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洲
我的同桌是一只大棕熊,大到坐在課桌前面能用巨大的手掌整個抱住我。
我是全班女生中的十九分之一,我毫不猶豫地成為那最后一個單數(shù),為我的大棕熊在人才濟濟的教改班里搞到一張聽課證。那是我們五樓最棒的一張座位,居中,有陽光,有可以放水杯和綠色植物的小窗臺,有徐徐涼風吹過的向南的窗,于是我把文具和書都放在自己的桌肚里,把另一張桌子收拾干凈,在凳腳搖晃不停的地方墊上對折了三次的小紙片,吹一吹帶木紋的桌面,擺上餐巾紙、綠色的水杯和幾支筆。
然后我說:“嘿,大棕熊,這是你的位置!”大棕熊沒有回答我,一搖一擺地入了座,用手掌抓住了小小的筆在寫他的書。我也坐,大棕熊從來沒有回答過我,我一直認為大棕熊是不會說人話的,現(xiàn)實中不就是這樣嗎?然而我多希望他能說一句話呢!不過這也沒關系,大棕熊每次都會用黑溜溜的眼珠望望我,啊,可珍貴的溫暖的友情。我的同桌從來不聽課,我把他屈尊帶到了物化班,他并無怨言,只是從早到晚不停地寫他的書,自我認識大棕熊起,他就是喜歡寫書的,然而我從來沒有觀賞過他的大作,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一方天地,大棕熊只有一會兒是不寫書的,就是早讀課的時候,他喜歡重重地趴在桌子上,讓我緊靠著他讀書,我讀得好大聲,讓彼此的心在僅有的晨光里交融。
大棕熊從來不聽課,也從來不考試,老師從來不會點他發(fā)言,倒并不是因為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是因為除了我之外沒人能看得見他,我才不怕別人說我是神經(jīng)病,我的同桌就是一只很愛我的大棕熊。我們坐在教室的第五排,能看到石英鐘的黑色指針在經(jīng)過“6”的時候亮一下,能看到講臺上粉筆沒有了明黃色,能看到前排的女生考完數(shù)學后偷偷伏在桌子上抽紙巾,能看到后排的男生在比我多你10分還是你多我10分。我只是默默地和大棕熊坐在陽光下,默無言語,微笑而沉靜地看同一本詩集。
我的同桌總是第一個看到我的分數(shù)條,他什么也不說,只把他巨大的手掌放在我的肩上,幫我一張一張地抽紙巾,我只在午休的時候哭,因為我只想讓大棕熊一個人看到我的悲傷,我能倒在他的懷里,在他柔軟而又溫暖的肚子上睡一個中午,然后一切就都能明朗。
現(xiàn)在大棕熊要回熊國去一陣子了,只能在大學再見到我親愛的大棕熊,他用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我,朝我揮手,我扯住他的手,大棕熊回過頭,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去夠他座位上的紙筆,用巨大的手掌抓住小小的筆桿,寫:你要加油!我也寫:I will。
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