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施小妝

男樹葉，請你歇一歇

文◎施施小妝

當(dāng)一片樹葉遇到另一片樹葉，如果發(fā)現(xiàn)對方是自己的近似體，它們是會喜悅的，因為它們從此就找到了一雙完美來看彼此的眼睛，那么就讓這兩片樹葉相愛吧。

兩片相愛的樹葉

“你瘦，我也瘦；你近視，我眼睛也不好；你固執(zhí)，我比你還厲害；你說你小心眼兒，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那一回，因為我的不答應(yīng)，城安總結(jié)了他和我的好多共同點，然后說：“雷曉，當(dāng)一片樹葉遇到另一片樹葉，如果發(fā)現(xiàn)對方是自己的近似體，它們是會喜悅的，因為它們從此就找到了一雙完美來看彼此的眼睛，那么就讓這兩片樹葉相愛吧。”

他逗笑了我，卻讓我的眼底生潮。其實很早我就開始喜歡他，由于卑微，一直不說，一直不答應(yīng)。

城安的這一番話，讓我的所有缺點都被縱容和安撫了，他告訴了我不用為了愛要改掉什么隱忍什么。這世上，并不是每個女孩兒都有好福氣，可以遇到那片和她相同又愛她的男樹葉的。

而且，城安真的好，很快我便知道，原來兩個固執(zhí)又小氣的人愛起來，其實是很生動的。比如，我說：“城安，你不許多看別的女孩兒一眼?！背前脖銜f：“好的，雷曉，我保證把我所有的視線都給你，就連晚上做夢都是?！?/p>

再比如，我說：“城安，我知道你愛我，情人節(jié)就不要買玫瑰了，10塊錢一朵，好貴?！背前簿驼f：“好，聽你的，咱不買，但我已答應(yīng)給校門口那兩家花店在情人節(jié)這天做臨時送花工了，他們說除了酬勞，還可以免費領(lǐng)取一束花，情人節(jié)這天，注定有一束玫瑰是屬于雷曉的?！?/p>

……

就這樣，我和他，真的就像愛情大樹上的兩片相愛的樹葉，別人瞧來沒有任何驚喜，可是我們之間卻有許多小小的浪漫，可以信手拈來，可以無處不在，而我，又是那樣的感動和心安。

即使夜再黑，我們也有好夢

畢業(yè)了，很多同學(xué)都來到北京，城安也帶著我來了，在這個大氣而莊重的城市，起初我的感覺并沒有同學(xué)們所說的那樣，來京一日便是一粒塵埃的體驗。多么的車水馬龍，多么的熙熙攘攘，我都不覺得自己渺小，因為有城安一直在身旁。

但是找房找到第三天，我還是有一點兒沮喪，因為城安的工作已經(jīng)定下了，下個月一號就上班，所以租房子我們首先考慮的當(dāng)然是就近租，可是在那個范圍內(nèi)，價格適合我們的真的很難碰到。

我想要放棄，于是我說：“城安，要不你就去你公司安排的三人間宿舍住吧，等我找到了工作，也去住宿舍?！钡前舱f：“雷曉，放心，我一定要找到一個捆綁式的房子?！?/p>

我皺起眉，不懂為什么天都快黑了而我們又正趕著要去那個小旅館買床睡的時候，他卻還有心思開玩笑。見我這樣，他在路燈下捧著我的臉說：“我們要租一個帶陽臺的房子啊，你不是說過，喜歡有一間房用來裝愛情，一個陽臺用來曬心情嗎？”

我把頭低下，臉湊到他懷里。我明白，為了我的一句話，一種小心思，城安要付出的是每個月的加倍努力。

真的是那樣，最后我們找到的房子，月租是城安當(dāng)下薪水的三分之二，而我兩個月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城安因此而非常辛苦，常常是很晚了我都站在陽臺上盼望，每當(dāng)他挎著包的身影出現(xiàn)在路燈下，我就飛快地退回到屋里給他熱吃的，而每次他都要吃完電飯煲里所有的飯。

他的狼吞虎咽讓我心疼，他距上次用餐的時間，足足12個小時。他還在三個月的試用期里，薪水就是那個定數(shù)，加班也不給加班費，但是加晚班，每次可以有10塊錢的晚餐補助，所以他天天如此。

好的是，每當(dāng)他回到家來，每當(dāng)他不再感到饑餓，我們便可以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即使夜再黑，被子再薄，我們也是有好夢的。

我和城安，永遠是你們的典范

平安夜那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城安的試用期滿，薪水漲到我不敢相信的數(shù)字，而我也在那天上午終于接到一家私人小廠的錄用電話，雖然只是月薪1200元的小會計，但是我還是高興。

我們要好好在晚上慶祝一下。我說去吃大餐。城安搖頭，然而卻又不告訴我什么，只是拉著我的手，跑出我們的小屋，跑上大街，一直跑到同學(xué)杜真和她男友租住的房子前……

門是虛掩的，里面又沒有燈光。我的

腳步有猶豫，但卻被城安一把推了進去，進門的一剎那，我感覺我的腿把一根線絆斷了。

燈光大亮，一束氣球飛到了天花板上。原來這是城安跟我們幾個留在北京的同學(xué)設(shè)計的小機關(guān)，當(dāng)氣球飛起來的時候，電燈開關(guān)同時被開啟，于是我很快看到了同學(xué)們的一張張笑臉。

在他們的歡呼里，我回頭看城安，城安卻示意我讓我看氣球的底部。

那里竟然吊著一只圣誕襪子，他們說，現(xiàn)在平安夜剛過，已是圣誕節(jié)了，禮物可以看了。

城安將我抱起來，直到我可以伸手取下襪子，讓我驚訝的是，里面是一個小小的戒指。城安說：“雷曉，我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情人節(jié)還要那么多天?！?/p>

那晚，和同學(xué)們一直聚到天光放亮，男生說男生的，女生說女生的。杜真對我感慨了好幾遍的話是，來北京后，好幾對原先在學(xué)校里發(fā)過誓不分手的戀人都分手了，沒想到我和城安，竟可以讓他們有可能看到終成眷屬。

我笑著對她們許諾，語氣中不覺帶上了我從未有過的一點兒炫耀，我說：“放心，我和城安，永遠是你們的典范?！?/p>

我害怕的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但世上真有很多事情是無法覺察到它是何時來臨的。

自從城安漲薪水而我也開始工作后，相對剛來北京的那段日子，我們真的有富足感。城安依然還是天天晚上都會加班，我讓他不用這樣，可他每次都會在床上摟著我說，他已經(jīng)在有計劃地攢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不努力怎么行。

那天早上出門時，城安說他一定會早點兒回來，還說他想要吃排骨燉白蘿卜。晚上，我做好這道菜，他卻沒有按時回家，電話關(guān)機，我很擔(dān)心，就一直站在陽臺上張望，直到夜里11點時我冷得受不了，便進屋坐在床上繼續(xù)等。剛才在陽臺上凍了許久頭有些痛，我就吃了點兒感冒藥，然后竟不知不覺地歪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一驚醒，天已大亮。我自責(zé)得不行，忙起來要給城安做早餐，可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城安一夜都沒回來。

從未有過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突然莫名地有了一種孤獨感。拼命去否定心里的種種想法，認定城安昨夜其實回來了，只是現(xiàn)在正躲著我，跟我玩兒捉迷藏。我赤著腳去拉開陽臺的門，可陽臺上除了有這一天剛升起來的燦爛陽光之外，并沒有城安。

我回到房間給城安打電話，依然是關(guān)機。我的手開始發(fā)抖，翻城安公司的電話時手機掉在了地上，撿起時，手機屏幕一片黑暗，手機壞了。這更加讓我害怕和不安。

在樓下的電話亭，我打給他幾個要好的男同學(xué)，可是他們都說不知道昨晚他在哪里。最后，我打給了杜真，接電話的杜真仿佛在路上，而且接電話的時候似有片刻的遲疑，說話也吞吞吐吐。她說城安昨晚住在他們那里，讓我放心。杜真的話讓我生疑，我問她今早城安走時戴了圍巾沒有。杜真說：“你放心好了，冷不著他，戴了，我看見他戴的。”

可是城安的圍巾現(xiàn)在就在我的脖子上，剛才從屋里出來時，我還神經(jīng)質(zhì)地想，如果我一時半會兒沒有城安的消息，又沒有他的一件什么東西陪伴的話，我會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我抓上他的圍巾纏在脖子上。

我知道我懷疑的不是城安的感情，杜真因為和男友租著一室一廳的房子，那個客廳的舊沙發(fā)很多次都成為同學(xué)們遇到困難時睡覺的地方。

我害怕的是有什么事發(fā)生了，所以城安一夜都不給我電話。

男樹葉不會想著先看到秋天的

我的城安，怎么可以給我一個這樣不回家的理由？

在醫(yī)院見到城安時，我整個身體癱軟下去，杜真扶住了我。杜真實際上是最早知道城安出事的人，今天一大早，她因為有事找城安，打他手機關(guān)機就打到他公司，然后知道城安昨晚被送到醫(yī)院里，還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我早上打電話給杜真時，她正和男友趕著去醫(yī)院，想著要知道了情況后再告訴我。

昨晚，別人都走后城安繼續(xù)加班，今天早上，第一個來公司上班的人發(fā)現(xiàn)他蜷曲著身子躺在沙發(fā)上，呼吸微弱，身體很涼。送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初步診斷說是心肌炎，有可能是長期勞累所導(dǎo)致。他的同事們說，在公司里，城安工作起來非常玩命。

杜真安慰哭著的我說：“雷曉，沒事的，醫(yī)生說還算幸運，城安被發(fā)現(xiàn)時沒有很晚，經(jīng)過治療會恢復(fù)健康的?！?/p>

我一直守在床前，一直在難過，一直在回憶。傍晚時分，城安像是睡足了他生平最好的一次覺醒來，聲音弱弱地問我為什么哭了？

我看著他，撫摸著他的臉，微微一笑，說：“沒有的，城安，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彼麊柺裁词拢?/p>

我說：“你跟我表白的那個秋日午后，我正坐在藍球架下看書，你忽然一個躍步來到籃球架下，動作伶俐飛揚。然后，你就那樣站在我面前。我坐在那里，先是喜悅，然后心里便有了尷尬，而且想藏都藏不住。女孩子都喜歡你，當(dāng)然也包括我，可是我怎么能奢望得到你的關(guān)注呢？很快，我的臉紅到了耳朵，只好抬起雙肩，讓半個臉縮到高領(lǐng)毛衣里，但還是被你看了出來。你走近我說：‘同學(xué)們都說，秦城安這小子花著呢，女朋友就像春花兒一樣多，打人、耍橫，喜歡在大街上接吻。不知道這些你信不信，可是，我想告訴你真實的我是什么樣子，真實的我，喜歡的是你……’

“城安，你知不知道，當(dāng)你說你也喜歡我時我有很強烈的不真實感，甚至產(chǎn)生了恐懼，我不敢接受那份喜歡。直至你握住了我的手，你的眼神堅定而有力。我的心漸漸地在你的眼神里安定下來，我小心翼翼地承受著這份天大的禮物，害怕它會被生活磨礪出哪怕一點兒碎片出來。

“那時的我們每天膩在一起，快樂而輕松。但同時也承受著來自周圍異樣的目光，我知道那目光緣于不可置信，但我更寧愿那是對我們在一起的衷心祝福?！闭f著，我又流淚了，城安伸手擦去它們，說：“雷曉，我就是想讓你得到更多的幸福，而且我越努力越快樂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城安如此去努力，都是因為我只有一只手，左邊的那一只，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被截去了。所以我的工作才那樣難找，所以城安才會用他濃烈的愛讓我可以愛得沒有一點兒自卑并每一天都覺得幸福。

我將臉貼上他的臉。

“但是，城安，如果我們真是兩片相愛的樹葉的話，男樹葉一定不會想著要先看到秋天，所以，親愛的，請你歇一歇吧，女樹葉已經(jīng)足夠幸福了?！?/p>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