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新

一 男人的臉上布滿疤痕

蘇紅果的家在果嶺村，這個村雖然窮，但這里歷來是出美女的地方。人都說，果嶺村的坡上最適合栽培各種果木，尤其是高高的柿子樹上結(jié)的果實，誘人著呢！柿子樹每年五六月間開花，花有白色的，也有黃白色的。到秋天的時候，柿樹上橘紅色的大柿子綴滿枝頭，那是別樣的好看。

蘇紅果三十二歲。三十二歲的蘇紅果恰是成熟美妙的時候。她人俏，白白的皮膚，細(xì)細(xì)的腰。不過，她命不好，二十五歲結(jié)婚，當(dāng)年懷孕，本來是皆大歡喜的事，誰知竟然生下個癡呆的傻閨女。

無論傻子還是呆子，人生下來就得養(yǎng)著，總不能把活生生的人給掐死。丈夫?qū)μK紅果很好。誰知，天有不測之風(fēng)云，蘇紅果二十九歲那年，丈夫得了腎病綜合征死了。無奈，她后來選擇再嫁，嫁給了在煤窯挖煤的漢子。

聽介紹人說，那男人是個挖煤的不說，而且比她大十三歲，蘇紅果壓根兒就不同意?？墒羌懿蛔⊥貘P蓮的一再做工作。王鳳蓮曾經(jīng)是蘇紅果的小學(xué)同學(xué)，蘇紅果只讀到小學(xué)五年級就輟學(xué)了，而王鳳蓮卻一直讀到初中畢業(yè)。蘇紅果不是不想讀書，只是因為家里窮，父母也不重視教育，口口聲聲說一個女孩家讀什么書，圣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那王鳳蓮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也是，王鳳蓮雖然多染了些墨水，到頭來卻染上了紅指甲，染上了花枝招展，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妖精。瞧瞧她王鳳蓮，不到二十歲，就和小煤窯里的一個什么帥哥同居了！蘇紅果的媽每當(dāng)提及這檔子事，居然總是得意忘形，她慶幸沒讓自己的紅果多讀那些年書，白交學(xué)雜費不說，鬧不好，紅果跟王鳳蓮一樣妖精似的花枝招展了。確實，到王鳳蓮肚子隆起顯懷的時候，她的父母不得不張羅著把女兒嫁出去。王鳳蓮的父母不僅沒得到男方的什么彩禮，而且還搭了辦酒席的飯菜錢，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人都說，世上只有藤纏樹，哪有樹纏藤的，結(jié)果王鳳蓮就別出心裁樹纏藤了。王鳳蓮還理直氣壯地嚷嚷，說我就相中他是帥哥，管他是藤纏樹還是什么樹纏藤！王鳳蓮的媽媽就咬牙切齒用手指重重點她腦門，你可給咱蘇家丟大人了！那帥哥白撿個漂亮女人，因此男方的父母當(dāng)然樂不可支，迎親那天又是敲鑼打鼓，又是禮炮轟鳴。就這樣，王鳳蓮顯著懷嫁人了。這件事在山村里一直游來蕩去，從村東游到村西，從村北蕩到村南，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佐料，咀嚼得有滋有味，而且好長時間不散。蘇紅果的媽媽說，我可不想讓我的紅果學(xué)那個不知羞臊的王鳳蓮。說話的時候，她還故意唾了一口，說光屁股拉磨，轉(zhuǎn)圈丟人！她是半拉眼珠子看不上王鳳蓮的。

就在人們對王鳳蓮議論紛紛的時候，也是王鳳蓮得意忘形的時候，她卻“掉蛋”了，“掉蛋”就是流產(chǎn)。王鳳蓮和她的帥哥丈夫著實難過了好長時間，他們倆已經(jīng)商量好，等一等，養(yǎng)精蓄銳再要個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誰知禍不單行，就在王鳳蓮結(jié)婚的第二個年頭，小煤窯出事了，王鳳蓮的丈夫死在井下。那天是出了局部瓦斯爆炸事故，小煤窯一共死了五個人，還有九個礦工受了傷。王鳳蓮得到三十五萬元的賠償，她雖然哭哭啼啼，對丈夫的死亡悲痛欲絕，但是她得到了巨額補(bǔ)償。不久，王鳳蓮就從陰影中解放出來。一個單身女人過得很滋潤。她本來就像電視劇《公關(guān)小姐》里的女主角，美貌性感，再擦些胭脂，王鳳蓮越發(fā)美不可收。這讓果嶺村和煤窯里的漢子饞得像公牛，見了發(fā)情的母牛就瞪大了眼睛往上奔。打那以后，村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王鳳蓮與男人搞出花花事兒。王鳳蓮卻不以為然，美著呢。

王鳳蓮是經(jīng)常在村里來回串的，不串就不是她王鳳蓮。每當(dāng)她看見蘇紅果帶著傻女兒苦中度日，她總是貼著蘇紅果的耳朵喜滋滋地說，聽我的，找個人吧，孤兒寡母總不是個事。蘇紅果問她，你為什么不找？王鳳蓮扭著浪浪的腰肢說，你跟我比不得，我沒孩子沒爪子，我單身活得很好。你有個傻孩子，還是抓緊找吧。我給你物色一個煤礦的老哥，包你能有好日子過。咱們女人來到世上圖什么，不就是過上好日子嗎，千萬不能白做女人一回，更不能把年輕的時光隨便打發(fā)嘍?？次叶嗪茫葐紊韼啄?，等享受夠了再嫁人。本來，蘇紅果很討厭王鳳蓮貼她的耳朵嘀嘀咕咕，可王鳳蓮偏偏愿意貼著人家的耳朵，她的小嘴一接觸到蘇紅果的耳朵，宛如一只毛毛蟲，捋捋的讓人難受。王鳳蓮不管，她一定把櫻桃紅嘴貼在紅果的耳朵邊，嘰嘰喳喳地說，聽我的，準(zhǔn)沒錯！王鳳蓮的櫻桃紅唇離開蘇紅果的耳朵時，她便馬上用手撲嘍撲嘍，她覺得王鳳蓮的紅唇是給那些男人的，她才不稀罕呢。

可王鳳蓮卻津津樂道。時間久了，王鳳蓮說得次數(shù)多了，蘇紅果就應(yīng)了。

當(dāng)王鳳蓮把那個男人拉來時，蘇紅果立刻倒退了好幾步，歲數(shù)大也將就了，問題是這男人臉上也太難看了，簡直讓人無法忍受。蘇紅果當(dāng)時把王鳳蓮?fù)低底У揭慌?，說，不行！不行！他臉上的疤痕七扭八擰的，還嘴歪眼斜！王鳳蓮說，他是單身，有房子有地。再說，人家是十年前為救山火才受傷燒成這樣的，還是沒開過葷的童子哥呢！反正，跟他你不會吃虧。

這男人個頭偏高，身體結(jié)實健壯，進(jìn)屋的時候只是說，我叫劉志強(qiáng)、我叫劉志強(qiáng)。然后就貼在門里靠墻邊傻乎乎地站著，像接受法官的審問似的。很顯然，他十分滿意，心里早都樂開了花?？商K紅果一打眼就鬧心，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蘇紅果把眼睛飄向窗外的藍(lán)天，注目藍(lán)天上透白透白的云朵，被微風(fēng)吹得漸行漸遠(yuǎn)。

王鳳蓮問她，你看什么呢？蘇紅果不答。臨走時，王鳳蓮小聲說，我知道你不中意，然后又貼著蘇紅果的耳朵小聲說，好好想想，想好了給我話。

二 蘇紅果也開始打扮了

人走后，蘇紅果是認(rèn)真想了想，要說打動她的就是一點，王鳳蓮說那個男人曾經(jīng)救過山火，看來他心眼好使，還有正義感。她閉上眼睛，心里狠了狠，咬咬牙說，為了我的傻女兒，就這樣吧。其實，蘇紅果比誰都明白，她有她的打算，只是不能明說。

果嶺村在大城山的南麓。大城山區(qū)不僅產(chǎn)水果，地下還有一大片煤田。改革開放之后，這里除了新建一個國有一百五十萬噸的大型煤礦外，小煤礦也應(yīng)運而生，還漸漸遍地開花，如今已經(jīng)星羅棋布了。許多私營煤礦的老板都嘗到了甜頭，每年幾十萬上百萬地往兜里揣。他們往往只顧生產(chǎn)忽視安全，因此小煤礦的傷亡事故時有發(fā)生。十多年前，井下死亡一個礦工，頂多賠償四萬到五萬元，可是為了掙錢，仍然有不少農(nóng)民工和少量城里的男人來挖煤。這些年好了，由于政府給撐腰，要確保安全生產(chǎn)，提高了煤礦井下死亡人員的撫恤金，一般都在三四十萬元。王鳳蓮的丈夫在井下死亡，就獲得了三十五萬元的賠償。就在給蘇紅果介紹男人的同時，王鳳蓮用這筆巨款，在城隍鎮(zhèn)買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那是十分洋氣讓人眼熱的樓房。樓層也好，采光也好。城隍鎮(zhèn)是什么地方，那是毗鄰中國古代長城的鎮(zhèn)。據(jù)說當(dāng)年的秦始皇為了考察修筑牢固的長城，路過這里渴了喝水的，于是人們把這個地方叫城隍。城隍鎮(zhèn)是方圓數(shù)十公里最大的鎮(zhèn)，附近還有煤礦，山坡還有各種果樹，什么桃啊，杏啊。到了秋天，更是蘋果、鴨梨、柿子、山楂綴滿枝頭，紅的、黃的、橙紅的，煞是迷人！那些小煤礦的礦主富得流油，都說那是沾了皇帝的光。

蘇紅果嘴上答應(yīng)了那個男人，因為在她心里暗藏一個不可告人的想法，她是從王鳳蓮那里得到的啟示。她不甘心哪，傻閨女將來生活得用錢，自己根本不想跟嘴歪眼斜的男人過一輩子。她盼望那一線曙光的早日到來，對，就是礦難。她希望在小煤窯采煤的他能遇上！如果他死了，我蘇紅果也能得到三四十萬元的賠償，有了錢，什么都有了。雖然這是很惡毒的想法，可卻是最真實的念想。

五月份的太陽是迷人的，它不焦不躁，讓人覺得很舒適，尤其是讓綿軟的微風(fēng)一吹，讓人舒服著呢。道路兩邊綠草青青，還有枝頭上粉色的、白色的、紅色的花朵，彼此擁簇著，密密匝匝，春光把春色和人心交融得有些蕩漾。王鳳蓮對蘇紅果指指點點，邊說邊笑，不知不覺蘇紅果領(lǐng)著傻閨女跟著王鳳蓮到了他家門口。房子不錯，有兩間平房，坐北朝南，房子被長方形的圍墻包圍著。尤其是蘇紅果看見房前左右兩側(cè)還有兩棵很高的柿樹，那高高的柿樹上面盛開著黃白色的花，發(fā)出淡淡的幽香，陽光下的花朵更迷人。鳳蓮，這就是他的家？蘇紅果問。對呀，劉志強(qiáng)可是個好男人，勤快得很，街坊鄰居都說他是過日子的好手。告訴你，跟他準(zhǔn)虧不了！王鳳蓮趁熱打鐵。

見到她們來了，劉志強(qiáng)早早在門口迎接。蘇紅果不想多看劉志強(qiáng)一眼，她寧可看房子，更愿意看開著花的柿子樹?？吹绞磷訕?，她馬上想起了媽媽講的故事。那時蘇紅果在讀四年級，過年吃大柿子時，媽媽對紅果說，自己懷孕快臨產(chǎn)的時候，就發(fā)瘋似的想吃橙紅的大柿子。那些年，都只顧種糧食，柿子樹少得可憐，東西少了就貴。沒辦法你爸爸到幾十里外的城隍鎮(zhèn)買回兩個黑黃的凍柿子，那我也高興得不得了。等凍柿子要徹底緩開時，你就來到世上了。你爸爸高興得不得了，沒幾天就找來一個識文斷字的老先生，就給你起名字。老先生問我要生孩子時最想吃什么？我說，大紅柿子。老先生說好了，她的名字就叫猴棗，或者叫朱果，而且說查了什么字典，說柿子的本名叫猴棗，又叫朱果。我說，一個女孩子家，叫什么猴棗、朱果之類的？你爸爸說，聽人勸吃飽飯。那老先生又說，朱就是朱砂，朱砂是紅色的，朱就是赤，赤就是紅。我說，別隱著藏著的，干脆，我的女娃就叫紅果。

王鳳蓮問，紅果你在想什么呢？蘇紅果說，我在想紅澄澄的大柿子。劉志強(qiáng)見蘇紅果她們來了，美得幾乎把嘴都咧到耳朵丫子上了。蘇紅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傻閨女很愿意和劉志強(qiáng)親近，剛見面，就跑過去拉他的手。劉志強(qiáng)樂呵呵地說，哎，好孩子！哎，好孩子！王鳳蓮在劉志強(qiáng)家只是坐了一會兒，就推說有事便抽身走了。蘇紅果拽著她戀戀不舍，還流出了眼淚。王鳳蓮也落了幾粒淚疙瘩，說女人一生不易啊。

從此，蘇紅果和傻女兒就和這男人成家了。蘇紅果的到來，使劉志強(qiáng)家屋里屋外都煥發(fā)著亮麗的光彩。每當(dāng)劉志強(qiáng)從煤窯回到家，見到美麗的媳婦就知道“嘿嘿”地笑。每當(dāng)晚上，劉志強(qiáng)百般相求和她親熱時，她只能閉上眼睛往好處想。她勸自己跟潘金蓮比，她是看過書的，還看了好幾遍電視劇《水滸傳》，尤其是西門慶調(diào)戲潘金蓮還有私通的情節(jié)，只要她閉上眼睛就能過電影。潘金蓮是怎樣的女人，讓西門慶魂飛魄散？那西門大官人初次見到的潘金蓮，她是烏黑賽鴉翅的鬢兒，翠彎新月的眉兒，香噴櫻桃的口兒，直隆瓊瑤的鼻兒，粉濃紅艷腮兒，玉纖蔥枝手兒，一捻楊柳腰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就這等美人，還天天陪著短腿的武大郎睡覺，過日子，我蘇紅果咋敢比那潘金蓮嬌滴滴的美？！要不是潘金蓮那天無意間把挑窗的木桿掉在西門慶的頭上，恐怕也就沒了男貪女歡的故事。想來想去，蘇紅果對自己說，人就是命，賴漢娶仙女，自己本來不是潘金蓮，也不是什么仙女，但找個稱心的男人也不容易，既然高不成，那也只能低就。

每當(dāng)夜深人靜，紅果看見滿意后呼呼大睡的劉志強(qiáng)，心里就更加委屈，不免暗暗落淚。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他是一個很標(biāo)致的男人，濃眉大眼，血氣方剛，對自己是百般的好，沒想到自己這么不幸，守著一個嘴歪眼斜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是頭？她擦了擦眼淚，也勸自己將就過吧，為了活著，為了傻閨女。她閉上眼睛準(zhǔn)備睡覺，可是又沒了困意。她想應(yīng)該跟王鳳蓮學(xué)，也活得瀟灑滋潤些，論美貌論姿色自己不照王鳳蓮差。可又怕人家說三道四，說她輕輕飄飄的像狐貍精，怪不好的。許多夜里，蘇紅果幾乎都這樣折磨自己。

時間長了，蘇紅果總覺得不甘心。尤其是王鳳蓮每次從城隍鎮(zhèn)來看她，總覺得她比自己快活和滋潤，她總是擦脂抹粉披紅掛綠，總是那么興高采烈。她的身邊經(jīng)常圍著男人，還多是有頭有臉有模有樣的男人。她無論走到哪，都是讓人關(guān)注的焦點。

這些，對蘇紅果來說當(dāng)然眼熱。夜深人靜時，劉志強(qiáng)仍然得意地呼呼大睡，她又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轉(zhuǎn)變觀念，不能這么窩窩囊囊地活著。她又想到了王鳳蓮和她丈夫的礦難，這些日子，礦難的場景幾乎在蘇紅果的眼前一直晃來晃去。王鳳蓮是得了三十五萬元的，據(jù)說現(xiàn)在煤窯礦難賠償又提高了，井下死亡一個要賠償五六十萬元，這五六十萬元在山區(qū)、在礦區(qū)、在城隍鎮(zhèn)這個地界，能做好多事，能買很好很寬敞的樓房，那多風(fēng)光多享受啊！她王鳳蓮能風(fēng)光，我蘇紅果怎么就不能風(fēng)光，蘇紅果開始按捺不住了。從此，蘇紅果也開始擦脂抹粉，也打扮得輕佻些。本來蘇紅果長得就俊俏，稍加打扮就如出水的芙蓉，更招人眼目了。果然，每當(dāng)她出出進(jìn)進(jìn)，總招來許多煤礦漢子們還有女人們的眼光。左鄰右舍的女人見到蘇紅果，都咂咂嘴，瞧那娘兒們，楊柳細(xì)腰，涂脂抹粉，浪著呢！

三 一枝伸出墻外的柿子

蘇紅果一定是娘胎帶來的，從小到現(xiàn)在一直喜歡吃柿子。那些柿子呈橘紅色或者大紅色，表面富有光澤。她總是用雙手捧著柿子，舍不得吃，對著柿子看來看去，那柿子把一個女人的臉映紅了。蘇紅果每次吃柿子，都感覺到它的甜蜜綿軟，尤其是里面還有幾粒有嚼頭的東西，就像“粒粒橙”飲料里的顆粒，更覺著柿子好吃，回味無窮。

上秋，劉志強(qiáng)家房前高高柿樹上的大柿子黃澄澄的，恰巧的是，有一枝偏偏伸出墻外，而且已經(jīng)泛紅了，有一種墻里的柿子墻外紅的架勢。蘇紅果仰望著伸出去的柿子，心里就想，難道這是命里注定，讓我出軌不成。確實，蘇紅果就像樹上要熟透的紅柿子，等待夢中的人來摘。當(dāng)然，別人見到從墻里伸出來的大紅柿子，難免躍躍欲試來采摘。假如，真沒人來摘，對柿子本身也不公平，柿子自己恐怕也著急。一旦熟透了，就會自動墜到地上，然后會爛掉的。就是沒掉在地上，一直掛在樹上，那紅燦燦的大柿子也會抽巴成黑褐色的柿子干?？傊?，樹上紅燦燦的柿子，當(dāng)摘時必須摘，否則真就白瞎了。

蘇紅果確實和一個男人好上了，是城隍鎮(zhèn)區(qū)醫(yī)院穿白大褂的大夫。說來也巧，她自從嫁給了劉志強(qiáng)，就決定不要孩子，她不想給劉志強(qiáng)留下什么后代，本來自己就帶個傻閨女。再說，有孩子多許多累贅，她決定采取避孕措施。

到醫(yī)院進(jìn)行咨詢時，一個中年婦科女大夫告訴她，想避孕，還不影響其他的事，帶避孕環(huán)是比較好的方法。蘇紅果說行。這個婦科大夫就給王鳳蓮開了透視單，告訴她要到X光室才知道結(jié)果的。X光室的大夫叫陳大華，他是城隍鎮(zhèn)乃至附近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色鬼。只要見到有姿色的女人，他總要貼貼呼呼摸摸搜搜的，能占便宜就占。當(dāng)他見到蘇紅果的穿戴和美色，早就心猿意馬了。蘇紅果看見穿白大褂玉樹臨風(fēng)的他，也鼻不是鼻眼不是眼地遞給他。陳大華當(dāng)然也猜出了這女人八九不離十的輕浮，于是樂在心里，燦爛在臉上。他知道眼前的這種女人最易得手，便開始對她溫柔地說，我一定是見過你的，你很美，真的。蘇紅果說，我還美？就大夫您夸我，沒有人這樣夸我。說著話，臉就有了暈色。

當(dāng)陳大華手扶著蘇紅果的胳膊時，兩個人瞬間像過電一樣，感覺非常敏銳。屋里的燈光很暗，門旁的桌上有個牛眼珠大小的燈暗紅發(fā)光，里側(cè)有一個長條黑色皮面診床。蘇紅果剛進(jìn)門，陳大華馬上把門反鎖上了，說是避光和閑人免進(jìn)！蘇紅果靦腆著，她拘束地站到透視機(jī)前時，任憑他擺弄她的肢體，又覺得羞臊，她的心在怦怦地跳。

她料到陳大華一定要對她動手動腳的，她的眼前晃出西門慶與潘金蓮打情罵俏的鏡頭。陳大華讓她把褲子褪下去，她就褪下去。其實，這本是多此一舉。陳大華早就開始按捺不住了，對她身體上下摸摸搜搜。蘇紅果有些情不自禁。自從先前的丈夫死后，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的感受。劉志強(qiáng)在做她時，自己就當(dāng)是一具木頭。陳大華要摟她，結(jié)果把鼻子撞到機(jī)器上，弄得好酸。他又抓住她的手，蘇紅果卻假意推開。她的手是軟軟地推，她在推搡的時候還帶有拽的動作。陳大華心領(lǐng)神會，他的眼睛早不在透視鏡上，而是在蘇紅果的身上，于是對她就肆無忌憚了，抓得蘇紅果“哎呦、哎呦”地直叫喚。陳大華覺得這樣不夠勁，迅速把她從透視機(jī)那兒輕輕攙扶出來，順勢把她死死地?fù)ё×耍缓缶屯谏L條皮床上奔。蘇紅果知道這回是男女彼此如意的時候了，她本想學(xué)那個潘金蓮，說大官人你可快點兒?？伤齾s說，你這樣我可臊死了！這顯然是在刺激抱她的男人。陳大華一聽，更是拼了，兩個人很快都脫了，他重重地壓在她身上……

事后，蘇紅果很愜意，身心暢快極了。她感到太陽無限華美，空氣格外新鮮，是啊，城隍鎮(zhèn)上熙熙攘攘的人們都朝她投來羨慕的眼光，甚至王鳳蓮看見她也滿羨慕的。她不怕別人知道，更不怕人們嚼她的舌頭。

要打開X光室的門送她的時候，陳大華說隔兩天還約她，他說紅果把他迷住了，他是跪在紅果面前說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許多次。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蘇紅果與陳大華的緋聞終于傳到劉志強(qiáng)的耳朵里。他也知道紅果還和其他男人有染。有個好哥們兒偷偷把劉志強(qiáng)拽到一個角落，說劉志強(qiáng)，你這老爺們兒咋當(dāng)?shù)模阒恢?，你的紅果讓人摘了！

滿面灰塵的劉志強(qiáng)只是嘿嘿一笑說，不可能，我的紅果讓別的人男人摘了，不可能！她是好人，我相信她！其實，劉志強(qiáng)早知道蘇紅果與別的男人有私情，因為他喜歡紅果，他怕紅果離開她，只要紅果高興，就由她。劉志強(qiáng)每月能掙三千多元錢，一分不少交給紅果。他平時精打細(xì)算，別的工友開工資就出去下小館喝酒吃菜，有的還打牌，有的還偷偷找小姐。劉志強(qiáng)是舍不得的，他很節(jié)儉，口渴的時候連一瓶礦泉水都舍不得買，他想多為紅果還有那個傻閨女積攢些錢，買些粉啊脂啊的，或者買些花花綠綠的好衣衫，把她們娘兒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工友幾次提醒劉志強(qiáng)，說你的女人用你的錢擦脂抹粉打扮自己，結(jié)果和別的漢子鬼混，你好受嗎！劉志強(qiáng)說，她心里悶得慌，就順著她吧。只要她還是我的女人，只要她高興，我都認(rèn)了。劉志強(qiáng)表面說得若無其事，哪里知道他心里疼啊，他也是男人，他當(dāng)然不希望自己筐里的菜讓別人剜。劉志強(qiáng)知道紅果心里不好受，更知道自己嘴歪眼斜，又老又難看，誰想到能娶上這樣好的女人，一定是祖上積德祖墳冒了青氣。劉志強(qiáng)把紅果當(dāng)成寶，只要紅果愿意他就高興。一天，紅果想吃柿子，劉志強(qiáng)說，我給你上樹摘去。紅果說我不要摘樹上的，我要鎮(zhèn)上的柿子，咱們家的柿子長在樹上我看著高興。劉志強(qiáng)說，好，你想吃柿子我明天就去買。當(dāng)然，去的時候沒有告訴她。

四 他是礦里的孫悟空

小煤窯是斜井，斜井的井口朝西，東部是深處，距井口幾十米是高高的井架，井架的上方是天輪，天輪的上方是拉得緊緊的鋼絲繩，它的一頭連著絞車，另一頭拴著礦車。遠(yuǎn)看，它就像是一根銀色的折線，陽光下顯得耀眼！井口出地面的軌道和岔線縱橫交錯，提上來的煤車和要下放的空車各行其道，等待坐車下井的工人戴著安全帽，有的吸完最后一口煙，準(zhǔn)備駛向地下深處。有個中年礦工，面色黑紅，他口中唱著小曲：金燦燦的太陽映藍(lán)天呦，銀亮亮的月亮空中懸。煤礦工人有火熱的心呦，親人聲聲祝福平安。都說那山崗花兒艷呦，都說那樹上的柿子甜……

每當(dāng)?shù)V上出事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下好了，五十萬元該到手了！眼斜嘴歪的他一定死在井下了，只等著噩耗的傳來，她好到現(xiàn)場裝腔作勢地哭上一場兩場。一天早上，蘇紅果起來就聽說昨夜采煤掌子發(fā)生了大冒頂，而且正是劉志強(qiáng)采煤的窯頭，他是當(dāng)班的。蘇紅果聽到這消息，心里一沉一喜，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熬出頭了。跟他過日子就是度日如年。于是她火速朝煤窯奔去，到了井口，已經(jīng)聚了許多人，礦工家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淚水漣漣。蘇紅果也跟著哭哭啼啼，她猜出他定死無疑。搶救組的人員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來奔波在井上井下之間。他們搬出了好幾具尸體，蘇紅果就抹著眼淚一具一具地看，她猜想嘴歪眼斜的他死了是啥模樣，沒有想確切。死亡的人都抬上來了，見沒有他，她失望極了，心里納悶，死鬼你莫非是孫悟空，會七十二變？

正迷惑時，蘇紅果突然一回頭，他果真是孫悟空了。不過，又黑又丑嘴歪眼斜的劉志強(qiáng)是個怪猴！此刻他正雙手舉著大紅柿子，高高興興走到紅果的跟前，那個神情真像個孩子。給，他說，我給你去鎮(zhèn)上買柿子，和別人串個班！眼前的他此時更丑了。她沒接他遞來的柿子，卻“哇”地哭了。她心里明白：那希望的曙光現(xiàn)在熄滅了。

劉志強(qiáng)勸她說，我沒事，你別害怕。他以為她是被礦難死人嚇的?；氐郊遥t果裝模作樣吃著紅澄澄的柿子，怎么覺得柿子不甜，味同嚼蠟！她不時抹著掉下來的淚珠，說真話，她一時說不清楚這眼淚掉得為哪般，失望，難過，揪心，還是什么？她心里暗罵自己：蘇紅果，你真不是個好東西！

看著小鳥依人的紅果，他更疼她了，也心疼傻閨女。他知道，家里僅有的兩棵柿子樹結(jié)的柿子不夠她和傻閨女吃，趕上能植樹的季節(jié)，偷偷地，他跑去山上種樹，一個月種四五棵。有人問他，種柿樹做什么？他笑著回答，給心愛的媳婦和閨女她們種的，她們都稀罕紅燦燦的大柿子。以后我死了，這些樹也大了，可以伴著她們養(yǎng)活她們。這話傳到她的耳朵里，她的心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對于劉志強(qiáng)的舉動，人們議論紛紛，有的給劉志強(qiáng)伸大拇指，有的仍然譏諷他，說你這個傻帽，墻里柿子墻外紅！你的女人在外面瘋著呢。劉志強(qiáng)不以為然，他看著樹苗在漸漸長高，再有兩年就結(jié)柿子了，心里有說不出的滿意。過了數(shù)日，紅果招了風(fēng)寒大病一場，幾天高燒不退，作為丈夫的他衣不解帶地伺候她。吃藥溫度降不下來，他就蘸酒精棉給她擦手心腳心，擦頭部進(jìn)行物理降溫。他還精心給她搟面條，讓她吃順口的。紅果愿意吃柿子，他就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她。紅果的高燒終于退下來，晚上開始睡安穩(wěn)覺。她半夜里醒來，發(fā)現(xiàn)他抱著她的腳。就問，你抱著我的腳干嗎？他說，你一醒，我就會知道，省得你蹬被子或者要解手要人攙著。面對真誠又傻乎乎的丈夫，這回她真的哭了，她哽咽著說，你人好，你不丑，我丑。聽美貌的媳婦這一說，劉志強(qiáng)轉(zhuǎn)過臉流淚了，他是感動的。病好了以后，紅果說，志強(qiáng)呀，咱不再去礦山了，礦上總是出事，我怕。這次她是真心的，因為想明白了，人是最重要的，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粗t果是認(rèn)真的，劉志強(qiáng)說我聽你的。

從此，她老實了，哪兒也不去，不再打扮得妖精似的招人眼目。她和丈夫開了一個主食店，專門蒸饅頭，早上是忙了些，熱氣騰騰，有時對面不見人，但蒸好的饅頭很快就賣出去了。紅果覺得這樣踏實，她不想欺負(fù)自己的男人過日子，她也不想再作踐自己。

五 等待結(jié)果的柿子樹

不久以后，劉志強(qiáng)忽然覺得胸部和右側(cè)肋下疼，而且還伴有腹脹、腹瀉和乏力等癥狀，稍微做些活，豆大的汗珠就落下來，猜想一定是小感冒，不礙事。他就偷著吃止疼片，一塊錢十片的那種，一天總要吃三四回，一天吃八片十片的，可右側(cè)還是疼，而且愈演愈烈。他覺得還是到醫(yī)院查查好，就背著紅果偷著去城隍鎮(zhèn)醫(yī)院看大夫。大夫說，肝癌，晚期，最多活三四個月。有錢的話，讓家人陪著看看祖國的山山水水，或者想吃啥吃啥吧，人的生命就這么一回，千萬別虧待自己。

晴天霹靂，他差點兒倒下去，但馬上想到紅果，想到傻閨女在等待他。他很快做出決定，到城隍鎮(zhèn)最好的商店和門市，他要把帶來的錢全花掉。于是，他買了好多東西，她的新衣服，閨女的花褂子，胭脂香水，卻沒給自己買一樣?xùn)|西。

紅果問他為什么這樣破費，你單獨想著我和閨女，你怎么啥都沒買？！他說你和閨女用，就是我用，還分什么你我。你愿意吃柿子，我也愿意吃，現(xiàn)在能不能把桌上的紅柿子拿給我一個吃。紅果迅速把洗好的大柿子遞給他。他接過柿子張開了大口，吃得很香很甜。然后，他坦然地笑了，笑得很燦爛。

紅果卻擁著他落淚了，她是感動的，她知道嫁給這樣的男人特別溫暖。

轉(zhuǎn)天早上，劉志強(qiáng)對紅果說，他打算還到礦上上班，煤窯的老板找他了，給高工資，一個月下來開六千塊，是過去的兩倍。紅果說，高低不去，太容易出事，不去，堅決不去！他還是傻乎乎地對紅果“嘿嘿”一笑，說，聽你的，我不去。可是他到底還是去了。他對煤窯派工的頭說，給我難干的活，苦累我不怕。派工的頭當(dāng)然愿意，把他派到井下最深處最險處。老板為了掙錢，為了快出煤，往往忽視加大支護(hù)強(qiáng)度和力度，劉志強(qiáng)和其他兩個礦工進(jìn)行作業(yè)的采煤面條件最差。

下井的第一天，劉志強(qiáng)從二號石門往主巷走，大約距采煤工作面三十米左右，有小腿肚深的水正緩慢地朝這邊涌來，幾乎在他疑惑時，往前沒邁幾步水流陡然就急了，水量很大。煤壁齜牙咧嘴，參差不齊的煤層頂板“嘩嘩”地在掉渣。礦燈的背影處，仿佛有許多青面獠牙的魔鬼要搭住人的后背，如果是一個人在這里會不寒而栗的。當(dāng)然，劉志強(qiáng)什么也不怕。

他迅速向派工的頭兒匯報了采煤掌子透水，頭頭兒就安排人員裝上潛水泵往外抽水，說是頂板含水量的裂隙水，不要緊，該 采煤還采煤，沒事。劉志強(qiáng)不是沒經(jīng)驗，他知道幾天內(nèi)一定會出事的。

第二天第三天下井還好，采煤掌子沒有什么淋水和頂板下沉，只是他的肝區(qū)疼痛時而發(fā)作。疼的時候，他就咬著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在黑暗中叫著紅果的名字，只有紅果才是他掌心燃燒的能量。這是他的信念，是他的明燈，就像掛在頭上的燈盞，用來驅(qū)趕病魔疼痛，找回氣力和干勁！

第四天上班，劉志強(qiáng)還有其他三個礦工到工作面打前陣。工作面又開始淋水，不一會兒就噴水，如剛擰開的水龍頭。隨后頂板壓力加大，頂板來勁兒地咔咔作響，令人恐懼。突然，大水裹著石頭和煤塊一股腦兒塌下來。身邊的一個年輕礦工頓時呆了。說時遲那時快，劉志強(qiáng)憑借全身的力氣，迅速把身邊的年輕人推到一側(cè)，自己卻被塌下來的巖石淹沒了……

得知消息后，蘇紅果跑來了，用手撓著井口的水泥壁，手流了血?？粗氖w被抬上來，她絕望地叫著他的名字，她哭成了淚人，嗓子也喊啞了，聲淚俱下一個勁地哭喊：我不讓你來，不讓你來，不讓你來呀！

在整理劉志強(qiáng)的遺物時，蘇紅果從他的衣服口袋里翻出醫(yī)院的診斷書，肝癌晚期。她這才恍然大悟，她的這個男人是用生命真真正正地愛著她。

劉志強(qiáng)如果不是為了營救年輕的礦工，本來是有機(jī)會自己抽身逃掉的，可他想，營救別人，還能得到五六十萬元賠償，紅果和閨女以后的日子就好過了。他在巖石堆下臨死的瞬間還在想，自己種植在山坡上的柿子樹，明年該開花結(jié)果了。

責(zé)任編輯 鄭心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