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羅芳芳
摘 要:唐武宗會昌年間全國開展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滅佛”運動,而據(jù)史料記載九華山佛教當時并未受到?jīng)_擊,目前人們普遍認為時任池州刺史的著名詩人杜牧起到了保護九華的關(guān)鍵作用,有“功德”于九華佛教。通過仔細檢閱《舊唐書》和《唐會要》等史書,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觀點有進一步商榷的余地。會昌滅佛對于僧尼還俗的要求非常嚴格,但在保留寺廟方面相對較為寬容,允許兩都及上州留存部分制作精美的佛寺,因此以化城寺為主的九華山佛寺得以幸免于難。
關(guān)鍵詞:杜牧;會昌法難;九華山;佛教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6721101(2014)03005905
收稿日期:2014-02-24
基金項目: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唐武宗會昌滅佛與晚唐文學研究”(13YJC751007);安徽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11SK150)階段成果
作者簡介:方勝(1977- ),男,安徽桐城人,副教授,安徽師范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①“收膏腴上田數(shù)千萬頃”當為“數(shù)十萬頃”所誤,因為當時全國的農(nóng)田耕地才只有幾百萬頃,詳說見張箭《唐武宗禁佛之經(jīng)濟成效探討》,載《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6(1):59-60.
②現(xiàn)在安徽池州旅游景點的導游詞里,還有這樣一段文字:“在 845年(唐武宗年間)的時候發(fā)生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滅佛活動,杜牧對九華山剛興起的寺廟進行了有效的保護,為后來九華山旅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
Dumu and Huichangs extinguishing of Buddhas
——centering on whether there are merits
and virtues of it to Jiuhua Mountain Buddhism
FANG Sheng1,2, LUO Fang-fang1
(1.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Anhui ?232001, China;2.Research Center of Chinese Poetic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 China)
)
Abstract:In Huichang year Tang wuzong Emperor developed one massively movement to extinguish Buddha.But the Jiuhua Buddhism has not been under the impact according to the historical data.Dumu,a famous poet,was Chizhou provincial governer at that time.So some people thought that he must has played the crucial role in protecting Jiuhua Buddhism.However,we inspect some history books such as “old Tangshu”,Tanghuiyao” carefully only to find that this viewpoint has further discussion possibility.
Key words:Dumu; Jiuhua Mountain; Buddhism;Prohibition of Buddhism done by Tang wuzong Emperor
唐武宗會昌年間(841-846)全國范圍內(nèi)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滅佛運動,佛教史上稱為“會昌法難”,俗稱“會昌滅佛”。在中國古代“三武一宗”滅佛事件中,會昌滅佛是唯一的一次在全國范圍內(nèi)展開的大規(guī)模滅佛,因而對佛教打擊最重,在歷史上影響最大。由于中國在唐代已取代印度成為佛教發(fā)展和傳播的世界中心,所以很多學者都認為,會昌滅佛不僅是中國佛教也是世界佛教由盛到衰的一個轉(zhuǎn)折點[1]101。
據(jù)會昌五年(845)八月壬午(七日)武宗詔令天下的《毀佛寺勒僧尼還俗制》統(tǒng)計,共“拆寺四千六百余所,還俗僧尼二十六萬五百人,收充兩稅戶,拆招提、蘭若四萬余所,收膏腴上田數(shù)千萬頃①,收奴婢為兩稅戶十五萬人”[2]606。九華山佛寺同樣也面臨著滅頂之災,但相關(guān)史料均記載,九華佛教在此次“法難”中并沒有受到很大沖擊,唐末更是不斷興盛壯大。恰巧著名詩人杜牧會昌四年九月至六年九月(844-846)任池州刺史[3]58-65,于是人們普遍認為杜牧保護了九華佛寺免遭毀廢[4]17-19②。作為地方行政長官,難道杜牧會對抗朝廷,拒不執(zhí)行滅佛命令嗎?他對九華佛教果真有著“無量功德”嗎?此問題涉及到杜牧對于唐武宗滅佛的態(tài)度,中晚唐時期九華山佛教的發(fā)展規(guī)模以及當時滅佛詔令的具體內(nèi)容等,有必要略加辨析。
一、杜牧的佛教思想及其對滅佛的態(tài)度
杜牧在詩文中一再表示自己對于佛教的崇奉態(tài)度,他的思想中有著佛教因子;但他的《杭州新造南亭子記》又向來被認為是一篇反佛的檄文,有論者甚至以為此文“與韓愈的《諫迎佛骨表》,堪稱雙璧”[5]。那么,杜牧對于會昌滅佛到底持何態(tài)度呢?
《樊川文集》中與佛事相關(guān)的詩文為數(shù)不少,有人據(jù)馮集梧《樊川詩集注》統(tǒng)計,僅詩題里含“寺”、“僧”、“禪”字樣的詩有27首,此外,或詳或略涉及佛事的詩,又約計15首[6]。雖然其中有些是純粹寫景,或題贈之作,但很明顯杜牧頗受當時流行的禪宗影響,思想中有著佛教的因素。略舉幾例,如《將赴吳興登樂游原一絕》:“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云靜愛僧?!?sup>[7]《懷政禪師院》:“莫訝頻來此,修身欲到僧?!薄杜加问簧帷罚骸吧Z淡如云,塵事繁堪織。今古幾單人,而我何能息?!倍急磉_了他對僧人閑適、安逸生活的向往和羨慕,而自己墜于塵網(wǎng)之中,為功名所累。佛教把“清靜寂滅”,“無思無欲”看作人的本質(zhì),杜牧詩中對隱逸生活的渴望和傾慕,對田園生活的贊美、歌頌,正反映了“自性清凈”的追求。杜牧也同諸多晚唐文人一樣樂與僧人交游,文集中有多首相關(guān)的詩作,如《送大昱禪師》、《寄東塔僧》等,寫得情真意切,在《將赴京留贈僧院》中更是道出了自己的事佛之心:“空悲浮世云無定,多感流年水不還。謝卻從前受恩地,歸來依止叩禪關(guān)。”佛教常借云、水闡發(fā)義理,文人們的詩作一旦涉及佛教,多喜用云、水意象,既包含著深遠的情趣,又有所寄托。杜牧有一些詩作雖然表面上看不到與佛教有關(guān),但細細體味可以感受到濃濃的佛理趣味,如《同趙二十二訪明府郊居聯(lián)句》:“遠檐高樹宜幽鳥,出岫孤云逐晚虹?!薄堵尻栭L句》:“樹鎖千門鳥自還,芝蓋不來云杳杳?!迸c王維《渭川田家》如出一轍,靜謐而和諧,是自由自在無所窒礙的禪趣的象征。這種閑淡自然的“禪趣”,體現(xiàn)了詩人對禪宗“凈心”追求的結(jié)果[8]。endprint
雖然杜牧創(chuàng)作了一些與佛教有關(guān)的詩文,也樂與僧人交往,但這并不能說他信佛。他在《上李中丞書》中自述:“某世業(yè)儒學,自高、曾至于某身,家風不墜,少小孜孜,至今不怠。”自覺繼承祖父大儒杜佑經(jīng)世之學,研究“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9]860,但無奈仕途多阻,只能“尋僧解幽夢,乞酒緩愁腸”(《郡齋獨酌》)。誠如顏真卿《泛愛寺重修記》所言:“予不信佛法,而好居佛寺,喜與學佛者語。人視之,若酷信佛法者然,而實不然也?!?sup>[10]與僧人交游酬唱是有唐一代文人們的普遍習尚,杜牧也不例外。
杜牧對于唐武宗開展滅佛運動始終是積極贊同的,其《杭州新造南亭子記》一文集中表現(xiàn)了他的觀點。他在文中揭露了統(tǒng)治階級用盤剝來的錢財奉佛以“買福贖罪”的丑惡行徑,“今權(quán)歸于佛,買福賣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也對窮人“啼一稚子,無以與哺,得百錢,必召一僧飯之,冀佛之助,一日獲?!钡挠薮佬袨檫M行了批判,認為“佛熾害中國六百歲”[9]792。該文作于會昌六年三月唐宣宗即位之后,宣宗即位就著手恢復佛教,在此背景下,杜牧敢于公開表示贊同滅佛,足可見其深深意識到佛教發(fā)展過快、僧尼眾多對社會產(chǎn)生的巨大危害。而且在他任職池州刺史時,針對池州出現(xiàn)了大量強盜的情況,作《上李太尉論江賊書》建議李德裕予以嚴厲打擊,并出謀劃策提出了有效的方法。這些強盜有相當一部分是由于寺廟被毀而流離失所的僧人,李德?!墩埢茨系任宓乐糜无却瑺睢分姓f:“自有還僧以來,江西劫殺,比常年尤甚,自上元至宣池地界,商旅絕行。”[10]日僧圓仁也說:“唐國僧尼本來貧,天下僧尼盡令還俗,乍作俗形,無衣可著,無物可吃,艱窮至甚,凍餓不徹,便入鄉(xiāng)村,劫奪人物,觸處甚多。州縣捉獲者,皆是還俗僧?!?sup>[11]杜牧對那些流落為強盜的僧人采取了堅決的打擊措施。
由此來看,杜牧雖然創(chuàng)作了一些與佛教有關(guān)的詩文,也同僧人交游,但他對于武宗滅佛是持贊同態(tài)度的;那么對于朝廷的滅佛命令他定然會堅決擁護,如果沒有特別緣由,他不可能會僅憑一己之好而保護九華佛寺。
二、杜牧是否有“功德”于九華佛法
歷代《九華山志》和相關(guān)史料均記載,九華山佛寺在“會昌法難”中并未受到大的沖擊,日后更是不斷興盛壯大。有論者認為,杜牧起到了保護九華佛寺的關(guān)鍵作用,有“功德”于九華佛教。主要依據(jù)有三點:其一,杜牧雖然主張滅佛,但他熱愛九華山之靈秀,對九華寺廟懷有詩情,對詩仙李白也十分敬仰;其二,杜牧對佛、對命十分信仰;其三,當時九華山寺廟的規(guī)模不大,還沒有形成朝廷指責的巨大弊端。因此,杜牧采取山下限制、山上保留的措施[4]17-19。乍一看,似乎有理,細加分析,所有依據(jù)均難成立。
其一,杜牧熱愛九華山、敬仰李白是事實,但他功名事業(yè)心極其強烈,素有報國之志,且善論兵,曾注《孫子兵法》,作《戰(zhàn)論》、《守論》等文,指斥當時藩鎮(zhèn)之禍與時政之失。誠如其《郡齋獨酌》所云:“平生五色線,愿補舜衣裳?!彼幢氵h在黃州、池州任職,也還始終關(guān)注著時局變化,朝廷一舉一動都撥動著詩人敏感的政治神經(jīng),在此期間就曾幾次上書李德裕,如《上李太尉論北邊事啟》、《上李太尉論江賊書》等,對國家安危和社稷民生給予了高度關(guān)注。這樣一位重功名、求進取的睿智文人,怎么可能會對抗朝廷呢?而且據(jù)杜牧自己所云,為了保證滅佛的效果,朝廷“出四御史縷行天下以督之,御史乘驛未出關(guān),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刓之”[9]155。據(jù)日僧圓仁所記,“唯黃河已北,鎮(zhèn)、幽、魏、潞等四節(jié)度,元來敬重佛法,不拆舍,不條流僧尼”[11]196,杜牧是不會效法西北跋扈藩鎮(zhèn)不執(zhí)行朝廷詔令的。
其二,杜牧雖然具有佛教思想,但如上文所言,他只是“游于佛并不真信佛的”,“他沒有深入研究佛家教義,更不是虔誠的佛門信徒?!?sup>[8]事實上,杜牧詩中對池州滅佛運動就有所反映,《池州廢林泉寺》詩云:“廢寺碧溪上,頹垣倚亂峰。看棲歸樹鳥,猶想過山鐘。石路尋僧去,此生應不逢?!痹缧r候,杜牧曾游林泉寺,并賦詩《游池州林泉寺金碧洞》:“袖拂霜林下石棱,潺湲聲斷滿溪冰。攜茶臘月游金碧,合有文章病茂陵?!痹娙藢τ诖颂庯L光頗為流連,并與僧人交好;寺毀之后,舊地重游,面對滿地狼藉,又不見舊友,心中惆悵不已。另有《還俗老僧》詩云:“雪發(fā)不長寸,秋寒力更微。獨尋一徑葉,猶挈衲殘衣。日暮千峰里,不知何處歸?!标懹巍独蠈W庵筆記》評云:“此詩蓋會昌寺廢佛寺所作也。又有《斫竹》詩,亦同時作,云:‘寺廢竹色死,官家寧爾留。霜根漸隨斧,風玉尚敲秋。江南苦吟客,何處寄悠悠。詞意凄愴,蓋憐之也?!?sup>[12]由此來看,池州確實按朝廷的要求展開了滅佛行動。
其三,因“當時九華山寺廟的規(guī)模不大”而得以保留的說法是完全沒有依據(jù)的。盡管武宗滅佛不是徹底消滅,而是有限制地保留,但保留下的都是各州中規(guī)模最大、制作最精妙的寺廟,不會因為規(guī)模不大而留存。況且晚唐會昌年間九華山佛教已具有相當大的規(guī)模,特別是化城寺,最起碼在池州沒有比其更大的佛寺。
唐代以前由于交通梗阻,游人罕至,九華山湮沒無聞,可謂“太史南來山未開”;盛唐天寶年間,詩仙李白游歷至此,改九子山為九華山,留下著名的詩作《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lián)句》,此后又經(jīng)過中唐劉禹錫等詩人的題詠和大力宣揚,九華山得以名噪一時。九華山的佛教事業(yè)也是在盛唐以后得到迅速發(fā)展。隨著開元末年,新羅王子金喬覺渡海東來,入唐求法,卓錫九華后,有不少追隨者為之建立寺廟,上山求法,佛教開始在九華山廣泛傳播。中唐詩人費冠卿在《九華山化成寺記》中對此有所描述:
近山之人,聞者四集,伐木筑室,煥乎禪居。有上首僧勝瑜等,同建臺殿。楩楠豫章,土地生焉,斷而斫之。珷玞琪瓊,不求他山,肆其磨礱。開鑿澞澗,盡成稻田;柏水攸潴,為放生池。及當?shù)钤O釋迦文像,左右備飾。次立朱臺,掛蒲牢于其中,立樓門以冠其寺。丹素交彩,層層倚空。巖巒隊起于前面,松檜陣橫于后嶺[13]4313。endprint
此文末自記時間為“元和癸巳歲”,即元和八年(813),距文中所記金地藏圓寂時間貞元十年(794)僅十九年;費冠卿又長期隱居九華,所聞所見均為親身經(jīng)歷,記載當真實可靠。此時佛寺雖然是一幅篳路藍縷的開拓建設景象,但在金喬覺的感召下,其影響迅速擴大,初建時期就頗具規(guī)模,可謂巍峨壯觀。后來,德宗建中初(780-781)池州刺史張巖崇仰大師高風,施舍甚厚,并移舊額,奏請置寺,賜額化城寺。這就是九華山化城寺的由來。該寺也成為九華山最古老的開山寺院,全山寺院的中心[14]。從此“勝境,巍巍普放大光”(弘一法師贊語)。費冠卿的友人蕭建久聞九華盛名,又未能親歷,故請費冠卿以詩代畫描繪九華:“見說九華峰上寺,日宮猶在下方開。其中幽境客難到,請為詩中圖畫來?!保ㄊ捊ā洞鷷鴨栙M征君九華亭》)詩中特別提到,他曾聽說九華佛寺之宏偉壯觀。費冠卿應邀創(chuàng)作了長達36句的五言排律《答蕭建》,詩云:“徑滑石棱上,寺開山掌中。幡花撲凈地,臺殿印晴空。勝境層層別,高僧院院逢。泉魚候洗缽,老玃戲撞鐘。”[15]5613“九華九十九峰,獨此處(化城寺)于山頂?shù)闷降兀邢刑?,四山環(huán)繞如城”[16]138,“寺開山掌中”正是描述該寺,可見其規(guī)模之大。
另外,冷然、齊己、應物、神穎等晚唐著名的詩僧,曾寓居九華山,與九華僧人研修佛法。據(jù)李映輝《唐代佛教地理研究》統(tǒng)計,唐前期駐錫于宣池州的高僧僅2人次、來此進行過佛教活動的高僧僅4人次,到后期分別有4人次和12人次;前期本地沒有出現(xiàn)佛教著作,后期有6部之多;而且特別提到了金地藏的東來和九華佛教的發(fā)展[17]64、153、287。
由上述可見,在新羅高僧金喬覺卓錫九華山后,九華佛教發(fā)展迅速,特別是晚唐時期,山上寺廟建設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僧人的數(shù)量也不斷增加,且其間不乏高僧、詩僧。對于佛教發(fā)展而言,這是一件幸事;但對于唐代會昌滅佛時,九華山佛寺為什么未遭到毀廢這個問題而言,更是增加了疑問。
三、九華山佛寺未毀廢的主要原因
如果杜牧不會在朝廷嚴加督辦時違背滅佛詔令,那么九華山佛寺未被毀廢的原因就要另作解釋。事實上,武宗排佛并不是滅盡佛教,而是有限制地保留了一些寺廟和僧尼。經(jīng)過細致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會昌滅佛中在佛寺和僧尼的留存問題上,朝廷先后政策有一個變化的過程,保留佛寺的數(shù)量由少到多逐漸增加[18]。九華山佛寺的“幸存”,主要因為是朝廷對于佛教的政策發(fā)生了變化,并非完全是杜牧的“功德”。
《資治通鑒》“會昌五年七月”記:
敕上都、東都兩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節(jié)度、觀察使治所及同、華、商、汝州各留一寺,分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19]6015。
據(jù)此記述,只有上都、東都和節(jié)度、觀察使治所及同、華、商、汝州允許留存佛寺。并且在“考異”所引《武宗實錄》中具體記載了各州道的等級劃分情況,宣歙道屬上等。但這個詔令的具體內(nèi)容在《舊唐書·武宗紀》中有不同記載:
(會昌五年)秋七月庚子,敕并省天下佛寺。中書門下條疏聞奏:“據(jù)令式,諸上州國忌日官吏行香于寺,其上州望各留寺一所,有列圣尊容,便令移于寺內(nèi);其下州寺并廢。其上都、東都兩街請留十寺,寺僧十人?!彪吩唬骸吧现莺狭羲拢ぷ骶钫吡糁?如破落,亦宜廢毀。其合行香日,官吏宜于道觀。其上都、下都每街留寺兩所,寺留僧三十人?!盵2]605
中書門下奏請在上州留佛寺一所,下州盡廢,得到了武宗的同意,同時補充上州只有“工作精妙者”方才允許留下。盡管在會昌五年八月七日(壬午)朝廷正式詔告天下總結(jié)滅佛成果后不久,“尋又詔東都止留僧二十人,諸道留二十人者減其半,留十人者減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19]6018,但此詔令主要是針對僧人的去留,沒有涉及到拆毀寺廟的問題,確如論者所言:“武宗禁斷佛教在強制還俗僧尼沒收奴婢方面是比較嚴厲的,在保留寺庵方面則相對寬容一點?!?sup>[20]據(jù)《唐會要》記載,會昌六年正月,左右街功德使奏請在兩街添置寺宇,“其所添寺,于廢寺中揀擇堪修建者”,左右街各增加八寺,敕旨:“宜依?!盵21]999完全恢復到會昌五年七月中書門下條疏建議保留的數(shù)額。
也就是說,《舊唐書》所記允許留存佛寺的州比《通鑒》所記要多出很多。具體到池州而言,若按《通鑒》所記,由于宣歙觀察使治所在宣州,池州則不應該留有寺廟;若按《舊唐書》所記,如果池州是上州,且有“工作精妙”的佛寺則可以保留。兩者所記,孰是孰非?《唐會要》對此也有記述:
會昌五年七月中書門下奏:天下諸州府寺,據(jù)令式,上州以上,并合國忌日集官吏行香。臣等商量,上州已上合行香,州各留寺一所,充國忌日行香,列圣真容便移入,合留寺中;其下州寺并合廢毀。敕旨:所合留寺,如舍宇精華者,即留;如是廢壞不堪者,亦宜毀除?!璠21]853
與《舊唐書·武宗紀》相一致,而且二者對中書門下的奏請和武宗的敕答都有明確記載,比《通鑒》所記更具體詳實,當依之。
那么,會昌五年池州是否屬上州呢?《唐會要》記:會昌四年五月,池州升為上州[21]1239。正是由于在全國性滅佛高潮到來的前一年,池州的級別由中州升格為上州,才得以允許保留一所寺廟,其境內(nèi)最精妙的九華佛寺因此幸免于難。當然,保留的九華佛寺其實也僅僅只有化城寺一所而已,從上文所引杜牧的《還俗老僧》、《斫竹》以及《池州廢林泉寺》等詩可知池州其余的佛寺應該均遭毀廢。
綜上所述,唐武宗會昌滅佛中九華山最重要的佛寺化城寺未遭毀廢的根本原因,是因為其符合朝廷保留部分佛寺的相關(guān)規(guī)定;而所謂杜牧對九華的“功德”,也完全是在朝廷允許的范圍內(nèi),盡到了一位地方官應有的職責。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晚唐文人都經(jīng)歷了會昌滅佛,而且其中很多人都信奉佛教或者樂于與僧人交游,但他們對于該事件幾乎是“集體失語”,很少在文學作品中表達自己對武宗滅佛的看法和態(tài)度,其中原因值得深入探討。與這些文人相比而言,杜牧可謂是獨立特行,他不但親身經(jīng)歷并參與了滅佛運動,還創(chuàng)作了一定數(shù)量的相關(guān)作品,這對于進一步研究唐武宗會昌滅佛這一歷史事件具有重要的意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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