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學(xué)生
不經(jīng)意愛上了秋天的杭州,準確地說,是喜歡我們學(xué)校身后的秋天。
當(dāng)初義無反顧背井離鄉(xiāng)選擇這所學(xué)校,就是被它的絕佳環(huán)境所誘惑。學(xué)校依山而建,南毗西湖。學(xué)校背后的掛牌、寶石二山,是我現(xiàn)在上下班途中的必經(jīng)之地。從黃龍洞入山門,過一段平直的甬道,經(jīng)“緣”字碑,過民俗園,沿一條小路,歷579級臺階而上,順498級而下,到曙光三弄而止,中間過頂峰,在“快哉亭”駐足10分鐘,南望西湖浩渺,蘇堤蜿蜒。通常,湖靜若西子,薄薄的晨霧如輕紗籠著她甜甜的夢。紅日初升,她緩啟雙眼,那一瞬的風(fēng)采,令我心搖神蕩。而每次看到蘇堤,我眼前總是出現(xiàn)這樣一個場景:蘇大學(xué)士酒酣墨飽,在鄒纈湖練上,任意揮灑。這一筆,凝成了柔美西湖的一道虬筋。
每天就這樣的在山上翻來爬去,從日出到月升,從春花到冬雪,猶如一個孩童,在父親的脊背胸脯上爬行,歲月漸行,而我竟從未覺察。走在山間,身旁是雜樹繁花老藤,腳下是久經(jīng)磨礪的石級,耳中是細細的泉水滲出聲以及鳥兒自在的鳴叫聲,它們常常讓我不期而然地回歸到“赤子”的感覺。
山,是一本書,不僅可以讀,還可以續(xù)寫。每次往返其間,都是一次全新的閱讀,而流下來滴在石土上的每一滴汗,都會化成一個個字符,伴著野花小草在我心間躍動。雖然,山的四季風(fēng)情各異,晴雨也自有高格,但我最迷戀的還是其秋日的滿山落葉。掛牌山或?qū)毷缴想s樹叢生,而桂樟槭居多,竹子又為山林添了另一番景致。這些葉,構(gòu)成了秋山的基調(diào)。
昨日上山較早,黃龍洞的百米甬道一夜之間被落葉鋪滿,幾乎不露石面。行道樹是高大的法桐,夏日如傘的巨冠撐著蓊郁的枝葉在空中交錯,將這條甬道變成了綠色長廊,即便上面烈日如火,下面的行人依舊春風(fēng)滿面。而今,就在一夜之間,雖然未聞秋風(fēng)“如波濤夜驚,風(fēng)雨驟至”,但闊大的法桐葉,卻赴約一般地空降,我未能目睹“無邊落木蕭蕭下”的盛景,但就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場面,已足夠讓我震撼了。法桐腳下是成墩連片遠望綠濤似的麥冬,如今都頂上褐黃的蓋頭,害怕又害羞般地半遮著臉,又時不時地掀開一道縫,張望外面的世界。我在北方長大,習(xí)慣了界限分明的四季。秋天,如果沒有黃葉飄零,就如同冬天不見飛雪一樣的空洞,夏天沒有綠葉一樣的荒涼,春天沒有鮮花一樣的寂寞??傄詾?,杭州的季節(jié)無法觀賞,只能用來感受。四季簡化成冬夏,非冷即熱,無緩沖余地。而今,這滿地的落葉,怎不令我贊嘆驚奇?我常想,如果說杭州是一位盛裝而冷漠的嬌艷美人,而今她正脫去濃妝素顏見客。于是,忍不住抬頭,看到交錯杈椏間曦微天光中指向蒼穹的密密的指尖樣的枝條,也似乎有脫去了綠色手套的輕松寫意,恣意地張散開、放松著,瀟灑地指揮著秋風(fēng),令其順向而行。
盤曲而上的山路,更是滿目斑駁,遠遠望去,落葉砌滿的臺階,活脫脫就是一個童話階陛。葉子大大小小,參差錯疊,顏色深深淺淺,綠黃枯褐。我都懶得分辨,那綠的是桂葉還是冬青,那黃的是來自毛竹還是龍槐。曾經(jīng),它們都在各自的枝頭隔空凝望,而今在這個金色的季節(jié),它們?nèi)珙B皮的仙子一樣,齊刷刷飛落在這石徑上,舉行一場盛大的郊野舞會。不知道它們?nèi)绾慰创疫@個不速之客,我是否攪擾了它們的雅興?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它們也許根本就不可能理會我的存在,這是它們拿生命博取的最后的輝煌,沒有悲壯,只有熱烈,沒有喧囂,只有深沉,哪怕一星半點兒的浪費,都要追悔莫及的??纯此鼈兠娉蟮仫w身撲吻的姿態(tài),我不禁怦然心動。它們曾經(jīng)青春洋溢,面承陽光雨露,也曾簇花擁果,得無名之譽,但現(xiàn)在,它們又以這種驚人的姿態(tài)歸于泥石,挺著并非堅實的脊背,讓別人踏上去……
一路走過,步履不再沉重。
一路走過,聽枯葉窸窣,聞輕風(fēng)歌吟。
一路走過,一路沉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