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戈
上回說到葉文濤謝絕新帝挽留,執(zhí)意退隱林泉,與胡永延等棋待詔割袍斷義,欲離臨安之時,葉小蘭和黃杜鵑馳驟而來,將一麻袋拋于馬下,解開一看,竟是胡永延!
胡永延在皇上跟前“上爛藥”,文濤并不知曉。他在天牢里囚禁了幾個月,葉小蘭和黃杜鵑可沒閑著,她倆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一來上回刺客的事非同小可,必須弄個明白,此人到底是哪路神仙,又系何人指使?二來文濤坐牢,來得突然,罪名蹊蹺,必是有人陷害。而陷害葉文濤的,與之定有利害關系。遂從葉文濤的同事和朋友逐一查去,結果偷聽到了胡妻與其娘家人的談話,才知是胡永延在皇上跟前奏了一本。葉黃二人,行事作風頗類其師,才不管胡永延是什么朝廷命官,依黃杜鵑的脾氣,早就一刀砍了,是葉小蘭及時阻止,說這是師兄的仇家,還是交由師兄發(fā)落為好。
葉文濤見是胡永延,趕緊上來為他解縛。黃杜鵑用刀指著胡永延,讓他把先前供認的事實再說一遍,胡永延只得照實說了,又分辨說,都是竇云鵬那個死瘸子攛掇的我,我怕受牽連,這也是迫不得已。
文濤說:“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我這兩個師妹,性格爽直,行事魯莽,多有得罪,我這里代她倆謝過。永延兄,我還要感謝你,要不是你奏那一本,我還舍不下這熙熙攘攘的名利場呢!你那是為我送福報。從今往后,還請善待棋友,好自為之?!?/p>
胡永延本以為落入兩個女魔頭之手,斷無生還之理。不想葉文濤竟連一句難聽的都沒有,還將他放了,當下抱頭鼠竄而去。葉黃姐倆抱怨地看著葉文濤,文濤說:“我知你倆的好意,但善惡自有報,何須越俎代庖?要不是坐牢,我怎能參透佛理,領悟人生?得益的是我,受損的是他。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虛與委蛇也沒意思,正好一拍兩散,各得其便。二位賢妹,以后切莫再做此事,那竇云鵬也不可動他半根毫毛,否則愚兄連你們也不認了?!辈徽f葉文濤辭別陸善根等幾位棋友,攜家小離了臨安,去鄉(xiāng)下隱居,單道葉小蘭和黃杜鵑見師兄放了胡永延,不免又是沮喪又黨委屈,黃杜鵑眼圈一紅,淚珠兒撲簌簌直往下掉。小蘭勸她說:“師兄就是這樣,雖不忌口,卻總慈悲為懷,一副菩薩心腸。要我看,終有一日還得皈依佛門。那姓胡的,且留他一命。當下要緊的,是摸清竇云鵬的路數(shù)。另外咱可別忘了,那個殺手還沒頭緒呢。這事一天不查清,師兄就有危險?!?/p>
黃杜鵑本來委屈得不行,哭得像個孩子,聽師姐這一說,立馬擦了淚水,昂頭說道:“走,找那個爛茄(瘸)子去。”葉小蘭說:“師兄吩咐了,不許動他半根毫毛,你可別一時手快,上去就是一刀。”黃杜鵑恨恨地說:“我不動他半根毫毛,我把他全身毫毛都揪下來!,,葉小蘭說:“那不行。違背師兄意愿的事,打死我也不做?!秉S杜鵑不解:“那你還拉我去找姓竇的?”小蘭笑道:“師兄不叫我們動他,可沒說不叫我們?nèi)ゲ樗??!秉S杜鵑忽然盯了師姐一眼:“姐姐,你說實話,是不是看上師兄了?告訴你,他可是有家有室的人?!?/p>
葉小蘭臉一下子就紅了:“別瞎講,我才沒這個心呢!”
黃杜鵑說:“我就納悶了,師弟叫得好好的,什么時候改口叫起師兄來了?難不成真的是‘要想好,大做???”葉小蘭趕緊解釋:“先是師父記錯了,后來……”“后來你們倆個私底下敘過了?怎么我竟一點不知道?姐姐好緊的嘴喲!”
小蘭急了:“誰像你,沒事就跑到葉府門口賣呆!我不說你,你倒反咬起我來了!”
黃杜鵑無言以對,作勢要打小蘭,小蘭扭著身子咯咯跑了。姐妹倆都老大不小了,此刻像一對孩子,一會氣,一會哭,一會又笑又鬧,雨過天晴了。
卻說深紅自念生去臨安尋親后,聞聽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自思父親昔日罪過已一筆勾銷,便攜女兒女婿重歸故里。原來的房舍院落已無從尋覓,眼前的景象與記憶的情形大相徑庭。正惶惑間,忽見密林深處隱隱似有幾間茅屋,循小路近前,豁然開朗,果見三間正房,東西兩廂,圍著一個院子。院子前面有一灣水塘,清澈見底,一群白鵝旁若無人,水中徜徉。深紅暗自詫異,以為錯了路頭,卻見屋里出來一個年輕女子,二十出頭光景,那眉眼竟像是哪里見過的。女孩見了笑問:“幾位哪里來?吃碗茶、歇歇腳再去吧?!?/p>
深紅欠了欠身:“早先這里有座大院,住著一位林先生,姑娘可知?”
女子扭頭沖屋里叫道:“老哥快來,有大客!”
屋里應聲走出一位小伙,看光景比女孩大不了幾歲,面容酷似年輕時的林放。深紅不待他開言,脫口問道:“林放林叔叔是你何人?”
小伙說:“正是家父。”
“煩請通傳一聲,就說侄女深紅來訪?!?/p>
小伙眼圈一紅,黯然道:“家父……已經(jīng)謝世?!?/p>
原來,若干年前,林放和淑梅趁著金營起火,雙雙逃出,躲進深山。其時兵荒馬亂,長江一帶正吃緊,因想,不如就在此地逍遙度日,了此殘生。遂擇一風水佳地,將義兄潛江龍的骨殖安葬入土,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淑梅自與林放做了夫妻,不上數(shù)月,便有了身孕,足月之時,產(chǎn)下一子,取名思往。林放素仰前輩同鄉(xiāng)六一居士詩文,曾書其“訴衷情”一闋贈與淑梅。詞中有“思往事,惜流芳”之句,也是感慨自己半生漂泊,浪跡天涯,有追憶往事、不忘舊雨之意。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彼纪鍤q那年,淑梅聽聞山頂有千年的靈芝,便瞞著林放冒險去采。結果一個失腳,摔下深澗。等到林放抱著孩子來尋時,哪里還有蹤影。只有平時常用的小竹籃擱在那里,看那地上的擦痕,林放知是兇多吉少。畢竟不甘心,找來相熟的山民,弄根繩子系在腰上,緣壁而下,無奈那澗太深,繩子接了幾次,澗底仍是遙不可及。百般叫喊,只有空曠的回音和那松壑搖出的陣陣濤聲。
林放對思往說:“兒啊,要是沒你該有多好。為父真想一頭栽下去,和你娘死在一處?!闭f罷放聲大哭,聞者莫不唏噓。
淑梅出此意外,中道撒手,讓林放心灰意冷,又勾起思鄉(xiāng)之念。在淑梅失腳之處,壘了座衣冠冢,天天抱著孩子看娘,守了七七四十九日,這才灑淚離去,冒死南歸。
一路饑餐渴飲,夜宿曉行。因帶著孩子,天好時,也只行三十里便住,遇雨則歇,也不著急,不覺走了倆月。這一日來至伏牛山地界,那山三面絕壁,唯有南坡緩緩而上,其狀如牛俯首飲水?!芭n^”浸在水中,那湖極闊,又多蘆葦,上山必先過湖。仗著山勢奇特,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多年來山上盤踞著一伙劫匪,當?shù)厝硕疾桓覐暮吔?jīng)過。林放是外地人,哪知究竟?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大搖大擺,自顧欣賞湖光山色,不防突地跳出幾個嘍羅來,不由分說綁了,吹聲唿哨,葦叢中劃出一條小船,林放心說,多虧上路前把義兄的骨殖入了土,黃泉路上淑梅也沒走遠,緊趕幾步,興許還攆得上。只苦了孩子!
穿湖泊,上山坡,過了重重關卡,這才進了議事廳。林放見了寨主,昂然不跪。那寨主熟視良久,突然吼道:“你與那江南黑龍幫有甚瓜葛?”林放微微一笑:“要殺便殺,何必羅嗦?!闭饔謫枺骸澳憧烧J得潛江龍?”林放慢慢轉(zhuǎn)過臉來,瞥了一眼那虎皮座上的匪首,輕描淡寫地說:“那是我義兄?!弊嫌值溃骸安粚?。潛江龍只有一個義弟,卻是胖子,你卻如此清簡,顯見得是虛誑于我?!绷址判Φ溃骸傲址挪贿^一介棋士,何須假冒?”
“果然是林先生!請受小弟一拜!”寨主連滾帶爬撲到地上,叩了三個響頭,又親解其縛,弄得林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見寨主指著自家鼻子笑道:“林哥哥,你仔細看看,我是‘鐵頭犟啊。”
林放上下打量一回,這才回嗔作喜:“四護法?阮兄弟!”
“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這是怎么說的,快快快,擺酒設宴!”
林放萬萬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故人。這阮寨主就是當年“黑龍幫”四大護法中的老四,因他姓阮,性格倔犟,人稱“鐵頭犟”,又叫“阮鐵頭”。二人暢敘失散后各自遭際。林放說到潛江龍為救自己代飲毒酒一節(jié),阮寨主失聲痛哭,向北遙拜,灑酒祭奠。又親手為大哥立牌位,并請林放手書“黑龍幫尊主潛江龍之位”,將山寨命為“黑龍幫伏牛分舵”,尊林放為寨主,自己情愿居次席,林放哪里肯依。當下言道:“阮兄弟義氣深重,林放無牽無掛,能和眾好漢同生共死,是林某的福分。要論打打殺殺,實非愚兄所長。說到底,林放不過一介書生,阮兄弟不棄,愚兄愿意留下輔佐賢弟。賢弟再要謙時,反顯得生分。林放就是一刀抹了脖子,也斷不敢從命?!比钫饕娖湟馍鯃?,方歸了首座。
卻說伏牛山已有一位軍師,人稱“扳不倒”。他本坐第二把交椅,林放一來,他成了老三。因知林放和寨主交情不一般,也不敢明著干。那日閑來無事,幾個簍子圍著林軍師擺殘局?!鞍獠坏埂彼叵厕钠?,在山上是第一號。他的棋,深溝高壘,只守不攻,磨得對方不耐煩時,露出破綻,他才反擊。所以稱作“扳不倒”,又叫“和大大”。
“扳不倒”當下見了,笑嘻嘻過去,說要向大軍師“討教兩著”。弟兄們忙讓空給他,雙方謙了幾句便擺開陣勢。弈至圖,林放見紅棋射住陣腳,只守不攻,遂生一計,以退為進,走馬8退7?!鞍獠坏埂笔恰叭文闱l計,我有老主意”,子兒就是不過河。車四進二,馬7進5,馬二退四,車7平8,馬四進二,馬5退3,車四平三
眾弟兄見他倆子也不過河,一味磨洋工,甚是掃興。有的心里抱怨大軍師,覺得他是國手,一匹戰(zhàn)馬不上陣廝殺,卻在家里倒來倒去,看來并無真才實學,只是浪得虛名;也有暗暗責怪二軍師的,你既執(zhí)先,就該舍命向前,寧愿戰(zhàn)死,不能被嚇死不是?
耐著性子往下看,林軍師接走馬3進2,相九退七,馬2進3,炮六退一,馬4進5 1看到這里,弟兄們才恍然大悟。林軍師前面倒馬,“千里走單騎,”是瞧準了二軍師左翼相對空虛,現(xiàn)在妙手吃兵,紅如馬七進五?馬3進4!
“扳不倒”雖處下風,不肯輕易放棄,續(xù)走車三平八,馬5退4,馬七退九,車8平7 1馬九進八,卒5進1 1車八平五,車7進2!馬八退七,車7平9,走到這里,“扳不倒”心知再下下去就難看了,正要認輸,卻見阮寨主春風滿面從山外歸來,老遠就叫:“軍師大喜,軍師大喜!你倆快別下了,商議正事要緊”!正是:人在世外桃源坐,喜自天邊紅塵來。究竟林放遇何喜事,且聽下回分解。
(待續(xù))
編輯/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