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飾“物語”
——論《帕梅拉》里的博弈
劉堃
(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武漢430072)
摘要:服飾的作用在《帕梅拉》里不容小覷。帕梅拉和B先生先后策略性地進行服飾展示,使得博弈之勢明朗。三個衣服包裹的對峙將博弈推向高潮。圍繞著服飾實質上進行著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的交鋒。
關鍵詞:《帕梅拉》;塞繆爾·理查遜;服飾;物語;博弈
中圖分類號:I207.4
作者簡介:劉堃(1973—),女,武漢大學外語語言文學學院英文系講師,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英語系博士,主要從事英語語言文學和文化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1.020
塞繆爾·理查遜(Samuel Richardson)和他的《帕梅拉》(Pamela)是英國文學史上的里程碑。這位18世紀的印刷商于1740年寫作發(fā)表了處女作——書信體小說《帕梅拉》,頓時洛陽紙貴、名動英倫。該書是英國小說史上的第一本暢銷小說,被尊為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英國現代小說[1]。理查遜也因此被視為英國現代小說的真正奠基人[2]。不過,這位“小說之父”似乎也難以擺脫“影響的焦慮”,抹煞文本的互文屬性。他認為“自己發(fā)明了一種全新的小說形式,完全獨立于以前的文學;然而,在小說《帕梅拉》中,他的那個品德高尚的女傭在歷經痛苦和磨難后最終與她的主人結了婚。這一故事情節(jié)讓人輕而易舉就看出是出自童話故事的原型”[3]。他繼承了言情的引誘小說的情節(jié)框架,使之和興盛一時的說教文學融合,讓代表美德的帕梅拉最終收獲了世俗的和精神的雙重獎賞,把舊式引誘故事成功地改寫成備受歡迎的新灰姑娘神話[4]。借助物證水晶鞋灰姑娘成功由麻雀變鳳凰。從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到雍容華貴、儀態(tài)萬方;從處境堪憐的孤苦女子到萬人仰慕的宮廷王妃,服飾最直觀有力地詮釋了灰姑娘的境遇沉浮和人生榮辱。如此凸顯服飾并非沒有根據,“因為在西方,社會地位最細微的上升都要反映在服裝上”[5]。顯然,在此類故事里,服飾是文本中一種不可忽視的非言語語言(nonverbal language),有著豐富的言說功用,本文稱之為服飾的“物語”。
在以“紳士文化”聞名于世的英國,服飾彰顯身份和地位的作用在世界范圍內更加突出。這個國家“就其本質而言是個貴族社會。它的社會生活中的無形的等級觀念十分令人吃驚”[6]。無形的等級觀念和有形的、被稱為“人的皮膚的延伸”[7]159的服飾,二者自然聯姻、相得益彰。早至16世紀,英國尊卑有序的著裝習俗就開始形成[8]。政府出面以法令形式對彰顯財富、地位的服飾加以規(guī)范管制。這些法令列出不同的社會等級,明確指出每個等級可以穿戴哪些顏色、質地的服飾,不能穿戴哪些顏色、質地的服飾[9]。由此看來,遵循抑或違背本階層的服飾規(guī)范顯然隱含著裝人的某種訴求,著裝因而可以成為一種策略。如同“法國革命時期新穎而樸素的衣服對封建階級所發(fā)出的信息是一篇政治鼓動的宣言書”[7]160-161,女仆帕梅拉在面對主人B先生以華麗服飾為誘餌的種種引誘時,她對自己服飾的選擇和堅持,是駁斥登徒子的辛辣檄文,是誓死捍衛(wèi)自身貞潔的激昂宣言書。
B先生和帕梅拉之間的誘惑與反誘惑、追求與拒斥追求,其實質就是一場博弈。身為貴族的主人和底層貧女的女仆,二者的地位云泥之別,體現于著裝規(guī)范方面更是涇渭分明、迥然有異。這種差異卻被博弈的雙方先后有意加以利用,成為一種非言語的策略,與文本中的對話以及書信、日記等口頭和書面語言(verbal language)一起,構建博弈局面,影響博弈結果。本文試圖從服飾角度對《帕梅拉》中的種種博弈進行解讀。文章認為,帕梅拉和B先生各自通過服裝展示,使得博弈態(tài)勢首次明朗;帕梅拉分揀而成的三個衣服包裹,將博弈引向高潮;這種粗布衣衫與華裝麗服之間的博弈,正是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交鋒的外顯?;夜媚镒罱K美德得報,締結美滿婚姻。博弈雙方最終走向了某種程度上的統(tǒng)一。
一、服裝展示間的博弈
服飾幾乎和帕梅拉命運的跌宕起伏始終休戚相關。小說一開始,尊貴的老婦人東家去世,專事唱歌跳舞取悅老婦人的寵幸女仆帕梅拉正于去留之間傷神。開心的是少東家B先生繼續(xù)聘用了她,為的就是今后負責料理他的亞麻布衣服[10]1。帕梅拉由是成為B先生的私人服裝管理師。心懷感恩的帕梅拉由此開始步步陷入新主人藉服飾為主要誘餌布下的種種圈套。從第六封信開始,服飾開始“發(fā)言”。B先生開始對帕梅拉進行首次試探——把已故母親的一套精致絲綢衣服、六件汗衫、六條精致的圍巾、三條麻紗白葛圍裙、四條荷蘭麻布圍裙都給了帕梅拉[10]8。為避免帕梅拉生疑,謹慎周詳的B先生也同時送了些衣物給女管家杰維斯太太。如此一來,帕梅拉果然難察其意,沒產生任何警覺,只覺得這些東西對身為女仆的自己來講過于奢華[10]8。緊接著,B先生又二次單獨贈衣,專門把帕梅拉召喚到老夫人的小內室,親自挑選,給了她“兩條滾有佛蘭德花邊的頭巾、三雙緞面鞋子、幾條花色緞帶和幾個蝴蝶結、四雙精致的白紗長襪、三雙絲質長襪、還有兩副華美的緊身褡”[10]9。借口是“漂亮的姑娘都是要穿鞋子和長襪的[10]9”。贈衣意圖較第一次曖昧,這使得帕梅拉局促不安,開始猜想主人意圖。在父母警告下,戒備心理開始產生。接下來,B先生偷信,引起帕梅拉的反感。緊接著涼亭事件讓帕梅拉徹底明確B先生的圖謀不軌,意識到自己有失貞風險,至此開始高度警覺,進入一級戒備。萌生退歸父母身邊之意,但愿能重新穿上灰褐色的土布衣服和其他簡陋樸實的衣服[10]15!
接下來,為回家所做的一系列準備主要就是圍繞著服飾進行的。意識到將要從貴族家的女仆恢復成窮人家女兒的身份,服飾是否得體成為帕梅拉要操心的大事:
但我在這里身上穿的衣服沒有一件是適合我今后境況的;因為你們可憐的女兒現在穿戴著絲質的女睡衣、綢緞的襯裙、麻紗白葛布的頭巾、鑲有花邊的荷蘭亞麻布鞋子(這些都是老夫人的服裝),這看起來像什么呀!過不了多久這些都是該脫掉的過時衣服了,我怎么還會考慮穿它們呢!要是穿上這些衣服,人們就會議論說(因為窮人是跟富人一樣妒忌的),“你看,安德魯斯老婆子的女兒從富裕人家那里回來了!她穿得多么花里花哨呀!她的衣著打扮跟她可憐父母親的境況是多么不般配呀!”[10]34
這里,華麗服飾和褐色布衣顯然已成對立之勢,所以準備“一套更適合今后處境的衣服”成為帕梅拉離開B先生宅邸前的當務之急。至此,服飾已成為一種宣言、一面旗幟,清楚表明她的“不如歸去”之心。
精心的服飾準備顯然還只是序曲,選擇正確時機穿上這種“宣言式”服飾鄭重出場才至關重要。“以前我也有過盼望穿新衣服的時候,但從沒有像現在盼望得如此強烈?!盵10]35穿衣在這里被渲染成一種隆重的儀式。帕梅拉濃墨重彩書寫了自己恍若新生的亮相:
我吃完午飯以后上樓去,把自己鎖在我的小房間里。我在那里用新服裝把自己好好地穿著打扮起來;我戴上那頂緊包在頭頂的普通便帽,但在帽子上系了個綠色的蝴蝶結;我穿上那件簡樸的長外衣和襯裙,又穿上一雙樸素的皮鞋,不過他們說這種皮是西班牙皮;我戴上一條平紋細布領布和一個黑色絲質的項圈,代替我夫人給我的法國項圈;我又把耳環(huán)從耳朵上取下來;當我把一切都穿著打扮完畢以后,我把系有兩條綠色帶子的草帽拿在手里,然后對著鏡子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自己,得意得像什么似的。說實話,我在這一生中從沒有這樣喜歡過我自己[10]45。
等她走下樓來,女仆沒能認出她來,以為她是某位貴婦,屈膝行禮。就連至交杰維斯太太都沒能即刻認出她來,驚嘆“帕梅拉,你完全變了個形狀!”[10]46“啊,我真是驚奇極了,我必須坐下來。這一切是什么意思呢?”[10]46正因如此,杰維斯太太堅持要形象煥然一新的帕梅拉去面見B先生,因為主人也好奇本府里那位“穿得又漂亮又干凈的姑娘”是誰。B先生對于穿上新裝的帕梅拉的反應更是將服飾在這里的神奇作用高度戲劇化了?!澳闶钦l家漂亮的姑娘呀?我想你大概是帕梅拉的妹妹吧,你非常像她;這么清潔,這么干凈,這么漂亮!啊,孩子,你遠遠勝過你的姐姐帕梅拉!”[10]47顯然,無論B先生是否有意如此發(fā)揮,服飾在這里的功用著實讓人過目難忘。干凈整潔的布衣釵裙,和綾羅綢緞的華裝麗服形成鮮明對比,表征著人物對自我身份地位的明確認知。盡管寒酸,粗布衣衫難掩帕梅拉的美麗,甚至更能襯托出她不卑不亢、珍視自身貞操的美好操行。難怪B先生都不禁感嘆:“你穿上那套新衣服時,就更可愛了,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那種可愛的模樣。它使我們大家都大吃一驚!”[10]52帕梅拉對粗布服飾的青睞和欣賞,更有力地反襯出她對B先生所贈的華麗服飾的冷淡和輕視。如此高招,讓引誘者的誘餌輕易失去功效。難怪接下來B先生惱羞成怒,他斥責帕梅拉“你是在跟誰玩鬼把戲?我已下過決心,不再注意你,不再讓你得到這份榮幸了,于是你就不得不喬裝打扮來引誘我;但是你卻又裝模作樣,假裝成一個偽君子,就像你本人那樣——”[10]47“你穿這套服裝是想要鬧什么亂子闖什么禍?”[10]48顯然,B先生領會了這里的服飾之語。帕梅拉通過服飾清楚表明了自我立場,這不啻是宣告B先生服飾誘惑策略的慘敗。
由此可見,服裝展示在這里有無比神奇的言說功用。或許正是受到帕梅拉更換服飾改換形象的啟發(fā),B先生緊接著也別有用心地炮制了一次“時裝秀”。不久后他專門把一套豪華的服裝帶回家,這可是一套非同小可的服裝!是他打算在國王下一個誕辰時到宮廷里去穿的服裝。他將被授予勛爵的稱號,鄉(xiāng)親們將為此進行慶賀;他把這套服裝帶回家來,并試穿了它。[10]58這里,他帶回這套服裝的動機頗含深意,更值得玩味的是,他為何在把這套服裝脫下之前,會刻意派人把女仆帕梅拉找去,單獨征詢這個“灰姑娘”對此服裝的看法?“帕梅拉”,他說,“你穿上你自己的服裝是這么整潔,這么漂亮,因此你一定能對我們的服裝做出很好的評價。這套服裝做得怎么樣?我穿著合適嗎?”[10]58然而,帕梅拉的反應是:“這是件多么無聊的事情!”[10]58盡管看到“他穿著繡滿花邊的背心,看上去儀表堂堂,很有氣派”[10]58,但帕梅拉推脫自己不會評價,拒絕發(fā)表任何評論。顯然,主人B先生如此咄咄逼人地展示他象征著權勢、財富和地位的華貴服飾,聰明的帕梅拉自然不難解讀其中蘊含的服飾語言。她明智地選擇三緘其口,這是對B先生的最有力反擊。作為皮膚的延伸,服飾是社會生活中自我界定的重要手段[7]159,顯然,帕梅拉和B先生在展示服飾的過程中,將兩種截然不同的自我界定鮮明地呈現出來了,從而使得雙方的博弈態(tài)勢首次明朗。
二、衣服包裹之間的博弈
綜上所述,B先生和帕梅拉如同博弈的雙方,在誘惑和反誘惑的較量中將服飾變成了一種攻守策略,服飾的選擇和展示都蘊含豐富的“物語”。在回家的前夜收拾包裹之際,帕梅拉更是將此種策略發(fā)揮到了極致,使得博弈之態(tài)抵達高潮。為表自己決意清白離去,帕梅拉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和亞麻布制品分裝到三個包裹里,請管家杰維斯太太充當B先生的代理,一一過目。這里,有幾個問題非常值得推敲。同樣都是貴族的華麗服飾,帕梅拉為什么要刻意把老夫人贈送的服飾和B先生所送服飾區(qū)別開來,分裝在兩個包裹里?并且她為什么還刻意把夫人贈送的衣服編為包裹1,B先生送的衣服編為包裹2,自己的衣服編為包裹3?她為何如此編序?稍加斟酌,我們不難發(fā)現,包裹在這里隱含著非常豐富的服飾物語,包裹之間已形構出某種形式的博弈。從包裹3到包裹1實際象征著一個從低到高的金字塔式的社會階梯:最下面的包裹3代表卑微的社會底層,最上面的包裹1代表社會頂層的貴族。任何底層人物想要提升地位就必須經歷從3攀爬至1的歷程。小說中帕梅拉的身份頗為微妙,她原本來自包裹3代表的社會底層,但由于老婦人的調教和寵幸,她實際的服飾定位于包裹1所代表的上層社會。老婦人的謝世意味著帕梅拉必須重新自我定位。B先生的包裹2就代表著在這種特殊時刻出現的種種誘惑。帕梅拉要么從頂層1直接退回到底層3;要么就是寄身于1和3間的中間層2,從而可以繼續(xù)享有上層社會的寶馬香車、華衣麗服。而這往往意味著她要以貞潔為代價,淪落風塵。這種選擇顯然為貞潔自持的帕梅拉所不齒。正是在此抉擇的關口,帕梅拉特意把老婦人所贈華貴服飾單獨存放,稱之為包裹1,這是尊貴的包裹,代表著灰姑娘難以實現的最高夢想;她把B先生所贈服飾單獨包成一包,稱之為包裹2,視其為“邪惡的包裹”[10]69。因為它橫亙在1和3之間,代表著讓底層女孩為之沉淪的種種誘惑;包裹3,這個“可憐的帕梅拉的包裹;跟另外兩個包裹比較起來,這是個小包裹”[10]68。盡管寒酸卑微,但它代表清白純潔、品行完美,所以得到帕梅拉的無限珍愛,被帕梅拉稱為“親愛的包裹”[10]69。在書信中,帕梅拉對包裹1和包裹2里的服飾介紹匆匆數語、幾筆帶過,但對包裹3里的件件服飾卻如數家珍、悉數列來,喜愛之情溢于言表:白布睡衣、縫了弗蘭德斯毛料里面的裙子、系了綠帶子的草帽、一塊蘇格蘭布、四件汗衫和兩雙鞋子、兩條棉布圍巾,兩雙長襪,針織露指長手套、法蘭絨新裙子、幾塊印花布和絲綢的碎片[10]68。對于帕梅拉來說,包裹3是她的美德證書,已成為某種具有人格化特征的符號:
我親愛的第三個包裹,請到我的懷抱中來吧!你是我貧窮的伴侶和我貞潔的見證人;如果我喪失那個貞潔的資格,那么就讓我永遠得不到你里面所包含的一塊碎布,因為我將永遠不配得到它,而我希望貞潔將永遠是我生命所引以自豪的東西。我相信,當我去世的時候,它將成為我最大的安慰,那時候全世界的財富與虛榮,將比乞丐所能穿的最低劣的破布更值得鄙視[10]69。
帕梅拉毅然放棄包裹1和2,只愿帶走清白掙來的包裹3,這是她所能發(fā)出的最響亮的宣言。恰如管家杰維斯太太所言:“你要留下這些東西一件不帶走,那么毫無疑問,這將是你可能作出的最大對抗。我必須讓主人知道你做的事情,不讓他知道是不行的?!盵10]69面對主人B先生的屢次不軌之舉,處于弱勢地位的帕梅拉曾無奈感嘆:“我除了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想法外還能做什么呢?我對破壞我貞潔的每一次企圖除了用強烈的語言來表露我內心深處的深惡痛絕外,還能用其他什么語言嗎?”[10]203而實際上,聰明的帕梅拉巧妙運用了服飾物語,進行了最有視覺沖擊力和顛覆力的反抗,服飾在這里成了某種形式上的戰(zhàn)斗武器。
當然,包裹1和2沒有遠離帕梅拉。當帕梅拉的美德終于經受住了種種考驗,感化了風流公子B先生,收獲美滿姻緣之后,“灰姑娘”終于成功地享有了包裹1和2,將三個包裹融為一體:“我在一個幸福的時刻,占有了我那兩個包裹,我希望它們現已歸我所有了[10]286。對包裹的區(qū)分、選擇和最終占有實際上已變成灰姑娘改變身份的一種儀式,博弈雙方在包裹的統(tǒng)一中走向統(tǒng)一。
三、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的博弈
由上可知,服飾已成為一種非常重要的文本語言,成為B先生和帕梅拉之間誘惑與拒絕誘惑的重要符碼。實際上,服飾因其對財富和地位的表征,也往往最能直觀體現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間的博弈。在帕梅拉生活的18世紀,奢侈被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這種被賦予了貴族特征的奢侈主要是由那些在男人享受悠閑時出現的讓人愉悅的職業(yè)女伴——妓女推動的。18世紀因而被視為妓女的時代。在17—18世紀的巴黎或倫敦這樣的文化中心,在合法配偶之外養(yǎng)一個文雅的情婦,或者用情婦取代合法配偶是最時髦的事情。情婦現象帶動了經濟尤其是華麗服飾等奢侈品的發(fā)展[11]116-119。大仲馬筆下的茶花女,其服飾之華麗、生活之奢侈足以讓人一窺歐洲當時的社會風貌。
可見,18世紀,金錢正在開始顯示自己的威力,金錢對世事的征服無所不在[11]16。不難推測,在如此崇尚物質享受的時代里,出身寒微的帕梅拉們身處誘惑的海洋,隨時都可能成為上層社會滿足情欲的玩物,隨時都有淪為妓女的風險。難怪帕梅拉會如此感嘆:我們現在是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里??!因為現在女人拒絕男人,比女人依從男人,正成為更為奇異的事情了[10]60。貞潔自持在如此時世里實在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德;與之相對,身為貴族、英俊富有的B先生們也更可能逐社會之流俗,不受任何法律和道德的約束、肆無忌憚地沉淪于情欲之中。
正是從社會背景層面來說,帕梅拉和B先生之間圍繞著服飾的博弈,實際也正體現了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的博弈。B先生為滿足自己的情欲,一心一意引誘帕梅拉,想要將其變成自己的情婦,開出的條件頗有誘惑力:一包金子、四套華美的衣服、戒指、耳環(huán),外加一個莊園;并給帕梅拉父母每年五十英鎊的生活費;而且,一年結束后可能會跟帕梅拉結婚[10]225。甚至三分之二的田產也可給她[10]187。但是,帕梅拉深知:“貞潔對我是十分寶貴的,就好比我有很高貴的身份一樣。”[10]207她“把清白正派看得比生命還重要”[10]20,寧愿安心樂意地靠黑面包和清水生活,也不愿“成為一個由他供養(yǎng)起來的卑鄙女人,有吃有穿,不為生活操心”[10]126。她清楚地知道淪為情婦意味著什么:
這一切是為了什么呢?其實,不過就是為了一對鉆石耳環(huán),一顆獨粒寶石,一個項鏈,一個戴在手指上的鉆石戒指,這些我佩戴起來都是不適當的;我如果穿上這些衣服,那只會使每個看到過我以前貧窮狀況的人覺得更加可笑,特別是當他們知道我是以怎樣卑鄙的條件來換取這些衣服時就更是如此。因此我有什么必要要這些東西呢?[10]193
正是基于對美德的無比珍愛,帕梅拉非常堅定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親愛的第三個包裹,我將再一次把你緊緊抱在懷中?!盵10]70
如果說帕梅拉義無反顧堅持從包裹1退回包裹3彰顯了她對貞潔美德的執(zhí)著追求,那么B先生千方百計屢次以服飾財富為誘餌,竟至于不惜屈尊降格,不顧身份,從包裹1降至包裹3,穿上女仆的服裝,男扮女裝,為的就是能爬上帕梅拉的床,這種跨越身份、顛覆性別的著裝則入木三分地揭示了他對情欲之愛的癡迷。B先生假扮成女仆南,這在貴族享有著裝特權,服飾法令條款分明的英國,實在是有悖常規(guī)。由此可以想見,B先生幾被情欲之火毀掉了理智。至此,美德之愛和情欲之愛的對峙尖銳異常。帕梅拉義正詞嚴地控訴這“邪惡的主人”[10]54,“先生,讓我問您,這跟您華美的衣服和主人的地位相稱嗎?”[10]59
當然,美德之愛終究具有更大的救贖功能。帕梅拉“高尚的心靈與無怨的貞潔”終于使得“這位親愛的人,過去曾經是她貞潔不規(guī)矩的襲擊者,現在成了她貞潔和善、寬厚的保護者與獎賞者了”[10]321。幸福的婚姻讓B先生的靈魂開始了懺悔:“我過去放蕩不羈,尋歡作樂,我現在打心眼里是多么看不起那些胡作非為!從貞潔的愛情中會產生出多么真正的快樂?。 盵10]334至此,B先生的B終于實現了從Bad到Best的轉化。
布羅代爾曾斷言,“一部服裝史提出所有的問題:原料、工藝、成本、文化固定性、時裝、社會等級制度”[5]367。足見服飾所能承載的豐富內涵!塞繆爾·理查遜身為一個男性作家,在《帕梅拉》這部書信體小說中刻意花費不小的篇幅和筆力聚焦服飾,尤其是女性的華貴衣飾和樸素女裝兩相對比鮮明,這絕非為展示而展示的可有可無的背景鋪墊。相反,充分運用服飾物語,構建矛盾沖突,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以便能深刻具體分析雙方博弈,刻畫人物,凸顯美德,從而達到針砭時弊、教化讀者的目的,這正是作者獨具匠心之所在。由此看來,法國啟蒙運動思想家狄德羅在他的《理查森贊》一書中,把這位“小說之父”與摩西、荷馬和索??死账共⒘?,稱贊他深刻洞察人的心靈活動[10]譯序4,顯然是頗有見地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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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verbal Language of Costumes: on the Game in Pamela
LIU K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China)
Abstract:Costumes play a very critical role in Pamela. The game between Pamela and Mr. B is presented conspicuously through the strategic display of their costumes. The three parcels sorted by Pamela push the game up to its climax. It is essentially a game between love of lust and love of virtue, revealed through the nonverbal language of costumes.
Keywords:Pamela; Samuel Richardson; costumes; nonverbal language; game
〔責任編輯:朱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