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學勝

李琳很生氣，自從半年前婆婆守寡后，她和丈夫就把婆婆接到了城里。可沒想到婆婆卻瘋狂地迷上了廣場舞，整天跳得走火入魔，大清早人家都還沒去呢，她就一個人提前到場了，真不知渾身哪來那么多勁。這還不說，現(xiàn)在李琳懷孕了，受夠了小房子的局促，想買個三室兩廳的房子。雖然丈夫覺得現(xiàn)在房價泡沫比較大，買房的時機不成熟，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也不允許，可她就是鐵了心地想買房。到湊首付款時，娘家媽一聲不吭，把五萬塊錢拍到了桌子上。婆婆倒好，磨磨嘰嘰的就是不掏錢，實在逼急了，才拿了三萬出來，說剩下的兩萬先欠著，過幾天再墊上，來了個“分期付款”。

這些事想了就煩心，李琳干脆將它們拋諸腦后，集中心思研究起了買房。一番比較下來，她看中了三個樓盤，分別是玉蘭苑、錦繡城和明珠小區(qū)。

這天是玉蘭苑開盤的日子，天剛蒙蒙亮李琳就起來了，比婆婆都早一步出了門。沒辦法，丈夫沒空陪她去，她心急如焚，怕去遲了排不上隊。

來到樓下，李琳正琢磨著天太早，出租車不好攔呢，沒想到眼一瞥，好巧，門口就有一輛，司機正趴在方向盤上打瞌睡呢。李琳忙過去敲了敲車窗，司機醒了過來，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他看到李琳后，似乎吃了一驚，怔了怔，李琳見對方不明白意思，趕緊指手畫腳地比劃，示意要坐車。司機這才恍然大悟，打開車門。

一上車，李琳說了玉蘭苑的名字后，就閉目養(yǎng)神了。誰知司機卻來了精神，他先問李琳是不是要去買房，得到肯定答復后，就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聊了起來，一個勁地勸李琳現(xiàn)在千萬別買，否則總有一天會后悔。李琳懶得搭話，但聽他說得斬釘截鐵，她就隨口問了句為什么。如此一來，司機可勁侃開了，從國內(nèi)反腐、官員拋售物業(yè)，到國外敘利亞內(nèi)戰(zhàn)、石油價格上漲，將導致下一輪金融危機等，各種從網(wǎng)上抄襲來的漫天飛的理論，都竹筒倒豆子般絮叨了出來。

李琳聽煩了這些不著邊際的陳詞濫調(diào)，幾次出聲打斷，司機卻不管不顧，還是唾沫飛濺，仿佛不把李琳洗腦成功就誓不罷休一樣。最后，李琳實在忍無可忍了，嚴正警告道，如果他再喋喋不休，她就立刻下車，重新?lián)Q一輛的士。司機這才不得不閉了嘴。

不大一會兒，玉蘭苑到了，李琳付了車費剛要下車，可司機瞄了瞄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又掃了眼售樓處外面鬧哄哄的人群，忽發(fā)善心道：“姑娘，你懷著身孕擠來擠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先替你下去瞅瞅，看看什么情況你再做決定，咋樣？”

李琳一陣歡喜，沒想到這個司機這么大度，不但不計較自己剛才的失禮，還主動提出了幫忙，這讓李琳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沒想到司機大手一揮，笑呵呵道：“跑下腿而已，算個什么事?！闭f罷，就大步流星地朝售樓處走去。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司機回來了，一臉輕松。李琳一看，以為買房有戲了呢，趕緊問還有多少房源，有沒有替自己拿預(yù)約號。沒想到司機卻搖了搖頭，告訴她里面的房子已經(jīng)賣光了。

“賣光了？”李琳瞪大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對方說，“怎么這么快？這不是早上才開盤嗎？如果都賣光了，那外面這些人又在干什么？”李琳指了指售樓處玻璃墻內(nèi)的人群。

司機撓了撓頭，說：“估計是在咨詢下一次的開盤吧?！?/p>

“下一次開盤是什么時候呢？”李琳不死心地追問道。

“最快也得半年以后。”司機兩手一攤說。

李琳想了想，終于明白了，不管市場怎么動蕩，好房子永遠是不愁賣的，這更堅定了她買房的決心。她立刻催促司機道：“快，我們?nèi)ュ\繡城?！?/p>

司機不敢耽誤，風馳電掣一般到了錦繡城。這一次李琳不敢讓司機代勞了，決定自己進門問個清楚。好在有驚無險，進售樓處一打聽，未售房源還有一大半呢。李琳欣喜異常，準備再去四周看看環(huán)境，合適的話，就當場下定金。

李琳剛出門，就看見司機和這里工地上的一個民工躲在僻靜處聊天，樣子緊張兮兮的，似乎在說著什么秘密。她好奇心起，悄悄湊了過去，一聽之下，大驚失色。原來這民工和司機是老鄉(xiāng)，正在勸司機，如果有親戚來這買房，一定要讓對方打消念頭，因為這兒的房子都是偷工減料蓋出來的……

回到車上后，李琳心中狂跳不止，幸好聽到了這個內(nèi)幕消息，否則剛才要是一沖動，交了定金，那后果可就不堪設(shè)想了。

李琳心里亂極了，也沒了再繼續(xù)看房的興致，便掉頭回了家。臨下車時，司機顯然心情愉悅，無論如何只收她一半的車費。李琳則是垂頭喪氣，邁著沉重的步伐，進了家門。

晚上躺在床上，李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咋就那么巧呢，自己看中的兩個樓盤，一個一開盤就賣光了，另一個雖沒賣光，卻有嚴重的質(zhì)量問題。她心情郁悶，想上網(wǎng)舒緩一下心情，誰知剛刷微博，就看見同事洋洋得意地發(fā)帖，說今天下午在玉蘭苑買到了中意的好房子。李琳一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玉蘭苑的房源上午就賣光了，怎么同事下午還能買到？

李琳立刻給同事打了電話，一番溝通下來，她氣得幾乎要爆炸了，這才明白是自己上當受騙，中了那個的士司機的圈套。玉蘭苑的房子是直到晚上才賣光的。緊接著，李琳又搜了錦繡城的資料，一看更是氣得冒煙，錦繡城獲得過多項建筑大獎，是響當當?shù)挠才谱樱投垢こ田L馬牛不相及，連邊都沾不到。顯然，那個民工和司機在唱雙簧，怪不得當時他們鬼鬼祟祟的呢。

問題豁然開朗，李琳氣憤之余，忽又迷惑不解。她和司機萍水相逢，無冤無仇，對方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她買房呢？要說是擔心房價下跌，她買吃虧了，那這個理由也太荒唐了。

這事成了一個疙瘩，糾結(jié)在了李琳的心頭，她決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她留有司機的聯(lián)系電話，于是便打了過去，約定明天看房還坐他的車。

次日，李琳和司機來到了最后一個樓盤明珠小區(qū)，李琳裝作要下車，果然，司機露出了馬腳，急得抓耳撓腮，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止。李琳便趁機收回邁出的腳，冷冷一笑道：“大叔，要不你還幫我下去問問，這樓盤是不是又早已賣光了，我們又白來一趟了？”

司機心虛，狐疑地看了李琳一眼，張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

李琳沒這么容易善罷甘休，她又繼續(xù)捏著腔調(diào)道：“哎呦，你這么著急，那看來還沒賣光啊。這可怎么辦？不如雇個民工當臨時演員吧，就說這樓盤質(zhì)量有問題，馬上會塌下來砸死人?！?/p>

“姑娘，你……你都知道了?。　彼緳C紅著臉，囁嚅著道。他明顯理虧，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哼！”李琳冷笑一聲，看了眼計價器后，從包里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手一揚扔了過去，打開車門徑直走了。

李琳離售樓處還有一段距離時，只聽見后面有腳步聲跟了上來，她扭頭一看，竟是那個司機，心里頓時嚇得突突亂跳，大白天的，他想干什么？李琳正要叫喊，司機卻搶步上前，氣喘吁吁道：“姑娘，咱……咱們兩人 ?做個交易怎么樣？”

“什么交易？”李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以防不測。

“這錢我不要了。”司機晃了晃李琳遞給他的那張五十元錢，接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零鈔，著急地說：“這些是我今天收的車費，也不要了，都給你！”

“給我干嗎？”李琳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求你先不要買房了，好不好？”司機哀求道。

旁人不明所以，漸漸圍了上來。李琳的膽氣頓時壯了許多，她白了司機一眼，沒好氣地呵斥道：“你這人神經(jīng)病是不是？我買不買房關(guān)你什么事！你干嗎三番五次地阻撓我？還……還想拿錢收買？”

李琳的質(zhì)問，司機充耳不聞，只是將錢冷不丁地塞了過來，然后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還邊回頭嚷道：“姑娘，你接下錢就代表同意了哦，咱們可要一口唾沫一顆釘，說話算數(shù)啊！”

李琳一下子蒙了，手足無措?；盍硕嗄?，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她還是第一次遇到。等她反應(yīng)過來要還錢時，對方早已發(fā)動汽車揚長而去了。

李琳本想將這事拋到一邊，繼續(xù)買房，可這事太怪異了，像是一條蛇一樣，纏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正好，又有一輛出租車過來，李琳忙坐了進去，叮囑跟著前面的車。她倒要看看，那個裝神弄鬼的司機到底能弄出什么幺蛾子來。

七拐八拐的，前面的車終于停了下來。李琳一看，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又回到了自家樓下的小區(qū)廣場。此時，已是午飯時間，跳舞的大媽們早已散了，只有婆婆獨自守在一邊，焦急地走來走去。一見那個司機走來，兩人竟像約好了似的，婆婆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李琳心中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躲在了樹叢后。

“老李，明天你就別一大早趕到樓下等我了，舞隊要去外地比賽，我沒法提前下來和你約會了?！逼牌乓豢跉庹f完，接著她又看了看對方的臉，疑惑地問道：“怎么了，你沒打消她買房的念頭嗎？”

那個叫老李的司機臉色沉重，木然地搖了搖頭。

婆婆搓著手，長嘆了一聲道：“唉，俺就知道是這么個結(jié)果。俺家兒媳婦迷上了房子，就是如來佛祖現(xiàn)身，怕也動不了她那顆吃了鐵丸子的心。算了吧，剩下的兩萬塊你別操心了，俺自己想辦法。”

“你要能想出辦法，我還要用這么蹩腳的法子嗎？”老李苦笑一聲道，接著又伸手摸了摸身邊停著的的士，無限憐惜地嘆道：“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將它賣掉了?！?/p>

“別啊，賣了車，你女兒的大學學費怎么辦？”婆婆焦急地打斷了老李，“要不我再和兒媳婦商議商議，讓她再緩一緩？等明年開春，鄉(xiāng)下果園那塊地續(xù)租，我就有錢了……”

“只怕行不通?！崩侠羁酀負u了搖頭，“本來她對你成見就已經(jīng)夠大了，要是因為你拿不齊錢壞了她買房的好事，她怎能不恨你？她一恨你，咱倆的事就更沒指望了。唉，現(xiàn)在老年人想再婚找個伴，又有哪個不用看子女的臉色呢？”

聽到這兒，李琳臉上突然一陣發(fā)燙。其實她想買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跟婆婆慪氣，逆反心理作怪?，F(xiàn)在，是時候放下心結(jié)，找婆婆好好談一談了。

（責編/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