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剛,屈雪姣,吉首大學 哲學研究所,湖南 吉首 416000
規(guī)范倫理學:在“理論化”與“反理論”之間
趙永剛,屈雪姣,吉首大學 哲學研究所,湖南 吉首 416000
現(xiàn)代道德哲學執(zhí)念于理性主義傳統(tǒng),總希望能夠一勞永逸地找到普遍的道德法則或原則來處理所有的道德問題?,F(xiàn)代道德哲學的這種普遍主義的倫理思考路徑被稱為“理論化”。當代西方的反理論思潮則主張,倫理學應當“去理論化”,采取特殊主義的形式。當代規(guī)范倫理學的建構應當對這兩種對立的主張進行協(xié)調(diào),基于倫理實踐,構建具有普遍性向度且能容納特殊主義的倫理理論。
道德哲學; 理論化; 反理論; 倫理實踐; 規(guī)范倫理學
現(xiàn)代以降,倫理學家們大多持有這樣一個信念:一種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應當幫助行動者在面臨道德問題時決定如何行動。因而現(xiàn)代道德哲學家通常都假設他們的理論建構工作具有實踐的意義:正確運用他們理論的行動者將能夠解決道德困境問題。他們或許看到了日常道德生活中人們訴諸道德習俗和傳統(tǒng)來尋求行為指導時面臨的困惑,因此強調(diào)用理性對日常道德或習俗道德進行徹底反思,進而產(chǎn)生具有理性基礎的普遍法則,來消除人們的困惑。這種基于實踐考慮的理論抱負體現(xiàn)了西方理性主義道德傳統(tǒng)的一個重要特征,即以個體理性代替社會多元價值觀和多元道德標準?,F(xiàn)代道德哲學家秉承這一傳統(tǒng),在構建現(xiàn)代倫理理論時總希望能夠一勞永逸地找到普遍的法則或原則來處理所有的道德問題。
現(xiàn)代規(guī)范倫理學的這種倫理思考路徑被稱為“理論化”(theorization)。當代西方的反理論思潮則針鋒相對地主張,倫理學應當“去理論化”(de-theorization)。我們認為這兩種倫理思考方式都存在一定的問題和局限性,倫理學家在建構倫理理論時應當對這兩種對立的主張進行協(xié)調(diào),尋求一種既具有實踐品格又具有恰當理論化抱負的倫理理論。
作為西方理性主義倫理學傳統(tǒng)流變的產(chǎn)物,以義務論和功利主義為代表的現(xiàn)代倫理理論一個主要的理論目的是為規(guī)范倫理學提供具有普遍性的理論基礎,與之對應,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一個重要實踐目的是為社會提供具有普遍性的道德行為指導原則和規(guī)則。這大概源于大多數(shù)現(xiàn)代道德哲學家的一個共同愿望,即“尋求一種理論,它能夠提供系統(tǒng)地運用于具體情境的普遍原則”[1]1?,F(xiàn)代倫理理論的這一重要特征被批評者稱做“理論化”。
應當說,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理論化”追求普遍性的意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其合理性在于兩點:一是確立理性在道德哲學中的權威地位;二是為公共生活提供普遍的道德標準。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角度看,以義務論和功利主義為代表的現(xiàn)代倫理理論發(fā)端于歐洲市民社會的形成階段。在哲學史上,這一階段則是理性主義濫觴的時期?,F(xiàn)代道德哲學的這種社會和思想背景,使其具有兩個根本特征:一是理論目的和重心更多的是從社會的倫理秩序出發(fā),為社會提供普遍有效的道德法則和判別行為對錯的公共標準,這一特征我們謂之“以規(guī)則為中心”;二是為普遍的道德法則提供理性論證和辯護?,F(xiàn)代道德哲學的這兩個特征交織在一起使得現(xiàn)代道德哲學執(zhí)念于道德義務和規(guī)則,熱衷于為道德規(guī)則的普遍化提供理性的論證和辯護[2]87。
現(xiàn)代倫理理論試圖為人們的道德生活提供一種具有普遍性的關于(道德上的)正確與錯誤的道德信念,從而為人們的道德行為制定一種統(tǒng)一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并將這種標準融入人們道德生活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在普遍化的理論動機下,各種現(xiàn)代倫理學理論試圖以各自的基本概念來處理紛繁復雜的道德生活和道德現(xiàn)象,為人們的道德行為提供具有普遍性的指導原則或理論方案。
根據(jù)羅莎琳德·赫斯特豪斯(Rosalind Hursthouse)的分析,義務論理論是一個關于“正當”的道德理論,其首要目的是為判斷道德行為的正確與否提供普遍有效的標準及其辯護的理論,因而一般的義務論理論可以采取以下基本結構。
1.判斷行為正確與否的標準:當且僅當一個行動合乎某一正確的道德原則(或者道德義務)時,這個行動才是正確的或正當?shù)摹?/p>
這一標準需要做進一步的說明,因為我們還不知道什么是正確道德原則或道德義務。因此,我們還需要一個關于正確的道德原則的說明。
2.根據(jù)不同形式的義務論,正確的道德規(guī)則可以是:(1)我們規(guī)定為正確的道德原則;(2)上帝規(guī)定為正確的道德原則;(3)能夠進行普遍化的絕對命令[3]26。第一種義務論是規(guī)定主義的,第二種是神命論的,第三種則是康德主義的。
同樣,功利主義也有一個共同的結構,無論是古典功利主義,還是現(xiàn)代功利主義,其首要特征是,功利主義理論都持有一種普遍的福利主義價值觀,即行為的道德評價以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為依據(jù)。我們可以將功利主義的基本結構概括如下。
1.判斷行為正確與否的標準:當且僅當它的一個行為促成了最佳后果,這個行動才是正確的。
我們還需要對最佳后果做進一步的規(guī)定。
2.最好的后果即幸福的最大化。
從功利主義的這一基本結構可以看出,功利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惟一的道德行為判別標準,即幸福的最大化,用這一標準來衡量所有道德行為的正確與否??梢?,功利主義一開始就有一種明顯的企圖,即為人們的道德行為選擇和評價提供一個具有普遍性的道德原則。
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這種普遍主義特征,是近代西方哲學領域理性主義思潮以及現(xiàn)代西方哲學科學主義思潮的發(fā)展在倫理學領域產(chǎn)生的結果,同時也是倫理學對情感主義元倫理學觀點的積極回應。根據(jù)情感主義的觀點,倫理學不過是一種價值學說,而價值問題不能訴諸邏輯分析,因此,它不屬于科學的范疇,從而否認倫理學是一門科學知識,否認它具有科學知識的品格。為了正面回應情感主義的挑戰(zhàn),許多現(xiàn)代倫理學理論試圖尋求科學理論所具有的普遍性特征,從而表明倫理知識可以是一種科學知識。斯賓諾莎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斯賓諾莎在構建其倫理體系時,模仿歐幾里得的幾何公理,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把倫理學建立在和幾何學一樣堅實的基礎之上。他在《倫理學》中從公理和公設開始,引出一系列的定理來,這使得他的這一倫理著作就像一本幾何學教科書。斯賓諾莎向我們表明,倫理知識可以由理性思維經(jīng)過邏輯推演來獲得。倫理知識的合法性,不僅僅在于其基本原理的真理性,還在于它服從邏輯推理的原則,而且允許采用邏輯證明的技巧來建立道德規(guī)則之間的關系。
與斯賓諾莎相比,康德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和斯賓諾莎一樣,康德也明確表達了將倫理學在形式上數(shù)學化的強烈愿望。他在《實踐理性批判》中毫不掩飾地講,“誰要是知道一個極其嚴格地規(guī)定了該如何解題而不會使他出錯的公式,對數(shù)學家意味著什么,他就不會認為一個對所有一般義務都能發(fā)揮如此作用的公式是毫無意義和多余的了?!盵4]8休謨認為,“我們必須借審慎觀察人生現(xiàn)象……在世人的日常生活中,就人類的交際、事物和娛樂取得實驗材料。當這類實驗材料經(jīng)過審慎的收集和比較之后,我們就可以希望在它們的基礎之上,建立一門和人類知識范圍內(nèi)任何其他的科學同樣確實、而且更為有用的科學?!盵5]10邊沁也認為,“只有通過像數(shù)學那般嚴格、而且無法比擬地更為復雜和廣泛地探究,才會發(fā)現(xiàn)那構成政治和道德科學之基礎的真理?!盵6]56他們立足于人性的經(jīng)驗觀察,將(或傾向于將)道德安放在“功利”這一基礎之上。
雖然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理論化”策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同時也是特定歷史時期具有特定時代背景的產(chǎn)物,但是它不可避免地存在難以克服的弊病。比如,普遍主義倫理學提出的道德規(guī)則通常是抽象化的,脫離了具體的道德情境,現(xiàn)代倫理學家指望我們能夠以演繹性的決策程序的方式將這些規(guī)則運用到任何具體情境中;現(xiàn)代倫理理論還主張所有的道德價值都可以用單一的標準進行通約;對道德規(guī)則的正確運用可以解決任何道德沖突。然而,我們將看到,事實上,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這種普遍主義的理論化方案面臨著重重困難。
反理論者認為倫理學應當“去理論化”,倫理判斷和命題只在各種特殊的、具體的情境下才有效。倫理理論的普遍化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因為這種道德規(guī)范沒有根植于文化與歷史傳統(tǒng)中的道德規(guī)范中,而且存在著不可解決的道德困境和道德兩難沖突的事實。反理論者對其觀點的論證大致可歸納為三種。
一是“模糊性論證”(the vagueness argument)。根據(jù)這一論證,實際的道德規(guī)范的語義學性質(zhì)通常比較模糊、不確定,只能通過一個將這些規(guī)范放入相關文化制度和道德實踐中的解釋性的行動才能獲得確定的意義,但形式主義者的倫理理論要求規(guī)則和原則應當是明白而確定的,從而它們才能在解決道德困境中起到正確的演繹作用。因此,倫理理論對道德規(guī)范施加的要求同道德規(guī)范實際的本質(zhì)是不一致的。倫理理論因而在理論上不可能的[7]238-239。二是“道德困境論證”(the moral dilemma argument)。在反理論者看來,倫理學理論家通常假設,道德困境是不存在的,每個道德問題有且只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在實踐生活中,我們面臨著無法擺脫的道德困境和沖突。行動者經(jīng)歷著不相容的道德責任。用漢普夏的話說,“在現(xiàn)有的道德本質(zhì)下,往往存在一些道德沖突,它們不能通過任何恒久普遍接受的道德推理來解決……道德在源頭上就存在沖突,分裂的靈魂和相反的主張之間的沖突……在這些沖突與和諧、可靠的解決、規(guī)范而自然的結論之間不存在理性的通途?!盵8]152所以道德實踐與倫理理論的要求是不一致的,因而倫理理論是不可能的。三是“美德論證”(the virtue argument)。被我們稱做美德的品格特征是道德理論的一個必不可少的元素。許多重要的道德美德(比如謙虛、正直)是不能按照遵守規(guī)則而行動的傾向來解釋的,雖然其他的美德(比如誠實)可以。但是具有形式主義特征的倫理理論要求所有的道德規(guī)范都應當用做為行動命令的法則來表示。既然并非所有的規(guī)范都能如此表達,所以理論的要求就與實踐不一致,因而理論是不可能的[9]100。
反理論者對普遍主義倫理學理論化面臨的理論與實踐的不一致的論證,實際上表達的是,在倫理生活中,存在著各種對我們生活有獨特意義的道德價值和非道德價值,它們有時甚至是相互沖突的,不能用一個具有普遍性的東西對它們的獨特性進行化約,它們是不能通約的,或用麥金太爾的話說,它們是“不可公度”的“道德前提”[10]50。比如,在道德價值之中,忠誠、孝順、誠實等在許多情況下都是不能比較和計算的,在非道德價值中,血親之愛、夫婦之愛、兄友之愛往往也很難相互替代,很難權衡。同樣,在非道德價值與道德價值之間情況也是如此。換句話說,這些東西在某種意義上都具有“內(nèi)在價值”,無法用某種單一的普遍的價值和標準對之進行化約。
反理論者所要強調(diào)的正是現(xiàn)實生活的價值多樣性,他們洞察到正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這種價值多樣性使得道德困境與道德沖突時常煩擾我們,揮之不去。即便是高明的道德專家,一旦陷入其中,無論其理性多么發(fā)達,也會左右不定。所以,反理論者認為,道德沖突與道德困境不可能通過任何普遍的道德規(guī)則加以解決,“因為道德在源頭就存在兩難的選擇,分裂的靈魂的沖突以及相反的要求之間存在道德沖突”,在這些沖突之間我們很難找到理性的通途[9]。確實,在某些具體情況下,無論道德主體做出何種選擇,其行為都會有者兩難的境地。當然,反理論者不是反對道德理性,而是反對倫理理論家試圖通過理性生產(chǎn)普遍規(guī)則來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的道德問題的企圖。反理論者真正要反對的是現(xiàn)代倫理理論源于普遍化企圖進行的還原論事業(yè)。
日常道德生活不僅復雜,而且很容易產(chǎn)生悖論與不一致性。還原論就是想要讓復雜、多元化、多樣性的社會生活得以簡化,還原為簡單的道德規(guī)則與秩序。反理論者對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還原論的批評是:還原論“是對人類生活的復雜性、人性的非理性因素的否定,尤其是善的多元性的否定……消解了與道德相關的豐富內(nèi)容,強制規(guī)定了道德反思的形式。”[10]37顯然,這種冷峻的道德反思形式不能反映真實的道德生活,它為了理論化的便利性和徹底性歪曲了人們的真實道德生活,放棄了人們在道德生活中真正看重的東西。正是基于此,伯納德·威廉斯斷言,現(xiàn)代道德哲學的這種還原論策略沒有正當?shù)睦碛?,因而注定是要失敗的[11]16-17。
退一步說,即便根據(jù)這種方法可以消除各種價值之間的沖突,可以使倫理生活變得更加協(xié)調(diào),但這么做的代價將是我們倫理生活的貧乏化,并使得我們深層的價值沖突喪失其意義。在反理論者看來,這種一元論的思維實質(zhì)上源于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本質(zhì)主義、基礎主義?,F(xiàn)代倫理理論歪曲我們對倫理生活的看法,來成全一種本質(zhì)主義的理想。毫無疑問,在自然科學和實際生活的某些方面,追尋本質(zhì)是必要的,也是獲得知識、解決問題的關鍵,但在倫理學中,追尋本質(zhì)的結果如果是破壞倫理生活,我們?yōu)槭裁匆@么做呢?
因此,我們“現(xiàn)在需要對倫理學進行干預,因為我們的倫理學有一種很頑固的理論化傾向。我們希冀為所謂的道德給出一個一般的、理論化的解釋,我們探尋它的本質(zhì)。這里我們需要的干預,是采取其他可能的形式,是這種所謂的本質(zhì)不能解釋的。問題不在于我們沒能找出真正的本質(zhì),也不在于我們錯誤地描述了這種本質(zhì)。問題在于,我們假設道德這個東西存在著本質(zhì)。我們要從徒勞地探尋這種本質(zhì)的泥潭中逃離出來,關注道德實踐的異質(zhì)性和多樣性。各種不同道德觀點或視角之間的差異可能和它們展現(xiàn)的任何相似性一樣重要。這些不同的觀點并非不完善;它們無需用單一的道德定義來完善。”[12]65
倫理學作為一門哲學分支學科,探尋與人類倫理生活相關的普遍、永恒的倫理知識和原則,似乎并不錯,因而普遍主義倫理學理論的理論化企圖并非沒有道理。而反理論者立足現(xiàn)實的道德生活,反對現(xiàn)代倫理理論的普遍主義謀劃似乎也沒有錯。那么,我們究竟應當采取何種策略,如何來構建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呢?這是一個關鍵而又沉甸甸的問題。
或許現(xiàn)代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的普遍主義“理論化”情懷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一種值得我們欣賞的理論為了強有力地表達其觀點,往往會采取一種激進的、藐視現(xiàn)實的、不合常理的表達方式。或如趙汀陽所言,“……從來沒有一種人文思想能夠是完全無可置疑的真理,優(yōu)點和缺點一定是搭配著的,說對的地方總是以說錯的事情為代價的……哲學尤其如此……為了保留優(yōu)點,只能同時保留缺點”[13]2-3。但現(xiàn)代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試圖用普遍的道德法則或規(guī)則來規(guī)制我們的道德生活與行為,偏離了倫理現(xiàn)實與實踐,也偏離了現(xiàn)代道德哲學家創(chuàng)制倫理理論的初衷——有效地指導倫理實踐。誠然,倫理學作為哲學的一個分支,要懷有哲學自古以來的特有抱負,即追尋普遍的、永恒的、終極的價值理想。但規(guī)范倫理學又不同于形而上學等其他哲學形態(tài),它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關照現(xiàn)實。所以,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難免陷入一個兩難境地:既要追求普遍性和永恒性,又要保有時代性和特殊性。那么,我們在從事倫理學理論研究時如何應對這一問題呢?或許,我們應當“要從普遍性和永恒性的立場去觀察和分析具體問題……真正做到特殊性與普遍性統(tǒng)一、時代性與永恒性統(tǒng)一”[14]。
要真正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但我們至少要把握一個總的原則——審慎原則。這一原則有三層內(nèi)涵。第一,我們在進行理論化時,要節(jié)制普遍化的沖動。對于許多從事哲學事業(yè)的人來說,普遍化是一個難以抑制的情懷,但我們要保持一種理性的冷靜。第二,基于已有知識追求一種有限度的普遍性,把一定時代的理論建構視為普遍化事業(yè)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不要妄圖一蹴而就地發(fā)現(xiàn)永恒的倫理真理。第三,我們明白普遍化事業(yè)的艱難,在建構理論時就應當有充分的依據(jù)。倫理學作為一種哲學理論形態(tài),是對人類自身存在的理論自覺和反思,因此,我們應當充分地、準確地把握和理解與我們的存在有關的事實。所以我們要正確處理倫理學與各門具體科學的關系,注意吸收各門科學的研究成果,在此基礎上才能有較好的理論把握,同時也才能更好地關照現(xiàn)實生活。
在遵循審慎原則的基礎上,我們要把握現(xiàn)代生活的特征,據(jù)此來建構有益于實踐的倫理理論。我們要立足于具體的倫理生活和實踐,著眼于特定時空下的倫理問題,來構建倫理理論,而不能為了表明某種特殊理論類型的完備性而片面地追求理論形式上的普遍性。也就是說,我們構建倫理理論的路徑應當是由倫理實踐或者現(xiàn)實的倫理問題出發(fā),以應對倫理問題為目的,來構建倫理理論,而不應當固守或囿于某種經(jīng)典的倫理理論范式,以之考查不斷涌現(xiàn)的倫理問題,并以此檢驗該理論的普遍性。當前倫理思想發(fā)展的兩種趨勢體現(xiàn)了這種理論構建路徑上的轉(zhuǎn)變。
第一,從理論的形式上的“可普遍化”到基于倫理實踐的“共識性”轉(zhuǎn)變。在現(xiàn)代工業(yè)和技術文明的支持下,現(xiàn)代社會成為一個巨大而復雜的網(wǎng)絡。這一網(wǎng)絡將我們每個生活于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聯(lián)結起來,從而形成了公共生活世界。公共生活世界客觀上需要一種基于公共理性的公共倫理。這種公共倫理應當具有“普遍性”,當然,這里的“普遍性”實質(zhì)上是指“公共性”,而不是現(xiàn)代道德哲學基于“普遍理性”預設的普遍性。因為公共生活需要容納倫理價值的多元性和差異性,因而我們的公共生活實質(zhì)上需要的是共識性。
對普遍性的這一基于實踐的解釋,其背后的思維邏輯實際上是,倫理理論建構的基礎應當從形而上學式的普遍性論證轉(zhuǎn)向“實用主義的”倫理實踐普遍性探究,我們必須探尋適合公共生活的具有可行性的倫理理念。在這個意義上,現(xiàn)代道德哲學所謀劃的普遍性只具有一種思維上的美學效果,通俗地說,這種普遍性“中看不中用”,我們所需要的倫理理論應當對我們的公共生活具備“有用性”。
由此看來,具有共識性的公共倫理乃是我們當今的生存方式和建立在這一生存方式基礎之上的倫理生活的內(nèi)在要求,它應當能夠?qū)ξ覀兊墓采詈蛡惱韺嵺`提供具有可行性的倫理規(guī)導。公共生活需要一種普遍有效的、理性的、規(guī)范性規(guī)則體系來調(diào)節(jié)和規(guī)范人們的交往活動,因此,規(guī)范倫理學理論的建構就應當以此為現(xiàn)實目的,從而才能為我們普遍同意。
第二,(基于實踐的)普遍主義和特殊主義的共存。現(xiàn)代生活的一個重要特征是,“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公共生活領域與私人生活領域日趨分化且公共化趨勢日益強化的社會”[15]4。在這種局面之下,我們在公共生活日益看重具有公共性的倫理方案,強調(diào)倫理理論的普遍主義向度。然而,“無論公共生活對私人生活產(chǎn)生了多么大的擠壓,我們都不能“全然否認和忽視‘私人生活領域’的永久存在事實,更不可想象現(xiàn)代人的‘公共生活’將會全然取代‘私人生活’,正如我們無法想象現(xiàn)代人的‘公民身份’將會全然掩蓋其作為生命主體的‘自然身份’一樣”[16]10。而在私人生活領域內(nèi),由于個體之間存在的差異性和多樣性,我們不能采取公共生活領域所采用的普遍主義倫理。因此,一個顯而易見的論點是,除了普遍主義倫理之外,我們至少還需要一個用于處理私人生活事件的倫理向度。
這一倫理向度就是特殊主義,倫理特殊主義主要關注的就是倫理事件中時間、地點和人物的相對性、特殊性以及事件發(fā)生的情境的特殊性。普遍主義倫理為我們提供倫理共識和底線道德,以此為水平線,人們在私人生活中事實上還有著“向上”和“向下”兩個價值訴求,而且它們在私人生活中都具有合理性。再次,從倫理事件中人物的差異來看,個體在私人生活中的追求是不同的,天賦的性格傾向也是不同的,因而私人生活能夠容納人們豐富多樣的人生目的、價值觀、個性化的情感和道德信念。在私人生活中,我們可以希賢希圣,可以追尋理想中的愛情,可以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天賦才能,只要我們不去觸碰公共生活的普遍性倫理要求,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的倫理取向,都應當被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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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蘭麗
Normative Ethics: between “Theorization” and “Anti-theory”
ZHAO Yong-gang, QU Xue-jiao
(Philosophyinstitute,JishouUniversity,Jishou416000,China)
Obsessed in traditional rationalism, modern moral philosophy wanted to be able to find universal moral rules or principles once and for all, to handle all moral issues. The path of ethical thinking of modern moral philosophy is called “theorization”. Contemporary western climate of “anti-theory” contend that ethical theory should be “de-theorizated”, taking the form of particularism. Contemporary construction of normative ethics should coordinate two opposing allegations, based on ethical practice, build ethical theory which has universal dimensions and can accommodate particularism.
modern moral philosophy; anti-theory; ethical practice; normative ethics
趙永剛,哲學博士,吉首大學哲學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倫理學原理;屈雪姣,吉首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生,研究方向為倫理學。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2XZX0077);湖南省教育廳優(yōu)秀青年項目(12B076);湖南省重點學科建設項目資助
2014-02-13
B82-06
A
1671-7023(2015)01-007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