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永棟
記得在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泡飯曾經(jīng)是上海人家最普通最常見的食物。所謂泡飯,就是用開水泡熱的米飯,有點類似今天的方便面。那時弄堂人家一般都不通煤氣,至于微波爐、電飯煲更是聞所未聞。想想大清老早起來生煤爐費力費錢不合算,于是就頭天晚上多燒點飯,第二天用熱水瓶里的開水泡一泡,天熱泡一遍,天冷泡兩遍,便將冷飯泡成溫?zé)岬脑顼垺S谑且患依闲〈掖野巧蠋卓?,完了該上班的上班,該讀書的讀書去?;叵肫饋?,也有偶爾到點心攤吃一碗陽春面,叫一份粢飯豆?jié){或者買一副大餅油條的辰光,但這屬于打牙祭解饞的。畢竟那時大多數(shù)人家的鈔票和糧票,都是要扳扳手指頭算算用的,所以早飯還是呆在屋里廂吃泡飯的日子最多。
至于過泡飯一般也就是一些咸菜、乳腐之類的小菜,而吃得比較多的是腌蘿卜干,其中以浙江蕭山出產(chǎn)的最好吃。蕭山蘿卜干據(jù)說已有100多年的腌制歷史,前幾年還被列入地理標(biāo)志產(chǎn)品名單,有關(guān)部門專門制定了國家標(biāo)準(zhǔn)和地方標(biāo)準(zhǔn),對其品牌專利加以保護。以前大凡到杭州游玩的人,回家時都會帶幾樣當(dāng)?shù)氐耐撂禺a(chǎn),除了小核桃、杭白菊,蕭山蘿卜干也是必不可少的。蕭山蘿卜干吃起來脆爽可口,咸度適宜,回味甘甜,確實是過泡飯的絕佳佐食。當(dāng)你扒一口泡飯,咬一段蘿卜干,再扒一口泡飯,嘴巴里的感覺從清淡到咸甜再到清淡,涇渭分明,真實而確切。這清水光湯的泡飯,搭上咸鮮脆口的蘿卜干,讓人在艱辛的生活中體會到了一絲清素之美,也算是聊以自慰了。
如今生活改善了,早飯也有了N種選項,但一些上年紀(jì)的人依然對泡飯情有獨鐘,只是加熱時改用電或燃氣了。雖說蘿卜干泡飯,相比生煎小籠+油豆腐細粉湯,顯得有點單調(diào),相比披薩培根+卡布奇諾,顯得有點寒酸,但平常日子吃一碗泡飯+咸菜蘿卜干+榨菜海蜇皮,清清爽爽,實實惠惠,感覺比任何五花八門的早餐都來得愜意。不過,到過年的辰光,早飯也是要翻翻花頭的,比如年初一芝麻湯團,初二八寶飯,初三糖年糕。到了年初四,腸胃超負荷,就算是吃貨,山珍海味也吃不動了。鬧猛過后,只想來一碗泡飯調(diào)調(diào)胃口,嚼幾根蘿卜干清清喉嚨,原來能叫人百吃不厭的,卻還是這些最尋常的味道。
由此想起了一樁高僧大德的軼事。據(jù)說弘一法師修行持戒甚嚴(yán),生活十分清苦,飯時一碟蘿卜干,飯后一杯白開水。朋友見了說:“一碟腌蘿卜不覺太咸嗎?”法師答道:“咸有咸的滋味?!薄耙槐组_水不嫌太淡嗎?”“淡有淡的味道?!迸笥崖牶蟾锌f分。昨日的李叔同,寄情梨園勾欄,揮灑詩社畫壇,才情橫溢,名噪一時,何等的風(fēng)流倜儻。而今皈依佛門,心無掛礙,隨遇而安,晨鐘暮鼓證菩提,以恬淡心情洞照生活本來面目,又是何等的澄澈空靈。人生咸淡兩由之,法師是在說飲食,但又何嘗不是在向碌碌世人指點迷津呢?
世情百態(tài),皆有其味。捧一碗蘿卜干泡飯,從小吃到老,在那咸淡交雜中慢慢品出了些許人生的真味、至味。巷陌塵事,人間煙火,咸亦樂樂,淡亦樂樂,隨緣便好。
質(zhì)量與標(biāo)準(zhǔn)化2015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