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業(yè)強

（貴州師范學院歷史與社會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來自恒村外嫁女的田野調(diào)查

陳業(yè)強

（貴州師范學院歷史與社會學院，貴州貴陽550018）

自改革開放以來，恒村婦女開始遠嫁到東部沿海地區(qū)。恒村婦女遠嫁東部沿海的主要原因是地區(qū)之間巨大的經(jīng)濟差距、東部沿海地區(qū)的性別失調(diào)、國家人口政策變化、婦女自主意識崛起等。隨著國家西部大開發(fā)政策的實施和國家對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扶持力度不斷加大，怒江地區(qū)與東部沿海地區(qū)農(nóng)村之間的經(jīng)濟差距正逐步縮小，東部沿海地區(qū)農(nóng)村的吸引力正逐漸減弱。恒村婦女遠嫁他鄉(xiāng)數(shù)量減少，出現(xiàn)遠嫁傈僳族婦女回流和內(nèi)地婦女遠嫁怒江地區(qū)的現(xiàn)象。

恒村；外嫁女；傈僳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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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怒江州福貢縣的恒村你經(jīng)常能聽到這首歌，歌聲訴說了怒江漢子看著心愛的姑娘遠嫁他鄉(xiāng)的無奈和心酸。

一、遠嫁他鄉(xiāng)的女孩

恒村隸屬云南省怒江州福貢縣鹿馬登鄉(xiāng)，現(xiàn)有農(nóng)戶454戶，現(xiàn)有村民1868人，該村全部為傈僳族，其中有36人外嫁到東部沿海地區(qū)。從1995年開始恒村的婦女開始外嫁，最初是河北石家莊由民政局、公安局牽頭辦的婚姻介紹所來福貢給河北的大齡未婚男青年找對象。最初來恒村討媳婦的外地人是由江東鹿馬登里古登的人介紹來的，恒村的姑娘最初嫁到河北石家莊邢臺縣。1996—2005年介紹費是500元左右，2005—2010年介紹費是1000元左右，2010年后介紹費是2000元左右。

因為外嫁的大都是信教的，信教的不講彩禮，男方隨便給，給多少由男方定，1996年阿四的妹妹嫁到河北時，男方只給了900元，當時阿四的妹夫來福貢三個月才找到阿四的妹妹，當時只剩了900元錢，就只給900元。當時阿四的妹妹22歲，妹夫比妹妹大，但不知大多少歲，阿四送妹妹到河北，待了一個月才回來，男方是農(nóng)村的，在本地屬中下等條件，爸爸當兵時不在了，媽媽有心臟病，不會說話，有一個哥哥已經(jīng)結(jié)婚，住的是四間平頂?shù)姆俊０⑺牡拿妹米詮募薜胶颖焙蟛呕馗Ｘ暼?，第一次是妹妹跟孩子一起回福貢的，第二次是自己回福貢的，第三次是一家三口一起來福貢的。阿四的妹妹每年都給父母寄1000多元錢。

1996年6月份，阿娜當時15歲，那時有個大她10歲的山東男人來村里討媳婦。父母怕阿娜跟別人跑掉一分錢也得不到，就想讓她嫁到山東去。阿娜當時不同意，第二天不敢睡家里，父母就嚇阿娜說，外地人若找不到媳婦就會自殺的，

阿娜嫁到山東后生活的并不幸福。嫁到山東后，第二年才分家，第三年生了個女孩，當時家里窮，生了半個月后沒得吃，連豬肉也買不起，只吃韭菜，可能是營養(yǎng)不良，孩子在6個月時死掉了。19歲時又生了一個女孩，今年女兒已經(jīng)14歲了。丈夫的家人對她不好，特別是嫂子，每當怒江的姐妹們?nèi)ゼ依锿鏁r，嫂子總是偷聽并向老公“告狀”，因此老公經(jīng)常與其吵架。

剛到山東時阿娜很不習慣，經(jīng)常躲到房間里哭，當時沒有電話，無法跟娘家人溝通。在山東期間，阿娜在一個加工花生的工廠里打工，記得當時發(fā)了300元，想給孩子買點衣服，老公要錢沒給，結(jié)果被老公毒打了一頓，老公用凳子打阿娜的頭，阿娜用手去擋，結(jié)果手被打折了，后來阿娜再也不敢跟老公啰嗦了。在山東時，有三個福貢的女孩和阿娜嫁在同一個村，由于老公的家人不太歡迎她們，所以她們不經(jīng)常去找阿娜玩，阿娜是村里最后一個離家出走的傈僳族婦女。剛到山東時，漢話不會說，也聽不懂，因此很少跟老公的家人交流，從來沒有對老公產(chǎn)生感情。鄰居對阿娜很好，她們覺得不公平。老公只是在家種地，很少外出打工。

2005年孩子5歲時，阿娜離家出走。走時身上只帶了50元錢。離家出走的那天是趕集天，阿娜先花了3元錢乘汽車到日照，當時害怕極了，怕被捉住。早上9點到了日照以后，十點后才發(fā)車，當時躲在樓梯下面不敢出來，又怕走丟了。下午1點乘車到了濰坊才感覺安全了，當時沒有吃飯也感覺不到餓，只怕追上，七想八想，想走是對還是錯，身上只穿了一身衣服。下午5點坐上了從濰坊去常州的火車，當時票價只有15元。在車上遇到了一個在外出差的30多歲的好心人，當好心人了解到她的遭遇時，下車后給她買了兩件衣服、兩雙鞋，還給了她500元錢。阿娜說在家鄉(xiāng)有傷心的事可以跟家人說說，在外面卻沒人說。

這位好心人幫她介紹工作，當時介紹到工廠里，因為沒有身份證工廠里不敢收，后來只能在洗腳房做學徒工，干了一個月后就不干了，洗腳太惡心。后來又學美容，這期間認識了江蘇一個黑社會的人，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五年前還陪阿娜回過福貢一次。后來由于這個男的花心，阿娜就跟他分手了。2009年在江蘇阿娜又認識了一個做油漆工的，這次回福貢是這個人送回來的，當時跟這個男的說回家辦戶口，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戶口和身份證，因此不好找工作。

一直在外面，父親2009年去世，阿娜連消息也不知道。母親身體不好，貧血、眼睛瞎了，最后自殺了。家里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已成家了。

二、找媳婦的外地男人

陳××是我在去福貢的長途汽車上認識的。當時，在行車的過程中，我聽到有個男人坐在車的前面跟押車的司機說他是來怒江找跑掉的老婆的。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立馬湊到前面跟他們聊了起來。

通過聊天才知道，陳××是遼寧朝陽人，今年32歲，五年前跟嫁到自己村的傈僳族婦女來怒江州福貢縣鹿馬登鄉(xiāng)討媳婦，在福貢縣待了二十天左右才找到個媳婦，媳婦當時只有18歲。據(jù)陳××說當時他給媳婦的爸爸20000元彩禮錢。臨走時，岳父還給了陳××2000元路費。陳××說這趟福貢之行他一共花了24000元錢。媳婦嫁到遼寧后給他生了一女一男，女孩5歲，男孩才1歲多。

媳婦很是勤快、能干，陳××是開大貨車的司機，成天不在家，家里的家務活都是媳婦干，還養(yǎng)了3000多只雞。去年，陳××的媽媽得了腦溢血臥病在床，都是媳婦來護理，端菜喂飯，擦洗梳理，陳豐的媽媽身個大，一個人翻不動身，媳婦就到外邊找鄰居來幫忙給婆婆翻身，后來婆婆得了褥瘡，都是媳婦換藥擦洗，很是孝敬老人，媳婦對陳××的爸爸也很孝敬，從來沒跟老人家吵過架、鬧過矛盾。這次媳婦離家出走，是陳××的爸爸趕著陳××出來找的。

陳××說這次媳婦離家出走一點前兆都沒有，既沒有帶孩子也沒有帶現(xiàn)金和衣服，一個人走的，走的前一天還給公公去送飯。由于陳××開車不在家，后來聽鄰居說可能是在午夜12點多走的，當時他們聽到了小汽車的聲音。

當我問媳婦走的原因時，陳××說由于自己經(jīng)常開車不回家，媳婦懷疑自己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媳婦對陳××的手機短信很是懷疑，陳××說他有時喜歡上網(wǎng)聊天，結(jié)識了一些網(wǎng)友，這些都讓媳婦感到不滿意。

陳××說這些傈僳族的媳婦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嫁到外面四五年就得回家鄉(xiāng)，她們回到怒江后還可以嫁人。陳××的村里有10多個傈僳族媳婦，已經(jīng)跑了四五個了。今年村里有個花了56000元娶來的傈僳族媳婦，待了9天就跑了。當時這個女的跟這個男的一起去縣城，女的給男的100元錢，讓男的去買煙，男的回來時，人就不見了。

下車后，陳××還讓我看了他媳婦在遼寧時寫的日記。

阿恰你好：三年不見了，朋友我好想你。你想我嗎？我想你想的太癡迷了。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感覺太沒意思，太無聊。我本來是不想走的，只為父親沒錢，只好和那個人來到這邊，我在這邊過的不太好，因為每天都有太多的活等我來干，天天干活，沒有在家里的自由，也沒有了在家里的歡樂，朋友我真的好想你，再等五年我們再見面，現(xiàn)在我已迫不及待，現(xiàn)在我就這五年快點過去好和你再見上一面，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有了一個小寶寶，她的名字叫陳××，是個漂亮的小女孩。我不知道我在這個地方來了幾年了，但是日子過的不怎么樣，我覺得不知道怎么辦？我的爸爸叫我?guī)退话?，可我?guī)筒簧?，我的男人給不了我幸福，他只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干啥，我想不必再跟他一起，但我的孩子怎么辦，我的孩子都是他爺爺最盼望著的心肝寶貝，如果我把他們倆拆散，那是不行的，而且我也不希望把他們倆拆散，我從小被媽媽拋棄，我知道那樣的滋味，我想了想該怎么辦呢？你現(xiàn)在做什么呢？工作累不累，身體還好嗎？好了不多說了就寫到這里吧！祝：身體健康，合家幸福！

2008年5月8日

好朋友：于××

三、回流的外嫁女

阿娃27歲，文盲，17歲時嫁到江蘇。在福貢時信基督教，現(xiàn)在不信教了。阿娃第一次嫁到江蘇淮安，老公是屬狗的，40多歲，生了一個男孩今年已經(jīng)5歲了。去年年底阿娃跟老公鬧矛盾，原因是阿娃想讓老公在淮安買房，老公不想買，說沒有錢，阿娃不相信，因為老公是開大貨車的每個月有5000多元的收入，另外老公把錢借給親戚但不拿給自己。阿娃嫁過去的第一年，老公給阿娃的父母寄過1000元錢，后來就再也沒有寄過錢。2009年元旦阿娃一家三口回福貢過圣誕節(jié)，在福貢待了兩個月，老公花了七八千元，阿娃的父母花了一萬多。2009年年底阿娃的母親生病，阿娃想給母親寄1000元，老公不同意。從那時起阿娃就不想跟老公過了，她覺得又是給他生孩子又是幫他養(yǎng)孩子，白過了，老公連1000元錢都舍不得。2010年元旦的時候阿娃帶著孩子跑回福貢娘家，孩子在福貢上了半年學。2010年下半年老公找到福貢來要孩子，沒有給阿娃一分錢就把孩子帶走了。老公至今還經(jīng)常打電話讓阿娃回江蘇，但是阿娃不想接電話。阿娃說老公現(xiàn)在已經(jīng)又找了個年輕女人。阿娃沒有跟老公領過結(jié)婚證，但是老公托關系給孩子落上了戶口。

2010年9月阿娃在鹿馬登喝酒時認識了現(xiàn)在的男朋友阿凱。阿凱今年21歲，小學四年級文化，四歲時媽媽跟爸爸吵架離婚，哥哥今年24歲，15歲時爸爸去世。阿凱15歲那年根本村的包工頭去丙中洛修路，干了不到兩個月左手被攪拌機打掉了四根手指，當時住了20多天的院，包工頭給了10000元的賠償金，就在住院期間爸爸酒醉摔傷了自己，也沒能去醫(yī)院看阿凱。阿凱傷好回家后爸爸用這10000元的賠償金給他建房子，房子還沒建完爸爸就去世了，爸爸去世一個月后房子才建完。

2006年阿凱跟老鄉(xiāng)去廣州電子廠打工，當時每小時2元的工資，一天工作12個小時，一個月才賺五六百元錢，因工資太低，干了兩個月后去江西當建筑工，每天100元，干了一年也沒有攢下錢。后來回家待了一個月，又去下官建了一個月的房子，每天120元，干了一個多月，因為跟包工頭產(chǎn)生矛盾回到家里，至今還沒有出去打工，計劃明年才出去打工。

四、結(jié)束語

改革開放后，赤恒底村婦女遠嫁他鄉(xiāng)的主要原因是東部沿海地區(qū)和邊疆地區(qū)之間巨大的經(jīng)濟差距、東部沿海地區(qū)的性別失調(diào)、國家人口政策變化、婦女自主意識崛起等因素的影響。隨著國家西部大開發(fā)政策的實施和國家對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扶持力度不斷加大，赤恒底村傈僳族的生活狀況得到普遍改善，怒江地區(qū)與東部沿海地區(qū)農(nóng)村之間的經(jīng)濟差距正逐步縮小，東部沿海地區(qū)農(nóng)村的吸引力正逐漸減弱。現(xiàn)在，不但出現(xiàn)怒江傈僳族婦女遠嫁他鄉(xiāng)數(shù)量減少現(xiàn)象，還出現(xiàn)遠嫁傈僳族婦女回流和內(nèi)地婦女遠嫁怒江地區(qū)的現(xiàn)象。我們相信只有不斷縮小地區(qū)之間的經(jīng)濟差距，東部沿海與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之間的婚姻遷移就會回歸到一種平衡狀態(tài)。

C915

A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怒江傈僳族婦女跨省婚姻遷移研究”（13YJA850001）。并說男方家庭條件好，每天吃三頓飯，由于當時阿娜年齡小信以為真，就答應了父母的要求，嫁到了山東。在離開福貢之前，家人說如果她一兩年不回家，哥哥就去接她，可是阿娜走了8年也沒能回家。

陳業(yè)強，男，山東泰安人，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化人類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