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方舟
鄭澤生,一個來自潮汕的不務正業(yè)的生意人,終于以一個畫家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進廣東美術館。他不像那些受過專業(yè)訓練的職業(yè)畫家,繪畫對他來說,既不是他的職業(yè),也不是他的專業(yè),但卻常常讓他進入一種迷狂狀態(tài)。他畫畫沒有什么功利目的,僅僅是出于他的一種內(nèi)在需要,他要為苦難的靈魂找到一個精神的出口,他把畫畫看作是他實現(xiàn)靈魂自救的一種方式。
作為一個生命個體走進藝術,可以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他先有人生閱歷,積攢了很多非說不可的話,這個時候他會尋找一種方式,尋找一種語言。當他嘗試找到這種方式的時候,他就獲得了一種表達的渠道;第二種方式就是他還沒有考慮過要說什么,但是先學了某種說話的方式,譬如繪畫。這就是那些按部就班地進入學院學習的學生,他們先去學一套用繪畫說話的方式,即掌握繪畫語言。但用這種語言說什么可能還很茫然,因為他沒有人生的歷煉,還不知道要說什么。因為他是在掌握了一種表達方式以后,才去體驗人生,去感悟社會,從社會人生的感悟中找到他要說的話。這兩種介入藝術的方式,并無優(yōu)劣之分,都可以出現(xiàn)杰出的藝術家和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墨西哥的里維拉和卡羅正是分別以這兩種方式進入藝術的典型,他們都很優(yōu)秀。鄭澤生無疑是第一種,是卡羅式的藝術家。也就是說,他是在有了對人生的感悟,有了對生命的歷練,有了許多深入骨髓的體驗之后,才積攢了那么多非說不可的話。但用什么方式說?他可以寫詩、寫小說,抑或別的什么方式,但他選擇了繪畫,這可能是冥冥之中的事。曾經(jīng)在印刷廠打工的時候,五顏六色的油墨就給他暗淡的人生帶來一線亮光,色彩成為點亮他心靈的光焰。色彩成為他進入繪畫的誘因。
鄭澤生雖然是個70后,但他品嘗了太多的人生苦果。他出生在一個貧困家庭,從小經(jīng)歷坎坷。父親因癌癥早早離世,他7歲時又被人拐走,過著討飯的生活,又差點被賣給戲班,為擺脫這樣苦難的人生,他小小年紀居然奇跡般地逃離,回到了家鄉(xiāng)。稍大之后他又到深圳打拼,一再經(jīng)歷社會的爾虞我詐,商場的激浪暗礁。他的生意雖然做得不錯,也賺了不少錢,但他的心思始終不在生意現(xiàn)場。他有太多的感受、太多的思考想表達。他對人間萬象、對蕓蕓眾生、對生命的意義、對靈魂的去所、對生死輪回,他都有話要說。
他看到這個世界如魑魅魍魎,物欲橫流,群魔亂舞,像地獄一樣。于是他在腦中形成各種幻覺、幻象,他想把它們一一描繪下來。他像一個中了邪的人,一心只想畫畫,只想通過畫面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因此鄭澤生的畫具有很強的敘事性,每張畫他都能講出一個故事。他曾這樣描述他畫畫的感覺:“起初,我跟隨很多人上了一條大船,就像是商船,船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包括一些偽造人形的禽獸,他們要扒光我、吃掉我、甚至想要推我入海。一連串的變動,人事糾葛,突發(fā)事件,多次的轉(zhuǎn)身,塵世巨大無情的身影在我細小的眼睛里,投下了一系列夢魘般的輪廓,這一切讓我煎心熬髓?,F(xiàn)實就是個故事,我在這個故事中揶揄喘息著,我用畫作來排解我心中的恐懼、無奈、煩躁,所以它們是強烈和直白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直面丑陋,我只是試圖在勾勒人類危機及生存憂患,人的欲念和妄想,隔岸觀火是不可能熄滅它的?!编崫缮@里所說的“不能熄滅”的隔岸之“火”,就是那股來自心靈深處的“內(nèi)在的自然力”,他一再經(jīng)驗著這“洞穿幽微復雜的原始人性”,正是這股黑暗而深沉的力量左右著人的欲望和邪念,將人引向深淵,引向墮落,作為個體生命的糾結、痛苦、掙扎、絕望、抵抗,或撕心裂肺,或醉生夢死。鄭澤生在兩年之前的大部分作品都與作為一個人的精神困境有關。鄭澤生在痛苦時試圖拿起畫筆排遣痛苦,但在描繪過程中卻常常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他欲進不得,又欲罷不能,只有一次次經(jīng)歷生命的掙扎,繪畫的磨難。他在善與惡、生與死的精神對抗中幾近撕裂,他身體極度虛弱,他患了抑郁癥。
鄭澤生試圖通過旅行的方式來緩解他幾近崩潰的精神,他去泰國、去印度、去西藏、去尼泊爾、去緬甸,他試圖在這些佛國的宗教圣地獲得精神上的提升,在一方凈土中蕩滌自己不潔的靈魂,在“靈魂的行走”中參悟生命的真諦,在與生命的抗爭中獲得精神自救。這是一次從地獄到天堂的歷險,從黑暗到光明的歷練,從心靈夢魘到靈魂狂歡的全程直擊。
令人欣喜的是,從他近兩去年來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這個從生命到藝術的急轉(zhuǎn)彎!這一急變是從2012年的《呼喚沉睡之靈》系列開始,到2013年的《浮生》已進入他藝術生命歷程中峰巔狀態(tài),到2014年,他又接著畫出《摩音》系列和《錦瑟迷音》系列,這些作品,讓人耳目一新,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境界。其實,在此之前,鄭澤生也曾在心靈寧靜時畫出過如《梵音菩提》、《神的歡宴》這樣氣氛祥和的作品,只是,那一階段的作品在整體上所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陰郁、幽暗、丑陋、妄念叢生的情調(diào)。而現(xiàn)在,他終于走出了地獄,走進了天堂。在金光燦爛中享受著生命的盛宴,靈魂的狂歡。心境的突變,連帶他的繪畫風格也發(fā)生奇跡般的變化。變得明亮、純凈、歡快、美不勝收。如他所說:“終于,在天際邊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島,它是這樣美,從未被污染過。在這一方凈土,我創(chuàng)作出了現(xiàn)在的一批作品,它們純凈明亮?!?/p>
“我相信,我的這葉小舟,越往前行,看到的風景也會越美,我的心也會越來越純潔。在最嘈雜的鬧市中心,在鋼筋水泥的夾縫中,我的心安靜而明亮。我不會再去苦心尋找所謂物理意義上的世外桃源,其實真正的世外桃源從來都不缺,它在,一直在,在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只要放下一切,自我修持,就找的到它?!边@就是鄭澤生在自我拯救中所看到的生命前景。他在《浮生》和《錦瑟迷音-2》這兩幅作品中,用極為獨特的手法,淋漓盡致地吟唱出生命的歡愉之歌。僅憑這兩幅畫,他就有資格登堂入室,走進堂皇的廣東美術館。
2014年12月4日于北京京北槐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