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華
關于情節(jié),布魯斯特在《小說鑒賞》里有比較詳細的說明,“所謂情節(jié),就是一篇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那個動作的結構,它代表了講故事的人對他那個動作中的事件如何加以處理的一種方法。與歷史學家心中所關注的,去發(fā)現(xiàn)這些事實所包含的那種模式(和旨趣)不同,小說家可以根據(jù)他心中想要表現(xiàn)的人的行動和價值方式,去選擇或者創(chuàng)造出一些事實來。情節(jié)包含著某些自然階段———開始,中間和結尾階段。中間階段叫做開展,結尾階段就是矛盾產生的結果,問題的圓滿解決,以及建立了一種新的穩(wěn)定的基礎”,“連貫性和邏輯性是一篇小說好還是不好的關鍵,也就是情節(jié)的旨趣。連貫性是一篇小說的各個部分結合在一起,互相連接。連貫的真實性與一篇文學作品的內在連貫性相關。邏輯性即必然性,在小說里只是用來指對情節(jié)或者人物發(fā)展按照最符合邏輯的方向進行處理”。同時布魯克斯對情節(jié)的分析也聯(lián)系人物和主題,“情節(jié)是不是連貫的?它的意義在哪里?如果說它毫無意義的話那它又是哪一方面失敗的?換句話說,我們一定要經常思考情節(jié)同人物和主題的關系。”關于結尾,他認為,一篇成功的小說的結尾,常常把一種可取的總的人生觀留給了我們。這篇小說包含著對人的價值所做出的一種評價———亦即指出了人的品行方面的優(yōu)劣之處———以及每個人最終可以選取的人生觀”。正是基于這樣的判斷,布魯克斯對歐·亨利小說《帶著家具出租的房間》持異議。而對于歐·亨利的小說《最后的常春藤葉》,我們也似乎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分析。
歐·亨利小說的特色之一在于結尾,對于他的小說結尾,人們慣用的一句評論就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然而問題是他的小說并非是在情理之中,有的時候,也會弄巧成拙,《帶著家具出租的房間》結尾處就被指責為“所包含的嘲弄,是建立在牽強附會的偶然巧合之上,并不取決于女房東事實上說的是這個事情而不是那個事情”,“那種嘲弄,無非是在捉弄讀者,而不是命運在捉弄那個年輕人”。
《最后的常春藤葉》的主題人們一般的理解是人性的光輝、舍己為人的精神、信念等,小說是否就是想表達這些呢?是否還有更深層的表達。我們不妨先從小說的情節(jié)找找答案。小說情節(jié)走的是兩條線,一條是瓊珊生病后痊愈,老布爾曼抱病畫畫后死去,明暗兩線由那片葉子合二為一。小說的結尾,是瓊珊活下來而老貝爾曼死了。布魯斯特說,“每一篇小說一定要指明它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的主要實質,因為小說本身就是某一個作家在說明你如何才能理解人的經驗的一種方式,原因和效果構成這種表達方式之一。情節(jié)就是行動中的人物,反映在小說上,就是作家對事實(可以虛構)做如何的選擇安排。”按照此種思路思考《最后的常春藤葉》的結尾,我們不禁會問,“老貝爾曼死的原因是什么?為什么要死?”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往往會從前面的內容找答案,那就是,老貝爾曼很喜歡這兩個年輕人,而且,老貝爾曼是個熱心腸的。作為死的誘因,就是老貝爾曼愛喝酒,身體不好,要命的是,他是抱病去畫那個長春藤葉的。所有這一切,都意在表明,老貝爾曼死出有因。但是,另外一個問題是,老貝爾曼就必須死嗎?事實上,正如布魯斯特分析《帶著家具出租的房屋》一樣,“事實上,這個謊言除了欺騙讀者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目的———讓讀者幻想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結尾處所包含的嘲弄,是建立在牽強附會的偶然巧合之上,并不取決于女房東事實上說的是這個事情而不是那個事情”。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也把這個小說結尾改變一下,就是老貝爾曼沒有死,是不是對小說主旨有什么影響呢?這又要要聯(lián)系人物和背景去理解了。
小說開頭在結構上可以說是個引子,也算是個背景介紹,交代的背景是貧民窟的生存環(huán)境,在這里,作者用近乎白描的手法營造了一種氛圍。在這個環(huán)境里,生活著一群藝術家,一群病中的藝術家。我們從整個小說走向來看,小說是圍繞著“病”進行組織構思的:“生病———絕望———戰(zhàn)勝———病死”。在這個模式里,情節(jié)、人物由病而生,又因病而死。也就是病成了矛盾的焦點所在,由此焦點,我們去分析主題就是,為什么他們會這樣?聯(lián)系人物身份,小說的主題,大概應該是,那個時代對藝術的漠視。如果我們聯(lián)系卡夫卡的《饑餓的藝術家》來理解,可能會有更有說服力的證明。也就是說,小說的主題,不僅是簡單的舍己為人的人性光輝,而應該是一種關乎生活信仰,存在的被遺忘,生存空間的異化的表達。按照這個邏輯推理,老貝爾曼死得不是很恰當,他應該有另外一種接近荒誕的表達。歐·亨利以一種出生入死的方式結束了老貝爾曼的生命,其實可以說是一種不太符合邏輯推理的構思。讓讀者在閱讀時,過多停留在對老貝爾曼的死的唏噓感嘆上,這本身就會削弱小說本身的內蘊,會遮蔽小說更深層次的閱讀生成。比較理想的表達應該是,“驚人的結尾,畢竟是從過去引申出來的一種合乎邏輯推理、意味深長的故事發(fā)展,而不僅僅是作者為了擺脫自己的困境而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同樣的原則也是用于所謂的巧合”,“小說中偶然發(fā)生的事件,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一定要根據(jù)和小說中其他要素的邏輯關系,并根據(jù)意義是否深刻,才能證明自己真實可信”。歐·亨利也許是為了加強一種悲愴的味道,但是這種悲愴在布魯克斯看來,是一種來源于缺乏邏輯性———不管這個場合是不是合情合理,總是動不動就訴諸感情。
綜上所述,《最后的長春藤葉》可從情節(jié)的邏輯連貫性上去探討歐·亨利式的結尾,進而更加深入地認識人物和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