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中新道德范式的建構
張莉
(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63)
摘要:塞繆爾·理查遜通過《帕梅拉》將新興中產階級進取向上的自我形象投射到帕梅拉身上,解構了血統(tǒng)、出身與“紳士”精神的所謂天然聯(lián)系,用理性、自制等話語對傳統(tǒng)“紳士”觀念進行了改寫。帕梅拉所隱喻的是理查遜等中產階級道德改良者倡導的新紳士形象,及中產階級通過道德改革實現(xiàn)社會權力結構重組的愿望。
關鍵詞:塞繆爾·理查遜;《帕梅拉》;新道德范式;紳士理想;中產階級
中圖分類號:I207.4
作者簡介:張莉(1978—),女,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1.021
《帕梅拉》講述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仆用書信和日記寫下她如何誓死抵抗男主人的威逼利誘,捍衛(wèi)自己的貞潔,最終贏得主人的愛慕,使之打破貴族門閥觀念與自己結為連理的故事。小說的問世引起英國小說史上前所未有的轟動,社會各階層人士競相爭閱,帕梅拉的形象家喻戶曉,其美德和由此獲得的與貴族聯(lián)姻的回報深入人心。除了獨具匠心的書信體格式的運用,人物心理刻畫上的深刻細膩之外,該小說的成功還在于女仆帕梅拉與土地貴族B先生之間的由對立斗爭到達成雙贏結局的故事既迎合了中產階級對于通過道德改革實現(xiàn)社會權力結構重組的愿望,又因為滿足了貴族階級對于貴族精神復興的要求而能被部分開明貴族所接受。這種以聯(lián)姻為隱喻展示的兩階級間雙贏的博弈結果是塞繆爾·理查遜借此書所表達的政治理想,其實質為意識形態(tài)同盟的達成和權力結構重組的實現(xiàn)。明確的意識形態(tài)取向使《帕梅拉》被眾多評論家進行了文化政治解讀?,敻覃愄亍ぐ材取ざ诺弦曋疄橐徊俊瓣P于權力的話語”[1]119,克里斯多夫·弗林特指出該故事“展示了關于資產階級崛起的文化革命的特性”[2]489,特里·伊格爾頓認為理查遜的小說“不僅僅是在1688年光榮革命后數十年間英國資產階級從貴族階級奪取一定程度的意識形態(tài)霸權的嘗試的記錄,更是其推動者”[3],其“有利于道德與習俗的改良及中產階級文化身份的塑造”[4]。伊恩·瓦特指出該小說的濃厚的道德改革色彩,認為“放蕩鄉(xiāng)紳與出身卑微卻貞潔的女仆之間的對峙”,“使故事具有了比主人公之間純粹個人糾紛更重大的意義”[5]。國內也有眾多學者從道德改革的角度來解讀《帕梅拉》。比如,王鈺指出,“1740年,理查遜的《帕米拉》揭開了聲勢浩大的道德論戰(zhàn)的序幕”[6]88;胡振明認為,“帕梅拉的美德既成為中產階級抗拒、改造上層社會腐敗道德的工具,又成為和上層社會達成妥協(xié),得到認可,從而分享社會權力的途徑”[7]151;黃梅認為,“理查遜不僅認同帕梅拉所演示的虔誠而高潔的自我形象,也認同她所代表的‘美德受難’的社會處境”,帕梅拉的勝利“表達了某種階級意愿和社會動向。理查遜試圖以手中的筆來重塑英國社會,這種觸目的意圖使得《帕梅拉》成為一種有的放矢的文本”[8]89。本文側重于將《帕梅拉》與18世紀英國中產階級對傳統(tǒng)貴族紳士理念的改寫相關聯(lián),解讀理查遜在《帕梅拉》中對于新道德范式的建構。
正如《離騷》中屈原以香草美人指喻品格高尚的君子賢臣一樣,理查遜在貞潔美人帕梅拉身上寄托的是中產階級新紳士的理想,嘗試建構的是新道德范式。經濟、權力、社會地位均處于劣勢的帕梅拉與主人B先生之間的對峙正是18世紀中產階級與貴族階級的關系的真實寫照。在18世紀的英國,議會中絕大多數議員都是土地利益的代表者,政府基本上是由貴族和貴族家庭成員組成,意識形態(tài)方面貴族紳士的價值觀占據著主導地位[9]。經濟發(fā)展的需要與躋身統(tǒng)治階層的愿望使理查遜這類持保守政治立場的中產階級人士把改革的重心放到了意識形態(tài)領域。針對貴族階級因道德上普遍腐敗而導致道德話語權上外強中干的情況,理查遜借帕梅拉的美德形象隱喻新紳士理想,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進行道德范式的革新,以獲得文化優(yōu)勢,從而促成意識形態(tài)同盟的達成。建構新道德范式首先意味著對舊有的道德范式進行改造,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中發(fā)起革命。英國社會的舊道德范式是貴族的紳士理想[10]306。“在傳統(tǒng)英國社會中,紳士是權力集團的主要成員,又是上流社會精英文化的集中代表”,其“因顯赫的社會地位和無上的榮譽成為中產階級及其渴慕的身份標志”[6]85。但傳統(tǒng)貴族對于出身和血統(tǒng)的強調使中產階級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符合這一范式的要求。于是對中產階級而言,想躋身統(tǒng)治階層,首先得從意識形態(tài)上破除門閥和血統(tǒng)觀念,打造淡化了出身、更強調個人道德操守的新紳士理念,進行道德范式改革。出身低微,依靠智慧和德性立足于世的帕梅拉正是理查遜建構的新道德范式的代表。帕梅拉沒有貴族血統(tǒng),她的美德卻使她不但獲得中產階級認同,又得到貴族階級認可和推崇。她身上既有中產階級特有的體面、自控、自助等品質,又融合了傳統(tǒng)貴族精神的優(yōu)雅、知性、溫良,是兩種價值觀的完美結合。
一、解構傳統(tǒng)道德范式
威廉·哈里森在將英國社會劃分為以紳士為首位的四個等級時給予紳士的定義是“因血統(tǒng)世系,至少因品質而顯得高貴并眾望所瞻望”[11]??梢?,美德雖是紳士概念的核心,但貴族血統(tǒng)和出身是根本性的、首要的條件。這種傳統(tǒng)貴族對于門閥和血統(tǒng)觀念的固守正是中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領域革新的最大的阻礙,是改寫紳士理念、建構新道德范式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在《帕梅拉》中,從出身和血統(tǒng)來說,B先生是傳統(tǒng)貴族紳士的代表。然而他的言行舉止卻和美德背道而馳。通過描述B先生及其代表的貴族階級普遍的放縱沉淪,理查遜解構了傳統(tǒng)貴族所持的出身和血統(tǒng)與紳士精神的必然聯(lián)系,為改寫紳士理念奠定了基礎。
出生于古老貴族家庭的B先生在受到帕梅拉感化之前是一個縱情聲色的浪子,集權力、金錢、社會地位于一身。B先生有恃無恐,肆意調戲、引誘帕梅拉,甚至在遭到斷然拒絕后將其監(jiān)禁在林肯郡的莊園中。他的這種濫用特權、隨意侵犯平民的利益,并絲毫不以為恥的做派在當時上層社會屢見不鮮。當處于困境的帕梅拉委托威廉斯牧師幫她向鄰里求救時,以西蒙爵士為首的貴族都不以為然,認為這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教區(qū)的牧師彼得斯先生的評論是“這一類事太司空見慣、太普遍流行了”[12]127。而戴弗斯夫人在極力反對B先生迎娶帕梅拉時所說的“(要是我也像你一樣喜愛她的話),我就把她當作我的妓女,而不是當作我的妻子來喜愛”[12]398,則說明連上流社會婦女都接受甚至縱容男人們的放蕩行徑。傳統(tǒng)紳士觀念所倡導的勇敢尚武、崇高正直的貴族精神曾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的標桿,可是貴族階級對自身欲望和激情的放縱,導致了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式微。在B先生婚后對帕梅拉的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中可見他對于自身所在階級的痼疾的反思。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樣,貴族子弟受祖輩的蔭庇,衣食無憂、位高權重,自幼無法無天、驕橫任性。而嚴格家庭教育的缺乏,學校教師的偏愛和縱容,以門第和財產為首要考慮因素的婚姻,不和諧的家庭生活,驕傲自大、不思反省的品性更導致了貴族階級在道德上的惡性循環(huán)[12]412-413。
借助對B先生和他所代表的階級的道德墮落的描述和B先生的自我反思,理查遜瓦解了貴族階級的所謂的天然高貴的德性,并指出了貴族階級道德話語權的外強中干和文化領導權的搖搖欲墜以及建構新道德范式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另一方面,通過B先生的反思和轉變,理查遜也同時展示了英國貴族階級的開放性。*英國人所生存的社會形態(tài)是一種由國王、貴族、鄉(xiāng)紳、市民、工農等構成的“金字塔式的結構“。這種“社會結構本身是固定的,但各個社會階梯上的人則有可能憑自己的努力進入高一級的階梯,社會的垂直流動性比歐洲大陸各國都容易得多”?!斑@種垂直流動的靈活性使得學者們將英國的上流社會稱為‘開放的精英’”。(參見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265頁)這種開放性使得他們能反省自身,破除傳統(tǒng)中有礙發(fā)展的因素,吸取來自下層的進步的價值觀念以實現(xiàn)貴族精神的復興。這是紳士理念能得到改寫的一個必要條件。
二、建構擁有中產階級道德品質的新道德范式
瓦特指出,《帕梅拉》“用帕梅拉與B先生的斗爭非常容易地反映了當時兩個階級以及它們的生活方式之間的更大的沖突”[13]。帕梅拉是被作為新興中產階級的代表而塑造的。英國近代中產階級,據中國社科院的劉莉在其博士論文《文化報刊與英國中產階級身份認同1689—1729》中的考證,“是很難用財富來源、經濟收入、權力地位等這樣外在的指標或具體明確的事件去對其進行直接界定的范疇”。和“資產階級”這個強調生產工具的擁有者的詞相比,在歷史學家的探討中普遍使用的詞是“中產階級”,“著眼點更多在于傳統(tǒng)兩極分化的等級制度結構中這個承上啟下的群體與其他階層之間的互動”。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派代表人E·P·湯普森認為,當一群人擁有類似的經歷,明確感到和表達出他們與其他人在共同利益上的不同或對立時,階級便產生了。由此可見,對共同利益的追求,共同經歷和共同體驗而形成的文化觀念形態(tài)上的認同都是界定階級的重要因素。由此來看,帕梅拉與B先生之間的爭斗,與中產階級與貴族階級之間的爭斗很明顯具有同質性。
在理查遜筆下,B先生道德沉淪與帕梅拉的道德建構是相輔相成的。B先生的迫害成為帕梅拉美德塑造的推動力量,他所代表的貴族階級普遍的放縱墮落成為以帕梅拉為指涉的新興中產階級潔身自好形象的反襯。通過帕梅拉對于B先生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上的屈尊紆貴姿態(tài)、權力上的高壓和威逼、金錢上的引誘的堅決抵御,理查遜塑造了理性、自制,具有反抗精神的貞潔女性形象,展現(xiàn)出中產階級所特有的源自清教精神體面、自控、自助等品質,及其隨之而來的強大的精神力量。
在18世紀的英國,金錢和權勢上的絕對優(yōu)勢使驕奢淫逸之風在貴族階級蔓延,處于社會中下層的女子自然而然地被當作尋歡作樂的對象。集地主、地區(qū)治安推理、議員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男主人B先生視帕梅拉為逃不出手心的獵物,首先從意識形態(tài)上對她發(fā)起攻勢,意欲利用中下階層對于貴族階級的崇拜和景仰,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占有。若帕梅拉沒有自身堅定的價值觀,則可能在虛榮心的驅使下,把男主人的青睞看作的恩寵和榮耀,心甘情愿地以身相許??筛改傅母嬲]和帕梅拉恪守的道德準則使她對形勢具有清醒的認識。她不慕虛榮、抵制來自身體的放縱欲望的本性,在面對風流倜儻的B先生的溢美之辭和情感挑逗時能保持警覺,不為所動。除此之外,在貝德福德郡府邸生活期間,作為女仆的帕梅拉還展現(xiàn)出中產階級所特有自助自立的精神,在她眼里,“凡誠實的工作都不是低賤的”[12]82。對于勞動所得,她欣然接受,至于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財物,她毫不留戀。比如,在第一次離開府邸前,她收拾了三個包裹,一包是老夫人在世時賞賜的衣物,一包是B先生贈送的禮物,還有一包是她專為回家準備的一些樸素衣服。對她而言,前兩包都應舍棄,因為第一包不再適合她身份,而第二包是“恥辱的標價”[12]76。對她而言,屬于她的只有這第三包,她“清貧生活的伴侶,忠貞品格的見證”[12]77。在遭到帕梅拉對誘惑的堅決反抗后,B先生改變策略,試圖以權力的高壓對帕梅拉進行心理征服。他把帕梅拉監(jiān)禁于林肯郡莊園,切斷她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想以孤立、隔絕等方式使她精神崩潰從而最終服從他的命令。然而作為清教徒的帕梅拉借助書信寫作,以豐富的內心世界和高潔的精神抗衡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奈和恐懼。B先生對她施加的壓力越大,限制越嚴厲,她在精神上獲得的滿足越深刻。在不斷獲得對純潔自我認同的過程中,她的精神力量逐漸強大。即便極端絕望的情境下,她亦能控制自己的恐懼和痛苦,不輕生、不沉淪,而是理性的思考對策。當B先生閱讀了她的書信和日記,深受感動,但出于貴族的門閥觀念的考慮又不愿打破傳統(tǒng)與帕梅拉結合時,他以經濟上極其誘人的條件再次向帕梅拉展開攻勢,意欲使之成為與自己分享財富卻沒有名分的情人。然而,深受父母自立自助、自尊自愛思想影響下的帕梅拉絲毫不為所動。對于物質欲望的控制使她獲得精神的升華,達到對自我高貴心靈的認同——“雖然我的身份只跟地位最低微的奴隸一樣,但是我的心靈卻跟公主的同樣重要”[12]188;“金錢并不是我的主要幸?!盵12]225;“我希望將來當我回顧過去虛度的一生時,我會因為自己清白無邪而幸福;這種幸福的回顧是百萬金子也買不到的”[12]225。這些從她言行中體現(xiàn)出來的道德原則都是貴族階級缺乏的、中產階級得以崛起的精神稟賦,是她用以捍衛(wèi)貞潔的力量來源。
三、在新道德范式中融合傳統(tǒng)貴族精神
然而,理查遜雖然讓帕梅拉的美德與來自貴族階級的B先生的墮落形成鮮明對比,卻并沒有使她與傳統(tǒng)貴族精神分道揚鑣。相反,帕梅拉是作為中產階級價值觀與貴族階級價值觀的一體化的形象出現(xiàn)的。對于“作為印刷業(yè)主、虔誠的新教徒、嚴格的家庭獨裁者和政治上的保守主義者”[2]489的理查遜而言,其政治目標是“被貴族集團承認和接納”,與貴族“結成新的意識形態(tài)同盟”[6]95,而非激烈的社會秩序的根本變革。因此,他所倡導的的意識形態(tài)革命不是一個“毀滅性的創(chuàng)造”過程,而是“返本開新”,一種“內斂式的自我拓展和包容”[14]46。他對于傳統(tǒng)道德范式的解構只是破除了門閥觀念和唯血統(tǒng)論,而非徹底的顛覆。相反,他構建的新道德范式中既有中產階級美德,又融合了貴族精神。帕梅拉身上的貴族性體現(xiàn)在她的知書達理、賢良淑德上。這一品質是她作為一種新道德楷模最終能被貴族階級接受的必然要求。
小說中,除了從父親那里獲得的體現(xiàn)為中產階級美德的教育外,帕梅拉在老夫人那里同樣受到了貴族小姐式的教育。她“既學唱歌、跳舞、又要學繡花、繪畫和針線活,而非洗衣服、擦器皿、釀酒、烤面包”[12]17。她的知書達理使她在言行舉止上懂分寸、知進退,深受老夫人、戴弗斯夫人的贊許和所有的仆人們的喜愛。甚至B先生自己也對此大加贊賞,認為這一點超過了她的美貌:“她是長得不錯,但是她最大的優(yōu)點在于她謙遜,有禮,忠實”[12]40。她對古典詩文的熟稔使她在面對B先生的無理行徑時能進行及時有效的抗爭,令B先生理虧詞窮。她的如渾然天成的智慧和洞察力令B先生對她深感愛慕:“你極為小心謹慎;你有很強的洞察力,像你這種年紀的人一般是不會有的,而且我認為,你也不曾得到過培養(yǎng)這種能力的機會。”[12]204她豐富的情感和流暢的文筆深深吸引著B先生,使其最終自我反省和悔改。帕梅拉的才智和她天然的體質孱弱、多愁善感等淑女特性使她與其他仆人拉開了距離,既令貴族對她刮目相看,令別的仆人不由自主地把她作為淑女尊敬,也使她的自我認同更傾向于貴族階級而非與她同等地位的人。
她溫柔善良的本性使得她在婚后生活中能一改過去的抗爭姿態(tài),成為貴族傳統(tǒng)文化所稱道的賢良淑德的妻子。她對B先生的要求言聽計從,對他所給予的各種在言談舉止方面的指示心存感激;對于曾經協(xié)助B先生對她實施迫害的朱維斯太太和背叛過她的約翰等人,她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對于曾施予援手的杰維斯太太、朗曼管家等人,她滿懷感恩之心;她以寬容的心對待B先生曾經的惡行和過失,原諒了他年少時的孟浪放縱、與戈弗雷小姐不名譽的過去和曾對自己身心造成的巨大傷害;她的善良更使她主動提出收養(yǎng)B先生與戈弗雷小姐的私生女。在協(xié)助丈夫料理莊園、管理家庭內務以及社交活動中,她均表現(xiàn)得謙和有禮、寬容大度。在丈夫面前是溫柔和順的賢內助,在下人眼中是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在社交圈里是受人尊重的貴婦人。眾人給予她的贊美和肯定意味著她成為社會各階層效仿的榜樣。事實上,只有加上對于帕梅拉婚后生活的描寫,理查遜建構的道德范式的才算完整。帕梅拉不僅是中產階級道德精神的化身,同時除了血統(tǒng)問題外,也完全符合傳統(tǒng)貴族精神的要求。
四、貞潔淑女的背后:改寫過的紳士理念
貞潔之于淑女正如美德之于紳士。通過帕梅拉這個貞潔淑女,理查遜塑造的是與帕梅拉一樣融合了中產階級道德和貴族精神的新紳士形象。閱讀《帕梅拉》時,讀者往往忽略了帕梅拉的父親安德魯斯先生。事實上,雖然書信中對于安德魯斯先生的描述只有寥寥數筆,但其重要性卻非同一般。父親是帕梅拉美德的培養(yǎng)者,是帕梅拉與B先生抗爭中的精神支柱??梢哉f,帕梅拉的言行是父親身體力行的紳士觀念的再現(xiàn)。從一開始的書信中就可得知,安德魯斯先生受教育程度高,為人善良、品德高尚,深受人們尊重。他克勤克儉、自食其力,“雖然身陷貧困和不幸,但卻信賴上帝的仁慈,一直誠實正直”[12]4。在獲悉女兒面臨的危險時,他反復告誡女兒,真正的美在于“貞潔和善良”[12]11中,不可以“以墮落為代價,去過富裕舒適的生活”[12]3。當收到偽造信件,知道女兒兇多吉少的安德魯斯先生痛苦絕望地找B先生要人時,他關心的第一個問題是女兒是否保持清白。即便是最后B先生告訴他自己準備迎娶帕梅拉時,他仍在追問女兒婚前曾失身與否。在他心目中,即使貴族地位也不及貞潔,“貞潔是頭等重要的,其余都只是次要的”[12]278。安德魯斯先生對于貞潔的強調,正是他自身對于美德的看重。從在安德魯斯先生的諄諄教導下成長起來的完美道德形象帕梅拉來看,安德魯斯先生就是新紳士觀念的倡導者,是故事內的理查遜。他通過將新興中產階級進取向上的自我形象投射到帕梅拉身上,解構了血統(tǒng)、出身與“紳士”精神的所謂天然聯(lián)系,用理性、自制等話語對傳統(tǒng)“紳士”觀念進行了改寫。帕梅拉所隱喻的是理查遜等中產階級道德改良者倡導的新紳士形象,即傳統(tǒng)“紳士”在淡化了貴族血統(tǒng)的成分后和新興中產階級積極向上的道德力量的融合。
通過《帕梅拉》,理查遜事實上在用“體面、自控、自助等字眼作為規(guī)約人們思想行為的核心話語對‘紳士’這一理念進行改寫”[15]193。帕梅拉雖出身低微,卻道德高尚的事實說明“出身不再是‘成為紳士’的根本標準,教育、教養(yǎng)、舉止、品德等也成為了重要因素”[2]193。帕梅拉的優(yōu)雅、知性、溫良是傳統(tǒng)紳士理念的體現(xiàn),而從帕梅拉的貞潔自持中顯示出的中產階級的“自控和自助兩項道德原則”[15]193,以及對于“體面,即具有獨立、節(jié)儉、嚴肅認真的品性”[15]193的看重,則是理查遜通過塑造帕梅拉這個美德形象給傳統(tǒng)紳士理念賦予的新的內涵。建構融合了中產階級美德和貴族精神的新道德范式,是當時中產階級反撥貴族道德倫理最有力的手段。理查遜以書信體小說這種具有話語力的表達方式對其進行了宣傳,以使其成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主導話語,成為社會各階層追求的目標,最終促使中產階級和貴族階級之間達成意識形態(tài)同盟,實現(xiàn)社會權力結構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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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ew Moral Paradigm in Pamela
ZHANG 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63, China)
Abstract:In Pamela, Samuel Richardson projects the enterprising and positive self-image of the new middle class onto the protagonist Pamela, thereby deconstructing the so-called natur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ncestry and the spirit of gentleman, and rewriting the traditional idea of gentleman with the words like reason and self-control. In this sense, Pamela can be viewed as a metaphor of the ideal new gentleman, advocated by the middle class moral reformers like Richardson, as well as that of their wish to participate in the exercise of social power.
Keywords:Samuel Richardson; Pamela; new moral paradigm; ideal new gentleman; middle class
〔責任編輯:朱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