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華
彼岸煙花(之七)
◆ 王 華
陳浩南——金展鵬最信任的手下。他原本不叫陳浩南,而是叫陳海南,只因迷戀古惑仔系列電影,很想成為像陳浩南那樣的黑社會頭頭,于是便改名叫陳浩南。
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會有差距,他雖然覺得自己就是陳浩南,但他終究不是陳浩南。用一個臺灣女作家的話說:陳浩南是一個風一樣的男孩。她所說的自然不止是陳浩南,還同樣包括了對演陳浩南的演員鄭伊鍵的贊譽。陳海南版的陳浩南,雖然也留著電影里一樣的長發(fā),卻沒有那張美麗的面容,若一定要把他與風相提并論的話,只能形容為:抽風一樣的男人。
他在南海抽風一樣地混了幾年,不僅沒混成黑社會老大,反而如同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就在他最落魄,自己都覺得前途黯淡,坐在馬路邊感嘆上天不公之時,一輛瑪莎拉蒂停在他面前。車門打開,他看見一個男人走下來。
正午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男人的腦后,他瞇眼看那男人,因逆光的原因,一時沒看清那人的臉。但他卻有一種深深的預感,自己定是遇到貴人了。
他果然是遇到貴人了,其實他都不太記得金展鵬,原來住在他家隔壁的小鬼。那個時候他可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因他覺得自己將來是要混社團的,而這小鬼卻明顯是個好孩子。多年以后,他卻怎么都沒想到,竟是這個當年他完全看不起的小鬼在罩著他。他更沒想到的是,小鬼長大了仍然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但其心機和狠毒是連他都望塵莫及的。
他死心塌地地跟著金展鵬,為他做了許多臺面下的事情。金展鵬也確實對他不錯,金錢方面從來沒虧待過他。他覺得金展鵬是個念舊的人,有錢了以后,原來的街坊鄰居都受過他的好處。像這樣的人,現(xiàn)在少見了。
在接到金展鵬的短信后,他只用了十分鐘就到達安曉旭的公寓。進入公寓之時卻頗費了一番周折,因現(xiàn)在的高檔公寓都不再用機械鎖,使用的是電子密碼鎖。打開機械鎖不難,打開電子密碼鎖卻需要外接軟件破解。不過他的技術(shù)也是與時俱進的,雖說足足用了幾十分鐘才將鎖打開,幸運的是,這棟樓里,每層都只有兩個單位,另一個單位的住客似乎出去了,因而并沒有人看到他在樓道里折騰密碼鎖。而攝像頭也被他轉(zhuǎn)到了正好看不到自己的角度,想來警衛(wèi)們也不會太認真地監(jiān)視每一個攝像頭。
一進公寓,他立刻便感覺到,這里沒人。對于自己的直覺,他還是相當自信的。畢竟他也是在江湖上打過滾的人,這種直覺是在危險中自然訓練出來的。
整間公寓看了一遍,他立刻發(fā)現(xiàn)洗手間里的異常。浴缸雖然清洗過了,但他卻在浴缸的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絲血跡。血跡不明顯,大概清洗浴缸的人自己也沒看到。
陳浩南微微冷笑了一下,金展鵬猜得不錯,那個人果然到過這里。
他忍不住想了一下那人明明身受重傷,為何不去醫(yī)院卻跑到這里來?但也幸而他沒去醫(yī)院,因為當他逃離之后,金展鵬就在所有的醫(yī)院都埋下了自己的人手。只要他去醫(yī)院,金展鵬有辦法讓他連醫(yī)院的門都進不去,就被帶走。
陳浩南也有些佩服那個人,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商人,沒受過任何格斗訓練,居然能在他們的圍攻下逃走。大概是求生的意志太強烈了,強烈到激發(fā)了所有的潛能。
與此同時,冗長的歌劇總算結(jié)束了,安曉旭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她隱隱覺得張?zhí)旌虢裉焓軅霈F(xiàn)在她的公寓這件事,與鵬哥脫不了干系。坐在身邊的金展鵬卻只是聚精會神地聽著歌劇,還時不時露出欣賞的笑容,似乎已經(jīng)完全消除了對安曉旭的懷疑。
安曉旭的心略放下一些,卻又忍不住擔心張?zhí)旌?。他傷得這么重,若是不趕快去醫(yī)院,萬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她自是擔心張?zhí)旌氲?,也怕會惹禍上身。她一向?qū)⒆约旱陌踩旁谑孜?,金錢也好,男人也好,必然要有命才能享受,若是連命都丟了,有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歌劇即將結(jié)束之時,金展鵬禮貌地起身,想必是去洗手間了。安曉旭長長地吁了口氣,雖說在聽歌劇的時候,是不可以打電話的,她卻仍然忍不住撥通了張?zhí)旌氲碾娫?。對面?zhèn)鱽頇C械的女聲: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這是在意料中的,可越是這樣,安曉旭就越是焦急。就在此時,歌劇院里的燈光忽然熄滅了,原本已經(jīng)準備離場的人們都停住了腳步。一道聚光燈打向舞臺,正正地照射在舞臺中間的那個人身上。
安曉旭的目光也下意識地落向那個人,她驀然一怔,站在舞臺上的竟然是金展鵬。他懷里抱著一大束金魚草,極紳士地鞠了一躬,道:“很冒昧請女士們先生們給我?guī)追昼姷臅r間,我請大家為我做個見證。人的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擁有多少的金錢、權(quán)力,而是能夠和相愛的人一起欣賞生命里的每一個日出日落。生命里總有些愛,無法圓滿,有的時候,不是因為緣分不夠,而是因為我們不夠勇敢!鄙人金展鵬,在這里要勇敢地說出我對安曉旭小姐的愛,并且誠摯地希望安曉旭能夠給我機會,讓我以后有幸陪她一起欣賞每一個日出和日落。”
他說到這里,便向著臺下走去,而聚光燈也一直照在他的身上。走到安曉旭的面前,他單膝跪下,由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鉆戒。
立刻便有女性忍不住發(fā)出吸氣的聲音,這枚鉆戒足足有紐扣那么大,已經(jīng)有人忍不住低聲道:“這得有5克拉吧!”
“我的女神,愿意嫁給我嗎?”
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紛紛落在安曉旭的身上,這目光自是來自于女子的,安曉旭低頭看著那枚鉆戒,這么大的鉆戒再加上這樣的求婚方式,她又怎么能不動心。但在這個瞬間,她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張?zhí)旌搿?/p>
金展鵬一動不動地跪在她面前,身邊已經(jīng)有人在低聲道:“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是??!光是這枚鉆戒已經(jīng)足以征服大多數(shù)女性的心,“嫁給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甚至是有節(jié)奏,安曉旭心里苦笑,她不知道這聲音里有多少是金展鵬安排的人,她卻知道,她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拒絕金展鵬。即便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無法承受眾目睽睽之下被拒絕,更何況這個人是金展鵬。
她終于伸出了手,輕聲道:“我答應你?!?/p>
掌聲歡呼聲一起響了起來,金展鵬含笑將鉆戒戴到安曉旭的手上,鉆石反射著燈光如此耀眼,有一瞬間,安曉旭有些眩暈。有哪個女子能夠抵擋鉆石的光芒?更何況安曉旭原本就是一個極端重視物質(zhì)的人。
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但她卻不得不承認,心中其實是有喜悅的。無論她以后會否與金展鵬共度一生,她都知道這次婚姻只會給自己帶來好處。
金展鵬挽起她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輕輕一笑。腦海中卻極快地掠過一幕,五年前,她舉行第一次婚禮之時。那個時候,她不過是一個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
五年的時間,恍若隔世。
最終促成安曉旭離開張?zhí)旌氲目赡苁峭鮽サ哪欠挘部赡苁撬龑ψ约涸絹碓讲淮_定。和張?zhí)旌朐谝黄鹪骄?,她的心便越是搖擺,她總覺得,若自己再不離開,終有一天,她便再也無法離開張?zhí)旌搿?/p>
那天,她在錦江豪庭的大門前看見王偉。王偉戴著一頂鴨舌帽,若有所思地抬著頭。她順著王偉的目光望過去,就看見錦江豪庭前的那兩個高高在上的丘比特。丘比特是站在兩根圓柱頂端的,造型不同,卻無一例外地全身赤裸,未著寸縷。造型師十分精心地塑造著一個孩童的男性特征,或許這對于他們來說,也是某種隱秘的發(fā)泄吧!
王偉道:“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怎會忘記?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十年前的這一天,邱少聰約了王偉打架,是為了爭奪她,一群少年在江對岸以電影里古惑仔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同時,在江的這一邊,就在這片土地上,罪惡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十三條人命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上,其中不僅有她的父母也有王偉的父母。
王偉道:“即便是今天,你都沒有忘記去看張?zhí)旌?,你愛上他了!?/p>
安曉旭驚恐地抬起頭,這是她萬萬不敢想的事。偶爾,只是很偶爾,在午夜夢回之時,她會不小心看清自己小小的心事,她正在無法抑制地愛上張?zhí)旌?。這念頭總是一閃即逝,她更多地歸咎為自己的虛榮心在作祟。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女子是不虛榮的?她也是一個正常的年輕女孩子,她愛慕虛榮又有什么錯?
王偉指著錦江豪庭的那兩棟摩天建筑:“我以為你住在這里,是因為你想和父母的亡魂相伴。我開始很佩服你的勇氣,因為十年來,我甚至不敢回到這里來看一眼,可是你卻敢于住在這里?,F(xiàn)在我卻開始懷疑了!你能夠安然住在這里的原因,是因為你早就忘記父母之仇了!”
“不!我沒有忘記!我沒有!”安曉旭終于忍不住失聲尖叫,淚水沖出了眼眶,“我怎么可能忘記?十年以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仇!我怎會忘記?我經(jīng)常會夢見那場大火,雖然我不曾眼見,卻仍然能看見我媽媽在火里掙扎喊叫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十年來,我甚至不敢放煙火,因為我怕!我怕看見火光。春節(jié)的時候,別的孩子在外面玩,只有我一個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門,我怕!只要看見夜晚的火光,我就會以為那是火災!我怎么會忘記?”她越說越激動,慢慢地跪倒在地。
錦江豪庭的保安,遠遠地注視著他們。保安自然認得安曉旭是這里的業(yè)主,也知道安曉旭與張?zhí)旌胫g的關(guān)系。在他們的印象中,安曉旭雖然不是很氣派,卻至少是溫婉動人的,今天卻不知為了什么原因,和一個年輕的男子在門口說個不停,甚至說到號啕大哭,莫不是有什么隱情?
兩人一跪一站,無言相對,唯有安曉旭的啜泣聲時時傳來。過了好一會兒,安曉旭才站起身,她此時情緒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原本悲凄的神色也恢復冷靜。這一瞬間,她的臉上似乎戴上了一個面具,她似乎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巴鮽ジ绺?,你說得對,我不應該再留在他身邊了。如果繼續(xù)留在他身邊,我真的不能保證我的心是否會沉淪。我會離開他,以后都不會再見他!我只能做到這些了,至于你以后想要怎么做,我不會過問?!?/p>
安曉旭慢慢轉(zhuǎn)過身,如同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紙人。王偉看著她瘦弱的背影一步步走遠,忍不住在心里責問自己,是否對安曉旭太殘忍了?眼前閃現(xiàn)出十年前那個冷漠而倔強的女孩子的面容,十年的時間,他們都不曾見過面,在他的印象中,安曉旭仍然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少女。但無論他多么不情愿,時間終究還是過去了。安曉旭長大了,亭亭玉立,比十年前更加迷人,卻已經(jīng)不再是十年前孤兒院的那個小女孩了!
他心中掠過一抹感傷,他看著安曉旭離開,知道她不僅離開了張?zhí)旌?,也正在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p>
抬起頭,望向天空。S城的天宇是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人長大了,似乎連天氣也變了。十年前的時候,哪里有那么多的陰霾?那個時候,即便有陰天,也會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哪里像是現(xiàn)在,就算是晴天也到處是灰蒙蒙的,似乎那些霾已經(jīng)成為城市的主題,也成為人生的主題!
天氣漸漸熱了。張?zhí)旌肟偹隳艹鲈毫耍鋵嵥X得自己早已無礙了,但母親卻強迫他在醫(yī)院多住一段時間。公司的事,順理成章地由父親指派的人接手,他養(yǎng)傷的這段時間,儼然被架空了。不過他并不在意,這是意料中的,父親若是沒什么行動,倒反而不正常。
想辦法避開所有的人,他直奔錦江豪庭。最近一段時間,安曉旭總有些心不在焉,他看在眼里,卻什么也不曾問。他經(jīng)常能從安曉旭的目光中看到許多矛盾的情緒,這些情緒似乎一直在蹂躪著安曉旭的心靈。他知道安曉旭仍然掙扎在仇恨之中,可是他卻又能說什么呢?對于十年前的往事,他深感愧疚,而且,那件事的真相,他也無法說出口。
推開房門,他驀然怔住了。房間沒有什么改變,一切如常,唯一改變的是安曉旭。安曉旭似乎知道他會來,笑盈盈地站在客廳里,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美好的身材在長裙中若隱若現(xiàn),長裙是低胸的,胸脯有一半露在裙子外面。長發(fā)仍然未做修飾,隨意地飄垂在臉側(cè)。他莫名地想起某個洗發(fā)水的廣告,那種發(fā)絲柔滑,被風輕輕一吹就會飄動的情形與此時一般無二。
安曉旭化了淡妝,他很少見到她化妝的樣子,此時乍一見,頗有些驚艷。
看見他進來,安曉旭抿著嘴笑:“我猜你現(xiàn)在也差不多該來了?!?/p>
他雙眉微揚:“你怎么知道?”
安曉旭輕輕轉(zhuǎn)了個身,絲質(zhì)的長裙如同水一般地波動:“早上我沒去接你出院,因為我知道你母親一定會去接你,我可不想礙著別人的眼。然后你要回家,安慰一下慈母之心。再然后可能要應付一些很緊急的公務,等到這一切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就應該會想起我?!?/p>
張?zhí)旌雲(yún)s聳聳肩,有些不滿地道:“什么叫這一切處理得差不多了,才想你?其實我一直在想你,但是不能為了女人就不要老媽,而且有些場面上的事情,又逃不掉。若是可以,我早便來了?!?/p>
安曉旭輕輕咬了咬唇,她的嘴唇有些薄,并非是那種性感的水蜜桃,但卻很柔軟,唇色原本不深,現(xiàn)在涂了淡淡的唇彩,帶著水晶般的光澤。張?zhí)旌肴滩蛔∏那牡匮柿丝诳谒卺t(yī)院住的這些日子,只能拉拉安曉旭的手,他是正常的男人,早就有些捺不住了。
他走上前去,就想抱安曉旭。安曉旭卻輕輕一閃讓開了他的手臂:“先吃飯吧!是我燒的飯菜,你嘗嘗,喜不喜歡?!?/p>
張?zhí)旌胗行┮馔猓骸澳愦┏蛇@樣燒飯?”
安曉旭翻了個白眼:“張總平時那么聰明,現(xiàn)在怎么那么笨啊?我不能燒完飯再換上嗎?”
張?zhí)旌氡凰爸S,卻哈哈大笑,他認識的女子都是豪門千金,有哪個是會做飯菜的?嘴刁的倒是大有人在,若說自己下廚,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
坐在飯桌前,一桌子的菜,雖說都是家常小菜,張?zhí)旌雲(yún)s忍不住又對安曉旭刮目相看。每個菜都有模有樣,入口味道還不錯。他連連稱贊,“想不到你不僅漂亮能干,連菜都做得這么好。”
安曉旭唇邊掠過一抹自嘲:“我必須要學會這些,我是沒有父母疼的,只能靠做菜來取悅別人?!?/p>
張?zhí)旌胍徽?,安曉旭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父母,他的心忽然便沉了下來。但安曉旭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不停地往張?zhí)旌氲耐肜镛霾耍骸岸喑渣c,以后可能就沒機會吃了?!?/p>
張?zhí)旌氲男谋阋姘l(fā)地沉下去,原本美味的飯菜吃到嘴里也變得味同嚼蠟,以后沒機會吃?為什么?
他不敢問,甚至不再敢看安曉旭明媚的眼神!他第一次變得如此怯懦,只因面對的是自己深愛的女子,且他心中有愧。
把頭埋在碗里,不停地扒著飯菜,腦海中有些空洞,也不知應該想些什么,只隱隱地想到一句話: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必須要面對。他等著安曉旭詢問,但安曉旭卻一直不曾再提到與父母相關(guān)的事情。
終于吃完了飯,張?zhí)旌霃膩聿辉赃^那么多。他卻不覺得飽,恨不能將剩下的菜全都塞到自己的肚子里。
安曉旭卻按住他的筷子:“你真那么餓嗎?”
張?zhí)旌胄π?,放下碗筷?/p>
安曉旭拉起他的手:“來,我們跳舞吧!”
她放上了輕柔的舞曲,兩人相擁在一起,慢慢地舞著。其實沒什么舞步,只是一男一女互相擁抱著,腳步略有些移動而已。
安曉旭輕輕嘆了口氣,滿足地道:“要是永遠能這樣就好了。”
張?zhí)旌胍Я艘а溃骸皶孕?,我不要萬代了,我們離開這里吧!”
安曉旭微微一笑,抬頭看到他的眼睛里:“不要萬代,你舍得嗎?”
張?zhí)旌肼赃t疑了一下,舍得嗎?他真的有點舍不得。萬代是他一手創(chuàng)辦起來的,那個時候,他還年輕,仗著是省長家的公子,生意場上誰不給他幾分薄面?即便如此,辛苦的時候一連幾夜不回家,在公司加班,不過是為了趕項目。萬代的董事長是張偉國,但也凝聚著他的心血。
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安曉旭嘲諷地笑笑:“你和萬代是不可分的,若是沒有萬代,你還是張?zhí)旌雴???/p>
張?zhí)旌肽?,沒有萬代,我還是張?zhí)旌雴幔?/p>
安曉旭拉著他向臥室滑去:“別提這些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今天,讓我們好好開心開心!”
張?zhí)旌氲男牡茁舆^一抹悲涼,安曉旭為人矜持,雖然和他同居,但每次都是他提出的,她可從來不曾主動過,但今天,她卻主動得讓人害怕。
將張?zhí)旌胪频乖诖采?,安曉旭極具誘惑地笑著,輕輕一拉,便將身上的裙子拉了下來。長裙之下,竟是未著寸縷。她輕聲道:“我美嗎?”
張?zhí)旌肴缰行M咒,下意識地點頭,聲音中帶著喑?。骸懊?,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p>
若是在任何其他的時候,安曉旭是絕對不會相信這句話的,但在此時,她決定任由自己被張?zhí)旌肫垓_一次,就相信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她閉上眼睛,一滴淚水由眼角悄悄滑落,也許這是最后一次的放縱了!
整個晚上,糾纏不休,到了凌晨,張?zhí)旌氩懦脸了?。他終究是大病初愈,不似平時。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他驀然醒了過來。天已經(jīng)大亮,窗外陽光燦爛如雪色,他用手掌擋住陽光,瞇著眼睛向旁邊看了看,身邊空無一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起身,如同游魂般在整間公寓中尋找,卻像是怕驚動誰似的不曾發(fā)出一絲聲息。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看過了,浴室、廚房、餐廳、書房,甚至連衣柜里都看過了,只有他一個活物。
他慢慢地坐在地上,忽覺悲從中來,那悲傷是深入骨髓,以至于他只是臉色漸次蒼白,卻并無淚水。他是成熟的男人,即便再悲傷也不會落淚。但悲傷卻如此真實,刻骨銘心,他知道,他已經(jīng)失去了安曉旭!
數(shù)年后,安曉旭回憶起22歲的時光,仍然有倉皇不安之感。那個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夏季,她離開了實習單位,匆匆畢業(yè),沒有簽下任何就業(yè)意向。她與張?zhí)旌胫g的事情,早便經(jīng)由張茵和陸聆泉之口被帶回了學校,她因成功地勾引到了萬代總裁而聲名雀起。以至于,以后的幾屆女性畢業(yè)生都以她為榜樣,卻無人知道她真正的結(jié)局并不是成為張家少奶奶或者萬代總裁金屋藏嬌的小情人。
返回臨湖后,她便與邱少聰?shù)怯浗Y(jié)婚。邱少聰對于她迷途知返深感欣慰,婚禮選在臨湖最好的酒店中舉行,以邱家的背景來看,這婚禮已經(jīng)極盡隆重之能事。
參加婚禮的都是邱家多年的舊相識,因知道安曉旭的身世,便不免有不和諧的議論聲:“以前還以為邱大志是心善,原來是為自己的兒子早做打算?!?/p>
“就是,收養(yǎng)了這么漂亮的兒媳婦,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可比兒子強多了。”
“難得的是這個姑娘知恩圖報,真的愿意嫁給邱少聰,現(xiàn)在這種姑娘少了?!?/p>
安曉旭一桌桌地敬酒,并不推脫,實是有點太不推脫了,看著她一杯杯地喝下去,邱少聰都有點擔心起來。若是婚禮之時,新娘因喝醉了而失態(tài),那豈非丟人現(xiàn)眼?
幸而安曉旭也并不曾真的喝醉,或許是醉了,但即便是醉了,也仍然沒什么不適當?shù)难孕?,只是雙頰緋紅,腳步略有些虛浮。
等到終于將最后一名客人送走,一家四口回到位于曇陽子廟附近的那棟別墅,已是月明星稀。
站在家門前,看著這棟住了幾年的別墅,安曉旭忽覺陌生。離開孤兒院后不久,邱家就搬離了S城,舉家遷來了臨湖。在那個倉皇無依的時候,是邱父邱母安慰了她悲愴的心靈。自從經(jīng)歷了那件事后,她的個性徹底轉(zhuǎn)變,變得深沉而自私,只因她知道,世間的一切都可能會失去,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
對于邱家的恩德,她卻無時不記在心里。若說在這世間,她還欠別人什么的話,那便是邱父邱母。尤其是邱母黃玉蘭,她一直像是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待自己,即便是如此蒼涼的心,也因此而變得溫暖起來。
回到新房,邱少聰早就有點等不及了。這間房原本是他的臥室,重新裝修了一下,就成為了新房。安曉旭的房間本來是在隔壁的,現(xiàn)在隔壁沒人住了,邱父邱母住在二層,三層只有他們兩個人。
其實從安曉旭畢業(yè)以后,邱少聰早就有些心猿意馬,他甚至在半夜偷偷去推安曉旭的房門,可是每天晚上,安曉旭都把房門從里面反鎖住。他也曾經(jīng)提出過要求,但安曉旭卻只是推說: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婚后總是要住在一起的。
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一回到房間,邱少聰立刻就把安曉旭推倒在床上。安曉旭在他身下掙扎了幾下,邱少聰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讓她掙脫的,一邊胡亂地吻著她的面頰,手早便伸進她的衣內(nèi)。
安曉旭下意識地閃避著他的嘴,不想讓他親到自己:“先去洗澡!”
“不去洗了,等下做完了再洗?!?/p>
安曉旭怔了一下,知道再也無法逃避。雖然知道這一天總是會來臨,她卻下意識地希望越晚越好。她是了解邱少聰?shù)?,自小在S城的市井中長大,他沾染了小市民的所有習氣:自私、狹隘、氣量小,他一直將安曉旭視為禁臠,若是讓他知道她已不是處女,將會是什么反應?
她來不及多想,下身已經(jīng)被貫穿,她忍不住尖叫了一聲,由于身體還不夠潤滑帶來的痛楚卻令邱少聰誤以為是開苞所造成的痛楚。這令他產(chǎn)生了莫名的快感,因他原本就在懷疑安曉旭是否與張?zhí)旌氚l(fā)生了關(guān)系。
動作幅度的加大令安曉旭的不適更加強烈,但她卻無法反抗,她已經(jīng)成為邱少聰?shù)钠拮?,這也是妻子應盡的義務。
直到邱少聰終于喘息著從她身上滑下來,安曉旭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惡心。她連忙沖進浴室,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竟有種被玷污般的感覺。
將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洗干凈,回到臥室,邱少聰臉色不太好看地坐在床上。她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你去洗澡吧!”
邱少聰卻一把將她抓過來,滿臉陰郁地問:“為什么沒有落紅?”
安曉旭一怔,看看床單,床單上確實有些不太干凈的液體,但卻完全沒有一絲紅色。她吸了口氣,低低地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落紅的,你自己上網(wǎng)查查就知道了?!?/p>
邱少聰居然真的打開電腦,上網(wǎng)搜索。安曉旭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并非存心要騙邱少聰,但她了解邱少聰?shù)膫€性,若是告訴他實情,他肯定會耿耿于懷。他們以后的時間還長著,她是真心想與邱少聰過一生的,若是他心中有個疙瘩,只怕這一生會變得很漫長。
邱少聰查了很久,網(wǎng)上確實有人說處女未必會有落紅,因為處女膜可能會因為騎自行車、劇烈運動等原因而破裂。查過之后,邱少聰稍稍得到了一點安慰,但他總覺得沒有落紅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看著邱少聰踱進洗手間的背影,安曉旭又嘆了口氣,就是因為了解邱少聰,她才不可能愛上他,這個人太狹隘了,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是否處女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安曉旭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化解了邱少聰?shù)膽岩桑瑓s并不知道,懷疑有如毒草,越是壓抑反而越會根深蒂固。邱少聰對她的懷疑從未真正打消過,越是懷疑,他便越是想要知道真相,但偏偏他根本無法查證。他總不能打電話給張?zhí)旌?,詢問他是否與安曉旭發(fā)生過關(guān)系。而這種事情,也只有當事的兩個人才最清楚。
與此同時,在S城中,錦江豪庭頂層的那間公寓里。張?zhí)旌氚胱淼氐乖谏嘲l(fā)上,地板上隨意地丟棄著幾只酒瓶,他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
手機中傳來一條短信,“安小姐婚禮結(jié)束,已經(jīng)返回住處?!?/p>
看著手機上的短信,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以他的財力,找到安曉旭輕而易舉。他卻并沒有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離開他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甚至不曾開口問過他十年前的舊事,而他也無力提起。十三條生命永遠地留在錦江豪庭,他又怎能推卸責任。若是那時,他堅定一點,答應安強提出來的條件,以后的事情也許便不會發(fā)生。雖說安強提出的價格高了一些,但由萬代以后得到的利益來看,其實也并不算高的。但是,當時萬代剛剛起步,未來會怎樣,一切皆是未知數(shù),他又怎敢貿(mào)然答應下這么大的數(shù)額?而且……而且,那個時候,公司真正的決策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
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他又怎能將自己的父親托出來?
長長地吁了口氣,用手蒙住雙眼,眼睛有些酸澀,他是要流淚了嗎?這不像是他,以前交往過那么多的女孩子,分手也算是平常事,可從來不曾為了誰而流淚的。他是真的喜歡安曉旭,不僅是喜歡,在知道安曉旭的身世以后,他更多了一絲愧疚。
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自從安曉旭走后,他已經(jīng)不知在這間公寓里呆了多久。張偉國對他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這么大的人了,還像個剛剛談戀愛的純情高中生一樣,因為女人離開而喪失斗志,這像話嗎?過去的那近四十年的時光,都活到哪里去了?
他懶得苛責兒子,直接接手了公司里的事務。張母則是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問問情況,對于兒子喜歡誰,她一向是聽之任之,不明白為何丈夫會特別討厭這個叫安曉旭的女孩子。她倒也不是特別擔心張?zhí)旌耄嘈艜r間可以治愈一切,張?zhí)旌氩幌牍ぷ鳎蔷筒灰ぷ?,就算真的沒人賺錢,還不是一樣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這一夜對于張?zhí)旌雭碚f,終身難忘。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過去的近四十年的時光,他也經(jīng)常孤身一人度過,但那個時候,卻從來不曾覺得如此寂寞。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里,可能再也無法看到安曉旭,他便忽然覺得人生原來真的很漫長。
直到陽光刺痛了眼睛,他才驀然由沉醉中醒過來。略洗了把臉,臉上的胡楂子也懶得刮一下,如同游魂般走出大樓。他不想開車,只想走一走,卻一眼看見街對面的男子。
他凝神看了那男子半晌,那男人顯然也不想躲開他的目光。他不由得一笑,這個人他認識,是那個破壞了他剎車的王偉。他只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便記住了他的相貌,他以前可不曾有這么好的記性,記那些生意伙伴的臉和名字總是記不住,所以要一直帶著孫秘書。但這個人,卻過目不忘。不是因為他長得有什么特別,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人;而是因為心底最深處的愧疚。
他向著他走過去,王偉有些意外地看著張?zhí)旌胝驹谧约好媲?,是哪里出了問題嗎?為何張?zhí)旌霑鲃诱疑纤?/p>
“你會開車嗎?”張?zhí)旌雴枴?/p>
王偉點點頭。
張?zhí)旌霃难澴涌诖锩鲕囪€匙,拋在王偉的手里:“以后你做我的司機吧!車在地下車庫,尾號是988。”
王偉有些驚愕,“你不怕我把車偷走?”
張?zhí)旌胄πΓ骸爱斎徊粫??!?/p>
“那你就知道我愿意當你的司機?”
張?zhí)旌氲氐溃骸澳悴幌肓粼谖疑磉厗???/p>
王偉略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
張?zhí)旌胩ь^望望天空:“若是想留在我身邊,就去找車開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要知道想當我司機的人太多了,怎么都不可能輪得上你。”
王偉雙眉微揚,他心念電轉(zhuǎn),張?zhí)旌胨拮砦葱?,他是看出來了,可是他為什么會主動找他?難道說他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唇邊掠過一抹冷笑,他可不在乎張?zhí)旌胧欠裰浪钦l,能跟在張?zhí)旌氲纳磉吀?,他便有更多的機會報仇。他道:“是你自己要我當司機的,不要后悔。”
張?zhí)旌胄π?,喃喃自語道:“現(xiàn)在我還有什么好后悔的?”
王偉怔了一下,只覺張?zhí)旌氲纳袂闊o比落寞,他心里一動,是為了安曉旭嗎?他是知道安曉旭結(jié)婚的消息的,他相信張?zhí)旌胍惨欢ㄖ?。若他真愛安曉旭,此時應該是覺得很難過吧!他心里掠過一抹快感。光難過還不夠,他與安曉旭不同,根本沒有那種天真的想法。所謂報仇,肯定得你死我活?,F(xiàn)在先讓他難過一下,終究還是要殺了他的!
日子似乎又恢復到了從前,不曾遇到安曉旭的時候。每天照常上下班,開不完的會,沒完沒了的應酬,吃不完的飯局,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卻又仿佛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張?zhí)旌氩辉倩刈约旱膭e墅去住,每天下班以后就會回到錦江豪庭的那套公寓。他經(jīng)常因喝得太多而大醉,醉了以后或哭或笑,不再維持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富家公子形象。
午夜夢回,站在銀光滿地的客廳里,他會忽然思及十年前那個煙花綻放般的夜晚。會聽見游魂的哭泣聲嗎?他是希望自己能看見死去的人的靈魂的!但可惜,那終究只是幻想?;蛟S是亡魂仍然在痛恨姓張的這家人,甚至不愿與他相見。
碰到陰雨連綿,他便更覺得悲傷。人對于孤獨的感覺并非是天生便如此強烈,孤獨大多是因為失去,若從來不曾擁有,又怎會覺得孤獨?他不知自己的悲傷是否源于對安曉旭的愛,他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簡單而強烈的愛情,或許這愛情能如此強烈的原因,也是源于他對這塊土地上亡魂的愧疚感。
他覺得自己便是向著煙花撲去的飛蛾,雖知那美麗和光明是致命的,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抵抗誘惑。
大醉之后,他曾對著開車的王偉說:“若是死了,便可以還清欠下的一切嗎?”
王偉沉默許久,由后視鏡中望著他憔悴的面頰:“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復活的,所以,欠下的債也是無論如何都還不清的。”
張?zhí)旌胨坪跏锹牭搅耸裁从腥さ脑?,哈哈大笑了一會兒,忽然便淚流滿面,“我很愛她,真的很愛她,可是她卻嫁給了別人。你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比死了還痛苦,這樣夠了嗎?如果還不夠,就殺了我吧!”
王偉怔了一下,心中竟不由泛起了一絲愁緒。真的會那么愛一個女人嗎?不是說無商不奸嗎?一個奸商又怎么可能這樣地愛著別人?他已經(jīng)不知道愛是何物,或許,在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少年之時,他也曾經(jīng)有過如同愛情一般青澀的感情。只是這十年來,他的生命只剩下仇恨,若是放棄了仇恨,他似乎也便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他終于忍不住道:“為什么不去找她?”
張?zhí)旌氡阌中α耍骸昂伪卣宜??若她想回來,誰又能攔得住她?若她不想回來,就算我去找她,又能如何?”
王偉默然,他覺得張?zhí)旌脒@種態(tài)度是不對的。或許安曉旭也是處于一種矛盾的心理,這個時候去找她,天平說不定就會偏向張?zhí)旌脒@邊。既然自己想要,為什么不去爭取呢?找都不曾找,又怎知結(jié)果?
這種自小在溫室中長大的富二代弟子,他是不太了解的。那么輕易就放手了,卻又痛不欲生,這樣到底算不算愛得深沉呢?
對于安曉旭,他自己或許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情愫。他卻清楚地知道,他所思念著的安曉旭,是那個在孤兒院中的沉默女孩,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美麗聰明的少女。若他一直和安曉旭一起長大,或許兩人會成為情侶。但安曉旭離開了,這十年的時間,他不曾見過她,在他的心里,安曉旭從來不曾長大過。
一連數(shù)日,張母都以各種借口帶張?zhí)旌肱c名媛們見面,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是張母手帕交的女兒,出身背景全都不錯。張?zhí)旌胫滥赣H的心思,他開始還順著母親的意思去見面吃飯,兩三次后,便以各種借口推脫。
這些名門閨秀,見一個和見一百個,似乎完全沒有區(qū)別,每個都妝容精致,儀態(tài)高雅,國外名牌大學畢業(yè),可以流利地使用幾種外語。身上穿的,手里拿的,無一例外是那幾個品牌的服飾。原本這種女孩子正是張?zhí)旌胨枰?,也是上流社會的家長們需要的,現(xiàn)在他卻覺得很厭倦。
看著那些千篇一律的笑臉,他便會莫名地想起安曉旭有些倔強的小臉。若是與這些上流社會的名媛相比,安曉旭有許多方面都顯得有些市井,性格更說不上甜美動人,她那要強的個性,在許多方面都要與男子一爭長短,也不懂得說好聽的話討他的歡心,但奇怪的是,他卻偏偏更喜歡如此率性自然的安曉旭。
張母并沒有那么容易放棄,張?zhí)旌氩辉敢獬鋈ヒ姡銕е⒆诱疑祥T。最后一次,張?zhí)旌雱傞_完會,回到辦公室,就看見母親和一個年輕女孩子坐在自己辦公室里。他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又是介紹他相親的。
張母先為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張?zhí)旌胍矝]在意那女孩子是誰的女兒,反正必然是個大企業(yè)家的千金。女孩子矜持地微笑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張?zhí)旌搿?/p>
一看見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張?zhí)旌刖陀行╊^疼。這顯然是帶著美瞳呢,瞳孔顯得特別大。他最害怕看見這種超級放大的瞳孔,總讓人莫名地覺得哪里不對勁。于是他很快便問:“小姐是在哪里整的容?”
女孩子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原本甜美的笑臉維持著一個尷尬的表情,張母立刻惡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親切地拍了拍女孩兒的手:“你在胡說什么?李小姐是天生麗質(zhì),還需要整容嗎?”
女孩子的笑容總算生動了一些,張?zhí)旌肫ばθ獠恍Φ氐溃骸叭羰菦]有整容,為何這幾次見到小姐都長得一樣?我還以為你們集體去了韓國同一家醫(yī)院整過容呢!否則也不會像姐妹似的。”
他只是隨口一說,無非是氣氣那個女孩子,他原本以為這些女孩子不過是化妝技巧一樣,所以看起來沒多大的區(qū)別。但其實這位李小姐還真是整過容的,未整容之前她生得并不漂亮,一張柿餅臉,鼻子扁扁的,單眼皮,小眼睛。她也確實是去了韓國整容,整過之后,就變成了小V臉,大眼睛,雙眼皮,鼻梁也墊高了許多,整張臉立體美觀。現(xiàn)在被張?zhí)旌脒@樣一問,她還以為張?zhí)旌攵ㄊ侵浪郧吧貌黄痢K吘故谴笃髽I(yè)家的女兒,平時都如珍似寶地被捧在手心里,幾時被人如此說過。淚水立刻涌入眼眶,她卻還要維持風度,對著張母道:“阿姨,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p>
看著女孩匆匆離開的背影,張?zhí)旌胗帜涿畹叵肫鹆税矔孕瘛H羰前矔孕?,只怕早便與他針鋒相對了。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見母親臉色極端不善,他苦笑:“媽,你就別再瞎操心了,我有喜歡的女孩子?!?/p>
張母皺起眉:“你是說那個姓安的女孩兒?其實我并不在乎她出身如何,但我聽說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都結(jié)過婚的人了,你還想怎樣?”
張?zhí)旌胄π?,神色慢慢地消沉下去,慢慢地道:“我也不知我想怎樣,或許再過些日子,我便會忘記她。但現(xiàn)在,我卻是仍然深愛著她的。我不知道這愛的期限會有多久,我希望只是一分鐘,但可惜的是,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蛟S,再過些年,我不會把她放在心上,但絕不是現(xiàn)在?!?/p>
張母怔怔地看著兒子感傷的面容,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兒子用如此深情的口吻說話,她終究是母親,看著兒子傷心,不免就有些心疼。心中便也在埋怨安曉旭,到底是怎樣不識好歹的女子,連她獨一無二的寶貝兒子都不放在眼中。
心里有了埋怨,她便不免回到家里和丈夫嘮叨了幾句。張偉國一邊看報紙一邊聽著,張母以為他并沒有聽進去,大多數(shù)丈夫在妻子嘮叨的時候,通常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其實張偉國卻是每句都聽得很清楚。
次日,張偉國出現(xiàn)在萬代。
看著父親平靜中隱含著風雨的臉,張?zhí)旌肓⒖瘫阒?,父親這次來,必然和昨天的相親有關(guān)。
果然,張偉國在他平時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而張?zhí)旌氡懔晳T性地坐在桌子對面。面對自己的父親,他更像是下級面對領(lǐng)導,而不是兒子面對父親。這許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父親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要依照父親鋪的路走下去,就必然會功成名就。
他忽然有些厭倦,厭倦這理所當然的錦衣玉食,厭倦這沒有任何意外的理想人生,更厭倦完全不曾認真思考過靈魂的自己。過去,他人生的重心便是做生意,甚少關(guān)注靈魂?,F(xiàn)在他的靈魂中似乎缺了一角,因為缺了那一角,他便忽然感覺到剩下的其實也很珍貴。
看著父親高深莫測的臉色,他忽然微微一笑:“爸,你是為了那個李小姐來的嗎?”
張偉國不滿地盯著兒子:“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嗎?”
他笑笑:“無非是大財團家的小姐?!?/p>
張偉國“哼”了一聲:“是現(xiàn)任省長的女兒,一把手的女兒,你居然讓她如此下不來臺。”
張?zhí)旌胗腥さ乜粗赣H,父親以前一直是副省長,他一心想成為一把手,但直到退休也只是副省長而已。他道:“那又如何?難道還能把我關(guān)進監(jiān)獄?或者令萬代倒閉?”
張偉國被兒子輕佻的語氣氣得不輕,這小子自從遇到了那個姓安的女人以后,就開始變得不正常?!暗归]倒也未必,但如果你娶了省長的女兒,想要什么項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張?zhí)旌氤聊似?,才道:“爸,人的一生到底能用多少錢?”
張偉國一怔,滿臉慚愧地看著兒子。都快四十的人了,難道又要重新建立人生觀、世界觀、宇宙觀嗎?這件事實在是太毀三觀了。
張?zhí)旌胄πΓ骸捌鋵嵨乙膊恢滥苡枚嗌馘X,用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用這些錢能買來快樂嗎?快樂的感受是只有自己能體驗的,別人認為你應該快樂,你卻未必會快樂,別人認為你不快樂,也許你很快樂。爸,我不想為了萬代再做出任何與我自己的意愿不符的事情。錢能賺得多當然好,但實在賺不來,何不順其自然?十年前那件事,你當真不曾感覺到愧疚嗎?”
最后一句話使張偉國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他震怒地看著兒子。十年前的舊事一直是個禁忌,張?zhí)旌氩辉鴨栠^他只言片語,但他清楚,兒子不是傻瓜,一定早就猜出了個中端倪。他一時有些失神,那個時候,他還沒從副省長的位子上退下來。萬代的總裁雖然是張?zhí)旌?,可是張?zhí)旌脒€年輕,他不得不在背后看著。有些事,張?zhí)旌胱霾怀鰜恚麉s不一樣。他經(jīng)歷過的人生多了,知道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規(guī)律便是弱肉強食。那塊地確實為萬代贏來了第一桶金,進而鑄就了萬代基業(yè),但他真的從來不曾愧疚過嗎?
事實上,他不愿看見安曉旭,只要一看見那個女孩子就覺得無比刺眼,不僅是因為擔心安曉旭居心叵測,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當他看見安曉旭的時候,他便會回憶起自己做過的事情。
但是,他錯了嗎?他可不認為自己錯了。
若是沒有當年的決定,那塊地未必能拿得到手,若是沒有那塊地,會有現(xiàn)在的萬代嗎?
一將功能萬骨枯,過去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當資本家們變得無比風光之時,人們只會仰視他的光華,誰會在意這光華背后所隱藏的污垢?
他心里有些亂了,雖說最終說服了自己,但他畢竟也還是個人。
張?zhí)旌胝酒鹕?,似笑非笑地道:“爸,我辭職了!以后我不會再來萬代上班,而且我會離開這座城市,因為只要留在這里,我就無法逃避骯臟的過去?!?/p>
揮揮手,他瀟灑地轉(zhuǎn)身離去??粗鴥鹤拥谋秤?,張偉國一時無言。雖說有些一口氣堵在胸口中的憤懣,但卻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畢竟是我的兒子,拿得起放得下。
門被推開了,孫秘書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省長,這可怎么好?”
孫秘書是他的老下屬,一直叫他省長,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改口。張偉國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任他出去闖闖吧,累了就會回家了!”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安曉旭覺得自己的生活如同夢魘。她也不知道這個夢是什么開始的,就那樣若無其事地開始了,卻是越來越深重,讓她如陷泥沼,越掙扎便陷得越深。
她知道邱少聰不喜歡工作,每天沒事就炒炒股。他總希望得些意外之財,覺得做股票是賺錢最快的方法。當然,也是虧錢最快的方法,但他經(jīng)常說:股市有風險,富貴險中求。
安曉旭在臨湖的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找了個工作,工資不高,但也足以用來支付日常開銷。邱少聰炒股輸了錢,便會伸手問她拿一些,久而久之,只靠這些工資,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填補那個越來越大的缺口。
當安曉旭終于拒絕給邱少聰錢時,邱少聰開始想盡辦法破解安曉旭的銀行卡密碼。他在這方面原本也沒什么本事,后來不知找了什么朋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將安曉旭的銀行卡密碼破解了。安曉旭忽然收到短信,發(fā)現(xiàn)卡里的錢全部被取光時,整顆心都變涼了。
回到家里,邱少聰并不在家。她也沒有向銀行報案,因她知道這事多半是邱少聰做的。
晚飯也沒吃,怔怔地坐在房間里等著邱少聰,她忽然有些懷疑,她為何要嫁給他?報恩的方法有許多種,未必就一定要把自己賠進去。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十年來邱家對自己的好處,她又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報恩都不夠的。
到了半夜二點多,樓下才傳來開門聲。聽著有些零亂的腳步聲,她知道邱少聰定是喝多了。
果然,門推開,酒氣撲面而來,邱少聰滿臉通紅,一眼看見她還沒睡,頗有些詭異地打了個酒嗝,“你干嗎還不睡?不是和你說了,我經(jīng)常有應酬,回家不定幾點?!?/p>
安曉旭冷冷地看著邱少聰,只覺得自己所見的是個陌生人。她淡淡地道:“你把我的錢都取光了?”
邱少聰原本想否認,但轉(zhuǎn)念一想,安曉旭的錢就是他的錢,有什么好否認的?他道:“取光了。你不是說沒錢嗎?你卡上錢還不少。”
安曉旭咬了咬牙,努力壓抑住尖叫的沖動,她道:“那是我的錢,和你沒關(guān)系,以后你休想再從我這里拿到一毛錢?!?/p>
她站起身,向著洗手間走去。她原本也不想多說什么,只表達一下自己的態(tài)度。但這種冷漠卻惹惱了邱少聰,他一把抓住安曉旭的胳膊:“你給我站住,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的錢?”
安曉旭嘲諷地一笑:“你不是炒股要賺大錢嗎?以后你賺的大錢我一分也不要,但是我自己賺的小錢,請你也一分不要碰。”
邱少聰怔了一下,怒道:“你這是要和我劃清界限?”
安曉旭淡淡地道:“至少在錢上面劃清界限?!?/p>
邱少聰怒道:“你憑什么和我劃清界限?你是我老婆,你的錢就是我的錢。”
安曉旭冷笑:“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老婆的錢就是老公的?就算真有這條法律,你也休想再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p>
邱少聰哈哈大笑:“我現(xiàn)在拿點錢算什么?你不是曾經(jīng)夸口說要從張?zhí)旌肽抢锱獊砀嗟腻X嗎?錢呢?結(jié)果一分錢沒拿來,還弄了個殘花敗柳。你要是真拿回來幾百萬,我也忍了,結(jié)果被人白睡了,這我怎么能忍?我告訴你,現(xiàn)在我拿你點錢,是天經(jīng)地義。我都沒在乎被人戴了綠帽子,你還敢和我提錢?”
安曉旭眼前一陣發(fā)黑,雖說她一直不承認與張?zhí)旌氚l(fā)生過關(guān)系,但她也知道邱少聰從來沒有停止過懷疑。想不到,他的心里竟是這么想。他是把她當成妓女嗎?
意識慢慢地回到大腦,眼前是邱少聰那張可厭的臉。過去的十年,從來不曾覺得他如此討厭,自從和他結(jié)婚以后,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無法忍受他。她用力甩開邱少聰,大聲道:“拿開你的臟手?!?/p>
邱少聰更加怒火中燒,她居然說他的手臟,再臟也沒有她的身體臟。他一巴掌揮過去:“你這個臭娘們,我要讓你明白明白誰才是一家之主?!?/p>
安曉旭被這一掌打得頭暈眼花,踉踉蹌蹌地后退了好幾步,才扶著墻壁站住。她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只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倒了。邱少聰一步步向她逼過來,顯然意猶未盡。幸而此時房門被一腳踢開,邱大志和黃玉蘭沖進了房間。兩人剛才已經(jīng)敲了半天的門,但爭吵的雙方誰都沒打算開門。
一看眼前的情景,黃玉蘭立刻護住安曉旭,大聲道:“你這個臭小子,還不給我滾出去!”
見到父母都來了,邱少聰?shù)木瓶偹阈蚜艘稽c。邱大志沖著邱少聰踹了一腳,連拉帶拽地將邱少聰拉出了房間。
安曉旭呆呆地坐著,黃玉蘭一直在她身邊輕聲安慰著。其實她并沒有哭,甚至不覺得傷心,她只覺得可笑。
思緒慢慢地飄遠,停留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她無由地想起很久以前,當父母都還在的時候,家里雖然只是小康,但父母對她的疼愛卻是無以倫比的。
她自小便是聽話的孩子,但孩子就是孩子,再聽話的孩子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偶爾犯錯,父親總是會故意瞪大眼睛大聲斥責她,手舉起來卻是半天也不會落下去。而母親則會不失時機地走過來將她攬在懷中,輕言細語地道:“曉旭知道錯了,爸爸別生氣了。”
于是老爸高高揚起的手便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由小到大,沒有人打過她,這還是第一次,打她的人竟是她的丈夫。
她輕輕一笑,低聲對身邊仍然絮絮不休安慰她的黃玉蘭道:“媽,我知道他喝醉了,你放心吧!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因為想到了父母,便更加想到父母之死。若是沒有邱大志和黃玉蘭,她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她躺在床上,以背對著黃玉蘭。
黃玉蘭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曉旭,你早點睡吧!明天等那孩子酒醒了,我讓他給你道歉?!?/p>
安曉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道歉?她可不指望,她只希望以后在這個家里,她是她,邱少聰是邱少聰,仍然像未結(jié)婚時一樣地過日子。
又要結(jié)婚了。安曉旭一點都沒感覺到興奮,反而有些惶恐不安。第一次結(jié)婚的時候會覺得結(jié)婚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第二次結(jié)婚就會覺得結(jié)婚不過是個形式,結(jié)不結(jié)問題都不大。若還有第三次婚姻的話,那當真便是味同嚼蠟,無味之極。
對于安曉旭來說,第一次婚姻就已經(jīng)感覺不到興奮與喜悅,不過是一件必須要做,于是便不得不去做的事。而到了這第二次準備結(jié)婚的階段,更加是惶惶不可終日。
結(jié)婚結(jié)成這樣,也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吧!偶爾,安曉旭忍不住會如此自嘲。
婚禮的一切準備工作,安曉旭完全無需操心,金展鵬都一手包辦了。所有的用度自然都是頂級的,堪比凱特王妃的婚禮。當然,這只是金展鵬的自吹自擂,安曉旭也便一笑置之,若真要與凱特王妃比,那鉆戒就要十八克拉的。
只是人家是王妃,作為一個平民來說,婚禮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確實沒有什么可挑剔的了。但安曉旭卻仍然沒辦法興奮沒辦法激動,婚期越來越近,一天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張?zhí)旌氲拇螖?shù)也越來越多,人便是如此無奈,越是想忘記的,反而會記得越清楚。她如此淡定的表現(xiàn),落在金展鵬的眼中,倒成了別有風味。若是別的女子,這個時候定是忙得不亦樂乎,哪里會像她一般事事都不甚放在心上。
于是他便愈發(fā)地覺得她與眾不同起來。
情動則智損,連金展鵬這樣的人物也不能免俗。
張?zhí)旌氲氖謾C一直關(guān)機,也不知他到底怎樣了。雖說心里擔憂,安曉旭卻總覺得張?zhí)旌氡厝粫陜椿_B三年前的火災他都能逃過去,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嗎?就算沒什么后福,至少也不會那么容易又丟了性命吧?
她也曾經(jīng)試探性地詢問了幾次鄭睿軒,鄭睿軒拿出律師的那一套來對付她,太極拳一直打,就是不告訴她張?zhí)旌氲那闆r。不過這倒是讓安曉旭放心了許多,以鄭睿軒與張?zhí)旌胫g的關(guān)系,若張?zhí)旌胝娴某隽耸裁词?,鄭睿軒不可能如此輕松。
對于她與金展鵬之間的婚姻,鄭睿軒冷眼旁觀,并不說什么。安曉旭覺得鄭睿軒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不是說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嗎?她原本是張?zhí)旌氲膼廴耍F(xiàn)在卻要嫁給金展鵬,鄭睿軒竟也并沒有反對。
安曉旭覺得人們都在歲月中改變著,如同成長的樹,最初單純的主干,逐漸枝繁葉茂,心思便是那錯綜復雜的枝葉,越來越難辨深淺。
終于到了婚禮的那一日,金展鵬平日是個很中國風的人,要結(jié)婚了卻又莫名其妙地走了西洋路線?;槎Y地點選在南海最大的一間天主教堂中舉行,只因他覺得西式婚禮的那一套更讓人感覺到神圣。
婚禮定在上午十點舉行,安曉旭早上五點就起床做各種準備,九點鐘被純白的婚車接到了教堂。她覺得有些疲憊,獨自在休息室中小憩。門外熙熙攘攘,都是金展鵬的親戚朋友,女方來的都是安曉旭公司的員工。父母早便亡故了,而她這一生中,似乎也沒什么朋友。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自己被修飾得極端美麗的容顏,化妝師是由韓國來的,特別會打理東方女性的妝容,美麗得有些不真實,如同這場極致華麗的婚禮。
門輕輕地打開了,她沒有回頭,以為又是化妝師進來補妝。每過半個小時就補妝一次,她覺得自己臉上的粉已經(jīng)厚得能掉落下來了。
但進來的人卻并不是化妝師,身穿著侍應生的服飾。她有些懶懶地道:“我沒有叫服務啊,你出去吧!”
那人卻不走,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安曉旭忽然感覺到了什么,立刻回頭,身后那人果然是張?zhí)旌?。她有些哭笑不得,這么多日子都聯(lián)系不到他,用不著這么狗血,非得在結(jié)婚這一天出現(xiàn)在婚禮現(xiàn)場呢!
她眨眨眼睛,忍不住嘲弄他:“你現(xiàn)在來干什么,我要結(jié)婚了,難道非得弄一出逃婚之類的鬧劇嗎?”
張?zhí)旌肽樕行┥n白,想必是傷還沒好得徹底。他道:“我若是現(xiàn)在還不來,你以后知道了真相,只怕會后悔?!?/p>
安曉旭笑笑:“什么真相?金展鵬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知道了。他和你不同,他是白手起家的。這年頭,想要白手起家,誰沒做過幾件昧著良心的事?你以為人人都是銜著金鑰匙出生的嗎?二十多歲就能當?shù)禺a(chǎn)公司的總裁?”
張?zhí)旌腱o靜地看著她,并不因她的語氣而有絲毫動容:“你在生氣?為什么?”
安曉旭哼了一聲:“我在生氣?我為什么要生氣?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張?zhí)旌肽黄?,似乎接受了她的說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安曉旭在心里嘆了口氣,既然選擇這個時候來,必然是要鬧出點事的,否則不是白來了嗎?她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張?zhí)旌肟嘈Γ骸捌鋵嵨乙膊恢朗欠駪摳嬖V你,但若是不告訴你,我又覺得對不起王偉 ?!?/p>
安曉旭一怔:“王偉哥哥?關(guān)他什么事?”
張?zhí)旌雲(yún)s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安曉旭。安曉旭心里忽然一緊,她隱隱想起了什么。一瞬間,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她遲疑著道:“王偉哥哥一直和你在一起?”
張?zhí)旌朦c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活著的時候一直和我在一起?!?/p>
安曉旭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巨響,心里猜測的事情不必張?zhí)旌胝f也知道了答案。她卻仍然想確定真相:“他……三年前死于那場火災嗎?”
張?zhí)旌胼p聲道:“是,火場中發(fā)現(xiàn)的尸體其實是他?!?/p>
安曉旭手腳冰冷,怔怔地看著張?zhí)旌耄骸盀槭裁船F(xiàn)在才告訴我?”
張?zhí)旌氲谋砬橛行┌骸拔以趺炊紱]想到,你竟然會和金展鵬結(jié)婚?!?/p>
安曉旭忍不住尖聲道:“為什么我就不能和金展鵬結(jié)婚?他有錢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對我好。我和他之間本來沒什么恩怨,這樣的男人要和我結(jié)婚,我有什么理由拒絕?”
理由?安曉旭死死地盯著張?zhí)旌耄芙^的理由,其實可以很簡單,但是張?zhí)旌雲(yún)s沒有給她。
在安曉旭的目光中,張?zhí)旌氲男膩y了。他又怎會不知道安曉旭的意思,五年前已經(jīng)放棄過一次,那時候是安曉旭放棄了他。而這一次,他卻不得不選擇離安曉旭越遠越好,只因他不想把危險帶給她。但是,他卻又怎能看著安曉旭嫁給別人。這五年來,每一天他都在后悔中度過,為什么那時候不堅持一下,為什么要自以為是地任由她離開?到底,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呢?
他輕聲道:“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決定,如果你真想結(jié)婚,我只會祝福你。可是,無論如何,這個人不應該是金展鵬。因為我只希望你幸福,跟在金展鵬身邊,終有一日,你會變得不幸。我寧可自己不幸,也絕不希望你不幸?;蛟S你會認為我的愛一點也不勇敢,但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安曉旭怔怔地看著張?zhí)旌氲谋秤跋г谛菹⑹议T外,他這個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心里想什么,總是不說出口,和金展鵬完全不同。但是,他剛才說了什么?他說這就是他愛她的方式。眼前有些模糊了,這許多年來,安曉旭一直知道,她真正愛著的人始終是張?zhí)旌?。如果這真是他愛她的方式,或許她不得不學著適應。畢竟愛如同風中燭火,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去呵護的。
門再次打開了,女儐相喜氣洋洋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安小姐,該出去了?!?/p>
安曉旭微微一笑,毅然起身,隱含深意地道:“你說得對,該出去了?!?/p>
女儐相卻并不知道安曉旭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笑著贊嘆:“你真漂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p>
安曉旭含笑聽著,這樣的話所有的新娘都聽到過吧!不論真假,總歸是賞心樂事。她隨著女儐相走到神甫面前,金展鵬早便站在這里等著她??粗叱鰜?,眼中皆是驚艷。她也一直看著金展鵬,落在外人的眼中,似是含情脈脈,但敏銳的金展鵬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安曉旭的眼神中有歉意,在這個時候,她本不應該用這種眼神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雙眉微微地皺了起來。
神甫正想開口,安曉旭卻搶先截斷了他的話:“鵬哥,現(xiàn)在才說不能嫁給你,我真的覺得很抱歉。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因為被你寵愛,這種受寵的感覺讓我有些忘乎所以。我以為這就是愛情,以為我也愛上了你。但是今日,當我站在這里的時候,我才明白,那不是愛情,不過是女子的虛榮。我不能再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因為前一次失敗的婚姻讓我明白,兩個人相攜到老,除了金錢以外,其實還是需要其他的東西的。你是一個大人物,你該得到更好的女子。我不能嫁給你,不是你不好,不好的人其實是我?!?/p>
金展鵬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但他卻仍然維持著風度,安曉旭的話告一段落,他才自嘲地一笑:“即便我用心良苦,仍然無法得到美人的芳心。你說得對,兩人相攜到老,除了金錢外,還有其他的東西的。既然你說還不能愛上我,那么今天的婚禮取消。等到哪一天,你真正愛上我的時候,我們再舉行婚禮?!?/p>
安曉旭一怔,金展鵬居然這么好說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氣氛有些壓抑,賓客們鴉雀無聲地看著神甫面前的兩個人,只有記者不停地按著快門。用不了多久,金展鵬被安曉旭拒絕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南海,乃至傳遍整個中國。對于金展鵬來說,這應該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吧!
金展鵬卻忽然露出一絲笑容,溫柔地摘下安曉旭頭上的婚紗:“去吧!既然沒有婚禮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安曉旭有些疑惑地審視著金展鵬的雙眼,那雙眼睛中只有溫柔,完全沒有一絲怨恨。她終于放下心,再次輕聲道:“對不起?!碧嶂榧嗈D(zhuǎn)身飛奔出教堂。
看著她的背影如同小鳥般消失在明媚的陽光下,金展鵬的眼中終于涌現(xiàn)出一抹冰冷的寒意。站在他身邊的陳浩南忍不住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他深知這眼神是什么含義,也只有他知道這一刻金展鵬一定已經(jīng)憤怒到了極點。他抬頭看著安曉旭逐漸消失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暗想:安曉旭必定會后悔,沒有人能夠拒絕鵬哥,更何況她完全選擇錯了時間地點。他只是不太確定鵬哥會用什么手段來對付她,對付一個女子,會讓她死嗎?他深知,金展鵬是有許多手段可以讓人生不如死的,但最終,還是會殺了她吧!
因而他看著安曉旭的目光也漸漸變了,那已經(jīng)不再是看著活人的目光,在他的眼中,現(xiàn)在的安曉旭已經(jīng)與死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