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彪
1991年4月,習仲勛和劉景儒久別重逢,兩位老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眼里飽含淚水。習仲勛動情地對劉景儒說:“咱倆同年出生,是兩頭牛,你四月,我九月,你還是我三哥哩!誰是黃牛?誰是水牛?我看你就是黃牛,一頭愛國愛家的老黃牛。”
我父親劉景儒,字子珍,乳名慶生,是西北革命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者劉志丹和陜甘寧邊區(qū)政府代主席劉景范的胞弟。
1913年5月15日(農(nóng)歷四月初十),父親出生于陜西保安縣金鼎鄉(xiāng)(今志丹縣金鼎鎮(zhèn))樓子溝村。1934年3月參加革命,1936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88年在原延安市(今寶塔區(qū))政協(xié)離休,1995年1月8日在延安逝世,享年82歲。
父親和習仲勛是很要好的革命同志和朋友,他倆同年等歲,相交十分融洽,時常稱兄道弟親密無間。父親生前非常敬重習叔叔,說他足智多謀、平易近人、心胸開闊、聰穎豁達,是位平生難以忘懷的人。
虎口遇救
1933年前,由于大伯劉志丹、二伯劉景范出門在外鬧革命,創(chuàng)建工農(nóng)紅軍與國民黨軍隊作戰(zhàn),父親一直在家鄉(xiāng)樓子溝看家務農(nóng),同時幫紅軍傳遞情報、為兵工廠籌資等,并照顧幾個年幼的弟妹。這期間,他陸續(xù)結(jié)識了來家鄉(xiāng)找大伯開會、聯(lián)絡及修養(yǎng)避難的謝子長、閻宏彥、習仲勛、高崗、馬錫五、張秀山、張策、王子宜、曹力如、王世泰、李力果等一些陜甘邊、陜北革命領導人,為他們站崗放哨、送水送飯、帶路做向?qū)А?/p>
其中對他影響最深的就是習仲勛。習叔叔性格非常和善親切,稱我的祖父為“干大”(干爹、義父的意思),對伯父伯母總是以兄嫂相稱,最愛吃的就是我家的軟糜子燕麥炒面和雞湯剁蕎面。1991年,他在深圳和我父母見面時,說起往事依然津津樂道,回味無窮。
1934年3月,在大伯和二伯的影響下,父親征得我祖父允許,就近參加紅軍保安游擊隊,參與了攻打旦八寨子等數(shù)次戰(zhàn)斗。但時隔不久,國民黨向剛剛建立的陜甘邊區(qū)革命委員會、初具規(guī)模的南梁蘇區(qū)—陜甘邊區(qū)革命根據(jù)地發(fā)動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圍剿”。
那年5月上旬,國民黨仇良民團的一個騎兵營和譚世麟的地方保安部隊占據(jù)南梁后,到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且逼近樓子溝,要活捉劉志丹家人。父親被游擊隊派回家鄉(xiāng),保護家人立即轉(zhuǎn)移躲避。敵人抓不到家人,就窮兇極惡地抄了我們的家院,喪盡天良地挖了我們家的祖墳,把我老太、祖母(劉志丹的祖父母和母親)的尸骨挖出,滅絕人性地挫骨揚灰,慘不忍睹。
父親和祖父領著全家老小十余口人東躲西藏,敵人懸賞1000大洋捉拿劉志丹家人無果,殘忍地殺害了7位從事革命活動的劉志丹的親戚。面對瘋狂的敵人,我們一家人決定分頭躲避,父親保護祖父避難到三邊及內(nèi)蒙草地,繼祖母和大伯母、二伯母領著家中幾個尚年幼的娃娃就近鉆梢林、住山洞、投親戚,分頭躲藏。
習仲勛叔叔聽到劉志丹家人的處境后,非常著急,立即派人四處尋找,終于在數(shù)月后,將祖父、繼祖母、大伯母及父親等一家人順利接到失而復得的南梁根據(jù)地,安排在高莊灣住下來。父親安頓好虎口脫險的家人,即與習仲勛叔叔告別,返回保安游擊隊。
“干大還好吧?”
1935年4月,國民黨馬鴻賓部35師重兵包圍陜甘邊南梁革命根據(jù)地,實行第二次大規(guī)?!皣恕?。時任陜甘邊區(qū)政府主席的習仲勛叔叔親自下令從游擊隊調(diào)父親返回到南梁根據(jù)地,負責保護紅軍干部家屬轉(zhuǎn)移,政府機關也分頭轉(zhuǎn)移,并約定在甘泉橋鎮(zhèn)一帶會合。
父親帶領的這支七、八十人的轉(zhuǎn)移隊伍中,有楊培勝、劉安堂、劉約三、張明科等人的家屬和劉志丹的家人。經(jīng)過數(shù)天翻山越嶺,艱難跋涉,與敵人周旋,轉(zhuǎn)移隊伍終于安全抵達會合點。
習仲勛叔叔見到父親的第一句話就問:“干大還好吧?”父親苦笑著回答:“好什么,還不是一樣受罪受累?!绷暿迨蹇赐蠹液?,非常熱情地說:“都辛苦了,安全出來就好。”他隨即讓父親把全家老少安排到洛河川蒼溝馬大爺家,說那里很安全,吃住都不是問題。
1947年,國民黨胡宗南部隊大舉進攻陜甘寧邊區(qū)革命根據(jù)地。7月,父親再次接到邊區(qū)政府習仲勛叔叔的命令,告別剛組建時間不長的西川游擊隊的戰(zhàn)友們,帶領一百多人的邊區(qū)干部家屬轉(zhuǎn)移隊伍(番號六大隊)向東行進,輾轉(zhuǎn)幾百里行至橫山縣的青陽岔。
敵人一路尾隨,追到了距他們不遠的倉房梁,情況十分危急。父親當天下午趕到石灣街找到邊區(qū)政府,匯報了轉(zhuǎn)移的緊急情況。第二天,邊區(qū)政府派人從子洲縣的馬蹄溝趕過來,接走了我的祖父、繼祖母及其他干部家屬。
父親和母親帶著孩子繼續(xù)轉(zhuǎn)移到黃河邊的西林峪,乘邊區(qū)被服廠的船過了黃河。在黃河東岸,他們再次見到了習叔叔。習叔叔對父親關切地說:“目前形勢緊張,斗爭很殘酷,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和家人,國民黨像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待全國解放,就有好日子過了?!?/p>
“文革”劫難
1952年2月,父親接到志丹縣奧海清縣長的信,要他即刻返回志丹縣工作,父母親帶著我們弟兄三人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
1957年,父親在陜西省商貿(mào)干校學習。翌年9月,已擔任國務院秘書長的習仲勛叔叔從北京赴西北考察來到西安,父親去看望習叔叔,習叔叔對父親的工作關懷備至,要父親留在省會西安工作,但父親婉言謝絕了,他說:“我是土生土長的工農(nóng)干部,還是留在家鄉(xiāng)工作的好?!?/p>
上世紀60年代,父親在志丹縣商業(yè)系統(tǒng)工作。十年動亂期間,習仲勛、賈拓夫、劉景范(二伯父)因《劉志丹》小說的牽連,被康生把持的“中央文革小組”定為“習、賈、劉”反黨集團,經(jīng)受殘酷的批斗和折磨,賈拓夫伯伯于1967年5月被迫害致死,劉景范二伯父被逮捕,在北京秦城監(jiān)獄關押七年之久,習仲勛叔叔也被公安“監(jiān)護”長達八年。1974年,二伯父因在獄中被百般摧殘身患重病,大伯母同桂榮(劉志丹夫人)赴京探監(jiān)后即給毛澤東寫信,要求保外就醫(yī),由周恩來總理轉(zhuǎn)給主席。主席閱信后于12月27日對小說《劉志丹》案作出批示:“此案審查已久,不必再拖了,建議宣布釋放,免于追究?!敝链?,二伯父被釋放,習仲勛叔叔被解除“監(jiān)護”。
在志丹縣,父親被定為“習、賈、劉”反黨集團成員劉景范伸向志丹地區(qū)的黑爪牙,被無情打擊、批斗、迫害一年后,于1968年12月被捕入獄長達三年六個月,在獄中受到非人的折磨摧殘,1972年6月被釋放,1978年6月平反昭雪。
1978年12月,父親赴北京參加龔逢春同志的追悼會,習仲勛叔叔熱情接見了他,兩人一起吃飯,并進行長時間的交談。習叔叔知道父親喜歡抽煙,在父親臨返回陜北時還特意送來兩條特制的香煙。父親不舍得抽,家中來客人時才拿出招待。在父親看來,這不單是兩條香煙,這是習叔叔對他的一份情誼!
晚年的牽掛
1991年4月,習叔叔在得知父母親在深圳劉曉林妹妹家里小住時,立刻派秘書接父母親和妹妹到他居住的蘭園。習叔叔在門口親自迎接父親,兩位老人久別重逢,一見面就把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里飽含淚水。會見時,習叔叔動情地對父親說:“咱倆同年出生,是兩頭牛,你四月,我九月,你還是我三哥哩!誰是黃牛?誰是水牛?我看你就是黃牛,一頭愛國愛家的老黃牛?!?/p>
兩位老人不時回憶著戰(zhàn)爭年代的艱辛和各個時期的境遇,以及家長里短的往事,不時發(fā)出陣陣感嘆和爽朗的笑聲。這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讓在坐的妹妹感動不已。
是年5月23日,習仲勛和齊心夫婦托秘書帶給我父母親一簍增城荔枝,并附信一封:“有朋自五羊城來,帶給我一些增城荔枝,名為三月(陽歷5月)鮮,很好吃,先送上一點嘗嘗鮮……祝兩位身體健康,生活愉快,千萬珍重!”8月初,得知妹妹要回陜北看望父母,習叔叔又讓妹妹給我父母親捎去巧克力糖等物,如今盛放糖果的盒子還存放在妹妹家里。
1995年1月8日,父親因病在延安逝世,習仲勛叔叔、齊心嬸嬸委托陜西省委通過延安地委向父親敬獻了花圈,對我母親及家人表示親切的慰問。
1998年10月,是習叔叔85歲壽辰,妹妹劉曉林受邀參加了老人的生日宴會。席間,習叔叔拉著妹妹的手,問起爸爸過世后家里方方面面的情況,對妹妹語重心長地囑咐:“孩子,你爸爸走了,他的一生比較坎坷,是個對革命有貢獻的人。你媽媽還健在,她也是參加革命較早的一位婦女干部,1938年18歲就擔任志丹縣委婦聯(lián)副主任,不簡單?。?zhàn)爭年代以及‘文革動亂和你爸爸同樣受過罪。你告訴你的幾個哥哥、弟弟,你們一定要照顧好你媽媽的生活,讓她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2013年5月,是父親劉景儒誕辰100周年。5月19日,由我主編、中國文化出版社出版的《難忘的記憶》一書在圣地延安舉行了發(fā)行儀式。書中有父親親自撰寫的“我的八十二年”,還有和習仲勛叔叔在一起的照片……這本書不僅是為了紀念父親平凡、坎坷且不失光輝的一生,也是為了使平凡的父親與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習仲勛叔叔在戰(zhàn)爭年代締結(jié)的革命情誼和無私奮斗精神發(fā)揚光大,教育后人。
(作者系劉景儒的三子,延安地電系統(tǒng)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