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捷

張晉源和媽媽在廉租房

山西太原市內(nèi)環(huán)西街一段嶄新的西延拓寬改造路段上，突兀佇立著一座“礙眼”的小平房，戶主是15歲的少年張晉源。面對盤踞兩年的“最小釘子戶”，連強悍的西街片區(qū)拆遷隊都會繞道而行。究竟是什么讓他成為“釘子戶”？又是什么讓鐵面無情的拆遷隊望而卻步？本刊特約記者多方采訪，得知這后面隱藏著一個感人至深的孝心故事——

從2011年7月開始，家住山西太原內(nèi)環(huán)西街的少年張晉源，時常會閱讀有關(guān)拆遷的負面新聞，手里捏著那些報紙，他像得了強迫癥一樣，時不時地走出門外，在小小破房的四周巡邏，驚恐地看著那些鏟車正大刀闊斧地鏟鄰居的房子，他擔心，有一天，鏟車向他的房子開過來。

每次他回到屋里，媽媽都要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吃力地問：“他們，沒來吧？”

每次他都假裝無所謂：“沒來，媽，放心吧，他們不會對我們怎么樣的。老天爺保佑著我們呢……”

張晉源1998年出生于山西太原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爸爸張海拴是建筑工人，媽媽王翼美是農(nóng)場工人，下崗多年。爸爸是41歲才和媽媽結(jié)婚，兩年后，生下了張晉源。中年得子，父親把張晉源視若珍寶。

然而幸福的日子卻在2005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一次下大雨，媽媽用自行車把他一步步推到了學(xué)校。媽媽每走幾步就要摔一跤，可是不論怎么摔都不讓他摔著，雙手死死地扶著車把，讓車平衡在雨中。后來張晉源才知道，媽媽當時的運動神經(jīng)元受損正在惡化。

一個月后，媽媽就癱倒了。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爸爸辭了工作，回家全心照顧媽媽。

2009年秋天，爸爸突然感到胸悶難受。實在挺不住了，爸爸去忻州醫(yī)院做了檢查。很快片子出來了，他得了晚期肺癌。家里為了給媽媽治病，錢都花光了，爸爸便挺著不住院，胡亂買點廉價藥應(yīng)付了事。

2010年大年初五，爸爸臨睡時，對張晉源說：“你已經(jīng)12歲了，大伙子了，以后要多照顧媽媽……”張晉源沒有在意這一句話。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爸爸卻走了，那夜母子淚眼相對了一個夜晚。

次日清晨張晉源使勁抹了把眼淚說道：“媽，你不要怕，我現(xiàn)在就給你做早飯去……”媽媽的病情已很重了，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聲地哭。

爸爸去世后，外公從翼城縣趕來把媽媽接走了。媽媽在外公家里呆了五個月，這段時間里張晉源苦練做飯，也練雙杠。想爸爸的時候，他就放聲哭一會兒。他連媽媽愛吃的紅燒肉都學(xué)會了。想到外公80多歲了年事已高，他又把媽媽接了回來。

新學(xué)期開始了，眾紡路小學(xué)只有500米，他對媽媽說：“媽，沒有事的，我跑得快，你放心吧，我一點也不讓你受委屈?！?/p>

每天清晨，早早起床張晉源要先背王翼美上廁所，然后做早餐。接著將煮得軟糯的早飯一口一口地喂給媽媽。將媽媽安置妥當后，他又背起書包飛快往學(xué)校跑。然后趁同學(xué)做課間操，又跑回家，背媽媽上廁所，給她按摩，講學(xué)校的趣事。直到晚上放學(xué)，進了家門，放下書包就做飯。

除了節(jié)假日，他每天都是這樣：在課堂上把作業(yè)都完成，回到家侍候媽媽。強大的勞動量讓這個六年級的小學(xué)生十分疲憊。

一天，鄰居楊爺爺從窗前走過，看到了這樣一幕——張晉源正在喂媽媽吃飯，可是喂著喂著，他睡著了，飯勺停在半空，媽媽滿臉是淚，大聲地“啊啊”叫。楊爺爺進屋說：“你累了就歇一會兒吧?！睆垥x源趕忙站起來，“爺爺，我不累，就是困。”

楊爺爺向張晉源的班主任反映了他的情況，班主任才知道張晉源家里的情況，她領(lǐng)著全班同學(xué)來到張家?guī)椭黾覄?wù)。

聽說張晉源和母親每月只有800元的生活費時，班主任倡議全校同學(xué)捐了5000多元。張晉源紅著臉反復(fù)說：“謝謝，我真的不用……”

就在這個時候，拆遷隊來了。

2011年7月，內(nèi)環(huán)西街西延政策下來后，張晉源所在片區(qū)紛紛響應(yīng)配合城市建設(shè)。

按政策規(guī)定，張晉源家補2萬即可獲得西花苑一套55平米的小居室。但需要提供產(chǎn)權(quán)證，這下可難到張晉源了。因為媽媽當年所在單位根本就沒有給她辦理產(chǎn)權(quán)證。

10月的一天，拆遷隊隊長王虎走進了張家，他正好看到了張晉源在喂媽媽吃飯，媽媽神情木然，孩子卻是全神貫注。滿臉怒氣的王虎呆住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幅孝子反哺圖。

許久媽媽吃飽了，張晉源放下手中的小勺，他說話了——

“叔叔，我不是不搬，我是沒有地方去。我們沒有產(chǎn)權(quán)證，即使是辦理了也沒有那兩萬元錢。我從來不相信新聞里那些野蠻拆遷的故事，可是，實在要發(fā)生，那就發(fā)生吧，只是請別嚇著我媽媽。請您看看這房子，它多處開裂，冬天只有一片暖氣是熱的。下雨下雪時，我把媽媽挪到不漏的地方，我自己在漏的地方替她擋著。我睡不好覺，因為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房子會被大風(fēng)吹倒砸壞了媽媽。我不是釘子戶，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搬出這個危房……”

王虎愣愣地看了張晉源好半天，長嘆一聲說：“孩子，再說吧……”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鏟車隆隆地開向了別處。張晉源家成了全太原市一座有名的孤島，孤零零地困在內(nèi)環(huán)西街旁。大院里的鄰居們都住上了西華苑的新房，張晉源常常在夜里望著那些燈火通明的窗口不勝惆悵。

可回到屋里他還要安慰媽媽：“媽，我相信他們早晚有一天會來接我們?nèi)プ⌒路?。”這不像是一個15歲少年講的話，媽媽驚奇地望著兒子。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到桌上的一摞書時，她似乎明白了。

要強的張晉源背負如此重擔，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成績。他從五年級一直到初二，分數(shù)一直名列前茅。到初三的時候，作業(yè)量增大，他實在承受不了。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侍候完媽媽，走到外面，對著滿天星斗，說道：“爸，我不能再當優(yōu)等學(xué)生了，我要照顧媽媽。”最終張晉源以中上的成績初中畢業(yè)，隨后社會各界給張晉源捐了上百本圖書，他每天忙完家務(wù)都苦讀一番。endprint

張晉源家里有一臺破電視。有一天，里面演了前蘇聯(lián)的經(jīng)典電影《列寧在十月》，他聽到了一句有名的臺詞：“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p>

他也從電視里看到了有關(guān)“房姐”“房叔”的反腐報道，他特別奇怪地問：“他們多傻呀，要那么多房子有啥用呀？嗨，把他們家的廁所給我用，我就知足了……”

張晉源以“最小釘子戶”聞名遠近，發(fā)生在他身上的至孝故事逐漸被當?shù)厝耸熘盏搅瞬簧偕瓶?，甚至有市民主動提供房屋給他居住。善款，他留下了，可是，房子他沒有去住。他感謝好心人，但他期待奇跡的出現(xiàn)。

2013年春節(jié)前夕，房子被斷了水。張晉源起初去楊爺爺家接水，后來怕麻煩人家直接去接馬路上清掃車的水。

楊爺爺發(fā)現(xiàn)了，親自去找有關(guān)部門：“別難為孩子好嗎？那個水不衛(wèi)生，人是不能喝的?！?/p>

眼看著除夕就到了，電又被掐了。張晉源找到有關(guān)部門，對有關(guān)人員說：“請給我供電！”

對方問：“為什么？”

他的回答平靜得令人震驚，他說：“因為我要帶媽媽過年！”

對方愣了半天，忽然好像醒了一樣，連連說：“好好好，我馬上給你家扯一條線?！?/p>

年三十晚上，張晉源給媽媽做了紅燒肉，媽媽的牙齒不好，他特別燉了3個小時，把肉塊燉成了肉粥。省吃儉用的張晉源買來一顆“二踢腳”，點燃之前他對著天空說：“爸，你也好好過年，放心吧，我會給媽媽過個好年，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媽媽的，你就放心吧。”

頭頂星光閃爍，張晉源的年算是過了。

張晉源回到屋里，給母親跪下磕頭，“媽，過年好。我太笨還沒學(xué)會包餃子，咱還是吃紅燒肉吧。明年，不，今年，咱們一定能住進新房子……”

媽媽使出全身力氣，最終才模糊說出一句：“我的苦兒……”“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門，張晉源打開一看，楊爺爺和鄰居們都來了，他們端著一大盆餃子。

進入2013年，張家的日子好多了。不再有人斷水斷電，社會各界經(jīng)常有人來看望他們母子，捐款捐物。在楊爺爺?shù)慕ㄗh下，張晉源將自家情況寫成材料，奔走于下元街道辦事處和萬柏林區(qū)房地產(chǎn)局等部門。有關(guān)部門終于知道了孝子張晉源的故事。

2013年10月初，張晉源的情況被上報給市政府和區(qū)政府后，他被批準在安置房竣工前居住在市區(qū)統(tǒng)一的廉租房。

為此萬柏林區(qū)政府特別為張晉源和他的母親發(fā)了一份文件：“南內(nèi)環(huán)西街西延工程正在進行中。低保戶王翼美因病多年癱瘓在床，丈夫去世，兒子15歲，我局擬為其解決廉租住房一套?！?/p>

11月20日，萬柏林區(qū)房地產(chǎn)局武局長帶人開車來到張晉源家對他說：“孩子，跟我們走，我們在西華苑四期3號樓有一套60平米的廉租房，你先住著，等新房子下來你再搬。”張晉源背起母親上了局長的車，鄰居們熱烈鼓掌，并燃放鞭炮以示慶賀。

張晉源歡欣地背著媽媽一級級上著樓梯，房子足有60平方米，寬大而通透。當他把媽媽放在床上時，媽媽喉嚨里艱難地滾出三個字——“是真的？”張晉源喘了口氣，說：“是真的！你看看，有臥室，還有廚房、客廳，還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媽，這是天大的喜事……”說著，他摟著媽媽痛哭起來。

窗外的陽光大片大片地飛進來，把屋里照得通明……

編輯/艾容 闞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