉。路小喬只用一周就獨立做得很好了。路小喬買了一臺二手縫紉機,開始了她縫紉機工的生涯。

楠木在路小喬的背上會叫她小姨了,會扶著東西走路了,會跑了……路小喬腳下的機板在飛,機頭上的線軸在飛,雙腳在飛,雙手在飛,它們向著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在飛。那目標(biāo)非常簡單,就是要從寂寞的黑洞地下室奮力賺出錢,來養(yǎng)活兩張嘴。路小喬有了一個藍(lán)圖,那藍(lán)圖在路小喬心中蕩漾,她有了錢,她要送楠木去最好的幼兒園,上最好的學(xué)校,受最好的教育……她要做許多事,買一所屬于她和楠木的小平房……

地下室小小的里間屋,有了笑聲,也有了歌聲。楠木奶聲奶氣: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路小喬抽空去看過爹幾次。買一點好吃的掛在大門里。老黃狗慢悠悠地走過去,殷勤地叼給主人。爹買了一頭老驢回來,幫助他拉車。他為什么不買一頭年輕點的驢?他是覺得年輕的驢浮躁,愛使性子。老驢好,老驢通人氣,它走過歲月了,知道怎樣與人相處,爹是這樣想的。最近,路小喬盡量去想爹這個歲數(shù)會想些什么。但無論怎樣,留下楠木這件事她是對的,爹是錯的。

老驢的到來著實省了爹一些腳力和腿力。上坡時,手推車?yán)锏钠沏~爛鐵讓爹吃不消,他老了,不服老是不中的。有了老驢的幫助他就省力多了。由此,爹喂老驢比喂自己和老黃狗都上心。許多時候,老驢還沒饑餓,它的好拌料就端到近前了。老驢開始不屑,懶懶地伸了嘴巴吃,吃得呲牙咧嘴,且順著大嘴漏出去。它這副樣子惹得老黃狗十分不痛快。老黃狗很想沖上去咬老驢兩口,讓它明白凡事不可過度,尤其享受。但老黃狗是沒有資格講這些的,它原來也是這樣子,對主人的寵愛不屑一顧。許多福氣過去了,才知道有時的珍貴。

老黃狗在努力挽回屬于自己的幸福,它開始努力做事。比如,幫主人叼一些破爛物件過去。主人要是蹲著,它就叼只凳子過去。主人要找什么東西,它就積極地幫著找到。路小喬送來好吃的,它就快速地叼給主人,但主人視而不見,這讓老黃狗很是傷心。

傍晚,一抹余暉灑在破舊的板障上。主人伸了手掌溫柔地摸著老驢頭,一下一下。老黃狗急得團團轉(zhuǎn),它按捺不住狂叫起來:汪汪汪!它如今動不動就叫個沒完,見誰都叫,對路人也不放過。路小喬來送東西給爹,老黃狗也不順眼了,也不理解了,它再不想給主人叼過去了。

東西是爹自己拿回屋去的。老黃狗橫著狗眼看看,停止狂叫,它覺出抗議沒用。爹拿回路小喬送來的好吃的,也不說話,邊吃邊摸索他的老驢,有時也給老驢一點:“吃吧,三閨女買的?!崩象H不吃。老黃狗團團轉(zhuǎn),饞的。

十一

機器旁,機輪在飛,手腳在飛,心臟在飛。楠木在飛。

楠木會跑了,會自己找東西吃了,會自己講故事了。他在講一個故事,講給忙碌得頭都不抬的小姨聽:小蛾子飛啊飛啊……它不知道那是火,它不知道啊……楠木講著講著,睡著了。

夜深了,路小喬做好最后一份活,塞進(jìn)布兜里,準(zhǔn)備睡覺。衣服也不脫就將身體輕飄飄地放倒在楠木的身旁。剛剛瞇瞪著,突然被一種怪異的叫聲驚醒。叫聲是從桑姨屋子里傳來的,一聲長一聲短,氣喘吁吁。桑姨發(fā)生了什么事?病了嗎?路小喬二話不說,披衣下床,光著腳就向桑姨房間沖去。桑姨屋子黑暗,桑姨在床上打滾,號叫,掙扎,殺豬一般。誰要殺她?路小喬一把拉亮桑姨的屋燈。眼前的一幕對路小喬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刺傷。她傻了!

床上,桑姨披頭散發(fā),赤裸全身。樣子無比下流。這讓路小喬羞臊,她一落千丈地看賤了桑姨。在路小喬轉(zhuǎn)身嘭地一聲摔上門的時候,桑姨又叫上了。跟掙扎即將死亡的豬一模一樣。桑姨瘋了!她一定是瘋了!路小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中。這一夜,她無法睡下去。桑姨大概一直叫到天亮。路小喬把自己和楠木用被子裹得緊緊的。

接下的日子,天一黑,桑姨那屋便傳來豬叫聲。她像中魔般癲狂身體,氣得路小喬去踹她的房門:“你真不要臉了嗎?你要臉一點好不好?求求你,你讓我活下去好不好?我是付你房租的!臭不要臉的!”路小喬罵完,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么,顫抖著回來。

路小喬再也不想住下去的原因,是一天夜里,桑姨居然沖進(jìn)路小喬屋里來,一把把路小喬按倒在床上。不等路小喬反應(yīng)明白,桑姨一把撕下了路小喬的胸罩……這是致命的羞辱。桑姨滾回自己屋,是路小喬把她的臉和胸脯抓得血肉模糊之后,好懸沒把桑姨的眼珠摳出來。

路小喬急了,她的反抗是桑姨意料之外的,桑姨像血葫蘆般滾出去。那個夜,路小喬痛不欲生,大哭不止。楠木被哭醒,他抱著枕頭驚恐地看著小姨,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小姨哭得絕望。楠木非常害怕,他向小姨爬過去:“小姨!小姨!別嚇楠木!”聽到楠木的叫聲,路小喬的哭泣戛然止住。

天亮了,路小喬背起楠木,跨大步走出地下室。身后的桑姨望著這對一小一少的背影嘆口氣,落寞地回屋了。她知道這個晚上這對小人不會住這兒了。天黑之前,路小喬果然來搬東西。路小喬搬到苗師傅的一間一直閑置的八層樓里。苗師傅說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住著吧,只需到冬天替她交取暖費就行了。

這是間陽光普照的房子。早晨,太陽走出地平線,整間屋子就鮮亮了。陽臺上是透明的天窗。浩瀚的天空望眼出去,真像在云海中住著了。中午,云朵長了腳似的,行到天窗上,好像一塊棉絮鋪上了,屋子一下暗淡了,但很快飛飛揚揚地飄走了,屋子又頓然亮了。夜里,月亮行走的路線就在頭頂上,是一條美麗的拋物線。楠木更加開心了,他玩耍的空間更大了。屋里還有一些苗師傅沒有丟掉的玩具,楠木玩得忘乎所以。

路小喬聽到桑姨的死信兒,是一年后。聽說桑姨死在地下室里,桑姨的女兒把她草草葬了,地下室賣了。那里換了新主人。桑姨的人生畫上了怎樣的句號?路小喬不想知道。

十二

楠木在地板上跑著玩,舉著水槍對著墻壁啪啪啪地橫射,四面墻像淋了雨。路小喬厲聲呵斥:“向水盆子里射,不許向墻上射,不聽話苗姥姥攆我們走!”一聽苗姥姥要攆,楠木立刻蹲下身子:“是!楠木向水盆子射!小姨,我喝水。你也喝一口吧?!遍径肆怂^來。

“不喝?!甭沸淘谮s做一批睡衣。苗師傅說晚上就過來取。這批睡衣要在明早出口俄羅斯?!靶∫蹋蚁肼牴适??!薄白约褐v?!薄昂冒桑易约褐v。從前有個木瓜,不對,從前樹上結(jié)著一只木瓜,木瓜熟了……小姨,我想吃木瓜?!薄皝砹耍 闭f來了,也沒來。這是一句口頭語,已經(jīng)好久沒說了。路小喬哧地一聲笑了。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老板的臉。叔怎么樣了呢?她一直都沒去看他。唉!叔也是個苦命的人哪。

楠木閉上眼睛要睡前,又爬起來去尿尿,回到床上咕咚一聲躺下,閉上眼,哼著歌:“清早起來公雞叫,噢!噢!小朋友們起得早……我要睡著了?!比缓?,就睡了。夜晚十點,路小喬還在蹬著機輪子。

苗師傅準(zhǔn)時來取這批睡衣了。她是個大嗓門,幾句話就把楠木吵醒了。楠木靜靜地躺著不動,儼然被夢境魘著了。“小喬,這是這個月的工錢,給,你沒少掙!我還得到小安子那邊去取睡衣……”苗師傅說完,抱著睡衣走了。楠木一直不動,他盯著小姨發(fā)呆。路小喬看他一眼,說:“還不快起來,又尿床了是不?”楠木爬起來,自己脫下褲子,又找褲子,冷峻著臉。

“不高興了嗎?有尿不知道嗎?”路小喬訓(xùn)斥他。拿起他脫下的小褲子和小褥子去洗。路小喬洗完晾曬到陽臺上以后,回到床上坐下。她對楠木說:“過來,我倆數(shù)數(shù)這個月掙的錢。”楠木就沒氣了?!耙话佟⒍?、三百……七百,啊呀!你看我們掙了八百八十塊?。 甭沸绦老驳靥傻瓜氯?。楠木上來抱住小姨的頭:“小姨小姨!我親你!小姨小姨!我愛你!”這是楠木自己編的詩。

嘭嘭!有人敲門。誰呢?天都黑這樣了。路小喬透過貓眼向外看。敲門人把貓眼捂住了。“誰?”路小喬問?!奥沸?,開門!”是二姐姐的聲音,路小喬開了門。好久不見二姐姐,她燙了發(fā),并染成焦黃色,蓬漲漲的,大夏天的,二姐姐居然戴一條很粗很粗的金鏈子,很像富婆呢。

二姐姐一坐下就風(fēng)火火地說:“小喬,你知道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嗎?我有事求你。”路小喬愣住了,二姐姐會求自己什么?她可真會開玩笑!

“小喬,你總是這樣子,不會發(fā)問似的。”二姐姐很焦急地拍拍床,把高聳的頭發(fā)仰一仰。路小喬還是靜靜地,不說話。說實話,路小喬打記事起就沒喜歡過二姐姐。二姐姐一貫自以為是,動輒就訓(xùn)人,誰都不抵她,別人都自私,只有她高尚。路小喬不喜歡她,她知道。她見路小喬木木的樣子就不高興,說:“路小喬,你不想幫我是不?”“什么事?我的處境你又不是不知道?!?/p>

“都怪你這個東西!”二姐姐說著,就咬著牙向楠木的臉蛋掐了一把。然后迅速扭過頭,對路小喬殷勤地笑著說:“你能幫我的,小喬。我是找你弄點錢?!薄岸憬阏鏁_玩笑,向我弄錢!這不是向乞丐要飯嗎?”“小喬,二姐姐是讓你向苗師傅抬三萬塊錢?!薄笆裁?!三萬?”“是抬,給她三分利。我要到上海進(jìn)一批上等皮鞋,差三萬塊……”“有多少錢就進(jìn)多少貨……”“不是你抬,是我路小曼抬!”二姐姐瞪著一對綠眼睛像要吃路小喬。路小喬很不高興:“抬錢進(jìn)貨,若賠了怎么辦?這有多大的風(fēng)險?買賣做久了,貪心和膽子就越來越大了。我做不到?!?/p>

“小喬,二姐姐求你了!你擔(dān)個保,下月底就準(zhǔn)保還上苗師傅。錢放在銀行才幾個利呀……苗師傅會同意的?!薄拔?guī)筒簧夏?。你別打我苗師傅主意,她也沒錢?!薄奥沸?!你木頭???二姐姐答應(yīng)你,賺了錢也分你一份兒……”“我不稀罕!”“路小喬,你氣死我了!”二姐姐氣得捶機板,咚咚地捶。路小喬臉一沉,推下她的手,用忠告的聲調(diào)道:“想待會兒,我不攆你,不想待,馬上走!”

十三

成事,總是向著那個“巧”上走。

就在二姐姐大失所望捶胸頓足之時,誰知苗師傅突然又轉(zhuǎn)回路小喬這里。她抱來五六件睡衣,要路小喬今夜務(wù)必趕出來,明早五點過來取,六點發(fā)包俄羅斯。就在苗師傅放下睡衣轉(zhuǎn)身要走之際,二姐姐急忙把她的事說給苗師傅。苗師傅想都沒想,爽快地答應(yīng):“行。明早路小喬交睡衣時,上我那兒取?!倍憬惚闹咝丶胰?。

路小喬忙到天放亮,眼睛和小臉都是灰藍(lán)色的。她顧不上楠木,抱上睡衣就跑下樓去。

二姐姐早早跑來路小喬家等錢。路小喬忘了錢的事。見到二姐姐,只好說:“苗師傅也沒提錢啊?!薄八龥]提錢,你得提?。柯沸棠闳ジ蓡崛チ??你咋這么氣人啊?你去干嗎去了?”“我去送睡衣?!薄昂煤?,我知道你是去送睡衣,不錯??赡阋彩侨槲夷缅X??!再去一趟吧!”

路小喬剛要生氣,二姐姐急忙換上笑臉:“好妹妹!快去快去吧,二姐姐求你了。”路小喬走了。二姐姐哼起了小曲。楠木醒著,但裝著睡覺。二姐姐干脆到樓下去等了,她太著急了,她怕路小喬再空著兩手回來。要是那樣的話,她就自己跑去苗師傅家了。她這個妹妹長著一顆永遠(yuǎn)教化不好的腦子,拿她沒轍不說,許多時候要把她氣得吐血。

二姐姐見到路小喬回來,不等她遞上來,就一把搶過去了:“動作總像大小姐,就不能快點跑兩步?我腿都站酸了,眼睛都望穿了。好了走了?!彼w兔一樣跑下樓去了。路小喬突然想到二姐姐只字沒給她寫,三萬塊錢,加上三分利的字據(jù),是路小喬給苗師傅出的字據(jù)。二姐姐說了,一周后就能還上,倒也很快。

二姐姐到上海進(jìn)貨,十萬元的皮鞋裝上客貨就往回趕。途中遭遇了車禍,二姐姐在被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咽了氣。二姐夫當(dāng)時也在車?yán)?,但他只是輕傷,一周就出院了。二姐夫又去賣他的鞋,悲痛在他那里仿佛不曾有過。他和鄰床位的女人有說有笑,有著說不盡的默契。

世間的許多事若能從頭再來的話,不知路小喬的二姐姐會怎樣做呢?悲傷中的路小喬更深的是陷入自責(zé)中。她想起離開家前一個晚上,她打了那樣一個冥冥中死難的比喻,害得二姐姐一頓哭號。盡管死亡對于人的本身不是咒語左右的,但路小喬為無法挽回的話和死去的二姐姐而痛悔不已。

十四

苗師傅突然提到三萬元錢的時候,路小喬才真正回到現(xiàn)實中。

她去見二姐夫,問起三萬元錢的事。二姐夫跳起來,他說他根本沒見到過三萬元錢,也從沒聽她二姐姐說起過。這個回答讓路小喬完全蒙了。她無法自持地想咆哮,想沖上去廝打面前這個突然變成陌路的男人。但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眼前的人就見到過那三萬元錢?死無對證!

路小喬跑到二姐姐的墳?zāi)骨疤栠罂蓿骸奥沸÷?!路小曼你死干什么!你為什么死?你干嗎要害我,我這下慘了!楠木怎么辦啊……”路小喬癱在墳頭上。

天漸漸暗淡下去,路小喬把墳土抓了一個坑又鋪平以后,說:“路小曼,你也沒想到會死,是吧?你不是要存心害我,對吧?誰會想到死呢?要知道啥時候死的話,你也就不抬錢……”路小喬自言自語,爬起來,像個幾經(jīng)風(fēng)霜的人。踉蹌著,摸著黑回家。

楠木已經(jīng)睡下,他抱著路小喬的枕頭睡著了,楠木越來越懂事。他能自己去幼兒園,也能自己回家來。他回來見小姨不在,就自己抓幾塊大餅干嚼,然后喝一杯水。之后,默默地等小姨。二姨的死,楠木不怎么悲傷,但他心疼小姨。

他等得累了,也等得困了,就睡了。

星星爬滿冰冷的天空,月亮靜靜地端詳冰雪覆蓋的大地。路小喬不知道今冬怎么來得這般快,好像落了一個節(jié)氣,秋天啥時候過去的呢?路小喬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干活。苗師傅那邊要有個確切的交代?;氐郊遥沸虨殚久撓滦?,溫了水給他洗洗腳。

好多天沒有洗腳了,小腳丫都臭了。然后自己也洗了腳,自己的腳也臭了。人真是怪物,不洗就臭。明個得回爹那里,把爹的衣服被褥全都拆了洗洗。以后自己會更忙了,大概不能常回家了。想著,就迷糊過去了。

早晨,天一亮,路小喬就領(lǐng)著楠木去爹家。爹依然在他的破爛院子里忙碌。已經(jīng)冬天了,院子里的破爛落滿了雪,院落十分荒涼。爹的背影彎曲著,仿佛背負(fù)著一座山。

爹在忙什么呢?怎么總是看不見他的臉?嘴角還裂口子嗎?給他買的唇油他上了嗎?這么冷的天,他怎么不戴帽子?去年給他買的滑冰帽找不到了嗎?天空落雪了,爹頭上是雪還是白發(fā)呢?老黃狗貓在窩里,只伸出頭來,它在雪中瞇著眼,不想抬一下眼皮。老驢很剛強,像一棵松一樣傲然雪中。路小喬輕輕開了大門,悄悄走進(jìn)了屋子。把一兜水果、一雙大厚氈底鞋和兩雙棉襪子放到爹的床上。開始收拾屋子,然后洗衣物。爹在院子里依舊忙他的,似乎根本不知三女兒的歸來。好些年了,不說話,口都封住了,張不開了?;蛟S耳朵聽著什么,三女兒嘩嘩地洗衣聲,楠木偷偷窺視過來的眼睛,那眼睛很像大女兒的呢。

路小喬忙完了,背上楠木悄悄地開了大門,悄悄地向老黃狗擺擺手,走去了。路小喬又開始做活了,這一回做活是還債,機輪更加飛轉(zhuǎn)了。

人總是這樣地為著什么而拼命。如果沒有為什么,是不是就不用拼命了?路小喬想,那該有多好。路小喬答應(yīng)苗師傅這筆錢由她還,在她的工錢里月月扣,只留給她和楠木的吃飯錢就行。苗師傅非常同情她,但錢卻不能不要,這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她還要供兩個女兒上大學(xué)。苗師傅說:利就算了,只還本吧。路小喬感激不盡,她說還一分利吧,不然會太不安。

從此,路小喬開始了她長達(dá)四年的還債旅程。這筆債務(wù),在楠木上小學(xué)一年級時,終于還完了。

十五

夕陽的余暉嫵媚得讓人心醉。路小喬好久好久沒有在意過,似乎夕陽的美麗走出五行很久很久,突然回來了。路小喬的心,陶醉得迷茫,陶醉得神離。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路小喬終于走出困境,豈有不爽之理?

街道上,一高一矮,兩個小人兒歡快地走在夕陽的余暉里。

路小喬拉著楠木的小手,她們向著一家燒烤店走去,她們要為還債的勝利慶祝一番。壓在心頭四年的巨石終于落地了,況且,路小喬也很想念肉串烤成焦糊后的味道,那味道無比醇香,無比鮮美。路小喬和楠木走進(jìn)烤烤店,屁股不等坐下,就盤算開了。

“楠木能吃幾串?”

“楠木能吃十串?!?/p>

“楠木十串不夠,二十串吧。小姨也來二十串。今個我們倆吃個大肚子蟈蟈!”

“好好好!四十串!”

兩個人正說著,誰都沒看見有個人已經(jīng)站在他們對面好一會兒了。

“小喬!”

是誰在叫?這么熟悉,這么親切。

路小喬抬起眼,眼前站著一位清瘦的中年人。路小喬跳起來:“???叔!”路小喬叫了這聲,淚水突然朦朧了眼睛,她一肚子的話正想對這個人訴說……

就在這個時候,路小喬的手機響起來,是爹。爹已經(jīng)好多年不跟她說話,怎么會突然打給她電話?爹在電話的那邊吞吞吐吐,仿佛有十分讓他做難的事,路小喬急得不行:“爹,快說吧,到底怎么了?”

爹費了好半天的勁才算講清楚。爹說他為路小喬和楠木在東興小區(qū)買了處一樓房,面積一百五十平方米。爹說路小喬以后可以開個小超市來養(yǎng)活楠木,讓她抽時間回家取樓房鑰匙……

“啊!爹給我和楠木買樓了!他還沒有住樓呢!天??!楠木,你姥爺認(rèn)你了!”路小喬的聲音在顫抖,她一把摟住楠木,再也無法掩飾內(nèi)心壓抑了那么久的情緒,淚雨滂沱而出。她哭著,笑著,楠木也哭著,笑著。那個被叫做叔的人端來了滿滿一盤噴香的肉串。他說:“小喬,叔請客,楠木陪小姨吃吧!叔再給你們烤去?!?/p>

路小喬一把抓住叔的手,眼神里透著渴望,她沒用任何稱呼,平和地說給對面的男人:“坐會兒!請你,陪我坐會兒吧!”

男人溫和地坐下來,慈祥地看著她。她在流淚,一雙大眼睛就那樣睜著,淚水像傾瀉的瀑布,嘩嘩地流淌。

猜你喜歡
小喬楠木小姨
傳說中的小姨,要回家過年了
Who Are You Supposed to Be? 你想成為誰?
What’s in a Fairy Tale? 童話里面有什么?
Siqi and the Ants 思琦和螞蟻
周發(fā)祥:“我老了,讓我兒子來守護楠木林”
茶盤洲的楠木王
楠木栽培管理技術(shù)探討
金絲楠木不神奇
培養(yǎng)思維能力
闽清县| 合水县| 蒙城县| 全椒县| 客服| 察隅县| 济阳县| 辛集市| 佛冈县| 巍山| 石首市| 彭州市| 黄骅市| 外汇| 阿拉善左旗| 开鲁县| 台州市| 金坛市| 青冈县| 乌兰察布市| 鹤庆县| 安陆市| 永吉县| 辉南县| 新源县| 广南县| 新郑市| 滦南县| 永川市| 红安县| 昔阳县| 吴堡县| 江山市| 武宣县| 兴和县| 凤凰县| 都安| 乐清市| 汤原县| 东乌珠穆沁旗| 信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