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毅
(邵陽學院中文系,湖南邵陽,422000)
《全宋詩》江浙詩歌韻字???/p>
錢毅
(邵陽學院中文系,湖南邵陽,422000)
《全宋詩》是重要的宋代文集,是斷代文獻整理的重大成果。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從押韻的角度對《全宋詩》中江浙文士作品進行韻字分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有諸多可商之處,其中“訛字”19例:“居”當作“君”,“僭”當作“”,“痤”當作“瘞”,“辰”當作“長(長)”,“貪”當作“貧”,“年”當作“牟”,“麋”當作“麇”,“夾”當作“?”,“絃”當作“纮”,“聲(聲)”疑當作“鼙”,“久”當作“夕”,“衛(wèi)(衛(wèi))”當作“衙”,“瑟”疑當作“琴”,“綵”當作“綠”,“織(織)”當作“纖(纖)”,“潭”當作“渾(渾)”,“長(長)”當作“畏”,“謀” 疑當作“媒”,“鬢”疑當作“鬚”;“詞序顛倒”3例:“斟酌”當作“酌斟”,“崎嶇”疑當作“嶇崎”,“如何”疑當作“何如”。
《全宋詩》;??保豁嵶?;江浙詩歌
《全宋詩》是20世紀90年代編纂出版的宋代詩歌總集,共72冊,它的出版“裨海內(nèi)外研究者以豐碩可信之文獻,使宋詩之光芒輻射于九垓”,是“盛世之鴻業(yè)”①。不過此書“由于規(guī)模大,歷時久,又出于眾手,缺乏細心考訂,不免有所失誤。出版以后,不斷有批評的文章出現(xiàn),主要是訂正其訛誤,補輯其缺佚”[1]。這其中有關《全宋詩》韻字訂正的論文較多。②近年來,在研究《全宋詩》江浙詩歌用韻的過程中,筆者曾對《全宋詩》中20余首江浙詩歌的韻字訛誤進行了???。[2]隨著研究的擴展和深入,又發(fā)現(xiàn)了江浙詩歌中若干新的韻字訛誤現(xiàn)象,如訛字、詞序顛倒。本文擬從詩文押韻的角度對《全宋詩》江浙詩歌的這些訛誤進行訂正。
古籍在傳抄刻印的過程中,往往會發(fā)生魚魯亥豕之類的形近致誤現(xiàn)象。訛字不僅有損詩義的表達,而且使韻律不協(xié)。清代訓詁大家王引之云:“經(jīng)典之字,往往形近而訛,仍之則義不可通,改之則怡然理順?!盵3]韻字訛誤的??笨梢越柚愇牡目坚專肮偶愇目梢酝ㄟ^用韻是否合于一般規(guī)律加以校正,這樣校正是準確可信的”[4]。本文訛字的訂正主要結(jié)合韻字異文和韻字音義來完成。
1. 徐鉉七律《代書寄談煉師》葉“云居文分群”(1-134)③
按:“居”為“君”之訛。根據(jù)宋代通語18韻部系統(tǒng)④,5個韻字中“云文分群”屬真文部,“居”屬魚模部,真文部為陽聲韻部,魚模部為陰聲韻部,二者一般不能押韻。從韻字多寡的角度看,“居”字的訛誤嫌疑最大,經(jīng)核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騎省集》“居”作“君”,“君”屬真文部?!熬印弊志洌骸爸焐剿晒鸫溥B云,中有清虛小隱居。”結(jié)合押韻規(guī)律與詩句文意,我們認定“居”為“君”之訛:用“君”,全為真文部韻字,用韻和諧;“隱君”比“隱居”更合詩義,“清虛小”三字更適合于修飾“隱君”。
2. 丁謂五律《車》葉“僭軒轅言”(2-1157)
3. 徐積四言《書江氏芝草記后》第2韻段葉“意繼會痤美”(11-7638)
按:“痤”為“瘞”之訛?!梆睢弊窒嚓P語句:“二十六喪,收斂聚會。在幸之北,同日俱痤?!薄梆睢?,《廣韻》收于平聲戈韻昨禾切,訓“癤也”,屬宋代通語歌戈部;其他韻字屬宋代通語支微部。如無文字訛誤,戈韻“痤”押入支微部,形成支微部與歌戈部通押。不過,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一是聲調(diào),“痤”,《廣韻》讀平聲戈韻,《集韻》同,而其他支微部韻字為上聲、去聲,平聲與上聲、去聲一般不協(xié);二是“痤”訓“癤也”,即“瘡癤”之義,此義與詩句意義不符。第一個問題似可勉強看成平聲與上聲、去聲的押韻,不過第二個問題就不好解決了。經(jīng)核作者文集《節(jié)孝集》明嘉靖劉右刻本(《全宋詩》的底本)、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痤”均作“瘞”?!隘帯?,《廣韻》音祭韻于罽切,訓“埋也”,“瘞”屬支微部。如用“瘞”,則韻律至諧,語義順暢。這樣看來,“痤”當為“瘞”之訛?!梆睢薄隘帯弊中螛O其相近,很容易將“瘞”訛成“痤”。
4. 尚用之七古《和張旬蒙亭詩韻》葉“湘旁光蒼塘香觴涼床辰瑯芒方王茫良忘鄉(xiāng)”(30-19429)
按:“辰”為“長(長)”之訛。此詩為句句韻?!俺健弊志洌骸帮嬘嘞嗯c坐方床,論文日暮興何辰?!薄俺健?,《廣韻》真韻植鄰切,屬真文部;其他韻字屬于江陽部。真文部與江陽部難協(xié)。張旬是宋代浚儀(今河南開封)人,其有七古《蒙亭倡和長句》。尚用之此詩為次張旬《蒙亭倡和長句》之作。不過,尚氏此詩“辰”字誤,當作“長”。張旬《蒙亭倡和長句》即作“長”(24-15759)。此詩出處《宋詩拾遺》卷七[6](108)亦作“長”。“長”,《廣韻》陽韻直良切,與其他韻字同屬江陽部。“長”誤作“辰”是形訛,“辰”與“長”之繁體“長”字形相近。
5. 王十朋七絕《九日寄昌齡弟》第14首葉“貪人”(36-22632)
按:“貪”為“貧”之訛。詩作:“節(jié)物豈不好,吾家何太貪。一尊聊爾寄,重意鬼先人。”按:“貪”,《廣韻》覃韻他含切,屬監(jiān)廉部;“人”,《廣韻》真韻如鄰切,屬真文部。監(jiān)廉部與真文部韻字的韻尾、韻腹均不同,難以押韻。而且“吾家何太貪”詩義不明。此詩共14首,詩前有序言:“……因頌王維詩云:‘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煊闷渥譃轫崳魇慕^,并茱萸酒以寄之。”可知此首詩當用“人”字韻,而且“貪”于詩義不合。查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梅溪集》“貪”作“貧”,“貧”屬真文部。如用“貧”,韻律和諧,語義亦通暢?!柏潯睘椤柏殹敝灐?/p>
6. 王十朋七古《諸公和詩復用前韻》葉“歐樓陬酬鳩州游眸頭浮年憂”(36-22933)
按:“年”為“牟”之訛?!澳辍弊志洌骸暗桥R懷古甫白適,賦詠聯(lián)珠產(chǎn)鞏年?!薄澳辍保稄V韻》先韻奴顛切,屬陽聲寒先部;其余韻字屬陰聲尤侯部。雖然江浙詩歌有陰聲韻、陽聲韻相押現(xiàn)象,但一般要求其主元音相同或相近,而寒先部字與尤侯部字主元音相差甚遠。此詩“前韻”之詩《重修北樓十一月望日與郡僚同登因書十二韻》作“牟”,可知“年”乃“牟”之訛。
按:“麋”為“麇”之訛。此詩為句句韻,末二句:“逝將從翁走如麋,隱書秘訣何由聞?!薄镑纭笨赡転椤镑濉敝??!镑纭?,《廣韻》陰聲脂韻武悲切,訓“鹿屬”,屬陰聲支微部;其他韻字屬陽聲真文部。陰聲支微部與陽聲真文部很難相協(xié)?!秳δ显姼逍Wⅰ穂7](41)“麋”作“麇”?!镑濉?,《廣韻》陽聲真韻居筠切,訓“鹿屬”。如用“麇”,則可與其他真文部韻字相葉?!镑纭薄镑濉币舢惗x同,從用韻的角度看,我們傾向于用“麇”。
8. 陸游五古《長歌行》第1韻段葉“院夾”(39-24518)
按:“夾(夾)”為“?”之訛?!度卧姟非傲洌骸把嘌辔蚕严?,橫穿乞巧樓。低入吹笙院,鴨鴨嘴唼唼。朝浮杜若洲,暮宿蘆花夾。”從標點看,“樓”“唼”“夾”應該押韻,但是陰聲韻“樓”與入聲韻“唼夾”很難協(xié)韻。經(jīng)綜合考察,我們認為其標點、韻字均存訛誤。先看標點訛誤。此六句分別描述燕子、鴨子的生活狀況,從詩義看,“低入吹笙院”一句描寫燕子低空飛旋的情形;而“鴨鴨嘴唼唼”與“燕燕尾涎涎”對舉,暗示“鴨鴨嘴唼唼”句另述語義,其與下文二句一起主要狀寫鴨子朝暮活動地點。因此,前三句意義完整,“低入吹笙院”處應標注句號或分號;后三句意義亦完整,“鴨鴨嘴唼唼”處應標注逗號?!秳δ显姼逍?注》[7](979)即如此句讀:“燕燕尾涎涎,橫穿乞巧樓,低入吹笙院。鴨鴨嘴唼唼,朝浮杜若洲,暮宿蘆花夾?!苯又错嵶值挠炚`。按照上述標點,“院”“夾”押韻?!霸骸保稄V韻》陽聲線韻王眷切;“夾”,《廣韻》入聲洽韻古洽切,訓“持也”??梢姟霸骸薄皧A”不協(xié)韻。其實,“夾”為“?”之訛,“?”“夾”字形極為相近,“?”,“從二入,與夾從人別”(《康熙字典》),故“?”極易訛成“夾”?!?”,《廣韻》琰韻失冉切,義訓襲用《說文解字》訓釋“盜竊懷物”?!皯盐铩奔础坝兴帧?,可引伸出“港汊”“江河支港可泊船的地方”(《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詩句“蘆花?”即此義。《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引用此詩句為書證,不過是列于“夾”字條下,欠妥。線韻屬寒先部,琰韻屬監(jiān)廉部,宋代江浙文士用韻中寒先、監(jiān)廉二部通押較多,陸游詞韻即有二例:《水龍吟?樽前花底尋春處》葉“減遠畔轉(zhuǎn)院斷燕扇見”[8](1586),監(jiān)廉部“減”押入寒先部;《齊天樂?角山鐘晚關山路》葉“店占暗劍念遣釅艷厭點掩”[8](1591),寒先部“遣”押入監(jiān)廉部。因此,此詩句韻字為“院?”,系寒先部與監(jiān)廉部通押。《全宋詩》《劍南詩稿校注》“?”均訛作“夾”。
9. 許及之七古《崧高行上周密使壽》葉“聲明驚情營鳴京兵清傾城平衡成程撐名警鯨行嶸”(46-28302)
按:“絃”為“纮”之訛。此詩為句句韻?!敖L”字句:“天子神武恢八絃,一賢制難真長城?!薄敖L”為“弦”之俗體,《廣韻》先韻胡田切,訓“弓弦”,屬寒先部;其他韻字屬庚青部。寒先部“絃”與庚青部不能押韻?!敖L”字有異文,核查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涉齋集》卷三,“絃”作“紘”?!凹嚒保稄V韻》耕韻戶萌切,訓“冠卷也,又八纮”,屬庚青部?!鞍死€”可泛指天下,詩句“天子神武恢八纮”是指天子的神武張佈于全天下。用“絃”,韻律不諧,語義不暢?!度卧姟贰敖L”當作“纮”。“絃”與“紘”字形相似,故致訛。
按:“聲(聲)”疑為“鼙”之訛。“聲”字句:“周節(jié)萬夫敵,猛將聞鼓聲?!背奥暋蓖?,其他韻字皆屬支微部。“聲”,《廣韻》清韻書盈切,屬庚青部。平聲支微部與陽聲庚青部很難相葉?!度卧姟窊?jù)《宋詩拾遺》卷十八[6](284)收錄此詩,不過《臺州金石錄》[9]卷七所收此詩“聲”作“鼙”。“鼙”,《廣韻》齊韻部迷切,訓“騎上鼓”,屬支微部?!肮能薄笔枪糯S脧鸵粼~,指古代軍中鼓類樂器。因此,我們認為《全宋詩》“聲”可改為“鼙”。疑“聲”之繁體“聲”與“鼙”形近而致訛。
11. 滕岑七古《官捕虎行》第5韻段葉“出久集”(47-29610)
按:“久”為“夕”之訛?!熬谩?,《廣韻》有韻舉有切,屬陰聲尤侯部;“出集”屬入聲德質(zhì)部。陰聲尤侯部與入聲德質(zhì)部難以相協(xié),且“久”字句“人虎為患朝連久”詩義不明。核其出處《詩淵》[5](2837),“久”作“夕”?!跋Α?,《廣韻》昔韻祥易切,與“出集”同屬德質(zhì)部,如用“夕”,韻律和諧,且詩句語義清晰:“朝夕人虎為患”之義,言虎患嚴重。因此,從押韻和詩義的角度基本可判斷“久”乃“夕”之形訛。
12. 張鎡七律《山堂晚興》葉“嘩花沙衛(wèi)嗟”(50-31595)。
按:“衛(wèi)(衛(wèi))”為“衙”之訛?!靶l(wèi)”字句:“靜眠寧羨蟻來夢,孤坐屢諳蜂報衛(wèi)?!薄靶l(wèi)”,《廣韻》祭韻于歲切,屬支微部,與其他麻韻字難以押韻。核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南湖集》,“衛(wèi)”作“衙”?!皥笱谩敝腹糯倮羯弥问轮畷r,官衙鳴鼓示眾。此詞常見于宋代詩作,如崑山衛(wèi)涇《皇帝閤端午帖子》第3首:“日轂過亭午,金徒緩報衙?!?52-32807)黃庚七絕《春寒》:“春寒料峭透紗窗,睡起晴蜂恰報衙?!?69-43601)“衛(wèi)”為“衙”之訛?!把谩迸c“衛(wèi)”之繁體“衛(wèi)”形近,故致訛。
相同的訛誤韻例還有張鎡七律《客至》葉“牙沙遮衛(wèi)嗟”,“衛(wèi)”字句:“妨尋蟻徑看排陣,阻向蜂筒聽報衛(wèi)?!?50-31614)
13. 孫應時五古《毗陵龔君以宗見投古風思致不凡依韻答之》第1首葉“今音吟深林心沉瑟”(51-31703)。
按:“瑟”疑為“琴”之訛?!吧弊志洌骸跋嗥趰媿戭崳馒Q瑤瑟?!薄吧?,《廣韻》櫛韻所櫛切,訓“樂器”,屬入聲德質(zhì)部;其他韻字屬陽聲侵尋部,二者難協(xié)。查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燭湖集》“瑟”作“琴”?!艾帯薄扒佟惫糯_B用,“瑤琴”即古琴的一種,是玉飾的琴。宋代福建浦城人何薳《春諸紀聞?古琴品飾》[10]:“秦漢之間所制琴品,多飾以犀玉、金彩,故有瑤琴、綠綺之號?!辈贿^,“瑤”“瑟”古代亦可連用,如陸游七古《月中過蜻蜓浦》末二句:“緩蒿溯月勿遽行,坐待湘妃鼓瑤瑟?!?39-24628)此詩韻字為“日溢失出櫛瑟”?!艾幥佟薄艾幧痹~義無別,但用侵韻“琴”,則韻律和諧。因此,從押韻的角度,我們傾向于用“琴”。
14. 蔡幼學五古《浮家》葉“綵足粟欲仆曲谷縟裻燭屬束辱促”(51-31973)
按:“綵”為“綠”之訛?!熬Z”字句:“春風掃積素,春雨漲新綵。”除“綵”外,其他韻字皆屬屋燭部。“綵”,《廣韻》《集韻》分別讀海韻倉宰切、此宰切,義訓同為古代絲織品。核對此詩出處《宋詩拾遺》卷十七[6](268),“綵”作“綠”?!熬G”,《廣韻》《集韻》分別讀燭韻力玉切、龍玉切。用“綵”,韻律不協(xié),詩義不明;而用“綠”,“春雨漲新綠”句義清晰;且該韻段全為屋燭部韻字,故用“綠”。“綵”為“綠”之訛?!熬Z”“綠”字形相似,易抄錯。
15. 釋元肇五律《蜘蛛》葉“簷潛織黏炎”(59-36875)
按:“織(織)”為“纖(纖)”之訛?!翱棥保稄V韻》收去聲、入聲兩讀:去聲志韻職吏切,入聲職韻之翼切,二者義近。除“織”外,其他韻字為咸攝平聲字,“織”如讀去聲志韻,此韻段看成支微部押入監(jiān)廉部,但聲調(diào)不協(xié);如讀入聲職韻,《中原音韻》“織”派入齊微部“入聲作上聲”,聲調(diào)亦不協(xié)。這樣看來,“織”可能有問題?!翱棥弊志洌骸奥逗姥奂殻络U藕絲織?!贝嗽姙槲逖月稍姡翱棥弊謨删鋵兕h聯(lián)。依照詩律,律詩頷聯(lián)、頸聯(lián)一般要求分別對仗。對仗有三種外在表現(xiàn),一是“相對位置上的字屬于相同的詞類”;二是“相對應的詞組屬于相同的結(jié)構(gòu)類型”;三是“兩個句子整體上的語法結(jié)構(gòu)關系相同”[11]。對仗能使詩詞在形式上顯得整齊勻稱。“織”字句應對仗:名詞“露”對名詞“月”,動詞“含”對動詞“鏤”,名詞短語“罾眼”對名詞短語“藕絲”;但是出句“細”為形容詞,而對句“織”為名詞或動詞,按照詩律,“織”字處應為一形容詞為佳。另外,從詩義看,用“織”,對句詩義不明。揣摩詩句,“織”極可能是“纖”的訛寫?!袄w”,《廣韻》平聲鹽韻息廉切,訓“細也,微也”,屬監(jiān)廉部。如用“纖”,則韻律和諧,詩義明暢。“織”之繁體“織”與“纖”之繁體“纖”,字形相近,極易誤抄。還有,“絲織”為現(xiàn)代常用詞語,《全宋詩》編纂者也可能受其影響將“絲纖”抄成“絲織”。查此詩出處日本東山天皇元祿乙亥仿宋刻本《淮海挐音》,“織”作“纎”?!袄o”為“纖”的異體,《字彙》:“纎,同纖。”
16. 顧逢五律《題善權(quán)寺》葉“存門潭喧”(64-40037)
按:“潭”為“渾(渾)”之訛。“潭”字句:“洞深云氣冷,池淺鹿行潭?!薄疤丁保稄V韻》覃韻徒含切,訓“水名”,屬監(jiān)廉部;“存門喧”屬真文部。監(jiān)廉部與真文部韻尾不同,“潭”難以與“存門喧”押韻。而且用“潭”,詩義晦澀。查其出處沈敕《荊溪外紀》卷三[12],“潭”作“渾”?!皽啞?,《廣韻》魂韻戶昆切,訓“渾濁”,與“存門喧”同屬真文部。用“渾”,韻律和諧,詩義清晰?!疤丁睘椤皽啞敝灐!皽啞敝斌w“渾”與“潭”字形相近,故易致誤。
17. 方一夔雜古《次邵卓翁韻奉寄族祖竹巖令孫》第5韻段葉“瑞長愧”(67-42261)
按:“長(長)”為“畏”之訛?!伴L”字句:“閒扣商謳詡?cè)巳?,筆陣縱人不長?!苯柌科铰暋伴L”與支微部去聲字押韻,很是奇怪。查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富山遺稿》卷五,“長”作“畏”?!拔贰?,屬支微部去聲字,如用“畏”,則此韻段至諧?!伴L”為“畏”之訛。“長”之繁體“長”與“畏”字形相似,故易致訛。相同訛誤還有一例:汪元量五古《重訪草堂》葉“堂塘畏香行觴黃羊狂揚傍湘”(70-44055),“畏”字句:“野塹椶高下,山墻竹短畏?!睆木淞x看,“短畏”之“畏”很顯然當作“長”。經(jīng)核其出處《詩淵》[5] (3447),“畏”作“長”。
18. 徐鈞七絕《阮籍》葉“才哀謀”(68-42847)
按:“謀” 疑為“媒”之訛?!爸\”字句:“覃思遠害無他計,酣飲端為免禍謀?!薄爸\”,《廣韻》尤韻莫浮切,屬尤侯部;“才哀”屬皆來部。尤侯部與皆來部不協(xié)。此詩出自徐鈞《史詠詩集》卷下,《全宋詩》以《宛委別藏》本為底本,而《續(xù)金華叢書》本“謀”作“媒”?!懊健?,《廣韻》灰韻莫杯切,與“才哀”同屬皆來部,而且“媒”比“謀”更合詩義。
19. 張玉娘七律《梅花村》葉“株湖途鬢屠”(71-44641)
按:“鬢”疑為“鬚”之訛。“鬢”,《廣韻》去聲震韻必刃切,訓“頰上髪也”,屬真文部;《集韻》去聲稕韻必仞切,義訓同《廣韻》。而其他韻字屬魚模部。真文部去聲與魚模部平聲難以相葉。查此詩出處《永樂大典》卷3580[13]無異文。此詩共8句,每句7個字,其中第3、4句,對仗工整;第5、6句即“鬢”字句“影橫烏帽月隨步,香襟羔裘水在鬢”,其對仗基本工整,只是第六句“鬢”字聲調(diào)不協(xié)。因此,從整首詩格律看,此詩應為七言律詩,第6句“鬢”疑為訛字,可能為魚模部平聲字“鬚”的誤寫。
宋代江浙詩歌中有些詞語存在“詞序顛倒”現(xiàn)象,“詞序顛倒”與“倒文”是有區(qū)別的。“詞序顛倒”是消極的,有時有損詩歌韻律的和諧;“倒文”則是積極的,它主要是為了遷就韻腳,使非韻轉(zhuǎn)為協(xié)韻,宋代王楙《野客叢書》:“字有顛倒可用者,如‘羅綺’‘綺羅’之類,……”“‘悽慘’作‘慘悽’,‘琴瑟’作‘瑟琴’,‘參商’作‘商參’,皆隨韻而協(xié)之耳。”[14]清代胡鳴玉《訂訛雜錄》:“《藝苑雌黃》:古詩押韻,多有語顛倒,而理無害者?!盵15]當然運用倒文有一個基本前提,就是語詞顛倒后,語義不受影響。
20. 趙汝譡五古《夏日與客飲水云館》葉“心今深陰吟酌禽簪”(53-32990)
按:“酌”字句:“頗忻溪庖鮮,筍荔供斟酌?!薄白谩?,《廣韻》藥韻之若切,屬入聲鐸覺部;其他韻字屬陽聲侵尋部。二者難以押韻。“斟酌”可能為“酌斟”的顛倒。經(jīng)核此詩出處《詩淵》卷五[5](3627),“斟酌”作“酌斟”?!罢濉?,《廣韻》侵韻職深切,與其他韻字同屬侵尋部。如用“斟”,用韻至諧。“斟酌”與“酌斟”只是詞序不同,語義無別。
21. 戴表元五古《次韻答朱侯招游海山》葉“飛非歸欷為依微機希噫譏嶇輝衣扉”(69-43639)
按:“崎嶇”可能為“嶇崎”的顛倒?!皪纭?,《廣韻》虞韻豈俱切,屬魚模部;其他韻字屬支微部。如此,則構(gòu)成支微部與魚模部通押,這一通押是宋代江浙吳音的反映。[16]“區(qū)”字句:“寧無一日力,相尋盡崎嶇?!钡谴司溆挟愇?,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剡源文集》卷二十七“(崎)區(qū)”作“(區(qū))崎”。“崎”與其他韻字屬支微部。另外,戴表元五古《古詩十五韻送胡天放西游》押支微部韻字,其中“(嶇)崎”句:“江湖三十秋,白頭轉(zhuǎn)嶇崎?!?69-43651)“(崎)嶇”、“(嶇)崎”不便取舍。
22. 戴表元五律《簡王元剛并寄意王理得君玉》葉“書魚車何”(69-43686)
按:“如何”可能為“何如”的顛倒。“書魚車”屬魚模部,“何”屬歌戈部。如無文字訛誤,此例即為魚模部與歌戈部的通押,這一通押亦為宋代江浙吳音的反映。[17]“何”字句:“諸公有游事,少待意如何?!辈贿^“何”字句有異文,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少待意何如”。另外,戴表元其他詩有作“何如”的,如七律《送僧無等游華亭》葉“疏書魚如”(69-43695),末句為“道成相問定何如”?!叭绾巍迸c“何如”語義沒有區(qū)別。戴氏此詩用“如何”還是“何如”,難以取舍。
注釋:
① 具體詳《全宋詩》“錢序”(錢仲聯(lián)先生為《全宋詩》所作序言)。
② 如徐朝東《從韻腳字談〈全宋詩〉的校勘問題(四則)》(《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2年第5期)、丁治民《〈全宋詩〉??迸e隅》(《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4年第5期)、謝潔瑕《〈全宋詩〉??庇喺`獻疑》(《中國韻文學刊》2007年第2期)。
③ “1”指《全宋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1998年)冊數(shù),“134”指《全宋詩》頁碼。下同。
④ 魯國堯先生歷時30余年,窮盡考察2萬余首宋詞得到宋詞用韻18部模式,這就是宋代通語18韻部系統(tǒng),即陰聲韻部:歌戈部、家車部、皆來部、支微部、魚模部、尤侯部、蕭豪部,陽聲韻部:監(jiān)廉部、寒先部、侵尋部、真文部、庚青部、江陽部、東鍾部,入聲韻部:鐸覺部、屋燭部、德質(zhì)部、月帖部。見魯國堯《論宋詞韻及其與金元詞韻的比較》,載《魯國堯自選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31-1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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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endations of the Jiangzhe poems inFull Collection of Song Poems
QIAN Yi
(Department of Chinese,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000, China)
Full Collection of Song Poemsis an important anthology in Song Dynasty, and is a major achievement of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whole dynasty. After proof-reading the rhyming charaters in the rhyming works by Jiangzhe scholars ,we have found a number of debatable points inFull Collection of Song Poems, including 19 examples of wrong words. For example, “居”should be written as “君”, “僭” as“”, “痤” as“瘞”, “辰” as“長(長)”, “貪” as“貧”,“年” as“牟”, “麋” as“麇”, “夾” as“?”, “絃” n as“纮”, “聲(聲)” as“鼙”, “久” as“夕”, “衛(wèi)(衛(wèi))” as“衙”, “瑟” as“琴”,“綵” as“綠”, “織(織)” as“纖(纖)”, “潭” as“渾(渾)”, “長(長)” as“畏”, “謀” as“媒”, “鬢” as“鬚”. Another 3 examples of word order are reversed as follows: “斟酌”should be written as“酌斟”, “崎嶇” as“嶇崎”, “如何” as“何如”.
Full Collection of Song Poems; emendations; rhyming charater; Jiangzhe poems
H114
A
1672-3104(2015)04?0239?05
[編輯: 胡興華]
2015?01?07;
2015?06?02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宋代江浙吳音研究”(11CYY035);湖南省“十二五”重點建設學科“漢語言文字學”資助項目(湘教發(fā)[2011]76號);邵陽學院科研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區(qū)域文化與文學”(邵院通[2012]28號)
錢毅(1973?),男,湖南隆回人,邵陽學院中文系教授,南京大學文學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語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