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文娟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 637000）

黃梅戲《藍橋會》淺談

凡文娟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 637000）

《藍橋會》是黃梅戲七十二小戲之一，演繹了藍玉蓮與魏魁元追求自由愛情的故事。這一故事緣起于尾生事跡，后結(jié)合了唐代裴的小說《裴航》，逐漸發(fā)展成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但黃梅戲《藍橋會》的主題卻由最初的贊美尾生重信義變成了追求自由愛情、反對封建婚姻制度?！端{橋會》也憑借著黃梅戲獨特的魅力及演員的精彩演出，突出了兩個鮮明的人物形象。

黃梅戲；《藍橋會》；緣起；主題；人物形象

黃梅戲是我國五大劇種之一，原名“黃梅調(diào)”，最初流行于安徽地區(qū)，后因其精彩的表演，逐漸流行于全國各個地區(qū)，成為比較有影響力的劇種，黃梅戲還走出了國門，在世界各地演出。黃梅戲傳統(tǒng)劇目素有“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本”之說，而《藍橋會》就是黃梅小戲中的一本。解放以后，流行于民間的黃梅小戲經(jīng)過整理，開始在舞臺上正式演出，《藍橋會》也是如此?！端{橋會》又叫《藍橋汲水》，它由嚴鳳英、王少舫整理并主演，后來也被其他戲曲唱家演出，如吳瓊、余順等。夏英陶、石天明根據(jù)嚴鳳英、王少舫絕版錄音來記譜整理了這出小戲，本文即以此劇本為依據(jù)。此劇比較短小，敷演了身為童養(yǎng)媳的藍玉蓮，在三月三這天到藍橋汲水，恰巧與求學歸來的書生魏魁元在藍井相遇，兩人一見鐘情，私定姻緣，并約定八月十五晚相見的故事。《藍橋會》還有下本，也是七十二小戲中的一本，名為《古井幽會》，是黃梅戲中罕見的小戲。此本講述了藍玉蓮于八月十五晚上來到藍井邊等候魏魁元，久等不至，玉蓮心灰意冷，跳井自盡。魏魁元因事姍姍來遲，去時玉蓮已跳井，玉蓮魂魄斥責魏魁元，魏魁元為表明愛意，也跳入井中，后來二人在陰間結(jié)緣。本文對下本不多作探討。

一、《藍橋會》故事緣起

藍橋這一地點是真實存在的，在地方志中有提到藍橋這一地名的。據(jù)《西安府志》記載，藍橋位于陜西藍田縣的蘭峪水上，《陜西通志》卷十六提到：“藍橋在藍田關(guān)，即唐裴航得玉杵臼娶云英、尾生期女子不至，抱柱而死處?！惫袍E之屬的《關(guān)中勝跡圖志》卷八也記載：“藍橋通志：在藍田縣東南五十里，跨藍峪水上，即尾生其女子不至，抱柱而死及裴航得玉杵臼娶云英處?！盵1]

根據(jù)歷史記載，藍橋位于現(xiàn)今的陜西藍田縣，藍田自古為秦楚大道，是關(guān)中通往東南諸省的要道之一。位于藍田縣東南的藍田關(guān)口是古都長安、咸陽東南的門戶，為古代用兵要地。由此，藍橋所在地區(qū)是勾連南北文化的一個重要地方，文化的碰撞、融合也使得此處成為文人反復吟詠的具有歷史文化氣息的地方。

藍橋作為一個地名，首次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是在唐代裴铏《傳奇》中的《裴航》一篇中?！杜岷健分v述了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科考不順的裴航寄情于山水之間，四處游歷，在一次去襄漢的船上，他遇到了同乘一船的樊夫人，樊夫人國色天香，容貌美麗，裴航追求之，未果，樊夫人贈予他一首詩：“一次瓊漿百感生，玄霜揭盡見云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京?！盵2]103裴航在經(jīng)過藍橋時向一位婦人討水喝，婦人喚女兒云英端出水來，云英也生得一副好容顏，裴航想起樊夫人的詩，遂求婦人把云英許配給自己。婦人應(yīng)允，但裴航需尋找搗藥的玉杵臼，并搗藥百日，方可與云英成婚。裴航費盡心思，一一做到，后與云英結(jié)為夫妻，并成仙。裴航云英的愛情故事為后世許多詩人所吟詠，如蘇軾的《南歌子》：“藍橋何處覓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盵3]119清朝納蘭容若《畫堂春》一詞中有“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4]115的句子，藍橋幾乎成為了愛情的象征。

《裴航》一篇中講述的是一個美滿的愛情故事，而到后來，藍橋故事發(fā)展成了水淹有情人的愛情悲劇。提起水淹有情人，不得不提起尾生的故事。《莊子?盜趾》篇中：“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盵5]431尾生與女子約定相見于梁下，尾生為了信守承諾，大水至，尾生依舊等待著，直至淹死。這個故事在當時是被當作是一個遵守信義的事跡廣為歌頌，如《戰(zhàn)國策?燕策一》記載：“信如尾生，期而不來臨，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楊燕、秦之威于齊而取大功乎哉?”[6]1041這里歌頌其信，可以說他是當時的一個道德楷模。從這里能看出，事件發(fā)生的地點并沒明確寫出是藍橋，尾生的事跡展現(xiàn)給人們的是一個重信義的人物形象，而并不是尾生與女子的愛情，但等待女子、水至不去、抱梁而死的故事情節(jié)儼然與后來的藍橋故事情節(jié)相似，且在《陜西通志》、《關(guān)中勝跡圖志》中都提到藍橋故事就是尾生等候女子，女子不至，尾生被淹抱柱而死的地方，也是裴航得玉杵臼娶到云英的地方，可推斷尾生事跡是藍橋故事的起源。

在每一個時代，人們大力宣揚的都是一些能給其帶來正面影響的人物或事件，尾生的故事由于其道德價值，被文人墨客寫進文學作品中，也在民間廣為流傳，這為后來藍橋故事的豐富提供了可能性。發(fā)展到唐代，儒釋道并重，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局面被打破，儒家的思想統(tǒng)治有所松動。隨著裴铏小說《裴航》的出現(xiàn)和廣為傳頌，尾生故事吸收了小說中的愛情題材以及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藍橋，由此，尾生的故事由最初的重信義發(fā)展成了一個愛情故事。此后，以藍橋為地點的愛情故事經(jīng)過流傳，故事的人名在變化、故事情節(jié)也在豐富和發(fā)展，逐漸成為了后來雜劇、戲曲中的故事。

二、《藍橋會》主題

藍橋故事以尾生故事為起源，發(fā)展到后來變成了一個愛情故事。在《藍橋會》中，重信義的成分已經(jīng)蕩然無存，而男女主人公對父母包辦的封建婚姻極為不滿，勇敢地去追求自由的愛情，這個戲曲的主題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追求自由愛情、反對封建婚姻制度了。

在《藍橋會》中藍玉蓮有這樣一段唱詞：“相公不必將我問，聽我把肺腑話對你言。自幼兒在娘懷憑媒許訂，可憐我作等郎媳一十七年。家中的大小事要我來干，里里外外要我承擔。灶門口無有柴要我去砍，水缸內(nèi)缺少涼水要我去擔，睡覺不等雞眨眼，清早起還要我洗衣漿衫。玉蓮今年二十歲，丈夫年幼未滿十三。這件婚姻我不愿，等郎媳等的我心不安?！?/p>

藍玉蓮是個“等郎媳”，等郎媳是童養(yǎng)媳的一種，是指家中還沒有兒子，但提前先買回一個童養(yǎng)媳，以此來盼望著生兒子，待兒子、童養(yǎng)媳長大成人，使其結(jié)為夫妻。童養(yǎng)媳的傳統(tǒng)起源很早，早在周代就已有媵制，即女子出嫁時要帶其妹與侄女隨同出嫁，而她們往往年齡尚小。童養(yǎng)媳之名源于宋代，至元明清時，尤其是清代，童養(yǎng)媳越來越多，反映在文學作品中的也不在少數(shù)，《竇娥冤》中的竇娥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童養(yǎng)媳雖與“丈夫”以兄妹、姐弟相稱，是未來的媳婦兒，但畢竟與這個家庭無血緣關(guān)系，所以童養(yǎng)媳往往是被欺負和虐待的對象，家庭中的大小事務(wù)都交給她去做，地位十分低下，戲曲中藍玉蓮平時得砍柴、挑水、漿洗衣衫等。這種婚姻現(xiàn)象還有一個不合理之處——年齡差距，藍玉蓮二十歲，丈夫還未滿十三，這種年齡差距也讓藍玉蓮心不安，明明已經(jīng)到了出嫁的年齡，卻還要等待丈夫長大成人。這種婚姻現(xiàn)象是封建社會對女性的一種摧殘。

戲曲中的男主人公魏魁元也是由父母包辦的婚姻，他“心中只把爹娘埋怨，大不該早與我訂下姻緣。我的妻子整九歲，小生今年二十三。”妻子年齡尚小，需再等幾年方可成婚，這也是封建社會不合理婚姻制度對人的一種約束。

魏魁元在藍井邊遇到藍玉蓮后，心生愛意，想與藍玉蓮結(jié)為夫妻，藍玉蓮雖然萬般羞澀，但藍玉蓮年方二十歲，對美好的愛情充滿了向往，且想到自己身為童養(yǎng)媳的身世十分悲苦，平時的生活也非常艱辛，她最終答應(yīng)了魏魁元于八月十五夜私定姻緣。雖然魏魁元、藍玉蓮都未成婚，但按照封建社會的婚姻制度，魏魁元已經(jīng)有了妻子，藍玉蓮已經(jīng)有了丈夫。而封建社會，男女結(jié)為夫妻必須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嚴重束縛了人的天性，使得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往往會造成很多愛情悲劇。在《藍橋會》中，或許藍玉蓮和魏魁元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為封建禮教所不容許，但由于對愛情的向往，對對方的癡迷，以及對現(xiàn)狀的不滿，他們置封建婚姻制度和家長給他們定下的姻緣于不顧，私下定姻緣，并在戲曲的最后，二人盟誓，表達對于愛情的矢志不渝，這是對于封建婚姻制度的一種反抗。

藍橋故事在民間非常流行，這是人民對于自由愛情的渴望，對封建婚姻制度的反抗的反映。

三、《藍橋會》人物形象

《藍橋會》是一出小戲，劇本很短，演出時間也很短，但是塑造的藍玉蓮和魏魁元的形象卻很生動。

（一）藍玉蓮形象

在這本黃梅小戲中，藍玉蓮的形象主要是通過其唱詞和演出者精湛的表演藝術(shù)體現(xiàn)出來的。她是一個受封建婚姻制度殘害的童養(yǎng)媳，正值青春，卻被“婆母娘”（即玉蓮婆婆）要求每天做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她是可憐的，也是勤勞能干的。她美麗、溫柔體貼，在面對魏魁元不合禮數(shù)的表白時，她羞怯，但也大膽地答應(yīng)了。玉蓮也很勤勞，玉蓮一出場便唱道：“春開牡丹夏開蓮，磨房內(nèi)走出來藍玉蓮。撣撣身上塵與土，再把臉上汗擦干?！贝藭r正值三月初三，天氣沒那么炎熱，但由于藍玉蓮一直在磨房里干活，所以臉上都有了汗。一開場玉蓮勤勞、吃苦耐勞的形象就已經(jīng)展現(xiàn)在了觀眾的面前。

玉蓮在追求愛情時的大膽與羞怯。玉蓮因廚房缺水，便到藍橋汲水。玉蓮正值芳齡，對于美好的事物也有著追求，且每天勞苦干活的她，好不容易出一次門，可以暫時將家中的大小事務(wù)拋之腦后，心情自然是很愉悅的。春天的美景展現(xiàn)在她的眼前，于是她“行路報花名”，“一行二步念花樣，三行四步賽牡丹，五行六步紅芍藥，七行八步轉(zhuǎn)一個彎，九行十步來的快?！贝禾旎▋号?，而玉蓮正值花一般的年齡，生命卻不像花那般綻放，雖然身為每天辛苦勞動的童養(yǎng)媳，但年齡賦予她一顆追求愛情的心。她心中所想、口中所唱的是“奴家的小情哥”，同為少女懷春，《西廂記》中崔鶯鶯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欣賞完春天美景之后，雖然春心萌動，卻萬般嬌羞，不表現(xiàn)于外。而《藍橋會》來自于民間，藍玉蓮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勞動者，她言辭大膽潑辣，能唱心中所想。這一部分雖然沒有直接寫玉蓮與魏魁元的愛情故事，但卻能看出她內(nèi)心對于愛情的渴望。

玉蓮打完水后坐在藍井邊“搖風展扇”，正遇欲前來飲水的魏魁元。魏魁元以禮相見，卻問玉蓮家住何方，玉蓮雖大膽，但或許是怕閑言，她“觀四方無有人，以禮回見”。魏魁元欲喝水卻被玉蓮用手遮攔，原因是“熱人是吃不得那冷涼水，怕的是你回家后得下風寒。高堂父母知道了將你埋怨，你的妻子見你身抱病珠淚雙漣”，玉蓮與魏魁元素不相識，但卻能如此善良體貼，提醒魏魁元不喝冷水。當魏魁元被玉蓮的美貌與賢良打動，主動向玉蓮表達想要結(jié)為夫妻的心意時，玉蓮此時的形象正是一個二十歲女子最真實的表現(xiàn)，她以手遮面，害羞，卻又不想拒絕，于是假意擔水回家，并用水潑魏魁元。在魏魁元的追求之下，她終于答應(yīng)了互結(jié)姻緣。答應(yīng)結(jié)姻緣之后，玉蓮為了表達自己的忠情，主動提出盟誓。她表現(xiàn)的是那樣大膽。他們的盟誓雖不像“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般美，卻也是她們彼此忠情的一個印證。

（二）魏魁元形象

從魏魁元求學歸來能看出他是一個書生，他有著書生氣，但在面對玉蓮時，卻同時又是一個大膽、勇于追求愛情的形象。

他初見玉蓮便被玉蓮的美貌吸引了，稱玉蓮為“二八嬌蓮”，上前就問了玉蓮家住哪里。在被玉蓮勸阻不讓他喝冷水之后，他贊美玉蓮“為人甚賢”，他已經(jīng)被玉蓮深深地吸引了，并大膽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若是與大姐姻緣成就，豈不是少年夫妻同到百年？”二人互訴身世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受讓兩顆心靠得更近了。但玉蓮因為女子的矜持與羞怯，假意擔水回家，魏魁元在情急之下，顧不得禮儀，一把拉住了桶環(huán)。這個憨厚老實的書生，他猜不透玉蓮的真實心意，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決心，他跪下請求玉蓮。但同時，這也是個有點耍賴的書生，“有何妨來有何妨，青春年少好配良緣。大姐若不把姻緣獻，魏魁元今日里就跪在井邊”，玉蓮若不獻姻緣，他就長跪井邊，求姻緣求到如此地步，也多少有些耍賴的意味，但這卻正是這個人物的可愛之處。

總之，這本黃梅小戲歌頌的是勇于追求自由愛情的藍玉蓮和魏魁元，它極具民間風土氣息，反映了人民群眾對于自由愛情的追求以及對封建婚姻制度的斥責。但是文章須指出，已有家室的藍玉蓮和魏魁元在追求自由愛情的同時，必然會對另一方造成傷害，這是不道德的。但歸根結(jié)底，這是封建婚姻制度對于青年男女的荼毒。

[1]張靜斐.藍橋佳會傳千古——裴航遇仙故事的流傳演變及其文化蘊涵[J].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研究生論文?？?006，第33卷.

[2]铏裴，周楞伽.铏裴傳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蘇軾.蘇東坡詞選[M].于培杰，注譯.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84.

[4]納蘭性德，趙秀亭.飲水詞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5.

[5]王先謙.莊子集解[Z]//諸子集成（三）.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

[6]劉向.戰(zhàn)國策·燕策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張新玲）

A Discussion of a Huangmei Opera: Meeting in Lanqiao

FAN Wenju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0)

Meeting in Lanqiao is one of the small seventy-two Huangmei Operas, a story of a couple Lan Yulian and Wei Kuiyuan pursuing free love. The story had its origin in Weisheng Story, and integrated with the novel Pei Hang by Pei Xing in Tang Dynasty. Meeting in Lanqiao turned to be a beautiful loving story, but its topic changed from the moral value of honesty to pursuing free love and resisting feudal marriage system. The opera, with the unique charm of Huangmei Opera and the wonderful performances of the actor and actress, makes prominent two distinctive characters.

Huangmei Operas; Meeting in Lanqiao; origin; topic; characters

I206.2

A

1009-8135（2015）02-0067-03

2014-12-20

凡文娟（1992-），女，河南項城人，西華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