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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與楊萬春(松年)

2015-01-28 19:39楊曉林
蒲松齡研究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蒲松齡

楊曉林

摘要:本文由聊齋詩研討入手,意在考證曾幫助晚年的蒲松齡討要貢金的貴官楊萬春的生平事跡及其與聊齋的師生良友情誼,以補蒲松齡交游研究史料之缺。

關(guān)鍵詞:蒲松齡;楊萬春;貢金;酂侯贏數(shù);卷資二數(shù)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聊齋詩集·卷五》癸巳年有《求邑令支發(fā)貢金》五言古詩一首。其云:

七月逢旱虐,粟豆皆無秋。

數(shù)斗暫入甕,旋盡為誅求。

國恩有常例,推待貢士優(yōu)。

婦子苦難食,投詞哀君侯。

君侯惜筋力,一錢如拔抽。

良友為貴官,轉(zhuǎn)煩尺書修。

春風(fēng)過馬耳,歲月忽已遒。

此事緣于康熙五十年,蒲松齡補廩二十七年例考?xì)q貢。是年冬十月,他曾一仆一騎,沿途吟詠,奔赴青州道中。然而考貢歸來半年后,縣令卻遲遲未按國典常規(guī)舊例為其懸掛貢旗匾額、支發(fā)貢銀。不得已,他只得數(shù)投呈文催促之?!读凝S文集·卷六文告·呈文》中有兩篇涉及此事。

《討出貢旗匾呈》云:

為略施口惠,以存國典事:竊照貢士旗匾,原有定例。雖則一經(jīng)終老,固為名士之羞;而有大典加榮,乃屬朝廷之厚。淄邑舊例,約有三等:上之良吏解囊,次之領(lǐng)銀坐價;下之票催約地以及應(yīng)官匠役。歷任之常規(guī)不同,要無有寢而不行者。生出貢半年有馀,未蒙獎藉。切思恩即速推,亦非損史云之清俸;惠乃久靳,遂疑為陽王之善忘。雖歷代之俗規(guī),亦不妨從此消滅;但盛世之恩典,似不應(yīng)自我弁髦。懇祈老父母勞心旁注,青眼微開,俯賜華袞之褒,少留甘棠之愛。著之為令,勢不革而不行;猶之與人,何不使感而知惠?此乃公典,非望私恩。

《請討貢銀呈》云:

為仰祈曲遵國典,以推宏恩事:竊照生自去年十月蒙助資斧,考貢旋歸,遂即薄備一芹,竭誠叩謝。奈因腰槖空虛,遂為閽人所阻,如帝天之難見,致葵藿之徒傾。自念終老一經(jīng),無足齒數(shù)。若旗匾舊例,原不敢望賢令尹之奇榮;而錫余成規(guī),亦不可辜圣天子之實惠。況今錢糧掛欠,因之冀望良賒。懇祈老恩師破格垂青,將兩年所應(yīng)發(fā),盡數(shù)支給,則受浩蕩之恩波,還應(yīng)投柜;而感出納之慷慨,不異解囊。上呈。

從中可看出此事所費周折及其當(dāng)時心情。好在呈文也總算起了作用,縣令譚襄在臨近臘月才來贈匾,這已是在蒲松齡出貢整整一年后遲來的榮耀。《聊齋詩集·卷五》壬辰年有兩首七言絕句詩與其有關(guān)。《蒙朋賜賀》云:

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

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亦羞。

詩中充滿其科場失意,未達(dá)己志的無奈與愧疚。七言絕句《十一月二十七日,大令贈扁》云:

白首窮經(jīng)志愿乖,慚煩大令為懸牌。

老翁若復(fù)能昌后,應(yīng)被兒孫易作柴。

雖然縣令親臨蒲家贈匾,是件非常榮耀的事,而蒲松齡內(nèi)心卻高興不起來,自己拼搏一生未能飛黃騰達(dá),只以歲貢告終,可謂百感交集。詩末盼望兒孫能科舉成功,改換門庭,為他爭口氣。

出貢年余,賓朋來賀過,縣令也來贈過匾,至于貢銀,卻一直拖欠未支。在寫呈文催促無效時,蒲松齡便轉(zhuǎn)托做貴官的良友出面寫信催之,結(jié)果縣令竟也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置若罔聞。為此,蒲松齡感慨萬千,才寫了這首五古《求邑令支發(fā)貢金》詩。該詩寫于癸巳年,即在其出貢后的第三個年頭,亦即在縣令贈匾以后的來年初,因為該詩排在當(dāng)年的第一首位置。估計貢銀支付的時間也不會再拖延多久。從聊齋詩文中看,其后未再提及此事,想必已經(jīng)解決。

令人疑惑的是,縣令為何遲遲拖延此事?這需要分析當(dāng)時的實際情況。清乾隆《淄川縣志·續(xù)秩官·知縣》載:“吳堂:華容人,庚辰科進(jìn)士??滴跛氖拍耆危迨甓n?!薄白T襄:高要人,癸酉科舉人??滴跷迨荒耆?,五十九年致仕。性樸直,秉公守正,非義之利一介不取,吏胥無得上下其手……”業(yè)績中還舉其嚴(yán)懲催科的猾役惡行實例,以頌揚其“終侯之任,役無敢以需索擾”民者。

從時間上分析,蒲松齡的“辛卯歲貢”,正逢前任縣令吳堂“丁憂”離任,而繼任者譚襄是于次年的康熙五十一年才來接任的。這說明蒲松齡的出貢待遇應(yīng)歸前任縣令來處理,可能其因“丁憂”走的匆忙,或其任期太短(康熙四十九年)上任,而五十年即丁憂離去,前后在一年之內(nèi),故未能及時辦理。但從聊齋呈文第二篇看,自稱曾于“去年十月蒙助資斧”,才赴青州考貢的。其“考貢旋歸,遂即薄備一芹,竭誠叩謝”因“閽人所阻”,未能見到縣令本人,而這位縣令應(yīng)是吳堂。而譚襄次年才接任,初來乍到,千頭萬緒,不了解情況,要處理前任遺留及自己新面臨的問題肯定不少,確實需要時間。對于貢士旗匾的費用,按“淄邑舊例,約有三等:上之良吏解囊,次之領(lǐng)銀坐價,下之票催約地以及應(yīng)官匠役?!比暨@費用要由縣令自掏腰包的話,只要前任未掏,后任掏著就不那么痛快。不管怎么說,譚襄總算在上任當(dāng)年為蒲松齡贈了貢匾,只是貢銀卻拖欠未支。因此讓蒲松齡大費周折,足足等了兩個年頭,才得以解決。

以上是聊齋詩《求邑令支發(fā)貢金》事件的起因與經(jīng)過。而詩中那位被請托給縣令寫信催討貢金的“良友”、“貴官”,因未露姓名,一直是個謎,至今無人點破。其實,蒲松齡這位身為“貴官”的“良友”是有線索可查的,只是需要翻檢文獻(xiàn)史料,下一番工夫,才能找到。

縱觀蒲松齡的一生交游范圍,遍及省內(nèi)外。其不僅與本邑友人、省內(nèi)資深的名士交好,而且還受到邑侯、憲臺以至朝官的青睞。他們都曾對蒲松齡的生活、舉業(yè)、思想乃至寫作等產(chǎn)生過不同程度的影響。因而蒲松齡與他們的交情深厚,其詩文及《聊齋志異》中多有反映。蒲松齡的這位身為“貴官”的“良友”就在這數(shù)十人之中,要想找到他,必須進(jìn)行排查。首先,此人為“貴官”且在康熙五十年(辛卯)后仍任職;其次,所任職務(wù)能與州縣級官員的升遷去留有關(guān);其三,須符合蒲松齡的“良友”條件。

從一般意義上講,通過科舉進(jìn)入仕途即為“貴”。這是相對于布衣而言的意思。而此“貴”與蒲松齡所指的“貴官”不同,“貴官”的含義已超越了州縣官的級別,而似指位高權(quán)重的府、道乃至京官的范圍。能進(jìn)這個范圍且在康熙五十年仍任職者,已為數(shù)極少。就這些人中,也并非都是蒲松齡所稱之“良友”,大多只是有過交往,或者關(guān)系較好而已。如山東學(xué)政黃叔琳等,因為地位、出身、輩份的懸殊,即使有交情,亦不能視為“良友”。結(jié)合上述三種條件,這位被蒲松齡稱為“良友”的“貴官”,非淄川進(jìn)士、前舞陽縣令、后奉部檄行取入都、時任吏部官員的楊萬春莫屬。endprint

其實,對于蒲松齡與楊萬春的交情,筆者(楊海儒)早在十幾年前擔(dān)任撰寫《齊魯諸子名家志·蒲松齡志》的“第一篇”《家世生平》稿時,就在“第五節(jié)”《篤重交游》中專門談及,但未點明催討“貢金”事。后來主編在統(tǒng)稿時將此段刪去,只在“第五節(jié)”交游篇首概述中留有其名。這回借探討聊齋詩中相關(guān)人物事件,再次將蒲松齡與楊萬春的交情進(jìn)一步論述并公布之,亦為關(guān)心與研究蒲松齡生平交游事跡的專家學(xué)者提供部分史料。

楊萬春,字松(嵩)年,淄川人,清康熙癸酉科舉人,翌年甲戌(胡任輿榜)成進(jìn)士。初任河南舞陽縣令,后歷銓部四司,秩郎中,出為河南學(xué)政,卒于任,有政聲。《淄川縣志·續(xù)進(jìn)士》稱其:

天性孝友,貧無以葬其親,盡鬻薄田數(shù)畝,以為營葬計,兄弟兩人怡怡如也。初任舞陽,舞地洼下,遇澇則盡成江河,一下車,親率邑人疏浚溝澮,不數(shù)年盡成沃壤矣。且舞之積弊多端,而尤甚者有二:曰里長,曰馬夫。里長之赴比也,如開征錢、雜費錢、坐差錢、保甲錢,指稱多端,需索無厭,而民力之憊已久;為創(chuàng)行滾單之法,而追呼頓息。馬夫工食,舊取之民間,承役者多無賴子,每秋夏箕斂于鄉(xiāng),恣所取不饜;公為設(shè)法,俾仰給于官,而弊以革。舞陽文教衰,師儒弦誦不力;為立社學(xué)于村市,延明師董率之,皆割清俸以佐其膏火之需,而文風(fēng)于以日上。歲己丑,奉部檄行取入都,特授吏部驗封司主事,升本司員外郎,署文選司員外,尋升稽勛司郎中,又調(diào)考功司郎中,轉(zhuǎn)文選司郎中;凡歷銓部四司皆能矢公矢慎,潔清自守。更搜詮弊之尤甚者,條上太宰張公,太宰深相許可,詳明剴切,使本部箸為令。歲辛丑,中州督學(xué)之命下矣。至則夙夜盟心,兢業(yè)自矢,且先后分校,所得文武士最盛。壬午科豫闈得弓載云等六人,乙未會試得胡彥穎等十五人,選內(nèi)翰者七人,本科武闈得姚昱等二十八人,選侍衛(wèi)者十四人。辛丑武闈得武大統(tǒng)等三十人,選侍衛(wèi)者八人,木天豹直間濟(jì)濟(jì)矣。視學(xué)方竣,卒于官。

其中所稱“太宰張公”,即指時任吏部尚書張鵬翮。查《清代職官表》中《部院大臣年表·吏部》載“康熙五二年”至“雍正元年”為“張鵬翮”(戶尚改,遷文華)?!秾W(xué)政年表》載“康熙六一年壬寅:楊萬春,二、乙酉、卅,4.15;吏郎改按僉。”而《附錄·人名錄》載“楊萬春:魯淄川。康三三進(jìn)士。康六一,豫學(xué)?!?/p>

以上史料可大體上證實楊萬春的生平概況,只是尚缺其初任舞陽知縣的具體時間。為解決這一問題,筆者曾數(shù)次與現(xiàn)舞陽縣政府及其史志辦、檔案局等單位電話聯(lián)系查詢,終無結(jié)果。不得已,再請托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的鄒宗良教授代查之。鄒先生毫不推辭,忙中抽身,盡先為之,查得道光《舞陽縣志》中有關(guān)記載并拍照、手抄,以郵箱傳遞,幫了大忙。

道光《舞陽縣志·卷七·職官志·國朝》載:“楊萬春,淄川人,甲戌進(jìn)士。(康熙)四十年任。升吏部主事?!逼洹毒砥摺ぢ毠僦尽っ聜鳌份d:“楊萬春,字嵩年。山東淄川進(jìn)士。賦性嚴(yán)明,以恤民造士為本。舊邑催糧,每年每保置里長一人、甲首十人,充是役者輒破其家。萬春易以滾單,民不擾而糧早辦。后遂遵守不易?!?/p>

該志因晚于康熙,相隔雍正、乾隆、嘉慶三朝百余年,楊萬春的記載有可能被簡化,如改“舞之積弊”中的“馬夫”之法;自“割清俸”助學(xué),促使舞之文風(fēng)日上;以及升歷銓部四司以吏郎改按僉督學(xué)中州等情,皆未見詳載,而以“賦性嚴(yán)明,恤民造士為本”以概之,僅簡述其革“里長”之弊,創(chuàng)行滾單之法而已。估計早于此前的《舞陽縣志》或許會有詳略差異。好在有乾隆《淄川縣志》中有關(guān)記載以補其缺,亦算基本完整。

至于《淄川縣志》中所稱:其“天性孝友,貧無以葬其親,盡鬻薄田數(shù)畝,以為營葬計。兄弟兩人怡怡如也”之說,還需查證其家族史料。對此,《淄川縣志》中尚有部分記載可作線索。如《續(xù)封贈》中有“楊莪:字口口。以子萬春貴,贈奉政大夫,提督河南學(xué)政,按察使司僉事?!薄独m(xù)例貢》中有“楊永修:候選中行平傅。萬春子。”“楊凝修:附監(jiān)。考定縣丞?!薄皸钣龃海簩W(xué)憲公嵩年伯兄,事贈公以孝聞,兄弟間尤融融,雁行有塤箎之好焉。”“楊維岳(名下無其他記載)”?!吨乩m(xù)武職》中有“楊維震:由武生援例授衛(wèi)千總職銜?!薄吨乩m(xù)雜職》中有“楊持己:吏員,考授從九品?!?/p>

為查楊萬春的家族史料,筆者十幾年前就曾留意淄川多部楊氏家譜,其中皆無有關(guān)其記載。后來,熱心研究搜集蒲松齡在淄西地區(qū)交游行跡資料的王一千先生提供了一部《淄西楊氏世譜》的部分復(fù)印件,其中雖有“遇春、萬春”等名,然無字號與科舉仕進(jìn)等記載,且“萬春”父名非“莪”、子名亦非“永修”,而無法確信。最近,再與王一千先生聯(lián)系談及,始知其早已尋找到楊萬春嵩年的家譜,并于2008年末寫過一篇《楊萬春家譜尋訪記》稿,但未能發(fā)表。聽說需用,王先生不顧天熱路遠(yuǎn),從嶺子鎮(zhèn)騎摩托車往返數(shù)次,陸續(xù)送來部分楊氏家譜的復(fù)印件及其所撰《尋訪記》稿,令人感動。

這部《楊氏族譜》乃手寫,非印本。由于提供的內(nèi)容不全,難以識其原貌,好在有關(guān)楊萬春父輩及其本人的內(nèi)容較全,且有其生卒年代與科舉仕進(jìn)記載,是非常難得的重要史料。其中雖與淄川縣志的記載有重復(fù),然而卻有縣志未載的內(nèi)容,可以補其缺。從家譜序中知,楊萬春家族世居淄西范村(即今淄川區(qū)磁村鎮(zhèn)小范村)。其“自始祖而后譜系無存,由鸞祖蟬聯(lián)而下傳”至“十三世”。其世系如下:

(一世)好文——(二世)鸞——(三世)慧——(四世)勛——(五世)士元——(六世)可敬——(七世)峨——(八世)遇春;應(yīng)春(二十歲卒);萬春(進(jìn)士)……

譜中另頁(標(biāo)記二十七)載有“七世:峨,誥贈奉政大夫、提督河南(學(xué))政、按察使司僉事,前勅贈文林郎、河南(南)陽府舞陽知縣。元配劉氏,勅封孺人、加贈宜人,系劉瓦莊。男遇春、應(yīng)春、萬春。女適博邑黑山后蘇。”楊萬春之父名峨,應(yīng)按譜中“峨”字,而縣志記為“莪”,當(dāng)為誤記。其誥贈與縣志《續(xù)封贈》中記載相符。因其去世早,故縣志中有“貧無以葬其親”句。其元配劉氏在楊萬春任舞陽知縣時仍在世,故譜傳稱“勅封孺人”。遇春系長子,次子應(yīng)春“二十歲而卒”,萬春行三。符合縣志中所稱“兄弟兩人怡怡如也”實情。endprint

再后頁按提供的裝訂順序為:“八世:遇春,字新年,候選州同知。元配趙氏,待贈孺人,系穆(慕)王莊。男自修,凝修,恒修。女適鄒平嚴(yán)李莊李;劉瓦莊張;高莊孫;三臺莊王。”以此知楊遇春有三子四女,其與次子凝修皆載縣志《續(xù)例貢》中。

再后頁(標(biāo)為六)前行為“八世:遇春,男自修,凝修,恒修。”恒修名下記“邑庠生”。其中行為“萬春,男永修,捐授行人司行人?!焙笮袃?nèi)容與其無關(guān)故略。以此知楊萬春子一永修,名載縣志《續(xù)例貢》中。

再后頁為“九世:自修,男維岳(太學(xué)生);凝修,男,維乾,維湘,維邦(武生);恒修,男,維世(武生),維忠(武生),維厚,維儉,維勤(武生),維家;永修,男,維震(候選千總),維雯(太學(xué)生),維霦(太學(xué)生)……?!逼渲袟钣龃洪L子自修之子楊維岳名載縣志《續(xù)例貢》中。楊萬春之子永修長子楊維震名載縣志《重續(xù)武職》中。

再后頁為“住阿里(即楊家阿,原屬淄川商家鎮(zhèn),今劃歸文昌湖旅游區(qū)),永修,字慎思,由貢生捐授行人司行人。元配孫氏,城西南焦莊。男維震,維雯,維霦。女適城南公孫莊高?!痹擁搩?nèi)容顯示楊萬春之子永修,已于祖居地范莊遷至楊家阿。其子孫如下:

維震,字驚北,后選千總。元配畢氏,城西萬家莊。男持緒(府庠生),持綱(邑庠生),持紀(jì)(邑庠生)。女適博山南博山莊趙;邑西堡子城畢;西鋪莊畢。

維雯,字云章,太學(xué)生。元配高氏,淄邑城里;繼配王氏,長邑東阜頭莊;張氏,鄒平南范家莊。高氏出女(適)博山縣南門里趙;王氏出女(適)淄邑西鋪莊畢,出男持綋。

維霦,字季玉,太學(xué)生。元配仇氏,益都西仇家莊;繼配李氏,武定府城里,文華殿大學(xué)士,出將入相、謚文襄公、諱李之芳孫女。仇氏出男持統(tǒng),李氏出男持綏。

從中可見永修三子中的科舉、秩官以及子女與各大家族的聯(lián)姻狀況?!蹲痛h志·重續(xù)雜職》中考授從九品的吏員“楊持已”極有可能即永修長子維震季子持紀(jì)。

因王一千先生提供的《楊氏族譜》復(fù)印件非全本,且內(nèi)容先后順序存在問題,其便電話引薦與存譜者楊岳昌先生取得聯(lián)系。筆者專程趨車前往淄西楊家阿村拜訪了楊氏第十八世岳昌先生,并看到了《楊氏族譜》的原貌。

該譜原無印本,以手抄傳世。序后記為“民國拾貳年杏月念六日,淄邑范莊楊成章、章邑寨子莊楊修章重修?!睋?jù)楊岳昌先生講,楊家阿一支所存抄譜不慎毀于文革,現(xiàn)存復(fù)印件系以范家莊抄譜復(fù)印,裝訂順序或許有異。而且原序后“預(yù)為派定”的十四世以后的八個輩字“憲章喜猷燕翼龍光”已由楊家阿一支改為“克守先基昌明正學(xué)”。顯然與范莊、章丘各支所用輩字出現(xiàn)不同。這是后世族人的問題,影響不到十三世以前的族譜記載。下面即將譜中與楊萬春事跡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摘錄出來,以供研究。

譜中標(biāo)有“一百二十四”頁上題為《會試同年一百五十九人序齒錄》,以下共七頁。每頁豎寫六行,每人名下都有籍貫,記載了包括“滿州拉都立(廂黃)、高其倬(廂白)”等十人;“直隸李暄亨(蔚縣)、龔鐸(大興)”等十七人;“江南裴之仙(丹徒)、狀元胡任輿(上元)”等十六人;“山東楊萬春(淄川)、陳荀會(樂安)”等十五人;“河南楊名遠(yuǎn)(洛陽)、周振舉(祥符)”等十九人;“山西陳豫明(澤州)、謝肇昌(長治)”等十二人;“浙江陳恂(錢塘)、陳霆雷(蘭谿)”等二十二人;“陜西張大有(邵陽)、屈穎藻(浦城)”等五人;“湖廣黃利通(黃海北)、王全臣(鐘祥北)”等十四人;“廣東謝藩(海陽)、毛殿飏(博羅)”等七人;“廣西陳允恭(平樂)”一人;“福建黃彥標(biāo)(惠安)、吳廷琪(福寧州)”等十三人;“云南劉凌云(安寧州)、管灝(新興)”二人;“江西楊希魯(清江)、陳守創(chuàng)(高安)”等十人;“貴州陳珣(施秉)、田慕芳(新貴)”等三人;“四川張有光(南充)、楊棠(萬縣)”等四人;共計一百七十人與原譜標(biāo)題數(shù)字不符,不知何故。

《序齒錄》第七頁只占四行,剩余兩行為:“我先高祖,諱萬春,字蒿(嵩)年。二十六歲入泮,康熙癸酉科舉人,甲戌(再接下頁)科進(jìn)士。辛巳初任河南南陽府舞陽縣知縣八載。持(特)授吏部驗封司主事。升吏部員外郎,再升文選司員外,再升稽勛司郎中。調(diào)考工(功)司郎中,轉(zhuǎn)文選司郎中。壬午豫圍(闈)得弓載云等六人。欽命乙未科讀卷官,得門生十五人”,(轉(zhuǎn)下頁共占四行)記載“胡彥穎(浙江德清,入翰林)、唐開運(河南沈丘)”等十五人名單及籍貫。后兩行為“辛丑,欽命提督河南學(xué)政、按察使司僉事道,加三級”(本頁標(biāo)一百三十二,與《序齒錄》首頁所標(biāo)即一百二十四頁相接整七頁)。

再下頁為小字共八行,內(nèi)容與上頁有異同。其為:

“康熙三十二年歲次癸酉科舉人,三十三年歲次甲戌科進(jìn)士。四十年歲(次)辛巳涖河南南陽府舞陽縣知縣八載。四十八年歲次己丑奉部檄行取入都,引見圣祖仁皇帝,瞻覲龍顏。特授吏部驗封司主事。升本司員外郎,署文選司員外事。尋升稽勛司郎中,又調(diào)考功司郎中,署文選司郎中事。反(凡)掌銓事十二年。六十年辛丑,中州督學(xué)乏,特膺簡命,視文兩河。不意雍正元年歲次癸卯案臨彰德,痰癥陡作,又力之衛(wèi)輝,而勢不可支,于(轉(zhuǎn)下頁)雍正二年歲次甲辰四月十七日酉時而仙逝。享年六十四歲。遇覃恩誥授(奉)政大夫、按察使司僉事加三級,提督河南學(xué)政。前后做官二十三年。生于順治辛丑年七月二十八日辰時?!焙笕袨椤叭f春,字嵩年。元配劉氏,勅贈孺人、加贈宜人,系徐牙莊。繼配劉氏,勅封孺人、加贈宜人,系岔河莊。男繼出永修。女適長山縣西堂屋莊李維頤?!保ù巳兴浫f春與配氏、子女情狀格式同譜中其父峨、兄遇春、子永修、孫維震等情形格式一致,而與只按“世”排列的體例迥異,想必順序有別。)

譜中所載楊萬春《會試同年一百五十九人序齒錄》和其任“乙未科”會試“讀卷官”所“得門生十五人”名單,及其生卒年代、科舉、仕途經(jīng)歷、去世病因等情,尤為難得,與其家世、父兄、子孫狀況等記載同為研究楊萬春本人及其與蒲松齡等歷史名人交游問題不可或缺的重要史料。endprint

蒲松齡與楊萬春的交游狀況,見諸二人的往來信函?!读凝S文集》中有《與楊松年(萬春)書,寄舞陽》、《復(fù)與楊松年》兩書啟。

其一云:

昆朗至,得悉清況,洋溢政聲,樂聽不倦。憶曩年無三日不聚,一見殷然,握手磅礴,惟恐其去;自飛黃騰達(dá),竟未一踐潭府,殊屬缺然。所有然者,素有褊心,即生平關(guān)切之友,迨其既貴則遠(yuǎn)之,更不敢以衣裾復(fù)撇其門,不待其以老生見絕也。何意簿書旁午時,尚以割席者在念,世豈有古道如此者哉!接手翰,詞氣綿惻,感動心膂,又以佳玩遠(yuǎn)惠,愧悚如何!《同門硃卷》,開卷讀半幅,便知為名士。向謂中州風(fēng)氣少衰,今知良馬無地不生,特?zé)o九方皋能相之耳。向聞循良之聲,流傳河朔,竊為忻慰。指日京卿,為吾黨生色,且跂予望之也!便鴻致謝,可任佇切!

其二云:

遙聽賢聲,殊為慰藉,而循良久任,當(dāng)?shù)勒吆味湟?!不次之擢,想?yīng)不遠(yuǎn),但老友望切,只覺其濡滯耳。前蒙清俸遙捐,惠以酂侯贏數(shù),足知乘車十年,猶未忘戴笠之人,惓惓者何無已耶!仆非敢故卻,以蹈不恭之罪;顧聞釜甑塵生,脂膏苦不自潤,乃以西山之蕨,分諸無用之人,施之者甚艱,則受之者益愧也。然知貧之義,則中心藏之,無日忘之矣。前雖草草奉謝,慮有浮沉,茲因便羽,載申鄙悃,只愧嶺上白云,不可以侑函耳。

從以上兩函看,都是蒲松齡接到楊萬春的書信后的復(fù)函。而楊萬春書信的內(nèi)容與原件就成為研究兩人交游的重要史料?,F(xiàn)藏于廣州中山大學(xué)的舊抄本《聊齋詩文集》中存有署名“楊松年”的兩函內(nèi)容,即其當(dāng)年《致聊齋》原文。

其一云:

睽違函丈,忽爾兩載,高山之思,與日聚積。年時謁選返舍,滿擬趨叩階前,緣日迫途修,悵然就道。必來案牘紛繁,日不暇給,加以久荒不治,疲敝積習(xí)之區(qū),一旦掃除而更新之,既難且苦,食貧如故。每于公馀回憶,耳提面命,皆我老夫子成就,以有今日。涓埃未酬,慚感無地。不腆四種,遙志寸忱。附《同門硃卷》一本,以見淵源有自。俯惟叱存,并求清誨。庶千里而遙如依依于左右矣。臨啟曷勝瞻切之至。

其二云:

久別清光,寒暑遞更,三秋之感,寤寐時形。今值丹桂飄香,廣寒花放,龍頭老成,端在老師臺也。幸已叨入仕籍,倏忽五載。冷署蕭條,艱苦萬狀。其于故人知己,問餽杳然,抱慚實多。前呈微物不腆,返勞齒及,益增愧赧。至于吏治民生,全未練達(dá),方望老師臺不棄葑菲,殷殷提命,何敢當(dāng)此虛譽耶。薄呈卷資二數(shù),伏乞笑納,海涵。臨池不勝瞻依之至。

以上兩函中,其一系楊萬春初任舞陽知縣的第二年即“壬午”年,正逢鄉(xiāng)試之年,楊萬春在“豫闈得弓載云等六人”(即其函中所附《同門硃卷》的作者)以后寫給蒲松齡的函,其二系接到蒲松齡的復(fù)函后,再次致聊齋的函。兩函之間相隔二年。從第一函的內(nèi)容知,楊萬春已兩年未見聊齋面,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去年赴京銓選返里,上任前“滿擬趨叩”聊齋“階前”,因時間緊迫路途遠(yuǎn),只能“悵然就道”。到任后公務(wù)繁雜,日無閑暇,加之舞陽“久荒不治,疲敝積習(xí)”,想“一旦掃除而更新之,既難且苦,食貧如故?!逼浞Q:“每于公馀回憶,耳提面命,皆我老夫子成就,以有今日?!倍鋺M未報答,無地自容。只以“不腆四種,遙志寸忱?!绷怼案健锻T硃卷》一本,以見淵源有自?!鼻竽堋斑炒妗辈⒄埥陶d。

蒲松齡的復(fù)函,《與楊松年(萬春)書,寄舞陽》,即接上函后而寫。從內(nèi)容看,楊萬春的“手翰”與贈品“佳玩”及《同門硃卷》,是托其兄遇春專程送達(dá)的。當(dāng)蒲松齡從楊遇春口中得知其在舞陽任上的狀況,且有良好的“政聲”時,非常高興。既追憶起他與楊萬春“曩年無三日不聚,一見殷然,握手磅礴,惟恐其去”的密切交情,又為后來自絕來往,“竟未一踐潭府”表示欠意,說明之所以如此,是因自己“素有褊心,即生平關(guān)切之友,迨其既貴則遠(yuǎn)之,更不敢以衣裾復(fù)敝其門,不待其以老生見絕也。”而“何意簿書旁午時,尚以割席者在念,世豈有古道如此者哉!”則是他見楊萬春函稱“每于公馀回憶,耳提面命,皆我老夫子成就,以有今日”后,所發(fā)之感慨。不僅來函“詞氣綿惻”使他“感動心膂”,而面對遠(yuǎn)道贈予的四種“佳玩”更讓他“愧悚”不已。談到所附的《同門硃卷》時贊揚稱“開卷讀半幅,便知為名士。”并評價道,以往說“中州風(fēng)氣少衰”,而今始知“良馬無地不生”,只是無善相馬的“九方皋能相之耳”。此處乃暗喻楊萬春在舞陽自割清俸以助學(xué)的“伯樂”業(yè)績。最后以“向聞循良之聲,流傳河朔,竊為忻慰”為導(dǎo)語,引出“指日京卿,為吾黨生色”之祝愿與期望。

楊萬春接到蒲松齡的復(fù)函后,并未及時回復(fù),而是時隔兩年即“乙酉”年,又逢鄉(xiāng)試之年(故其稱“龍頭老成,端在老師臺也”,并贊助“卷資二數(shù)”),才寫了第二函。其內(nèi)容首先感嘆時光之快,“寒暑遞更”,轉(zhuǎn)眼間又是三年。既而稱“今值丹桂飄香,廣寒花放,龍頭老成,端在老師臺也?!币庵附衲昵镩澥钦酃鸷谜最^,榜首應(yīng)屬老師臺無疑。然后說自己雖幸入仕途已經(jīng)五載,而“冷署蕭條,艱苦萬狀”,難以言表,因而疏遠(yuǎn)了“故人知己”,更無“問餽”,實多“抱慚”。轉(zhuǎn)而談及聊齋復(fù)函,說:“前呈微物不腆,返勞齒及,益增愧赧”。而其自稱“至于吏治民生,全未練達(dá),方望老師臺不棄葑菲,殷殷提命,何敢當(dāng)此虛譽耶”句,除自謙外,當(dāng)是指聊齋復(fù)函中對他的贊譽與期望而言。最后稱“薄呈卷資二數(shù),伏乞笑納,海涵”應(yīng)為附函寄錢之意。按函中所稱“龍頭老成,端在老師臺”句,是其估計聊齋可能會參加鄉(xiāng)試,亦或有鼓勵其今年秋試之意。所“呈卷資二數(shù)”應(yīng)為贊助之用。

聊齋文《復(fù)與楊松年》,即收到上函與“卷資”后的復(fù)函。其先稱“遙聽賢聲,殊為慰藉,而循良久任,當(dāng)?shù)勒吆味湟?!”既為楊松年的循良政聲深感慰藉,又為其久任舞陽未得提拔而抱不平。隨后解釋道,看來非同尋常的超擢,也應(yīng)已為時不遠(yuǎn),只是因“老友望切”而“覺其濡滯”罷了?!扒懊汕遒哼b捐,惠以酂侯贏數(shù),足知乘車十年,猶未忘戴笠之人,惓惓者何無已耶……”句,是說前蒙從“清俸”中贈予銀兩若干,“足知”其富貴多年,卻仍“未忘”貧賤之友。而這“惓惓不已”之情實難以拒,惟恐卻之不恭。不過聽說“釜甑塵生,脂膏苦不自潤”,其生活清貧,并不富裕。卻將賴以充饑的“西山之蕨”分給“無用之人”,真是讓“施之者甚艱”,使“受之者益愧”的事情。然而對此可貴的“知貧之義”只有深藏心底,終生不忘。最后說“前雖草草奉謝,慮有浮沉,茲因便羽”,再次表達(dá)自己的誠意,“只愧嶺上白云,不可以侑函耳?!眅ndprint

以上四函,已基本顯現(xiàn)出蒲松齡與楊萬春兩人的交游狀況。函中楊萬春稱蒲松齡為“老夫子”、“老師臺”,而聊齋其他文獻(xiàn)中未見有二人為師生關(guān)系之記載。這或許是出于兩人的年齡差距,蒲松齡生于明崇禎十三年庚辰(1640),楊萬春生于清順治十八年辛丑(1661),之間相差21年,應(yīng)為忘年交。兩人最早的交往時間,約在康熙二十年前后,蒲松齡已進(jìn)入西鋪畢家教書,楊萬春家住淄西磁村附近的范莊,離西鋪不遠(yuǎn),有經(jīng)常見面的條件。而范莊離趙家樓與青云寺不遠(yuǎn),地處蒲家莊與西鋪之間的南線路上(北線自淄城經(jīng)奐山一路至西鋪)。蒲松齡只要走南線,便可順路過訪趙金人或楊萬春,故函中有“自飛黃騰達(dá)竟未一踐潭府”句,足證其曾去過楊家無疑。從聊齋函稱“憶曩年無三日不聚”來看,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之多可想而知。“一見殷然,握手磅礴,惟恐其去”句則說明兩人每次交談都親切熱情,內(nèi)容廣泛,話題不絕。估計談?wù)搩?nèi)容不外乎文學(xué)、時事,更多地應(yīng)為人生理想、科舉仕進(jìn)、吏治民生等。從楊萬春函稱“每于公馀回憶,耳提面命,皆我老夫子成就,以有今日”推斷,其科舉仕進(jìn)曾得益于聊齋教誨,而“至于吏治民生,全未練達(dá),方望老師臺不棄葑菲,殷殷提命,何敢當(dāng)此虛譽耶”句,則更證實了這一點。當(dāng)初楊萬春極欲向聊齋討教學(xué)問,而蒲松齡也看到他的潛力與志向,愿意將自己的知識、經(jīng)驗無私地傾注于這位編外的學(xué)生身上,成就其一番事業(yè)。楊萬春未辜負(fù)聊齋對他的期望,從初任舞陽知縣始即發(fā)奮干一番事業(yè),革新舊治,自割清俸以助學(xué),贏得“循良”政聲,且連任八年無怨憤。終“奉部檄,行取如都引見圣祖仁皇帝”,而“特授吏部驗封司主事”,不久升任員外郎,再晉職郎中,遍歷銓部四司,“凡掌銓事十二年”,期間曾為“欽命乙未科(會試)讀卷官。辛丑,欽命提督河南學(xué)政、按察使司僉事道加三級”,“視學(xué)方峻,”因“痰癥陡作”“卒于官”,時在“雍正二年四月十七日”,“享年六十四歲”。其生前在吏部業(yè)績早被尚書張鵬翮看好,當(dāng)為著意培養(yǎng)對象。若非其病逝,學(xué)政任滿將獲升遷無疑。正像聊齋所期望的“指日京卿為吾黨生色”,晉升侍郎甚至尚書位是大有可能的。只是其因忙于公務(wù)卻忽視了自身的保養(yǎng),以致積勞成疾,甚至最后在雍正元年其“案臨彰德,痰癥陡作”的危機關(guān)頭,還“又力之衛(wèi)輝,而勢不可支”,終于不治,過早離世,令人遺憾!

楊萬春雖非蒲松齡正式弟子,只是在互相交往中得其教益與影響,然而卻始終執(zhí)弟子之禮,念念不忘“老師臺”,總以“涓埃未酬”而“慚感無地”。因此,初任舞陽令第二年便在“食貧如故”條件下以“不腆四種,遙志寸忱”,并附《同門硃卷》,“以見淵源有自”。之所以如此,是其“每于公馀回憶,耳提面命,皆我老夫子成就,以有今日。這“不腆四種”即聊齋函稱之“佳玩”,應(yīng)價值不菲,否則拿不出手,愧對故人。相隔兩年后的鄉(xiāng)試年秋,其又鼓勵“老師臺”入闈折桂,并“薄呈卷資二數(shù)”以贊助。函中說明,其入仕五載,“艱苦萬狀”,“于故人知己,問餽杳然,抱慚實多,前呈微物不腆,返勞齒及,益增愧赧”。而這“卷資二數(shù)”即聊齋函所稱“酇侯贏數(shù)”,實值多少呢?經(jīng)與鄒宗良先生探討,其代查:“‘酂侯贏數(shù)之典,應(yīng)出自漢人蕭何。”即《漢書》卷三十九《蕭何曹參傳》所載:“高祖以吏繇咸陽,吏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意指高祖微時,以小吏亭長身份服徭役去咸陽時,別人“皆奉錢三”,唯蕭“何獨以五”相送。劉邦平定天下后,論功行賞,“悉封何父母兄弟十馀人,皆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嘗繇咸陽時送我獨贏錢二也。”此即聊齋函“酂侯贏數(shù)”之所由來?!班熀睢敝甘捄?,“贏數(shù)”即“二”數(shù),意為五比三多出的數(shù)。亦即楊萬春函所稱“卷資二數(shù)”。按鄒先生分析:“這個‘二之?dāng)?shù),大約不會是二百兩,也不會是二兩,以二百太多,不易拿出,二兩太少,不好意思拿出故也。估計應(yīng)是二十兩,大約合留仙一年的束脩之?dāng)?shù)也?!贝苏f應(yīng)以為是。足見楊萬春對“老師臺”之情義。

蒲松齡在接到楊萬春函與資助銀兩后,感慨不已,借典稱“以西山之蕨,分諸無用之人”表明自己已無意進(jìn)取,未再參與鄉(xiāng)試。而淄川自癸未、甲申、乙酉連年遇災(zāi),民不聊生,饑殣載道。乙酉年聊齋詩《四月十八日,喜笏,筠入泮》中“不恨囊澀怨學(xué)疏”、“今歲校士遭奇荒”、“婦子減餐供糗糧,資斧尤費周張力”等句顯現(xiàn),在“奇荒”之年,其二子同時赴濟(jì)南參加院試考中秀才,所費之難。而“小慚小好且勿歡,無底愁囊今始入”,則更為以后犯愁。既使有楊萬春的資助,而年過66歲的蒲松齡,也早已疲憊不堪,無力入闈了,只有心中感念,“益愧”不已。

當(dāng)楊萬春于康熙四十八年“己丑奉部檄行取入都,特授吏部驗封司主事”時,已是蒲松齡坐館西鋪的最后一年。此后未再見兩人有信函往來。但當(dāng)蒲松齡于康熙五十年辛卯十月赴青州考?xì)q貢后,其詩文中因討要貢匾、貢銀之事透漏出兩人仍有交往的信息。從聊齋詩《求邑令支發(fā)貢金》中所稱“君侯惜筋力,一錢如拔抽。良友為貴官,轉(zhuǎn)煩尺書修。春風(fēng)過馬耳,歲月忽已遒”句可知蒲松齡在求邑令支發(fā)貢金未果后,便想到了楊萬春,并“轉(zhuǎn)煩”他寫信給淄川縣令關(guān)照此事。而縣令卻充耳不聞,未見行動,又拖延好多時日。從聊齋文《討出貢旗匾呈》,知此文寫于其“出貢半年”之后,即壬辰年。而其《請討貢銀呈》稱:“……生自去年十月蒙助資斧,考貢旋歸……懇祈老恩師破格垂青,將兩年所應(yīng)發(fā),盡數(shù)支給……?!痹摮饰囊矐?yīng)寫于壬辰年。按《淄川縣志》記載,前任縣令吳堂系“康熙四十九年任,五十年丁憂”。后任譚襄系“康熙五十一年任,五十九年致仕”。按此,辛卯年十月助其資斧者應(yīng)為吳堂,而壬辰年所呈兩文都屬譚襄收閱。另有兩種可能是,若吳堂當(dāng)年丁憂即離任,譚襄提前來接班;或吳堂丁憂當(dāng)年未走,等譚襄來年上任再交接。那么助資斧者與閱呈文者即非如前所述。然而,壬辰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為聊齋贈貢匾的“大令”肯定應(yīng)為譚襄,而閱兩呈文者也非其莫屬。按此,蒲松齡“轉(zhuǎn)煩”楊萬春所修的“尺書”也是給譚襄的。而譚襄也算“識時務(wù)”,在接到吏部上司的書信后,當(dāng)年即先為聊齋贈匾,隨后應(yīng)即如數(shù)支發(fā)貢金了事。只是“貢金”稍有拖延,或許年后不久即已辦理。因為《求邑令支發(fā)貢金》詩,按編年排在癸巳年第一首,其后未見聊齋詩文再有提及。如前曾論,蒲松齡出貢在辛卯十月,應(yīng)為吳堂在任年,貢士旗匾當(dāng)由其懸贈。而其離任未辦,責(zé)任便落到譚襄身上,不管是自掏腰包,或是如何變通,積極性必然會打折扣,拖延點時間亦屬常理。而貢銀支付第一年也應(yīng)屬前任,而統(tǒng)歸后任亦如上例。在蒲松齡眼中,此乃國典、定例、常規(guī),不應(yīng)拖延。而其恰遇兩任邑令交替之間,便造成了麻煩。譚襄對于楊萬春的信不會置若罔聞,只是聊齋望切,覺其濡滯罷了。endprint

對于這次“轉(zhuǎn)煩”楊萬春寫信幫忙之事,未見聊齋留有記載,只是其詩中透出的信息而已。因為這等小事,又屬求托人情,不可能以書信形式辦理,極有可能是通過楊萬春的兄長或其子孫輩代傳口信的方式轉(zhuǎn)達(dá)的。正如聊齋文《與楊松年(萬春)書,寄舞陽》中稱“昆朗至,得悉清況,洋溢政聲”即由楊遇春口傳的信息。而《復(fù)與楊松年》函中所說在得其資助“酂侯贏數(shù)”后心中“益愧也,然知貧之義,則中心藏之,無日忘之矣。前雖草草奉謝,慮有浮沉,茲因便羽,載申鄙悃”句,表明收到信與錢后曾已“奉謝”過,因“慮有浮沉”,才又寫此復(fù)函的。這“前雖草草奉謝”,未見諸另函,只能是讓來送信、錢者回傳的口頭謝意無疑。

楊萬春對于聊齋請托之事,定能心領(lǐng)神會,無非是借其地位與條件代為催促地方官照章關(guān)照辦理,并無違背公理之私情,因此不會拒絕幫忙。而縣令譚襄也會來個順?biāo)饲?,讓雙方都滿意了事。晚年的蒲松齡與楊萬春交情依舊,至康熙五十四年乙未春正月二十二日76歲的蒲松齡先逝,而至第十個年頭的雍正二年甲辰四月十七日,64歲的楊萬春也帶著聊齋對他所期望的未竟之夢匆匆辭世。若聊齋地下有知,也會為其抱憾不已的。兩人的師生良友情,可謂有始有終,能以圓滿結(jié)局,實屬難得。

綜上所述,本文從聊齋詩《求邑令支發(fā)貢金》入手,結(jié)合聊齋文《討出貢旗匾呈》與《請討貢銀呈》,探討分析蒲松齡晚年出貢后,為按國典常規(guī)向縣衙請討貢士旗匾與貢銀過程,以及請托良友貴官并轉(zhuǎn)煩修書給縣令請其關(guān)照之事,論證這位曾幫蒲松齡討要貢金,又被隱姓埋名數(shù)百年的人物,實為淄川進(jìn)士、時任吏部官員的楊萬春無疑。既而查閱有關(guān)的歷史文獻(xiàn)史料,以《清代職官表》、《淄川縣志》、《舞陽縣志》、《楊氏族譜》中的有關(guān)記載,證實了楊萬春的科舉、仕進(jìn)、家世、親屬及其履歷、業(yè)績等情,確屬循良、名宦,夠得上聊齋詩中的“貴官”資格。最后以聊齋文集中的《與楊松年(萬春)書,寄舞陽》、《復(fù)與楊松年》兩書啟與廣州中山大學(xué)所藏《聊齋詩文集》抄本中署名“楊松年”的致聊齋兩函,分析論證了蒲松齡與楊萬春的交往過程以及兩人之間實非師生更勝師生的深厚情誼。體現(xiàn)了楊萬春確為蒲松齡難得之“良友”,在蒲松齡生平交游事跡中應(yīng)有不可忽略的重要位置,值得研究者予以重視。此即撰寫該文之初衷。需要說明的是,蒲、楊兩人函中多有用典,引用目的非為注釋整理,只作大意概述而已。敬祈方家教正。

(責(zé)任編輯:陳麗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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