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忠
河套的秋天,晴空明凈,田野炫彩。
到處是極致的火紅:紅色的番茄,紅色的辣椒,紅色的枸杞;到處是成熟的金黃:黃色的玉米,黃色的葵花,黃色的河套蜜瓜。只要望上一眼,或者呼吸一口氣,秋天的火紅,秋天的成熟讓你陶醉,秋天的氣息會沁入你的心脾。
可是,在我小時候大集體年代,秋天一到,小伙伴們便歡呼雀躍:可以偷了!
生產(chǎn)隊里的豌豆角發(fā)白,有了豆豆了。剝開豆角,碧綠的豆粒水甜水甜。吃到嘴里慢慢細嚼,甜絲絲的還有一股青草香味。我們幾個小伙伴趁午后或傍晚看莊稼的老頭回家吃飯的空當時,壯起膽子,溜到事先踩好的點兒,先把兩個衣兜摘滿了,如果發(fā)現(xiàn)沒有人,趕快填飽肚子。剛開始,豆角顧不上剝開,連皮一起吃。選嫩一點的,雖然有點苦澀,味道還是蠻不錯的。
綴在枝頭的果子是最讓人眼饞的,也是我們小伙伴下手的對象。生產(chǎn)隊里果園里的桃紅了,杏黃了,李子泛出霜。這時,看果園的老漢看得最緊,連飯也不回家吃。我們就學電影里的打鬼子的戰(zhàn)法“聲東擊西”。小伙伴分成二組,一組跳進果園故意讓看果園的老漢看見,搖樹喊叫,氣得老漢連鞋也顧不上穿就追。等追遠了,我們偷果子的一組,一個人拿一根葵花稈子或者長一點的柳木桿子,鉆進果園,瞅準個最大,色澤最亮,距離最近的果子,猛打一氣,其余的小伙伴在樹下?lián)臁N覀兘^不貪多,因為看果園的老漢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陰謀,連喊帶罵地追過來,我們?nèi)鐾染团埽艿秒x果園一里多了,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心撲通撲通亂跳。小伙伴瓜分戰(zhàn)利品時才發(fā)現(xiàn),沒有偷到幾個,路上跑得快,丟了不少,一人只能分到一二個。我們不灰心喪氣,總結經(jīng)驗,再重新設計新的“作戰(zhàn)”方案……
至于偷生產(chǎn)隊的西瓜、西紅柿、蔓菁更是家常便飯。
偶爾也會失手,被抓住??辞锶瞬粫绤栘熈P我們,大不了挨幾句罵,警告我們不要偷了,再抓住打斷腿??墒桥R走時,還要送我們幾個桃子,一個小瓜。運氣好的,看瓜老漢還讓你飽吃一頓。
孩子們的天性是貪吃和調(diào)皮,對于他們來說,吃到肚里才是真的。豐收的秋天,也豐收了孩子們的胃口。我們小的時候不是天生愛偷,實在是太餓了。現(xiàn)在,我的小孫子,吃瓜果需要哄勸,挑熟透了的,顏色鮮艷的,自己順口的才吃那么一點點,實在讓人頭疼。
愛唱山曲的三哥哥
愛唱山曲兒和二人臺的三哥哥,官名叫劉喜,今年68了,是我們村二人臺小劇團唱小生的。
村里劇團的臺柱子
劉喜八字不好,生下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書只讀到四年級,就因為家里貧困,給生產(chǎn)隊放馬了。
劉喜人瘦小,可是腿腳勤快,只要村子里來了二人臺小劇團演出,就負責給人家端茶倒水,上下跑得一溜風。演出結束后,領著演員到農(nóng)戶家吃飯。
劉喜從娘肚子里帶來一副好嗓子,沒有二年,個子也長得苗條了,人模樣也秀氣了,心還特別靈。
山曲兒和二人臺唱詞聽過兩遍劉喜就會,如果有的演員因為有事不在,他還能臨時頂一陣子。不要看年紀小,一點也不怯場,過門套路一點不差,把絲弦壓得風雨不露。
一來二去,劉喜成了村子里小劇團的臺柱子,把二人臺里的三哥哥演活了。人們不再叫他劉喜,都叫他三哥哥。
山曲兒和二人臺是土生土長在內(nèi)蒙古西部地區(qū)的“詩經(jīng)”,它樸實無華,天籟自鳴,平中見奇,真情感人。
它是山野草地,田間地頭勞動人民心聲的自然表露,又是內(nèi)蒙古西部地區(qū)人民的社會歷史、時代生活和風土人情的一面鏡子。有著悠久的現(xiàn)實性與傳統(tǒng)性,伴隨生活而來。是勞動人民在社會生活斗爭中,用汗水和血淚澆灌出來的花朵。
山曲兒、二人臺字字血,聲聲淚,是勞動人民生活的縮影,又是他們的集體智慧和藝術的結晶。
山曲兒、二人臺唱了多少年,多少代,三哥哥也說不清。有一首山曲兒里三哥哥是這樣唱道:
“朝朝唱,代代唱,也不知道唱死多少老皇上?!?/p>
二人臺爬山調(diào)內(nèi)容極為豐富,塞外地區(qū)的人生百態(tài)、習俗風情、山川樹木、鳥獸魚蟲、天文氣象等全部納入歌中。
三哥哥腦子活泛,記性好。更可貴的是能即興發(fā)揮,有人戲稱:“三哥哥調(diào)子多,緊唱慢唱一笸籮?!?/p>
三哥哥自己在唱:“黃河水呀不斷流,三哥哥我的曲兒不斷頭?!?/p>
三哥哥有才,唱得家喻戶曉??墒?,三哥哥的遭遇是:“脫了毛的鷹鷂飛不高,花翎翎喜鵲落在大水濠。”
每到冬季,三哥哥所在的小劇團為了配合政治運動,排演革命樣板戲,到各個生產(chǎn)隊演出,雖然凍得鼻青臉腫,腳上凍瘡流黃水,心里還是樂呵呵的。唱二人臺的演員,是生產(chǎn)隊的明星,受到人們的尊敬。
山曲兒唱回了三嫂嫂
三嫂嫂也是三哥哥唱山曲兒、二人臺唱回來的。演戲的無意,看戲的有心。
三哥哥有個粉絲叫瑞麗,年滿19歲,你看她是如何長相:
大河畔上栽柳樹,
花衫衫耀得哥哥好眼霧。
小妹妹穿著一條紅棉褲,
好像一棵雨中的桃花花樹。
珊瑚珠珠胳膊上繞,
一見哥哥抿住小嘴嘴笑。
白鞋紅花一點血,
走路好比風攪雪。
長腿云彩遮不住天,
馬鬃鬃遮住毛眼眼。
三哥哥是個愣頭青,不知道女娃娃的心。三哥哥無論到哪個村子演出,瑞麗都跟到哪里,不看別人的演出,雙眼滴溜溜跟著三哥哥轉。大隊書記看出了眉目,當面鑼、對面鼓點破了這層窗戶紙,一說即好,成全了好事,瑞麗便成了三嫂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