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春玲 牛連勃
(哈爾濱理工大學,哈爾濱150040)
反語研究滯留在語詞的修辭學詮釋,認知語用推理的程序性辯識依然乏善可陳。鑒于這一不足,本文以“同一性”(identity)哲學原理為總體綱領,圍繞屬性操作這個中心提出反語的推理執(zhí)行模式。“同一性”一直是哲學界頗為棘手的難題,始終秉承主、客觀的分野。所謂客觀同一,如:這里所有的香蕉其實都是一種香蕉,成為以往哲學界趨之若鶩的說法。洛克(J.Locke)卻不敢茍同,堅持同一性絕非只限于客體事物,認知同一性才是思維常態(tài),認知主體可將毫無關聯(lián)的兩事物在觀念中解讀為具有同一性(洛克1959:78-85)。反語則是一例??陀^同一性強調客體事物只和自身同一,對陌生事物皆需生成全新的認知過程和模式,這對于認知的連通和發(fā)展如鯁在喉,使一切的認知和認知的一切都頓然變得繁雜、晦澀乃至完全不可為,人類認知的普遍性、連續(xù)性和規(guī)律性亦將不復存在。因此無論主、客同一性之間的爭議如何各有千秋,必須承認的是如果沒有主觀同一性,就沒有人類思維的演化,也就不存在認知的可行性和慣勢性。
同一性與認知息息相關的說法沖擊且打破哲學中主、客觀截然分開的陳規(guī),但是同一和認知如何互為因果且發(fā)揮作用的論述一直若有若無,既然同一性的認知解讀并非池中之物,使之一飛沖天的修繕方案是將主觀和客觀合二為一,將哲學和認知有機結合,借主觀認知概念解讀客體事物。而主觀認知千差萬別,為避免因個體差異而導致混亂的局面,“同一性”原則的應用過程務必要把握一個常量因素方能穩(wěn)定大局。那么“同一性”中恒常的是“同一種思維”還是“同一種類外界事物”還是“本質同一”?哲學界對同一性中有關常量的討論基本集中在“涵義”和“指稱”兩方面。邏輯和科學中的任一符號都既具有指稱又具有涵義(Malzkorn,F(xiàn)rege 2001:200),詞語和話語皆有指稱和涵義雙重隨附體。所謂指稱(reference)是詞語表征的對象或者話語表征所指,而涵義(sense)是到達對象的渠道或者獲取意義的路徑。
同一性涵蓋的“涵義”和“指稱”之間往往并不存在一一對應關系,同一個指稱在認知過程中完全可能使不同于自身本質性質的臨時性質脫穎而出,稱為感受質(qualia)。反之,不同的性質也可隨附給同一指稱,指稱的范圍不只限于詞語也包括話語(speech)。這就是弗雷格認為的“a=a”(客體同一)和“a=b”(主觀同一)具有截然不同的認知意義。然而弗雷格認定a和b只在外延語境下產生替換,在內涵語境下則完全失效,那么該邏輯式也就聊勝于無。為了貫徹同一性的替換原則,本文對b做出物理和心理兩重本質劃分,確保在內涵語境下“a=b”也依然成立?!耙粋€句子可有另一個句子缺乏的東西。這種缺乏的東西屬于該句子的內容,但不屬于作為真的或假的加以接受或拒絕的那部分內容。”(Frege 1997:299-300)內涵語境下不存在“真”和“假”的問題,只有以何種方式能認知到缺乏的東西的問題。
“a=a”容易理解,即某一指稱等同于它的符號,如:陳維菘=陳維菘;而“a=b”就牽扯到摹狀詞,如:《昭君怨》的作者。摹狀詞絕非一個完整符號表征,但確實由字典意義的詞語組成,勢必在特定語境下才能明確所指對象。特定語境決定意義的說法本身就論證了同一性是相對的、認知的。“a=b”并非對象和指稱完全相同,而是二者意義相同,重點在于大腦最終如何將a表征為b的解讀程序。“a=b”可以形而上地表示:對事物產生特別感受質,該感受質是事物催生的心理屬性集合一份子?!?”應視作一個過程,即,b將自身某屬性在特定語境下隨附給a,滋生二者臨時的、相對的同一性。假設“a=b”或“a=b=c”時,是在指明名實關系,其中的等號并非是全等,而表示確定(identification)關系(趙彥春 2014:19)。對于b的認知決不能駐足于摹狀詞,應探入認知基底,當做感受質屬性確定指稱和概念的關系。
在認知發(fā)展的荊棘之路上,“同一性”其實一直侍奉在側。意識中能夠“同一”的指稱和屬性等表征通常與事物的性狀、行為和功能等有關?!巴弧北厝皇菤v經對客觀事物的觀察、知覺、感覺和感受等過程而后天搭建,這充分表明同一性是主觀認知行為,b絕非客體,而是屬性?!巴弧笔侨祟愔饔^感受憑經驗和認知情況隨附給客觀事物,慣性地以主觀塑造客觀解讀的“同一”。佛曰“相由心生”就是這個道理。
為使認知性質的“同一”能為我所用,對認知過程中恒常因子的明晰定位勢在必行。這既非指稱也非與指稱對應的涵義,而是臨時屬性。屬性分兩類:一是物理屬性,即事物客觀存在的本質屬性;一是心理屬性,即臨時賦予給事物的心理感受突顯,這種感受質將原本無關的事物、屬性硬性組構,視作同一,不僅屬性集合的勢力范圍得以擴大,且認知理解力度和交際迅捷度也得以升華。屬性登堂入室占據“同一性”的認知核心地位完全有據可查?!霸O置兩件無法分辨的事物,就是在兩個名稱下設置同一件事物。某個體事物最終與某性質集合等同,以性質集合為根據和基礎也完全有可能定位到個體。”(Leibniz 1969:39)性質集合即屬性集合。
萊布尼茨(G.W.Leibniz)提出同一物不可分辨原理(The Principle of Identity of Indiscernibles),強調意義上“同一”,其宗旨是:對于任意個體x和y,當x和y被看成不可分辨的,就可以認定它們是同一的、等價的、可以替換的(Leibniz 1969:309)。反語表征的正、反意義終將在生成、理解中對接契合且必須不可分辨,這符合同一性原則。認知層面的同一性應解釋為:先假定有兩個不同個體x和y,然后力證x被y同一。x與y同一是指x和y排除異己,求其共性;而x被y同一是排除相同,求其異性。反語是異中求同,認知推理的求解應側重x如何被y同一的過程。萊布尼茨顯然將屬性作為區(qū)別兩事物(包括兩個話語)的認知標準之一,主張同一性是以屬性為軸心的認知推理原則,x如何被y同一則必然是屬性的運作方式。但認知表征的變化多端絕不允許絕對的本質屬性殘留凝滯,認知更迭中依舊是臨時心理屬性的表征和應用占據上風。
認知的經驗差異使某反語陳述貌離神合地指向與之相悖的屬性意義,即陳述的指稱和某一邊緣屬性共享同一個意義,使涇渭分明的反語陳述在意義上具有同一性。這說明該邊緣心理屬性必然有與指稱同一的結果,也必然穿插著“被同一”的暗向操作過程。本文旨在確定相反的屬性確實與話語意義具有同一性,邏輯論證式如:?x?y[?φ(φ(x)?φ(y))→x=y]。對于話語陳述個體x以及話語表征個體y,如果x同任一屬性j結合成含意表征,等價于y同該屬性結合的含意表征,那么x=y.話語陳述完全可解釋為較為復雜的符號x直接指個體y,這個個體就是它的意義(羅素2000:164-200)。如果要解讀任一反語x,勢必要將任一指稱表征y的屬性φ(y)隨附給x形成含意表征φ(x-1=y),“被同一”之后生成含意結果。反語操作的關鍵是從y概念集合中找出一個等價于x-1的屬性,二者在特定語境中徹底不可分辨。
洛克引經據典堅持認定“指稱”是“觀念的標記”(洛克1959:88),鑒此,哲學討論的“名”固有性攜帶主觀認知的烙印。人類經由認知渠道對輸送到思維中的對象做出表征性命名,并對該“名”搭建枝繁葉茂的概念系統(tǒng)。因此指稱只能在認知中與對象的觀念、意象、概念等構建必要的臨時關聯(lián),離開概念的指稱缺乏任何認知意義,更無法構成邏輯上的相互關系?!胺窃~語性的意象是在心智上呈現(xiàn)與詞語的概念可對應的那些意象。”(Damasio 2010:60)哲學和邏輯層面上的“同一”絕不是邏輯之外的客觀對象之間的關系,也不是指稱與客觀對象之間的關系,更不可能是指稱之間的關系。它只能是與指稱有關聯(lián)的概念之間的關系,下文如無特別說明,“指稱”指的是認知表征的概念指稱。由上可知,認知層面的“涵義”應視作“屬性涵義(property)”,指稱不等于意義,而意義≈涵義,涵義≈屬性,即指稱≈屬性,這種論證本身說明同一性慣性方法的無處不在。任一話語實現(xiàn)“同一”皆有可能,屬性和意義的同一就是“被同一”的結果。
同一性在反語中應用的原則歸納為:話語陳述(x)作為個體形成自身屬性集合(x1-xn),包含x-1屬性,x和x1-xn之間在識解過程中有可替換性和不可分辨性,即同一性,y其實等價于x-1。認知操作關注的是如何確認x和x1-xn是可以替代和不可分辨的推理過程,x被何種屬性同一,又如何被屬性同一。指稱的同一性可以辨證地分析為“證實某物與某物同一(結果)”與“證實某物同一于某物(過程)”,前者關注事物的同,后者關注事物的異(聶大海2011:74)。反語能被解讀已說明它有“被同一”的結果,隨即就要關注屬性操作是如何“同一于某物”的過程。同一性的推理和解讀,不是認知對象的同一,就是認知屬性的同一(Wittgenstein 1996:267-301)?!巴弧睘槎呔哂胁煌潭群?或不同性質的萊布尼茨意義的同一性(identity),而“不同性質”毋庸置疑也囊括反向屬性。因此“同一”已不能固步自封在外延之間,而更實至名歸地植入在內涵之間。同一性的重中之重是屬性,“a=b”中b理所當然應涵蓋更具實際意義的“屬性涵義”?!癮=b”告知的是外延和內涵如何同一的結果和過程,必然經由屬性程序解讀。要解釋x如何被y同一,首先要澄清反語中的幾個標志性的關鍵概念。
本文將哲學“同一”性當作反語認知研究的指導綱領,同時將其細化為切實可行的屬性推理操作程序。眾生萬物本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此“被同一”和“同一”都為大勢所趨的必然過程和結果,否則無法求知外界新生事物。同與異辯證統(tǒng)一,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皆為求同存異或者存異求同,本無所謂真正意義上的“異”和“同”。該矛盾思維的結晶使反語現(xiàn)象破繭而出。
反語的“反向”只是因人而異的理解而已,正常情況下應視為正話反說或者反話正說,其實無法解讀反語的也不乏其人,恰巧說明同和異本來就是主觀化的結果。反語存在兩個反向的“異”次認知域的屬性跨界映射和將“異”化為“同”的“同一”過程,“同一”是求同的推理過程以及反語陳述和反向屬性主觀化、同一化地解讀。
①誰拿到就倒霉了,那個客戶被得罪的不輕,鐵定會投訴的。王小峰嘖嘖道?!拔覀儞氖裁窗。纠锊皇怯袃蓚€積極分子么。”同事A嗤之以鼻,“反正他們會搶著做的,到時候看他們怎么死”。(陸琪《辦公室潛伏》)
“積極分子”是摹狀詞b,有a1和a-1雙重屬性,a1和a-1在思維表征中依托的指稱不盡相同,a(字面陳述)和a1(屬性)一為外延、一為內涵。“積極分子”以正外延指反內涵,屬性推理重點在于正外延和反內涵如何達成“同一”的精細化步驟。分析事物、劃分概念是同中求異;綜合事物、概括概念或規(guī)律是異中求同。由內涵求索外延是同中求異,由外延求索內涵是異中求同?!巴弧北臼侵阜Q和涵義之間循環(huán)往復六道輪回的過程。
“指稱”可指思維中的對象,亦可指客觀世界的對象。弗雷格偏重后者,而本文偏重前者。說話人都會根據一系列個體因素把與詞的公認意義和受話人對該詞所意謂的事物或現(xiàn)象的認識不完全或不總是吻合的內容塞入他使用的詞中(李洪儒2013)??梢姟爸阜Q”無法避離概念性和主觀性操控,例①中“積極分子”盡管為隱性反語,即只出現(xiàn)普、專名,而未表達反向屬性的反語,卻完全被共識,盡顯主觀認定的強勢?!胺e極分子”界定為反語已說明“指稱”是思維層面而非客觀層面的表征和推理結果。至于“涵義”,弗雷格從未說清名稱的涵義是什么,也沒有說清楚涵義的來源。本文認定所謂涵義即屬性。涵義既不是對象也不是意象,涵義以對象為源頭,卻在意象中壯大蓬勃,用于表征和表達,與生俱來帶有極大的主觀性。涵義某種意義上說是感受質,是產生此物“像”彼物的感受,并借用彼物的屬性套用給此物的心理過程。
萊布尼茨哲學“同一性”研究的關鍵在于屬性是否同一。據上文,對于任意個體x和y,當x和y被看成不可分辨的,則認定x和y擁有同樣的屬性,如果x和y擁有同樣的屬性,那么x和y是不可分辨的,即?x?y[x=y→?φ(φ(x)?φ(y))]。反語的字面屬性與話語屬性既存在意義上的反向又存在推理的互被同一過程,二者在質地內容(qualitative content)上背道而馳。屬性的關鍵是話語關聯(lián)的兩個個體是“同一”而不是“相同”。既然具備同一性,就意味著二者肯定不可能是同一個事物,一定是相異乃至相反的兩個事物;在認知上具有不可分辨性,而在最終解讀上具有屬性同一性的結果?!巴弧辈皇侵笇ο笸?,而是對象的指稱同一;指稱之所以同一,是因為對象在認知推理結果而不是過程中是不可分辨的。
②晚媚回頭看了看小三,小三起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句:“記住男人不止想被取悅,還想要知己,但這個知己不能臨駕在他之上,剛才那曲子說的是雄圖霸業(yè),都是空這三個字你咽回去,你做聰明人只能到此為止?!?半明半寐《媚者無疆》)
例②的“聰明人”明顯是反語,客觀對象并非同一個人,對象在認知層面的指稱被同一,可互代形成反語。“聰明人”的正、反面指稱不可分辨?!奥斆鳌笔翘荻刃缘母拍?,分為“小聰明”、“很聰明”和“聰明反被聰明誤”等不同的解讀,“很聰明”在思維中通常指稱“聰明反被聰明誤”,從而在反語中有可能促成二者的同一性。所謂“同一”,即思維概念中認知主體受控于特定語境而認定的可替代的兩個不同概念的求同存異。認定“同一”的過程是反語認知的推理程序,屬性涵義的最終獲取是“同一”的結果:話語字面陳述設定為I1,其正面屬性涵義設定為P1;思維表征該話語為I2,其反面的屬性涵義設定為P2。P1被P2同一,過程是P2隨附、強加給I1,形成P2=1的反義屬性認知。這是借屬性等價完成的話語陳述同一性模型。同一性模型的具體推理手段是屬性對話語表達的遷移和聯(lián)通。
“反向”的情況琳瑯滿目,至少可區(qū)分出形象反向和抽象反向、成分反向和現(xiàn)象反向、整體反向等,反語的同一性指“抽象反向”,即意向性的反向,“意向性”(intentionality)是心靈代表或呈現(xiàn)事物、屬性或狀態(tài)的能力。反語的意向性體現(xiàn)在以“正”表征和替代“反”,反之亦然。
③ 我說:看著像有抑郁癥。健叔說:“放心,抑郁癥死不了的。張國榮抑郁成那樣都沒死?!蔽艺f:“不一樣的。女人自殺起來很利索的。”(韓寒《一座城池》)
例③中“自殺”和“利索”之間無直接的本體和屬性聯(lián)通。該反語的成因在于慣性意識將自殺的有關狀態(tài),如“痛苦”、“不舍”、“留戀”等概念(P1)同“利索”(P2)實施了同一性操作,即P1有可能等同于Pn,也包含P-1。這表明萊布尼茨“同一性原則”如果不加限制,概括力則過于強悍,強悍到這個原理可恰如其分地解析反語。
例③中“利索”屬性涵義所依托的無論是常規(guī)性客觀個體還是思維中的概念個體,正常皆不與“自殺”意義私相授受,多半與后者是現(xiàn)象反向。“自殺”不會用“利索”來標榜,二者存在“壞”和“好”的屬性涵義對立統(tǒng)一。選擇以P-1替代P1,再遷移給“自殺”完成整體話語的屬性涵義操作,使整體話語的意向性內容和意向性態(tài)度皆發(fā)生改變。指稱是語言表征,即為“形”,正、反面屬性涵義即為“神”,反語毫無遮掩地體現(xiàn)“形似神不似”的現(xiàn)象。正是“形似”才使反語可以在經驗和概念指導下不斷生成和解讀,正是“神不似”才使“形似”必須受控于意向性才能真正意義上形成反語,這是人類意識、意象和意向性思維經歲月打磨的生成階段和必然產物。意向性如果同語言活動聯(lián)系起來則表征為心智現(xiàn)象,包含意向內容和意向態(tài)度兩方面。意向內容就是意識活動以什么為其內容和這樣的內容如何歸結為一定的語言表征方式。
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就他那樣,外表武大郎,內心潘金蓮,兩樣都占全了。和你合作,你誰呀?王婆?還是西門慶?”談笑被她說樂了,笑著說:“好像西門慶不錯!”(姬流觴《無處安放的婚姻》)
“西門慶”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組成反語的意向性內容,促使人們想到花花公子、圖人害命等好色之徒的屬性涵義,設為I1。意向態(tài)度就是以何種態(tài)度指向意向性內容。上例句中“不錯”與“西門慶”的共識性解讀相去甚遠,意向性態(tài)度功不可沒,成就反語的反向生成和識解,即I1=I-1。這是由于P-1和P1的同一性和同一化過程,實現(xiàn)?x?y[?φ (φ(x)?φ(y))→ x=y]。屬性涵義“不錯”固然可作為任一事物的核心屬性,但是只能委曲求全作為“西門慶”的邊緣屬性。如何將頭腦中相反的意向性,即“神不似”,同一和再造于反語表達和解讀中,形成“形似”,則需要通過屬性的連通和遷移程序完成。屬性同一是同一的結果,連通和遷移是被同一的過程。
萊布尼茨的同一性定律并未解釋怎樣才能認知到同一,以及怎樣形成同一,因為等式兩邊已經假定為等價。同一性模型就是要解釋反語怎樣做到認知的同一。反語中感受質的作用使得認知可經由事物某一屬性聯(lián)想到另外一事物的屬性,后者與前者截然相反但卻割舍不斷,感受質的功效是在指稱表征期間充分認定這兩個指稱有屬性謀和性和同一性,可以用這一物表征和替代那一物,即I1= -I-1。
同一性模型有兩個操作程序:連通(connectivity)和遷移(transmission),理據是屬性模式(category-property alignment),是人類默認性、根本性的慣性思維,是固有的且不斷發(fā)展進化的(Gelman et al.2008)。反語屬性解讀的結果是同一而不是相同,勢必憑借屬性推理而“同”,具體是“正”、“反”字面和“反”、“正”屬性的契合程序操作。萊布尼茨“同一性”指導反語在認知層面上的操作模式構建,須經由兩大步驟:(1)“神不似”,正、反兩重屬性涵義的推導和連通;(2)“形似”,屬性涵義對陳述和指稱的先遷移后連通。同一性確實有程度之分,從相似、相關到完全不相似。I到P-1的過程涉及多次、多范疇的考量方知P-1為何解,如果I,則=P1;如果I,則=P2;……則=P-1,結果是I=I-1。從而容易產生這樣的局面:“從明顯真實的前提出發(fā),通過一些很微小因而難以察覺的改變,得出直觀上不可接受或明顯為假的結論”(陳波2014:111)。命題的真假姑且不論,起碼I=I-1在認知上具有合理性和可靠性。
指稱和反向屬性之間一定存在“互被同一”的過程,意味著反語真正的屬性涵義P和屬性涵義集P(1-n)之間必然存在從“正”到“反”的連通和從“反”到“正”的遷移?!罢敝阜凑Z陳述和它本身的各種屬性涵義慣性啟動聯(lián)通程序,“反”指字斟句酌的P-1強加給、且充當反語陳述的臨時屬性涵義,P-1欲蓋彌彰地以指稱的邊緣屬性身份登場,成為反語的感受質解讀結果。聽話人受控于語境,受制于連通、遷移的常態(tài)意識指引,構建反語的意義拆解連續(xù)統(tǒng)。該連續(xù)統(tǒng)存在正、負兩極,由無數(shù)相鄰值組成,這代表著從該連續(xù)統(tǒng)正極到負極的思維漸變,反語的意義加工是在連續(xù)統(tǒng)中選擇與語境最符合的取值(黃緬2009:63-69)。繼而P-1與P1慣勢連通,即P-1自然遷移給P1,暫時充當前者的對外身份,與I1的指稱水乳交融。這就是反語同一性的模型操作。
本質上屬性涵義集是對表達式進行概念化的內涵集,即某話語的屬性不止一個(鄒春玲2012)。屬性萬紫千紅,但是屬性的運作方式卻屈指可數(shù),程序操作才是認知中亙古不變的常量。例③中“自殺”現(xiàn)象和“利索”屬性強勢顯性結合,顯性反語是“普、專名+反向屬性”的表達,“自殺”的常規(guī)屬性與反向屬性產生源源不斷的慣性連通,形成滔滔不絕的同一性表征。自殺的常規(guī)屬性是“痛苦”,“做事”的常規(guī)屬性之一才是“利索”?!巴纯唷焙汀袄鳌睂傩院x本無交集,它受控于反語特定語境,由“利索”屬性連通到“做事”,再將“做事”的常規(guī)屬性“利索”遷移給“自殺”,形成其邊緣身份,完成屬性的強行理解,這就是反語同一化的操作過程。
反語是一種承載著逆向思維的描述,盡管反向屬性隨附給正面指稱,但是二者之所以能最終解讀成為一個完整的意義,意味著內部植入某種耦合(coupling)體,即兩事物得以互相依賴的中介體。耦合體即稱感受質,具有極強的靈活性和隨附性。感受質在意識中暗香四溢,意味著“連通”的運轉也馬不停蹄。反語的使用受感受質牽制,感受是事物屬性形成的前提條件和變通因子。如感受到火的熱度和傷害,才會記住火的燙和燒的功能,自然將燙和燒屬性與其他相關、相似或者相反的事物連通、遷移,“被同一”本是人類慣勢化的思維更迭、認知、演化和完善過程。
反語是經驗積累中認知能力和強度越發(fā)游刃有余的結果,然而反語的認知研究絕不允許滿足于“無師自通”的泛泛之說。為此本文以“同一性”為哲學指導綱領,以“屬性連通遷移模型”為具體展示模型,論證“同一性”解讀反語的有效性和合理性。感受質一直在牽線拉橋,使推理過程和結果經常出乎意料。“屬性模型”獨善其身地論證認知中的“常量”花落誰家,恒常存在的不是風情萬種的屬性,而是情有獨鐘的屬性兩步操作。反語“正”和“反”互代互通是在深刻的哲學和抽象的認知基礎上大廈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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