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瑩

一、牛頭山上的大寨主

在泰山的西麓有一座山。遠遠望去，那座山的形狀猶如正向前方眺望的牛頭，故而得名叫牛頭山。牛頭山不像泰山那樣，有數(shù)不清的善男信女來焚香叩頭。但是它的名氣在當?shù)亟z毫不遜色于泰山。這座山不是因地理位置的險要出名，而是因為這座山上有一幫占山為王的土匪。這幫土匪憑借牛頭山易守難攻的險要地理位置，一直過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金、瀟灑自在的日子。歷屆的縣令都拿牛頭山上的土匪沒有辦法。牛頭山峽深水急，怪石林立，古松參天，陰森恐怖。山的入口細得像牛頸，山的中腰像是牛臉，到了山巔就像是牛嘴。山巔上有兩塊相疊在一起的巨大巖石，橫看豎看像極了牛的厚嘴唇。官兵數(shù)次進山剿匪，結(jié)果都是被熟悉地理位置的土匪切斷后路，最后卡在牛嘴里，每次的結(jié)局都是以官兵死傷慘重而草草收兵。當然，地理的優(yōu)勢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據(jù)當?shù)氐陌傩罩v，山寨上的人和當?shù)氐母改腹儆兄Ыz萬縷的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山寨里的嘍啰兵就會從山上抬下好多的金銀財寶，悄悄送到縣衙里去。

牛頭山上的大寨主是個急性子，想起一件事來，就要立馬去做。他為手下的眾嘍啰制定了詳細的寨規(guī)寨律：只許搶劫那些有錢有勢力的本地官宦富戶，不許搶劫黎民百姓，更不許搶劫沿途來泰山進香的外地香客。大寨主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衙門里的官，他最害怕泰山奶奶遷怒于他。泰山奶奶是當?shù)匕傩諏μ┥缴竦囊环N親昵叫法。按史書記載，泰山奶奶就是碧霞元君。那天，大寨主若不去給泰山奶奶上香叩頭，就不會和蘭小姐相遇。也許他和蘭小姐是前世緣分所定，只是這緣來得太曲折艱難，讓人始料不及，最后只能是徒增空嘆人生的諸多無奈而已。

那天清晨，大寨主起床后渾身乏力，頭也一陣陣地疼個沒完沒了。二寨主問大寨主：“大哥，看你沒精打采的樣子，今天還去不去給泰山奶奶進香還愿？”

一聽二寨主提泰山奶奶，大寨主立馬來了精神，頭也不那么疼了。大寨主說：“定好的事就要辦。我在泰山老奶奶跟前許過愿的，只要泰山老奶奶保佑我當上牛頭山的大寨主，我不光給她老人家掛紅袍，還要送上三身棉衣，三身單衣，外加十雙軟緞繡花鞋?！?/p>

二寨主照著大寨主的吩咐，讓手下的嘍啰們速去張羅。日上三竿，手下人備好轎子。大寨主一乘轎子，二寨主一乘轎子，兩個寨主扮作有錢的官宦，那幾個武功高強的嘍啰全扮成轎夫，主仆十余人直奔泰山。怕被識破身份，他們沒心思欣賞泰山沿途的旖旎風光，穿過香霧繚繞、鐘聲裊裊的紅門，越過紅磚綠瓦的斗母宮，當他們登上南天門時，幾個人同時松了口氣。來到大殿，蒲團上有一個俊俏的小姐正在給泰山老奶奶叩頭，旁邊立著一個丫環(huán)。大寨主幾個人等了半天，那位小姐還沒從蒲團上站立起來。大寨主平時做事是個急性子，誰知這位小姐在蒲團上沒完沒了地叩頭祈禱，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幾個嘍啰不耐煩了，過去要把小姐從蒲團上拉起來。這時，大寨主使了個眼色，嘍啰們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小姐總算是從蒲團上站了起來，丫環(huán)忙上前輕輕攙扶著小姐走出大殿。大寨主望著小姐主仆二人離開大殿時的窈窕身影，再沒心思關照給泰山老奶奶掛袍還愿的事了。但凡來泰山向泰山老奶奶許愿的香客，如果回家后，泰山老奶奶真能顯靈，讓你如愿以償，那就要來還愿。還愿，是說在泰山老奶奶的神像前叩頭進完香，要把隨身帶來的一件又肥又大的紅袍子親手披在泰山老奶奶的神像上，這才算是真正還完了愿。不還愿，香客會一生一世不得安寧。還完愿，大寨主催促眾人快快下山。一路上，大寨主只想再見一見剛才那個來許愿的小姐。因那位小姐沒給泰山老奶奶帶來紅袍，所以大寨主斷定小姐不是來掛袍還愿的，肯定是來許愿的。像鮮花一樣可人兒的小姐，她會許什么愿呢？大寨主坐在轎子里，想了一路，也尋了一路，可一直也沒看到那位小姐。回到牛頭山，大寨主神情恍惚，萎靡不振。二寨主忙命手下嘍啰下山請來一位在本地頗有名氣的老郎中。只見這位郎中頜下銀絲灑灑，鬢邊華發(fā)斑斑。老郎中把完脈，并沒開藥方。

二寨主問：“何?。俊?/p>

郎中說：“回二寨主，大寨主沒病，是色欲過度，耗散元氣，為脫陽之癥?！毖援?，郎中示意二寨主伸出手來，然后在二寨主的手心里寫了兩個字：戒色。二寨主雖說歲數(shù)不大，但卻是個私塾底子，大寨主在文字上的功夫遠遠抵不上二寨主。實際上，在牛頭山弟兄的眼里，一直是拿二寨主當大軍師的。送走老郎中，二寨主決定要勸大寨主快快找一個壓寨夫人，這樣大寨主就能把心思攏在一個女子的身上。不像現(xiàn)在這樣，一天到晚在那群從山下?lián)寔淼呐硕牙锱?。身體再強壯的男人，也架不住天天在女人身上耗呀。

二寨主領著幾個小嘍啰，來到山上一個裝修華麗的院落。院落的中央有一個金碧輝煌、耀眼奪目的亭子。大寨主為這個亭子起名叫月亮亭。遠遠地，就從月亮亭里傳來一片笙簫仙樂。來到亭子上，只見一群婦女，如百花斗彩，萬卉爭妍，個個肌膚似雪，明眉皓齒，蓮臉生輝。二寨主朝這群女子揮揮手，對身邊的嘍啰說：“每人賞些碎銀，讓她們下山回家好好過日子去吧?！?/p>

從月亮亭回來，二寨主來到大寨主的帳內(nèi)。等帳內(nèi)的嘍啰退下后，二寨主說：“大哥，陽動陰靜，陽施陰受，這本為男女之間一大樂趣，但凡事不能過。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大哥是一寨之主，望三思?！?/p>

大寨主說：“我喜歡女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難道兄弟不喜歡美女嗎？”

二寨主說：“不能因為喜歡，糟踐了自己的身體。書上說得好：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p>

大寨主是個何等聰明之人，沉思片刻，問二寨主：“你是要我遠離女人？”二寨主說：“是。我已自作主張，把月亮亭里的女人都放走了?！?/p>

大寨主怒發(fā)沖冠：“我找?guī)讉€女人難道也礙你們的眼？”

“大哥息怒。誰家沒有親姊熱妹？這些女人中有的已嫁了人。抓來的女人越多，山下的百姓對我們的仇恨越深。天下誰家的女人愿意讓人白白消受？”

“不愿意又能怎樣？老子是寨主，找?guī)讉€女人來快活也不為過，再說我給她們家里也都派人送過銀兩的。”

“大哥，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兩位寨主的談話不歡而散。

二寨主已四處派人打探，想給大寨主找一個壓寨夫人。但領來的幾個俊俏女子，沒一個能讓大寨主看上眼的。二寨主知道，大寨主對放走月亮亭那些女人一直耿耿于懷。二寨主佯裝不知，讓手下人叫來一個叫明聰?shù)男D啰。明聰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長得有些單薄。那眼神，那身材，眉清目秀，細眉單眼，說話也是天生的娘娘腔，天生一個美人兒胚子，卻偏偏是個男兒身。這個明聰是大寨主的開心果。平日里，大寨主心情煩躁時，只要一見到明聰，臉上就會笑瞇瞇的。明聰因為大寨主的寵愛，越發(fā)學得乖巧可人兒，也從大寨主那里得了不少賞銀。剛開始時，明聰是為賞銀?？珊髞恚髀斁篃o時無刻不在盼著大寨主召見他。他只要站在大寨主的跟前，就會莫名其妙地興奮不已。但大寨主對他好起來含在嘴里怕化了，煩起來就對他橫眉豎眼。其實，他要是真想逃走，也早就悄悄逃下山走了。但他心思都戀在大寨主身上，只要大寨主一給他個笑臉兒，他就找不到北。果真，大寨主一見到明聰，氣就消了一大半。明聰一會兒給大寨主捶背，一會兒給大寨主洗腳。明聰?shù)氖直扰说氖诌€要白皙。他先是輕輕給大寨主揉腳，然后又一點一點地揉小腿，揉后背。大寨主最喜歡讓明聰這樣像女人一樣地伺候他。大寨主說：“明聰啊明聰，你要是個女人就好了。”明聰說：“我不是女人，但我能陪你一輩子伺候你一輩子?！贝笳髡f：“你還年輕，哪有男人伺候男人一輩子的？”明聰說：“反正我不喜歡女人，我就喜歡伺候你一輩子?！蹦菚r候，大寨主以為明聰是和他開玩笑，也沒把這些話當真。大寨主說：“我累了，你回去歇息去吧?！?/p>

二、泰山廟會再次邂逅蘭小姐

光陰如梭，梅謝粉，草鋪茵，冰消水綠，風和日麗，眨眼間到了春天。舊歷三月二十八這天是泰山老奶奶的生日，泰山腳下的黎民百姓便把這天定為泰山廟會。大寨主有好些日子沒下山了，二寨主也想借次機會讓大寨主散散心。于是，兩個寨主在幾個心腹嘍啰的簇擁下直奔泰山廟會。這次大寨主扮作富商，二寨主扮作掌柜的。廟會上人山人海，吹糖人兒的，耍猴兒的，變魔術(shù)的，說書唱戲的，幾個人擠了半天總算擠到了王母池，據(jù)說在泰山老奶奶生日這天喝過池子里的水，便會順風順水，平安吉祥。大寨主不信天，不信地，最信奉泰山老奶奶。喝完泉子里的圣水，幾個人東轉(zhuǎn)轉(zhuǎn)西轉(zhuǎn)轉(zhuǎn)，也沒什么可買的。這也難怪，平時他們搶劫的都是大戶人家，金銀財寶不計其數(shù)。大象口中牙，犀牛頭上角，都是些人間極品，哪會看上這些小商小販賣的東西。轉(zhuǎn)了一會兒，二寨主怕時間長了會被人認出，正要催促大伙離開這里，卻發(fā)現(xiàn)大寨主的眼神兒不對頭。順著大寨主的視線，二寨主看到一個天仙樣的小姐。小姐的身旁站著一個丫環(huán)，主仆二人正興致勃勃地在一個脂粉攤前買胭脂。二寨主用眼神示意大寨主不要在此地久留。但他仍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對二寨主說：“是她！就是她！她就是那天給泰山老奶奶叩頭的小姐?！?/p>

二寨主說：“她是趙府的蘭小姐，她的父親趙老爺是遠近聞名的大絲綢商。”

大寨主說：“原來是大絲綢商的千金，看她身上穿的藕荷色旗袍，就知道不是窮人家的女兒?！?/p>

不知是小姐身上的藕荷色旗袍好看，還是小姐本人長得好看，在這擁擠的人群中，小姐像是天女下凡。大寨主心想，這次就是搭上性命，也要娶此女子為壓寨夫人。

蘭小姐挑完胭脂，付錢的時候發(fā)現(xiàn)錢包不見了。大寨主知道是自己手下的嘍啰干的好事。他使一個眼色，嘍啰便佯裝從地上剛把錢包撿起來的樣子，拱手遞給蘭小姐。蘭小姐莞爾一笑，腮飛紅霞，躬身向嘍啰道了個萬福。

站在旁邊的大寨主心跳如鼓，心下暗自思忖：天下竟有如此絕色佳人！

回到寨子里，大寨主六神五主，坐不是，站也不是，一心只想蘭小姐，再無心管山寨里的事了。二寨主自然是好一番開導：“大哥，你這可憐樣子，是在害相思病吧？”大寨主說：“我這一生只要能得到蘭小姐，讓我立馬去死都成。我也不知是何原因，比蘭小姐漂亮的女人我也經(jīng)歷過不少，可自打那次在泰山老奶奶神像前見到蘭小姐，我就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怕你們說我老牛啃嫩草，這件事我一直悶在心里?！?/p>

二寨主說：“你莫打蘭小姐的主意，趙府可不是好惹的主兒！”

“那咱就去來硬的搶人。我只要人，府上的東西全歸山上的弟兄?！?/p>

“萬萬使不得！大哥才來這里做寨主，你不曉得，趙府和縣衙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一損俱損，山上幾百號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手里攥著呢。”

兩人的談話又一次不歡而散。

二寨主又讓人把明聰叫來，對明聰說：“你要不把大寨主伺候好，有你好看的?！?/p>

明聰委屈地說：“大寨主這些日子不讓我靠近他。我一到他的身邊，他就發(fā)火。說要是再看到我在他跟前，就把我砍了去喂狼?！?/p>

二寨主聞言，對明聰說：“大寨主這些天心情不好。也許過些天就會又找你來陪他的?！泵髀斨缓孟然厝?。

蘭小姐的影子一天到晚在大寨主的眼前晃來晃去。大寨主六神無主，魂不守舍。大寨主是個聰明人，他想干的事別人是攔不住的，但他又不想傷了二寨主和眾弟兄的心。他來這里做寨主的時間不長，好些事還理不出頭緒來。但他又是那樣的想要蘭小姐來做壓寨夫人。于是，大寨主決定向蘭小姐袒露心聲，以情打動蘭小姐的心。一連幾天他都在帳內(nèi)給蘭小姐畫畫。他想用畫來表達他對蘭小姐的愛慕。他以前學過畫畫，但從沒這兩天畫得順手。他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當一個人的內(nèi)心充滿愛的時候，就會畫什么像什么。他有時畫花鳥，有時畫藍天白云，有時畫他自己，有時直接畫蘭小姐?？墒撬嬃撕眯┨旌螅职l(fā)覺這些畫根本無法淋漓盡致地宣瀉他對蘭小姐的愛情。后來，他索性由畫畫改為寫信。他覺得用文字來表達愛情，比任何一種表達愛情的方式都來得直接。那封信寫得情真意切，寫到動情處，大寨主的眼里竟是熱淚盈眶。寫完，大寨主沒和山上的任何人說，悄悄找了個心腹小嘍啰去趙府送信。誰知送了一封又一封，蘭小姐根本不理睬大寨主的求愛信。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大寨主是遠近聞名的大人物。大寨主問小嘍啰：“是不是信沒送到蘭小姐的手上？”

小嘍啰說：“是趙夫人親自送到蘭小姐繡房的。趙夫人說就是借她仨膽兒，她也不敢把信扣下。當真是蘭小姐看了沒給回信?！?/p>

這下可惹惱了大寨主！一個小女子竟如此不把大寨主放在眼里，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大寨主越想越氣，又不能對人說出他的心事。打那開始，大寨主說話也是心神不定的，好端端地就對手下的嘍啰發(fā)一通火。這天，大寨主早上剛起床，就對身邊的一個嘍啰小頭目橫挑鼻子豎挑眼，發(fā)完無名火后，便派人把那個送信的小嘍啰叫到跟前，說：“再下山走一趟，把我的信帶上。這次若再不回信，就把蘭小姐的人頭提來見我。提不來蘭小姐的人頭，就把你的人頭擰下來！”

小嘍啰不敢怠慢，懷里揣好大寨主寫好的信，化裝成一個農(nóng)夫，匆匆下山去了。來到趙府，早有下人把信傳給趙夫人。趙夫人看過信后，半晌沒吭聲。小嘍啰又把大寨主的話重說一遍。趙夫人說：“你不過是個跑差的，哪能為了我家蘭兒讓你人頭落地呢？我這就去勸說蘭兒。”

趙夫人去了女兒蘭小姐的繡房。嘍啰如坐針氈，如果這次蘭小姐仍不肯回信，他的人頭當真會被大寨主擰下來的。山上山下誰人不知，凡是當寨主的個個都是把殺人當作捻死螞蟻似的。嘍啰等了足有一個時辰，才看到趙夫人打蘭小姐的繡房里走出來。趙夫人手里拿著一封蘭小姐剛剛寫好的信，當面交給嘍啰。嘍啰接過信時，還聞到了一股墨香。夫人賞了嘍啰銀子，打發(fā)下人送嘍啰出府。嘍啰馬不停蹄，像得了稀世珍寶一樣，氣喘吁吁趕到山上的寨子里。大寨主望眼欲穿，終于盼來了蘭小姐的親筆信，立時眉飛色舞，喜出望外，當下重賞嘍啰。蘭小姐在信上說：她已答應做壓寨夫人。三天后，月上柳梢時，北洼子路口，大柳樹下相見。到時，蘭小姐身穿藕荷色旗袍，不見不散。蘭小姐這封“人約黃昏后”的信讓大寨主狂喜三天，寨上天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眾嘍啰著實過足了口福。

三、趙府里的秘密

蘭小姐一個人坐在繡房里呆呆地想心事。丫環(huán)進來喊蘭小姐到庭院里走走，蘭小姐直搖頭。丫環(huán)說：“小姐是在織女隔天河而苦思牽牛郎吧？”

蘭小姐一下子就羞紅了臉。丫環(huán)說的“牽牛郎”是蘭小姐的未婚夫，叫張安。張安家也是鎮(zhèn)子上的大戶，但在他父親這一代就破落了。到了張安長大的時候，已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張安從小就跟著父親常來趙府，和蘭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馬。蘭小姐長大后，趙老爺本想另擇女婿，無奈蘭小姐死活不依。蘭小姐的母親趙夫人也不同意。趙老爺只好由她們母女去了。趙夫人早就看出來了，女兒這一生非張安不嫁。她一生就這么一個女兒，也就把張安當親生兒子看。張安在趙夫人的鼎力相助下，發(fā)奮讀書，眨眼間就到了進京趕考的日子。蘭小姐和丫環(huán)來送張安，千叮嚀萬叮嚀。趙夫人也來送他，要他不管是否考中，都要快快回來完婚。那時候，張安還不知道，他這一走，兇多吉少，再無回路。

張安走后，蘭小姐和母親天天燒香拜佛，祈求上蒼保佑張安早日平安回來。張安一走就是三年，音訊皆無。蘭小姐沉不住氣了，瞞著母親，悄悄帶上丫環(huán)去給泰山老奶奶叩頭燒香，并向泰山老奶奶許愿：只要張安能平平安安回家，俺三年之內(nèi)，逢年過節(jié)都要來給您老人家續(xù)香火，掛紅袍。

蘭小姐的父親趙老爺為一樁絲綢生意跟人惹了一場官司，結(jié)果，官司打輸了，趙老爺病在床上，府上的事只好由趙夫人張羅。趙老爺一生就這么一個女兒，現(xiàn)在自己又病在床上，便和夫人商量，說：“張安一走就沒再回來，連個口信兒也不捎一個?？礃幼樱疫@病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府上這么多的事，你一個婦道人家，還是快快找個上門女婿吧。”

趙夫人說：“蘭兒心里只有張安。她已經(jīng)夠難受的了，張安一去這么長時間，不要再往她心口上捅刀子了！”

趙夫人好一番勸慰，老爺才不再提另擇女婿的事。打發(fā)下人伺候老爺喝藥后，夫人一個人躲在沒人的地方悄悄抹起了眼淚。老爺一場官司下來，雖沒打贏，但為官司開出去的花銷大得嚇人，再加上連著幾筆絲綢生意都做賠了，夫人的心里刀割一樣難受。這一切又不能和老爺說，畢竟老爺已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了，再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蘭小姐被大寨主看上了。真是禍不單行，屋漏偏遭連陰雨。蘭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夫人可以不要這個家，不要這萬貫家產(chǎn)，但她是不會讓女兒受丁點兒委屈的。女兒是她活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精神支柱。她愿用整個世界來換取女兒一生的幸福。夫人來到女兒的繡房，又一次提起大寨主提親的事。

夫人問：“蘭兒，你到底是咋想的？說出來，娘心里才有底。”

女兒淚如泉涌：“娘??！老天對我咋這么不公！張安音訊皆無，現(xiàn)在又冒出個殺人如蟻的什么破寨主。逼急了，橫豎我一死了之！”

夫人說：“蘭兒，你現(xiàn)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快快逃命去吧。大寨主捎來了口信兒，你再不去做壓寨夫人，就要把你的人頭擰下來！”

蘭小姐說：“哪能說走就走？萬萬使不得！若是張安回來，到哪兒去找我？”夫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把命保住再說?！?/p>

蘭小姐說：“我寧可在這里等死，也要把張安等回來。我的命里有張安，他一定會回來的。他和我說過，一輩子都不會丟下我?！?/p>

夫人說：“那些話當飯吃還是當衣穿？等張安回來，你早成寨主的刀下鬼了。還是聽娘一句話，天大的事都由娘來頂著，今晚就走，逃命要緊?！?/p>

蘭小姐說：“我死也不走。再說，山寨和山寨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聽說這個大寨主神通廣大，若要盯上你，插翅難飛。我就不走，大不了逼急了我抹脖子就是了?！?/p>

夫人看女兒不聽勸，知道女兒這次是在劫難逃。當娘的，又沒啥好法子能救女兒的命。趙老爺又病倒在床上，看樣子，康復的希望不大。想著這些揪心的事，夫人悲痛欲絕，娘兒倆抱頭大哭。

四、趙夫人給大寨主寫了一封信

大寨主在等待的三天中，度日如年。第三天，日頭剛偏西，大寨主就坐不住了，吩咐嘍啰兵快快下山。待手下人一切準備就緒，大寨主為表達對蘭小姐的愛慕之情，不聽手下嘍啰的勸說，臨時改變主意，非要親率眾嘍啰下山迎接蘭小姐。眾人都勸他不要去。說你這樣有失寨主身份。大寨主哪里聽得進去，只盼早一分鐘能看到蘭小姐。一伙人下山后，直奔北洼子路口。朦朧月光下，大寨主看到了柳樹下的蘭小姐，身上果真穿著那件漂亮的藕荷色旗袍。大寨主小時候進過幾天學堂，也能背出好多古人寫的男歡女愛的詩。只是平日里打打殺殺，雖也派嘍啰下山搶過無數(shù)鄉(xiāng)野女子，但他從未親自下山，只是在山上坐享其成?，F(xiàn)在看到蘭小姐后，才知道原來月下觀佳人的感覺竟是如此妙不可言。平日里殺人如蟻的大寨主一時間柔腸百結(jié)，喝令身邊嘍啰站在一旁——他怕驚嚇了蘭小姐。大寨主獨自一人向蘭小姐走來。他的眼光里充滿著平時少見的柔情和一種將要占有的喜悅。待他來到蘭小姐跟前，未等開口，蘭小姐卻在眨眼工夫撩起旗袍，從身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大寨主忙閃身躲避在樹后。

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心里暗自思忖，是自己一時大意，差點送了性命！

但是，蘭小姐的匕首并不是沖他來的，而是插在了自己的心口窩上！大寨主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眼睜睜地看著蘭小姐倒在血泊中！回到寨上，大寨主就病了，昏迷中不停地喊蘭小姐的名字。就在大寨主病倒的第五天，嘍啰來報：死的人不是蘭小姐！大寨主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寨主說：“我明明是親眼看著蘭小姐死的?！?/p>

嘍啰雙手捧著一封信遞給大寨主。據(jù)嘍啰說，這封信是山下村子里的人送來的。大寨主接過信，只見信用一個黃麻紙大信封糊得嚴嚴實實。山上的陽光明媚而又燦爛，但這封信卻讓大寨主感到不寒而栗。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乎嗅到了死亡的陰森氣息。大寨主的手有些顫抖。站在一旁的小嘍啰暗自思忖：大寨主平日里殺人如麻，連眼都不眨一下，今兒個一封還沒打開的信卻讓大寨主的臉色蒼白如紙。小嘍啰好像也意識到這封信不同尋常，忙悄悄退出大廳。大寨主撕開信，信的大意是：大寨主，我是蘭兒的親生母親。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好幾天了。這封信是我活著時，花了一大筆銀子，雇人在今天給你送到山上來的。你最好能親眼看看，看完再撕也不遲。我不是本地人。在我十六歲時被一位外地財主看中。那位財主就是現(xiàn)在的趙老爺。當時，趙老爺?shù)轿覀兝霞胰ナ招Q絲，我去賣我家的蠶絲，就這樣，厄運悄悄降臨到我的頭上。我的父母答應了趙老爺開的價兒，背著我收了趙老爺?shù)你y兩。趙府里的人硬是把我搶來做了趙老爺?shù)男℃?。趙老爺?shù)臍q數(shù)快趕上我父親大了。在來趙府前，我在老家看中了一個小伙子。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也不知后來那個小伙子去了哪里。更不知是否還活在人間。我離家后不久，我的父母雙雙病故。從此，我再沒回過家鄉(xiāng)。我在進府后的第二年，為趙家生了一女，也就是現(xiàn)在的蘭兒。從我生下蘭兒的那天起，我就暗暗在心里發(fā)誓，等女兒長大后，我要盡我所能保護她，讓她長大后嫁一個真正從心里喜歡的男人。你手下送來的三封信我都沒給蘭兒看，給你回的那封信也是我寫的。我知道你來牛頭山的時間不長，但聽人說起過你，盡管說得不是很多，但我知道你是一個出了名的大孝子。聽說當年有個土匪頭目看中你，非要帶你走。你母親為了能留下你，在土匪頭目面前把嘴唇都快磨破了，但仍然無濟于事。老人萬般無奈，只好用自己的雙眼做賭注。她在去見那個大頭目的時候，不惜用剪刀刺瞎自己的雙眼！老人臉上流著血，跪在土匪面前，想求個人情，留下你來照顧她的風燭殘年，但你還是被五花大綁地帶走了。不知何故，后來你占山為王，還聽說你為了爭奪地盤，竟用自己左手的拇指做賭注，盡管你贏了，卻變成了殘手。你母親得知你占山為王，要和你斷絕母子關系。你跪在母親的床前，乞求老人能原諒你。你整整跪了一天一夜，直到老人從床上起來，緊緊地把你的頭攬在懷里，放聲痛哭，你才從地上站起來。但你沒想到的是，就在你站起來的剎那間，老人卻忽然間栽倒在地！老人就這樣永遠地離你而去。聽說你發(fā)送老人時，好幾次哭昏在地，幾個人都拉不住，你非要陪老人家一道走。你說怕老娘一個人在那邊沒人陪太孤單。你無法在陽間盡孝心，就到陰間去多陪老娘說說話。好多人當時都被你感動得痛哭流涕。你每年都要在清明節(jié)那天，花掉好大一筆銀子來為你的母親掃墓?，F(xiàn)在，當你回想起為你雙目失明的可憐老人時，你就不要再怪罪我當初替蘭兒寫信騙了你。身為人母，我只能這樣。連鳥類都知道貪生，何況人乎？我不想死，但我又只有一死，別無他路能救我的蘭兒。女兒是我這些年活下來的精神支柱，但在我的內(nèi)心，我還有一個支柱轟然倒塌了。我也是最近這些日子才聽說的。我做姑娘時，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我一直在乞求上蒼能讓我再見他一面，哪怕只看一眼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等我費盡心思，打聽到他的下落時，卻原來他早已不在人世。好在蘭兒已長大成人，人世間沒有我留戀的了。讓我欣慰的是，我生命的最后意義依然是在為保護女兒而消失。平時，我和蘭兒走在大街上，別人都說我倆像姐妹。進了趙府這么多年，我的身材竟一點也沒改變。這也許是老天開眼，讓我來世上走一遭兒，好像就是專門來救我的蘭兒的。我想，要是在晚上，我佯裝蘭兒，不會被你看出破綻的。我苦口婆心勸說蘭兒，要她快快遠走高飛?？伤褪欠挪幌麻L年臥病在床的老父親。再說，她一個女孩子能飛到哪兒去呢？我們娘兒倆都知道，就是飛得再遠，也逃不脫你的手心。因為你們寨與寨之間都是有聯(lián)系的。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我才沒硬讓蘭兒逃走。我死后，求你不要再去打擾蘭兒了。就是硬逼她，她的心也不會擱在你身上。因為是你的緣故，才把我送上了不歸路。你設身處地好好想想，和一個同床異夢的女人過一輩子，無論這個女人有多么漂亮，你都不會幸福的。再說，蘭兒早就有了一個家境貧寒的意中人。只是她的老父親嫌貧愛富，非說是門不當，戶不對，橫攔豎攔。但蘭兒才不會聽別人的，她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只是她的心上人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在她心中，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她意中人的地位。我這一生別無他求，只希望女兒能過上順心的日子。不要再重蹈覆轍，像她母親一樣，一生雖說穿金戴銀，可內(nèi)心深處從沒真正快樂過，哪怕是片刻的快樂。要恨，你就恨我吧。只要你肯放過蘭兒，九泉之下，身為蘭兒的母親，我給寨主你叩頭了……

看完信，大寨主一氣之下就撕碎了信，然后砸碎了條幾上的青瓷大花瓶，嘴里罵了句：“奶奶的！”聞聲進來的嘍啰膽戰(zhàn)心驚地站在一旁，不知大寨主是在罵他，還是罵蘭小姐的母親。

五、大寨主回憶往事

大寨主閉門謝客，一連幾天不見任何人，他開始閉門思過，想起了可憐的母親。老人家為他瞎了一雙眼睛，活著時，一天福也沒享過，成天為他擔驚受怕。他還想起了自己青年時期的一段戀情。那時，他喜歡上了鄰家的一個姑娘。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和那姑娘在一起玩。那個姑娘越長越漂亮，不光漂亮，還識文斷字，秀外慧中。但他始終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對姑娘講。一來是因為他家的日子過得窄窄巴巴；二來村里還有個小伙子喜歡姑娘。只是這個小伙子是個膽小怕事的男人，姑娘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姑娘嫁給那個膽小的男人。姑娘無兄無弟，父母是要找一個膽大能扛事的男人來做上門女婿。當時，大寨主正是血氣方剛的歲數(shù)。他知道憑家境是比不過那個小伙子的。他只有把希望押在膽量上。為了能得到心愛的姑娘，他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為了表現(xiàn)自己有過人的膽量，他開始在村子里四處游說，他說他的膽子天生比別人大。剛好那段時間村子里正在鬧狼災。欄里的豬，圈里的羊，都成了狼的襲擊對象。他對村子里的人說：“我從小就聽說狼不光吃家畜，還吃人。今兒個我倒想嘗嘗狼肉的味道！”

別人就說他吹牛。

他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敢不敢，晚上見分曉?！?/p>

天黑后，他一個人躺在村外的野樹林子里。平時，這里是扔死嬰兒的地方。他早就聽人說過，狼最狡猾，先舔一下人的臉，再用尾巴掃一下人的頭，試探一番，確信人已死，這才敢下口。星星出全的時候，打遠處真的走來一只經(jīng)驗豐富的老狼。他屏住呼吸，靜靜地躺在地上裝死。老狼果真慢悠悠地圍著他轉(zhuǎn)了好幾圈兒。老狼的眼里閃著綠森森的亮光。當狡猾的老狼過來舔完他的臉，正要掉過腚來用尾巴掃他的頭時，說時遲那時快，他牢牢地拽住狼尾巴不撒手，嘴里大聲喊：“快來抓狼！”躲藏在四周的伙伴跑過來時，老狼可真急眼了，一泡狼糞屙在他臉上。

“哎呀！”他大叫一聲，就把手松開了。

老狼趁機逃竄。

上了歲數(shù)的人都知道，狼糞呈白色，就是因為太熱，溫度很高，并且毒性也大。就這樣，他沒吃上狼肉，臉卻被狼糞燙傷了。臉上的傷痕整整過了一個夏天才慢慢消失。姑娘的父母有心想招他為上門女婿，但那個喜歡姑娘的小伙子不服氣，提出半年后比武見分曉。半年后，那個小伙子找到他，非要比試比試。小伙子對他說：“你們不是都說我膽小嗎？若我輸了，再不來糾纏；若你輸了，從此你就躲得遠遠的。”

兩個年輕人還立了字據(jù)，無論生死都與對方無關。

比武那天，村子里的人都來了，里三層外三層把兩個小伙子團團圍住。

一個用的是長矛，一個用的是彎把大刀。一陣叮當響聲后，未見分曉。他這才明白，小伙子是有備而來，招招兒都透著狠勁兒。一般會點武藝的人，功底再差，也多少會點絕招。他準備用絕招。那個小伙子也準備用絕招兒。站在一旁的那位鄰家姑娘大喊一聲：“住手！”兩人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又是一陣叮當叮當?shù)捻懧?。平時，一向靦腆的鄰家姑娘忽然間解開了花襯衫的紐扣！她不想兩人中的任何一人為她而死。叮當?shù)捻懧曋煌Ａ艘恍海陀猪懥似饋?，響聲愈來愈激烈。鄰家姑娘大喊：“求你們住手?。　边@次，叮當?shù)捻懧暩揪蜎]有停下來的意思。鄰家姑娘的花襯衫如脫殼的蟬皮，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往下滑落。緊身的紅兜內(nèi)衣露了出來，上邊繡著一只綠鴛鴦和一只紅鴛鴦。她的臉白成一張紙，身子抖得快要站不住了。那位小伙子咬著嘴唇說：“看刀！”小伙子果真要用絕招了！他并不怕小伙子的絕招，但他實在不愿意看鄰家姑娘痛不欲生的樣子。他是那樣地愛她，為了她，他甘愿認輸！他雙手抱拳，退了下來。本來講好的，誰輸了，誰就意味著失去了姑娘。但出人意料的是，姑娘選中的竟是他，而不是那個小伙子。因為姑娘早已在心中想好，兩人中誰先住手，就意味著將來在一起過日子時，會處處呵護她，她要嫁給一個從心里真正牽掛她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在一起海誓山盟，只等父母擇日為兩人完婚。誰知，就在準備成親的前一晚上，鄰家姑娘被人神秘地搶跑了。從此，姑娘杳無音訊，不知去了何處。沒過多久，他就被土匪帶走了。打那開始，他便闖蕩江湖。但他的內(nèi)心一直在牽掛著那位鄰家姑娘。他一直以為是那個膽小的小伙子把姑娘搶跑了。無數(shù)次在夢中，他看到鄰家姑娘和那個小伙子成了家，并有了孩子。他從第一次在泰山老奶奶的神像前看到那個跪在蒲團上的小姐時，就心跳如鼓，感覺是那樣的親切。到了第二次在泰山廟會上看到小姐時，更是覺得面熟。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天，小姐穿著藕荷色的旗袍。當年，那位鄰家姑娘也喜歡穿藕荷色的衣服。莫非蘭小姐的母親就是當年那位鄰家姑娘？他又想起了當初鄰家姑娘為了阻止他和小伙子比武，竟要當眾脫下花襯衫，這在一般姑娘眼里，就是殺了她，也做不出來的?，F(xiàn)在，想想趙夫人自己用刀捅死自己的過激行為，真有點像當年那個鄰家姑娘的性格。但牛頭山和大寨主的老家相隔千山萬水，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大寨主越想越坐不住了。他把二寨主叫到帳內(nèi)，把自己年輕時的這段戀情原原本本都和二寨主講了。講完，他讓二寨主快快下山，把趙夫人的底細打探清楚。二寨主正在思忖派哪個嘍啰去合適，大寨主說：“兄弟，這次還是你親自受累下山跑一趟吧。別人去，我實在是不放心。”二寨主聞言，只好當天下山打探去了。

六、蘭小姐偷嘗禁果

張安也不知道蘭小姐為何從小就喜歡和他在一起玩。當然，他更愿意跟著父親去趙府。那時家境還算紅火，父親為他請來教書先生。他自幼聰明過人，詩詞歌賦，般般皆曉。父親獎勵他的最好辦法就是答應帶他去趙府。一到了趙府，蘭小姐就會牽著他的小手，領他到后院里玩耍。在他童年的記憶中，趙府后院是讓他最快樂的地方。那里有好看的月亮門，有金魚池，有怪石林立的假山，還有高大的橡子樹。他和蘭小姐圍著假山捉迷藏，金魚池邊教蘭小姐背唐詩，兩小無猜的日子眨眼間就過去了。

一對少男少女情竇初開。

開始，盡管趙老爺有些嫌棄張安家和他家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但禁不住趙夫人娘兒倆天天磨嘴皮子，趙老爺也就只好答應了這門婚事。也是禍不單行，該當出事。當張安的父親為做一大筆豆油生意，輕信了油販子，把家當全都賠光時，趙老爺堅持要拆散這門婚事。蘭小姐不吃不喝，一天到晚抹眼淚。那天，老爺和夫人去縣城談一筆生意，要兩天以后才能回來。走時，夫人吩咐丫環(huán)好生伺候小姐。待老爺和夫人走后，蘭小姐讓丫環(huán)悄悄去把張安叫來。丫環(huán)去了半天才回。蘭小姐問：“張安呢？”

丫環(huán)說：“張安正在家發(fā)火呢。我把你寫的信給了張安，他剛要隨我來，卻被他父親攔住了。他父親讓我捎話給你，說張安不敢高攀，讓小姐另擇佳婿?！?/p>

蘭小姐問：“這是為何？”

丫環(huán)說：“我回來時，張安的母親悄悄對我說，張安的父親不想再讓張安娶小姐了，怕將來受委屈。因為他父親說趙夫人就是出身貧寒，才一直在趙府事事不能做主，事事都要聽趙老爺?shù)?。說要不是趙老爺?shù)脑浞蛉巳鍪治魅ィw夫人這一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毙〗懔r淚如泉涌。

丫環(huán)說：“小姐，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煜雮€辦法呀?！?/p>

蘭小姐說：“連張安都沒辦法了。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丫環(huán)說：“聽張安的母親說，要給張安娶個家境平常的小家碧玉過日子，可能已經(jīng)有人給張安提親了。張安的父親是覺得老讓咱家老爺瞧不起，嫌太沒面子了，說當初沒看出來老爺竟是揀門擇戶，拜高嫌低之人。三條腿的蛤蟆稀罕，兩條腿的老婆要千娶萬。”

蘭小姐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辦法。

蘭小姐仰天長嘆：“張安不能出家門，沒法見面，我和張安只能是一對任人宰割的羔羊。張安呀張安，難道你真的忘了以往說過的話了嗎？看來世間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諾言?！毙〗阊粤T，頓時粉腮垂淚。

此時，張安更是心急如焚。他硬是在父親的怒吼中沖出了家門。一路上，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只盼能早一分鐘見到蘭小姐。到了蘭小姐繡房，蘭小姐早哭成了淚人兒。張安想說幾句勸慰的話，卻一時又著實想不起說什么才好。丫環(huán)早識趣地關上房門，悄悄退了出去。腹中千言萬語，彼此又找不到貼切的語言。四目相對，默默無語。后來，還是張安打破了僵局，說：“我不會娶世上的任何一個女子，就是西施貂蟬再世，我也不會動搖娶你的決心！”

蘭小姐說：“縱是天子皇上，橫豎不嫁就是。我這一生，活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兩人商議好，不管雙方家庭如何地施加壓力，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妥協(xié)。說著話，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張安要回去，又有些舍不得離開蘭小姐。蘭小姐更不想讓張安走。善解人意的丫環(huán)早為張安準備了酒菜，并悄悄讓人把飯送到繡樓上，然后悄悄對蘭小姐說：“老爺和夫人一回來，我就會來告訴你的。”

丫環(huán)退下后，蘭小姐親自為張安酌酒把盞，深情地說：“天涼了，哥哥喝杯酒。”張安忙接過酒杯，又搶著為蘭小姐把酒杯酌滿。

張安說：“我張安若有一天對小姐變心，天打五雷轟。今天，在這霜濃月薄的秋夜，如小姐不嫌棄哥哥，我倆喝交杯酒吧?！?/p>

蘭小姐喜極而泣。

“哥哥，我早有此意，就是怕哥哥笑話，才沒敢說出口。”

“好哥哥！”

“好妹妹！”

兩人喝完交杯酒，天就黑透了。蘭小姐點上蠟燭。燭光中，張安深情地看著她。然后，張安從身上的衣兜里掏出一支鳳頭金簪，并親手給蘭小姐戴在頭上。好漂亮的一支鳳頭金簪！蘭小姐被張安的心細如發(fā)深深感動。

“哥哥，聽我彈會兒琴吧。”

蘭小姐坐到琴前。張安輕輕站在蘭小姐的身后。他嗅到了好聞的發(fā)香，聽到了自己一陣又一陣的心跳聲。他的胸腔里像是藏著一面鼓。這時，優(yōu)美的琴聲如山間清澈的溪水從蘭小姐纖細的手指中緩緩流出，聲調(diào)清婉，音韻悠揚。一曲終了，張安情不自禁把蘭小姐擁入懷中。這時的張安在蘭小姐眼里，是那樣的倜儻瀟灑，儒雅風流；而這時的蘭小姐在張安眼里，就是天上仙姬、瑤臺玉女也比蘭小姐要遜色一千倍一萬倍。兩人都有些不能自持，雙雙倒在床上。蘭小姐紅櫻桃一樣的嘴唇，白皙豐滿的乳房，平坦光滑的小腹，讓張安心里的那面鼓敲得更響更快了。

兩人相擁著倒在小姐的床上。那時蘭小姐還不知道，就是因為她和張安這次偷吃禁果，才是后來讓母親趙夫人走上絕路的最直接原因。從那天張安離開蘭小姐后，有十多天的時間，這對癡男怨女都一直沒有機會再相會。蘭小姐眼看就要快不行了，天天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像個木頭人。趙夫人只好說服趙老爺，讓女兒嫁給張安。趙老爺雖然答應了這門親事，但必須要張安去進京趕考，等考完后再來成婚也不遲。于是，夫人讓人把張安叫到趙府，對張安說：“蘭兒說非你不嫁。但老爺讓你快快去進京考趕，不管能否考中，考完速回來和蘭兒完婚?！?/p>

張安面露難色。在夫人的一再詢問下，張安才道出了自己的難言之隱。原來，張安早有心去趕考，一來是苦于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的盤纏，二來是因為舍不得離開蘭小姐，才一直不敢把這個心愿說出口。

夫人說：“大男兒豈能把精力用在兒女情長上？銀子我們趙家來為你出，你只管回家快快準備一下?！?/p>

張安謝過夫人，又去見過蘭小姐。蘭小姐也覺得母親是為他們兩個好，她知道父親的為人，母親是怕將來父親會看不起張安。只是一想到要分開好些日子，不覺又有些傷感。張安回家把夫人的話說給父母聽。事已至此，父母也只好答應張安去進京趕考。一個月后，張安早早地拜別父母，來到了趙府門前。趙夫人、蘭小姐和丫環(huán)已站在府外等候多時。趙夫人叮囑了半天，要張安考完后，不要再在外面久留，快些回來，省得蘭兒為你擔驚受怕。趙夫人怕女兒難過，便催促張安上路。

張安剛喊了一聲：“小姐！”就看見蘭小姐眼里盈著一顆淚花，但蘭小姐硬是沒讓那滴眼淚從臉上滑落。

蘭小姐只說兩個字：“保重！”蘭小姐把那晚他倆偷吃禁果時張安送她的那個鳳頭金簪又送給了張安，悄悄對張安說：“想我時就看看，見簪如見人?！闭f完泣不成聲，轉(zhuǎn)身跑回府中。張安接過鳳頭金簪，一咬牙，便扭頭走上了鎮(zhèn)子外面的石板路。張安那時還不知道，他這一走，再沒回頭之日。他在離家一百多里的一個半山腰，被幾個蒙面人攔截在路上。張安在眨眼工夫就被那幾個蒙面大漢像捆粽子一樣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張安說：“幾位大哥，你們這是如何？我和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只是一個過路的?！?/p>

一個看起來像是個小頭目的人過來，問：“你是張安嗎？”

“是?！?/p>

“你就是將來趙府蘭小姐的女婿吧？”

“沒錯?！?/p>

“找的就是你。我們在這兒等你兩天了?！?/p>

“可我并不認識你們呀?！?/p>

“我們的姚寨主看上了趙府的蘭小姐，可聽說他們要招的女婿是個識文斷字的小白臉。原來是你?！?/p>

小頭目朝身邊的人使了一個眼色，馬上就有人過來，不容張安反抗，硬把一團破布強行塞到張安的嘴里。

小頭目對張安說：“我殺過無數(shù)人，但從不讓我刀下的人做糊涂鬼，要讓人死個明白。我們的姚寨主看上了趙府的蘭小姐，本想等你小子娶親時，半路上把新娘子搶走，可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到現(xiàn)在也沒動靜，又要去趕考，你是活膩了。”

另一個人過來，說：“少和這個小白臉費話，快動刀送他上路吧。”

那個小頭目又說：“你再多活一分鐘，姚寨主就少一分鐘擁有蘭小姐，你是為蘭小姐死的，做鬼也風流。兄弟，得罪了！”

可憐張安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一道寒光閃過。

他剛喊了一個“蘭”字，就被砍下了人頭。

七、二寨主的心事

二寨主下山后，直奔鎮(zhèn)上趙府斜對面的一家餃子館。這家餃子館的老板娘是個小寡婦，名字叫陳雪，大伙背后都叫她雪寡婦。雪寡婦生得眉單眼細，貌美神清。二寨主和雪寡婦相好很長時間了。后來有很長時間二寨主不來找雪寡婦了。因為雪寡婦老是吃醋，說二寨主每次下山都不是真心來找她的，而是想看看蘭小姐。無奈人家蘭小姐很少從府上出來，便只好望梅止渴，躲在小面館里守株待兔。雪寡婦這樣說，讓二寨主很沒面子。但他從不說他不喜歡蘭小姐。每次雪寡婦問他，他都說：“你這個壞婆娘，我哪次不是給你送金遞銀的，咋就堵不住你的嘴？

雪寡婦說：“啊呸！你以為我是見錢眼開的女人？我要的是你的心。我不許你人在我身上，心早跑到蘭小姐身上去了。你每次來，人還沒坐穩(wěn)，就打探蘭小姐的事。嘴里蘭小姐長蘭小姐短的，我受不了。你不是女人，你當然不懂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二寨主十次有九次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甚至有時是他剛爬到雪寡婦的身上，就聽到雪寡婦問他：“你騎在我的身上，但你的心未必在我的身上。你可能把我當成蘭小姐了吧？”

二寨主天生是個性情中人，啥事都喜歡講究個情調(diào)。他只要一聽到雪寡婦說蘭小姐的事，馬上就像泄氣的皮球。其實，雪寡婦沒說錯，二寨主真心喜歡的人就是蘭小姐。但他深知蘭小姐對于他，無疑是水里的月亮，只能遠遠地欣賞，永遠都無法靠近。喜歡蘭小姐的人何止他一人？大寨主沒來之前，牛頭山的大寨主姓姚。姚寨主一心要把蘭小姐弄到手，沒少和二寨主商量過計策，讓二寨主幫他想個法子。二寨主每次都找出一大堆理由來搪塞姚寨主，勸姚寨主不要招惹趙府上的千金，要以山上的大局為重。鬧不好，會因小失大。開始，姚寨主還能聽得進去。但是，聽一次，聽兩次，第三次這樣勸，姚寨主心生疑竇。搶蘭小姐這件事，姚寨主不再讓手下人給二寨主通風報信。姚寨主對手下人說：“誰走漏了風聲，就讓誰的腦袋搬家。”

那天的月亮格外地圓，格外地亮。但就是在這月明如晝、玉宇無塵的夜晚，二寨主卻聽到了一個讓他撕心裂肺的壞消息。原來，姚寨主讓小嘍啰把二寨主請來陪他喝酒。酒喝到一半，姚寨主長吁短嘆：“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月月生。我現(xiàn)在有一樁煩心事，要兄弟為我解圍?！?/p>

“啥事？”

“我要娶蘭小姐了?！?/p>

“她的心里只有張安，不會再裝下第二個男人了?！?/p>

“張安已從這個世上永遠消失了。我已派人把那小子干掉了。怕你阻攔，事前我沒和你說。”

“你把張安殺了？”

“是。誰讓他和我喜歡的是同一個女人?！?/p>

“你就是硬把蘭小姐搶來，也得不到她的芳心?！?/p>

“我就是為這事才找你的，等把蘭小姐搶來后，還要你好好開導開導她?？聪雮€什么辦法既能把張安死的事告訴她，又能讓她不去尋死?！?/p>

“大哥什么時候下山接蘭小姐？”

“我找人看過了，后天是黃道吉日，這次你可要好好地幫我一把?！?/p>

“既然大哥真心喜歡蘭小姐，沒準也是她的造化，這個忙我?guī)途褪橇恕４蟾绶判暮昧?。”兩人越談越投緣，又喝了有小半壇子白酒。平時二寨主很少喝酒，所以姚寨主并不看二寨主喝了多少。姚寨主想到后天就可以得到蘭小姐了，一時興起，竟喝了一碗又一碗。二寨主不停地給姚寨主往碗里倒酒。姚寨主后來把舌頭都喝直了，二寨主親自扶姚寨主到帳內(nèi)休息。姚寨主腳軟頭輕，頭剛挨著枕頭，鼻孔中就拉風箱般鼾聲如雷。第二天早上，二寨主剛起床，小嘍啰來報：“大寨主失蹤了?！倍髅ε扇怂奶帉ふ?，一連幾天漫山遍野地找，連姚寨主的人影兒也沒找到。二寨主說：“再找。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會跑哪兒去呢？”

寨子里的人又找了十多天，仍舊不見蹤影。二寨主就不再張羅著找姚寨主了。二寨主去了趟鳳凰山，請來一個拜把子大哥做牛頭山的大寨主，也就是現(xiàn)在的大寨主。二寨主自己不敢做大寨主。一來，他怕別人會看出是他為爭奪大寨主的位子殺的姚寨主。二來，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做大寨主的料。那天姚寨主請他喝酒時，他一聽說姚寨主要在后天下山搶蘭小姐，急壞了。他要救蘭小姐，只有先把姚寨主殺了才行。于是，喝完酒，他給姚寨主跟前的小嘍啰使了個眼色，小嘍啰便跟著二寨主走出了帳外。二寨主把一樣東西交給了小嘍啰。二寨主曾經(jīng)救過這個小嘍啰的命。小嘍啰回到帳內(nèi)就把這件東西放在姚寨主的水杯里，然后讓醉得一塌糊涂的姚寨主把這杯水喝了下去。到了后半夜，二寨主和小嘍啰一起悄悄把姚寨主埋在了山后的一條河邊。二寨主知道，殺不殺姚寨主，蘭小姐都不會屬于他，大家閨秀無論如何是不會喜歡上一個干他們這一行人的。但人有時是很怪的，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盡管放不下，他也不會傷害蘭小姐的。他要把蘭小姐擱在心窩里，盡他所能來保護蘭小姐。他有時也有些弄不懂自己，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放著大寨主的位子不敢做，放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不敢去大大方方地占為己有，但他天生又沒辦法改變自己。蘭小姐在他心里變成了一尊凄美而又迷人的女神。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來玷污心中的女神，也永遠不想讓蘭小姐知道他對她的眷戀。在沒見到蘭小姐以前，他不知道世上的男女之間還會有如此誘人的愛情。盡管這種愛情說穿了只不過是他一廂情愿，但他卻心甘情愿地陷在這種無望而又神秘的愛情中，既無力自拔，他也不想自拔。二寨主沒想到的是，鳳凰山新來的大寨主竟也看上了蘭小姐。這也難怪，蘭小姐是方圓百里長得最出色的姑娘。他們占山為王后，赤金白銀已吊不起他們的胃口。再說，盡管這種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的生活逍遙自在，但說不準哪會兒腦袋就要搬家。生為男人，來世上走一趟，如果連漂亮女人的身子都沒摸過，那還算是瀟灑的男人嗎？二寨主想，像我這樣的男人，恐怕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了，就是到死的那一天，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講我喜歡蘭小姐，就是蘭小姐，我也不會對她講的。除了雪寡婦看出點門道，誰也不會看出來的。二寨主聽雪寡婦說過，趙府蘭小姐的丫環(huán)和雪寡婦是同鄉(xiāng)。他就讓雪寡婦去問一下趙夫人的老家是哪的。雪寡婦馬上醋意大發(fā)：“原來你是個色魔，不光看上人家的姑娘，連死了的趙夫人你也惦在心上。”

二寨主笑瞇瞇地遞給雪寡婦一個金鐲子。

雪寡婦氣小了些，但走出店鋪門的時候，仍繃著臉說：“我可不是見財眼開的女人。我答應給你問去，是因為我打心眼里喜歡你?！?/p>

雪寡婦回來的時候，一臉驚訝地問二寨主：“神了！你咋知道趙夫人的娘家是馬蹄嶺的？聽丫環(huán)說馬蹄嶺離這兒有兩天兩夜的路程呢?！倍髀勓韵渤鐾猓谘┕褘D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便把雪寡婦抱到了炕上。

八、大寨主硬要搶親

二寨主回到牛頭山，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就直奔大寨主的帳內(nèi)。大寨主聽二寨主一五一十地講完，最后，二寨主說：“這個趙夫人如果不是當年你那位鄰家姑娘，我圍著牛頭山頭朝地倒立著走三圈兒?！贝笳髀犕?，如箭穿雁嘴，鉤搭魚腮，半天沒說話。他的眼圈有些發(fā)紅，簌簌地兩行淚下。他一生最鐘愛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親生母親，一個就是那位鄰家姑娘。現(xiàn)在，兩個女人都離他而去。大寨主自從知道了蘭小姐母親的身世后，再沒提娶蘭小姐的事。又過了些日子，大寨主吩咐二寨主去一趟燕尾坡。那里的寨主要做五十大壽，大寨主要二寨主親自帶人去祝壽。二寨主走后，大寨主吩咐手下人：“去山下趙府搶親！”

一時間，山上張燈結(jié)彩，披綢掛緞，殺雞宰羊，好不熱鬧。大寨主說：“這次一定要把蘭小姐弄上山，從我來到牛頭山當寨主，還沒人敢小瞧過我。誰不順著我，可真是活膩了?！?/p>

大寨主還邀請了另外幾個山寨的寨主，說到時兄弟們一醉方休。就在山上張羅著搶親的時候，明聰卻躲在半山腰暗自哭泣。他打小就不喜歡和女孩子在一起玩耍，長大后，爹娘硬逼著他娶妻生子，延續(xù)香火，明聰就是一萬個不想成親。于是，他就投奔了大寨主。他從心里喜歡上了大寨主。大寨主只是拿他當個天真單純的小弟弟，一點也不知道明聰?shù)男乃?。明聰知道，大寨主一旦成了親，以后就再也不會常叫他來照顧大寨主的生活起居了。明聰?shù)男氖聼o法對任何人說起，他哭一會兒，愁一會兒，然后，他就把平時積蓄下來的銀元往山下的峽谷里扔。再哭泣一會兒，再扔。直到扔完他全部的積蓄，這才服下水銀，回頭望一眼大寨主的帥帳，然后兩眼一閉，縱身跳進了萬丈深淵的大峽谷……

接蘭小姐的轎子停在山下，嘍啰來報：“蘭小姐說父親剛剛?cè)ナ?，重孝在身，實難從命完婚?！?/p>

大寨主眼睛瞪得像銅鈴鐺，說：“就是綁，也要把她給我綁上山來！”

蘭小姐被五花大綁送上山來。

大寨主當眾宣布兩件大事：“頭一件，從今天起，蘭小姐就是我的義女，我會待這個義女比親生女兒還親。誰和我女兒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還有一件事，一會兒喝完了酒，就送我女兒回月亮宮歇息。三年后，等蘭小姐在山上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我親自送她下山回家。等蘭小姐的意中人張安回來，我親自下山為我女兒完婚?！?/p>

說完，大寨主讓人捧來一個紅木小方盒，說是送給女兒的。嘍啰過來，為蘭小姐打開紅木小方盒，原來盒里是一件嶄新的藕荷色旗袍。

蘭小姐當然不知大寨主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吃完飯，她就被嘍啰們送到一個有月亮門的地方。那里水光繞綠，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輝映。這里比她的府上的后花園還要好看。她也不知這伙土匪要如何處置她。娘活著時說過的，這些人殺人不眨眼，殺個人，像捻死只螞蟻一樣不當回事。也許她活不了幾天了，她真想能在死前和張安見一面。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張安，你在哪兒？你到底還在不在人世？”

月亮亭外，一個人影在走來走去。這個人就是二寨主。他在這里走了好大一會兒了。他本來想要以生命為代價救下蘭小姐，可聽到大寨主說要認下蘭小姐做義女的那番話后，他長長吁了口氣。他知道大寨主的為人，大寨主只要說過的話，就會承諾的。二寨主幾年前結(jié)交了一個拜把子大哥，兩人挺投緣的。沒想到這個大哥后來染病，久治無效，撒手西去，臨終前，要他去殺一個人，并對二寨主說，這個人的左手的拇指已殘缺。想當年我和他為一個女子在老家比武，雖然我贏了，但最后還是沒得到我心儀的那位女子。這個女子就是趙府的趙夫人。這個仇一天不報，我的魂兒在九泉之下，就一天也得不到安寧。那時，二寨主還只是牛頭山上的小嘍啰。但山寨和山寨都是有來往的。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fā)現(xiàn)鳳凰山上的三寨主就是拜把子大哥的仇敵。二寨主人很聰明，很得姚寨主的賞識。后來姚寨主就提拔他當上了牛頭山的二寨主。他沒想到的是，不知不覺間，他竟愛上了山下趙府蘭小姐。就在他正苦于無機會殺掉鳳凰山上的三寨主時，姚寨主卻瞞著他殺了蘭小姐的未婚夫張安。于是，他便心生一計，先把姚寨主殺了，再讓鳳凰山的三寨主來牛頭山當大寨主，然后再找機會替死去的拜把子大哥報仇?？僧敽髞硭跍蕚涞却笳鲹層H入洞房，找機會干掉新郎倌時，卻發(fā)現(xiàn)大寨主并不是要搶親，竟讓蘭小姐做了義女。他改變了主意，不想再殺大寨主了。他要讓大寨主來保護蘭小姐?，F(xiàn)在，他的手里拿著一支鳳頭金簪。這是他的一個心腹嘍啰送給他的，說是當初殺張安的時候，從張安身上搜出來的。二寨主本想把這個鳳頭金簪送給蘭小姐，但又怕惹出麻煩。以前他見過蘭小姐戴過這個金簪。他準備把這個金簪一直帶在身上，只要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看到這個金簪，就如同看到了蘭小姐。他就這么一直站在月亮亭外。蘭小姐歇息的屋子里還亮著燈光，所以蘭小姐是不會發(fā)現(xiàn)窗外的人影的。二寨主聽到了蘭小姐在屋子里走路的腳步聲。他靠近了窗子，透過木格窗欞，他看見蘭小姐婀娜的身影在晃來晃去。他輕輕地把手放在木格窗欞上，小心翼翼地去撫摸蘭小姐的影子。隔著窗子，他的手撫摸到了蘭小姐的臉。他把嘴貼在窗子上，久久地親吻。他想，這一生，無論再遇到什么樣的女人，都不會真正的動心了。那晚的月亮好美，美得令人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當二寨主抬頭凝望空中那輪皎潔的滿月時，他的眼里有了一層水霧。月亮掉在他的眼里，被這層水霧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銀邊兒。

夜明如水，蟲吟似泣。

大寨主那晚一直陪著另外幾個山頭的寨主在喝酒。喝完，回到帳內(nèi)，醉眼蒙眬中，他看到一個人坐在帳內(nèi)，開始他以為是明聰，嘴里喊著：“小寶貝兒，這些天冷落你了。讓我好好親親你?！碑敶笳鲹溥^來時，卻聽到了二寨主說話的聲音：“大哥，你喝完酒回來了。”大寨主以為是自己喝多了，揉揉眼細看，沒錯，果真是二寨主。

大寨主問二寨主：“你沒去燕尾坡賀壽？”

“去了，半路上又回來了。聽說大哥要和蘭小姐結(jié)琴瑟之好，我提前趕回來了?！?/p>

“我是故意那么對外人說的。蘭小姐現(xiàn)在父母雙亡，一個弱女子，我想把她接到山上來住幾年，等她的心上人張安回來，完璧歸趙?！?/p>

二寨主本想把張安已死的消息告訴大寨主，但又一想，這件事還是不說為好。大寨主是個放不住話的人。蘭小姐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就讓她留個念想吧。再說，這樣對大寨主也是個制約，不讓他再動蘭小姐的心思。

“大哥，你把蘭小姐留在山上，不怕別人說閑話？”

“她現(xiàn)在是我義女，是我害死了她的母親，我想盡我所能來補償她。不然，我一生不得安寧。我們是清白的，怕什么？”

“誰肯信？可不是無絲有線？別人會罵你是暴雨摧殘嬌蕊的劊子手?！?/p>

“吃咱這行飯的人還會在乎別人說什么？”

“可是，你這樣太殘忍了。蘭小姐是有孩子的人了。她的兒子都快兩歲了。我想，當初蘭小姐的母親之所以以死相救女兒，除了信上說的那些理由，可能這個孩子是其中最重要的理由，但又沒法和外人說?！?/p>

“為什么鎮(zhèn)子上的人不知道這件事？”

“沒出閣的小姐有了孩子，能說嗎？聽趙府上的丫環(huán)透露過，孩子確實是張安的種。你把蘭小姐留在山上，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大寨主哪想到事情會這樣。二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大寨主還是決定過幾天找個理由把蘭小姐送回府上。

大寨主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二寨主就悄悄一個人走了。臨走，給大寨主寫了封信。信上說，他早厭倦了這種打打殺殺的生活。不然，當初他不會把這個大寨主位子拱手相讓。他天生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信的最后，叮囑大寨主好生待蘭小姐。他要和雪寡婦到一個不認識他們的地方過平常人的日子去了。

這年的秋天，故事的結(jié)局總算有了眉目：大寨主果真沒食言，要親自護送蘭小姐下山。大寨主對蘭小姐說：“我既然做了你的義父，就要對得起你死去的娘。今后，我再不做傷及百姓的事了，我只搶那些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我要對得起義父這兩個字?！?/p>

當蘭小姐走出月亮亭，仿佛走進了一個藕荷色的世界——山寨上的旗全都換成了藕荷色！

秋天里，風一吹，帥旗忽啦啦響成一片，滿山遍野都是好看的藕荷色。

責任編輯 孟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