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江小小說六題
黎大哥講要參加斗雞比賽。敬老院管事的翠花問,就你那灰頭土臉的土雞?
三四年都不搞了,翠花你要是讓我上了,我天天燒香保佑你長命富貴。黎大哥一個勁地給翠花作揖。
翠花罵道,吃我豆腐啊?然后板著臉說,我說你這人不講究,比賽馬上開始了,要上就快。翠花還在嘮叨,黎大哥嚷一聲你幫我抽簽,一家伙就竄出幾丈地開外。
斗雞場上,木鼓嘭嘭,彩布獵獵,腦袋烏黑。黎大哥汗水直流,死命地往前擠。翠花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嚷道,干啥干啥,又不是照相,擠啥啊,沒輪到你吶,一邊涼快去。
過不久,翠花繞到黎大哥跟前,不由得破口大罵,你整兩籠子雞來干啥?每人限上一只。黎大哥喘著粗氣支支吾吾。翠花更氣了,就你這雜毛雞?哼,愣啥愣,到你了,不上認(rèn)輸拉倒。
黎大哥拽出只雜毛雞竄上去就往前送,對方那大斗雞唰地就向雜毛雞撲來。黎大哥急得抓耳撓腮。忽地,那大斗雞竟從雜毛雞背上退下來,心滿意足似地四處溜達(dá),溜啊溜啊就走下斗雞臺。
大斗雞主人上前一把揪住黎大哥,咋整只母雞上來???黎大哥一把推開那人,嚷道,又沒說不準(zhǔn)母雞上??纯蛡?nèi)紡埧诮Y(jié)舌。
最后,翠花跳上土墩,大聲宣布,義馬村第二屆斗雞比賽冠軍——黎大哥。
黎大哥捧著冠軍獎杯金螞蚱,先喲喲連聲,然后嘀里嘟嚕,這回可有本錢找老伴了。(選自系列小小說《我們村里的黎大哥》)
春雨下個不停。堂屋里,錫壺大哥手忙腳亂地用塑料臉盆、水桶接漏。待錫壺大哥好不容易認(rèn)出我來后,他顫顫巍巍地用袖子反復(fù)擦干椅子上的水珠,給我讓座。
大哥,快別這樣了。我趕忙挪過椅子坐下。那年,我到村里扶貧蹲點(diǎn),就住錫壺大哥家。第一次上門時,錫壺大哥也是這樣反復(fù)擦拭椅子。
難為你還記得老哥。錫壺大哥一個勁地連聲道謝。
大哥,別這樣說。我眼睛忽地發(fā)澀,喉嚨發(fā)干。我站起來扶住錫壺大哥,哽咽著問:生活還好吧?
馬馬虎虎能對付過去,瞧,村里給我吃上低保了。錫壺大哥似乎怕我不相信的樣子,哆嗦著從衣兜里摸出一本存折。
大哥家原來不是脫貧了嗎?怎么會這樣呢?我感到有些不解。錫壺大哥這個村,曾是我在這個縣主政時,整村脫貧的示范點(diǎn)。
一言難盡啊,唉……錫壺大哥欲言又止。
那你為啥不寫信或打電話給我,反映實(shí)際情況呢?我脫口問道。
聽說你調(diào)到省城后,管的事情越來越多了,哪能再給你添亂呢?再說,我家的困難,又不是老弟你造成的。
這時,恰好有電話催促我回省城開會。我對錫壺大哥說,這次順道來,很匆忙。下次有時間我再專程來看大哥,保重身體。于是,我塞給錫壺大哥一沓錢,就匆匆離開了。
這天,當(dāng)錫壺大哥再見到我時,驚訝地問,你運(yùn)這么多東西來干啥?又是果苗又是家什的。我點(diǎn)著頭說,老弟又來村里蹲點(diǎn)了,就住大哥家。
昨天,我的退休手續(xù)已辦妥了。不過,我決定暫時不跟錫壺大哥說。
我走在路上,差點(diǎn)和對面來人撞個滿懷。只見那人連退幾步,一連聲說對不起。我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遲疑地問,你?張宗禮?老張。那人斜睨著我,忽地抬頭說,是你?我說,是我啊。這張宗禮,早我兩年從縣里調(diào)市機(jī)關(guān)工作。我調(diào)來不久,他就因行賄買官、貪污受賄東窗事發(fā)坐牢去了。
看見張宗禮局促不安的樣子,加上有急事在身,我說,有事歡迎隨時來找我。沒過幾天,他真來了。我伸手示意請他坐下。他半邊屁股坐沙發(fā)上,囁嚅地說道,給你添麻煩來了。我順手給他遞上茶水,問,身體還行?現(xiàn)在干點(diǎn)啥?張宗禮低著頭說,唉,老朋友老同學(xué)看見我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老家也不好意思回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出路,生活費(fèi)怕都成問題。我脫口問道,你一個工科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到哪兒不能弄口飯吃?張宗禮又嘆氣答道,不瞞你說,學(xué)校里學(xué)的那點(diǎn)東西,早還給老師了。
我忽地一陣心酸,問,有啥打算?張宗禮未語臉先紅,重重一聲嘆息,說,梁局,你心地好,朋友熟人多,方便打個招呼不?我說,看你客氣的,別忘了咱們曾經(jīng)是老同事吶。張宗禮苦笑道,五十掛零了,還能干啥?最好能到偏僻點(diǎn)的單位做門衛(wèi)。我安慰他說,你留個電話吧。張宗禮眉頭一展,連忙站起來,麻利地從衣兜里摸出個信封,說,電話號碼都寫好了。我接過信封,一捏,不由得苦笑道,老張,這樣子了你還搞這個?趕緊給我拿回去。
天剛蒙蒙亮,柴小二又跟他爹老柴吵了起來,看那架勢,怕是要動粗了。
昨夜,老柴說自己從村主任位置退下來了,手頭就這么點(diǎn)錢,打算先擴(kuò)建羊圈,多買幾只良種母羊。柴小二說自個也老大不小了,得先裝修婚房討老婆。父子倆吵得不亦樂乎,柴小二一掌推過來,老柴一個趔趄竟跌坐地上。
“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我都懷疑好多年了?!辈裥《吶逻呁飧Z。老柴吐口唾沫,爬起來就追出去,柴小二早沒了蹤影。
老柴追到村委良種山羊繁殖場附近,就停下來喘粗氣?!拔也俚贸瞿?,還管不了你個逆天的東西?”老柴剛罵出聲,遠(yuǎn)遠(yuǎn)看見個賊頭賊腦的家伙,背著鼓囊囊的麻袋從羊圈出來。
老柴那個氣啊,嘀咕道:“看這賊人身形,莫不是上次跟小二合伙偷賣大公羊的那家伙?”老柴甩開腳丫子就猛追。
一陣扭打,那賊人竟掐住老柴脖子揮拳猛揍。老柴正覺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zhuǎn)時,忽然,柴小二不知從哪竄出來,一把掀翻那賊人,然后騎上去邊打邊嚷道:“偷羊賊,敢打我爹,打死你?!?/p>
老柴趕緊翻身起來,上前架住柴小二的拳頭,邊喘粗氣邊說:“別打啦,要打讓我來打?!保ㄟx自系列小小說《老柴那些羊事兒》)
說起做生意,整個龍須村,老村長二叔公數(shù)第一。然而,二叔公一見人夸他的生意經(jīng),頭就疼?!柏i腦殼,跟風(fēng)倒挺快的?!倍骞叵?,話出口卻成了:“豬腦殼,這生意來錢快?!钡诙欤骞珱Q定不從城里販豬腦殼回來了,再去找其他路數(shù)。
二叔公在城里東瞧西看,忽地就盯住大商場那電視播出的節(jié)目出神。“安全套能不能裝下4升水?”女主持人對著那只鼓囔囔的東西揉來揉去,然后一聲叫喊:“看,根本沒破?!倍骞慌拇笸日f:“有得做了?!鞭D(zhuǎn)身就出城去。
二叔公來到自家山上桔園,把灌滿水的避孕套往桔樹上一掛,然后用縫衣針輕輕一戳,一絲極細(xì)小的水流就射向樹根處?!俺闪耍练▏姽??!倍骞ⅠR又往城里趕去。
二叔公一走,各家各戶的桔園里,很快就吊著幾個鼓囔囔的東西?!昂檬呛?,就是買這東西怪難為情的?!贝蠡镎h論得起勁,二叔公拖著好幾大箱避孕套回來了,大伙一哄而上。“做你個頭啊?!倍骞毕肓R人,說出口卻變成:“想做就學(xué)著唄?!?/p>
不久,桔子大豐收。二叔公盯著滿樹水靈靈的桔子直發(fā)愁。忽地,山隘口傳來轟隆隆一陣響,一輛輛貨車直奔桔園而來。
這天,二叔公坐在堂屋劃拉算盤:“嗨,賣桔收入比上年翻番。”話未說完,呼啦啦來了一群人:“二叔公,給你結(jié)貨款,哪兒搗鼓來的避孕套?”二叔公板著臉說:“結(jié)啥結(jié)啊,都是人家嫌不好使的過期貨?!?/p>
哨牙張的婆娘嘟囔著四下里亂串:“哪去了?等會兒就得出遠(yuǎn)門閹雞哩,人家可是高薪聘請的呀。”
在李寡婦家院子里,哨牙張更急:“前面動作力道太大,后面套雞卵、提雞卵、取雞卵算出師了,瞧我的?!鄙谘缽埻\子里抓雞,又招呼李寡婦靠近點(diǎn)。雞翅膀險些打著李寡婦的胸?!岸闵堆剑思揖湍懶?,閹雞看著簡單,可得有巧勁兒?!鄙谘缽堈f。
哨牙張順勢將雞側(cè)翻放倒,腳踩雞翅膀,手捏雞嘴巴,塞藥片,灌清水,拔毛、剖腹、掛鉤,然后套線、提拉、鑷夾。做完這一連串動作,頭尾不過幾分鐘。噗一聲響,盛著清水的瓷碗里,又多了顆公雞卵。哨牙張輕擼一把略顯凌亂的雞毛,這才把雞塞到李寡婦手里。
看見李寡婦閹雞開始嫻熟起來,哨牙張心里暗道一聲“出師了”,又摸摸褲兜念叨:“唉,要不是那沒文化的蠢婆娘推三阻四,哪用這樣費(fèi)神呀?!焙龅乇澈箜懫鹨宦暘{吼:“呸!孤男寡女,躲這又是閹呀割呀的,我看你才沒文化?!?/p>
李寡婦扭頭一看,嚇得趕緊往房里鉆。見哨牙張不答話,他婆娘狠狠地嘀咕道:“咋不教男后生呢?”哨牙張唰地從褲兜里掏出個本子,直直地往他婆娘眼前戳去:“死活不肯讓兒子回來學(xué),去哪找后生呀?”哨牙張婆娘看那寫著“縣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xiàng)目代表性傳承人”的大紅證書,努嘴對著李寡婦房間嘟囔道:“你要帶著她出遠(yuǎn)門?”哨牙張嘿嘿道:“哪敢呀,往后十里八鄉(xiāng)全得靠她幫閹雞呢?!?/p>
“哼,敢?guī)??老娘先閹了你這老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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