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坤
(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楚雄位于昆明與大理之間,歷代為交通要道,至今有臥龍崗,據(jù)說諸葛亮出兵時曾路過這里,并在此駐扎,可見其位置的重要性。每次戰(zhàn)亂時,楚雄都因獨特的地理位置,基本都遭受重創(chuàng),而創(chuàng)傷過后,就是對楚雄的開發(fā),楚雄文化也因此獲得一次次大大小小的發(fā)展。周而復始,楚雄既有了坎坷的歷史,也創(chuàng)造出了燦爛的文化。在明清之后,楚雄府的開發(fā)更加迅速,州府也較有名,明清舊方志中就有不少歌頌楚雄山水的美麗詩句,其中又以“楚雄八景”最為有名,這也是用景色代表了楚雄州府的歷史文化淵源。
“楚雄八景”是指州府所在市區(qū)內(nèi)的八處風景,這些風景既是大自然的鐘愛和賜予,也是州府歷史文化變遷的見證。這八個地方各有特點,第一是峨碌晴嵐,峨碌山上,每日將升,出嵐掩映,逾時不散,觀之如畫。第二是南山雁塔,在郡城南山,塔勢嶙峋,學宮文筆也。倒影泮池,殊增勝概。第三是平出暮雨,在城東五里,平岡蜿蜒,兩水映帶,每斜陽晚射,煙靄霏霏,不減瀟湘景象。第四是北浦朝煙,在城北半里,晨起四顧,煙氣彌漫,所謂“一村桑柘一村煙”是也。第五是廣嚴晨鐘,在城西里許,廣嚴古剎,曉鐘初動,闔郡塵迷頓醒。第六是蓮池夜月,池水澄清,月光蕩漾,夏秋間芙蕖香氣襲人,文場勝地也。第七是龍岡夕照,在城西十里,橫岡突兀,環(huán)抱龍川,斜照入江,煙霞變幻。相傳武侯經(jīng)此,遂名龍岡。第八是莎澗清泉,在城南三里許,箐曰“白龍”,號稱“莎澗”,泉冽而甘,或曰即搗練溪也。[1](P190)古方志中對楚雄州府駐地的記載和描述,給人很深的歷史感和較重的價值感,因此,“楚雄八景”已不再單純是自然景物,而是蘊含著歷史厚重感的人文景觀,也是楚雄歷史文化名城的一張張名片。
在自然上,八景分為不同的時段和季節(jié),各有各的特點。當然,在全年也是一景,吸引了眾多的文人揮毫潑墨,來描寫這美好的景色。而我們亦透過歷史的滄桑感受到了它人文精神的傳承,在“楚雄八景”詩里我們體會到更多的先賢哲人的腳步和足跡。
楚雄府由于地處大理與昆明之間,地理位置優(yōu)越,開化較早,所以經(jīng)濟文化較為發(fā)達,融入主流社會的時間也相對較早,在明清時期便已經(jīng)與昆明府、大理府的開發(fā)比較接近了。明代開科之后,前期科舉還不算興盛,但明代中后期,隨著儒學的深入發(fā)展,各族人民對府、州、縣學的接受,楚雄府的舉業(yè)也開始繁榮起來,“楚雄八景”詩的大部分作者都是科舉出身或有科舉經(jīng)歷,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時楚雄科考的發(fā)展程度。“楚雄八景”是自然景觀,但也包含著明清時代的人文背景,在風景詩中體現(xiàn)了時代的內(nèi)容,因此從詩歌內(nèi)容上分析,“楚雄八景”詩大致分以下四點:
第一是對自然景觀的描寫,如“云”“月”“雨”“煙”“江河”“夕照”等的描繪。自然景物是真實的,是讓人賞心悅目的,但也包含著作者豐富的感情,具有和平靜穆之美。如清朝王袞“八景詩”《峨碌晴嵐》中的描寫:“幽壑靜藏云,蒼崖潤含雨?!痹谶@里“云”和“雨”不但是自然界的事物,還蘊含著哲理的味道,甚至具有一定的道禪精神。幽靜的山谷是空曠的,但空中卻是包含著自然的云;蒼翠的山崖是溫潤的,溫潤里面包含著自然的雨;云與雨是世間的自然事物,但與自然的山谷和青翠的山崖互相映襯,一起共處,超越時空。在經(jīng)歷了千難萬險以科舉出身的官員王袞的眼里,見識了官場的真相后,未必沒有“曾經(jīng)滄?!钡母杏X,難說心中沒有對人生“世事如煙”的感嘆。因此,這里的景語也就有了情語的意味深長之嘆。楚雄舉人陳我猷《北浦朝煙》:“野鳥朝嘲殘月孤,曉風驅(qū)霧織平蕪。箐林近抹隨濃淡,茅屋遙看半有無。”把清晨的自然景物“野鳥”“殘月”與“曉風”“平蕪”描寫出來,描繪出一幅清晨幽靜的圖畫,早晨嘰嘰喳喳啼叫的鳥和一彎天邊的殘月以及山中平原上開闊地帶早晨的風驅(qū)散了薄薄的霧,樹林仿佛是濃淡不等地打扮過,而遠處星星點點的茅屋在視線外若有若無,儼然是一幅山水畫,也是一幅婉約圖,有王維山水田園的味道,更有“詩中畫、畫中詩”的意境。而楚雄府知府邵敏“楚雄八景”《平山暮雨》中“征途薄黃昏,凄凄雨不歇。扶杖渡山橋,兩岸蘆蕭瑟”卻與此不同。“征途”本身就是游子思婦的幽怨主題,也是離鄉(xiāng)之人人在旅途的孤單之感,而薄薄的黃昏更容易引人思鄉(xiāng),有一種他鄉(xiāng)日暮的蒼涼感。人在旅途本身是凄涼的,而這時的天氣卻是“凄凄雨不歇”,這里的雨與上文就完全不同了,成了現(xiàn)實的苦雨,也象征著人世的風雨,凄凄的雨就是凄涼的雨,也是讓人孤獨無奈的雨。身在他鄉(xiāng)、艱難前行,扶著手杖吃力地踏過山中的小橋,但此時陪伴的只有小河兩岸蕭瑟蘆荻,倍感凄涼。所以在這里,“平山暮雨”就不是頤神養(yǎng)性的自然景物描寫,而是象征著孤獨與艱難的征人描寫,有一種“風雪夜歸人”的羈旅情愁之感。
第二是對人文景觀的描寫,如“牛羊”“雞犬”“田家”“征人”等?!俺郯司啊笔紫仁亲匀痪坝^的客觀描述,但自然景觀同樣離不了人文景觀,其中,“牛羊”“雞犬”“田家”“征人”等就帶有濃厚的人文氣息,自然成為作者眼中的“情語”,這也正是自然景觀的價值所在。這些人文景觀身上,具有濃厚的時代氣息。清朝王袞“八景詩”《龍岡夕照》中“秋風變草色,落日散云陰。時見牛羊下,不聞梁甫吟?!保?](P897)①文中以下所引用無注釋的詩歌均來自卷之十“藝文志”第895至942頁。臥龍岡是諸葛亮路過楚雄時駐軍所在,而現(xiàn)在的臥龍崗經(jīng)常見到牛羊在此悠閑的吃草,卻再也見不到經(jīng)常吟誦“梁甫吟”的諸葛了。言外之意是感嘆歲月蹉跎、時光不再,作者感慨自己不能像諸葛亮一樣建功立業(yè),匡扶天下。因此,這首臥龍崗不是感嘆牛羊,亦不是描寫自然風光,而是借助牛羊來借古寫今。楚雄府知府張嘉穎“八景詩”《廣嚴晨鐘》:“漏盡雞人報曉更,蟲飛夢里一聲聲。疑為棒喝疑為磬,半入荒村半入城。”通過漏盡天明,雄雞報曉,夢中蟋蟀蟲鳴,來寫荒村旅人,天涯征途,亦帶有游子他鄉(xiāng)的慨嘆,并且廣嚴古寺具有悠久的歷史,禪院鐘聲本來就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意象,具有唐朝張繼“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滄桑感、歷史感。明朝大理教授陳時雨《峨碌晴嵐》“人汲天光濃淡里,鳥飛山色有無邊。林中半隱高低寺,郭外平分遠近田”卻是帶有恬淡自然景色的描寫,是典型的意境中的“無人之境”。陳時雨是大理白族人,他14歲時值王驥三征麓川,上《平彝書》,王驥大為驚奇。15歲中正統(tǒng)丁卯 (1447)舉人,可見其才華之深,但后來只做到教授,平生遭際又比較坎坷,因此,在這首詩里,濃淡的天光、山色的有無、隱約的寺廟、遠近的田地,一切“有”與“無”、“實”與“虛”在他看來都是那么自然,符合自然的道理,也符合他內(nèi)心的心理。陳時雨有詩名,但其詩大多不傳,《滇南詩略》只錄了他六首,其《詠玉梅花》之二傳達出他人生性格的寫照:“千古獨持冰雪操,一生不羨綺羅香”,[3](P78)梅品即人品。人文景觀的描述在“楚雄八景”中實質(zhì)是代表了明清知識分子的思想情懷、羈旅之愁、人生感慨、時代思想,具有再現(xiàn)歷史、補充歷史、還原時代的作用。
第三是懷古詠史的描寫,如“臥龍”“王維”等對歷史名人的描寫。懷古詠史是古代知識分子常寫常新的主題?!耙磺袣v史都是當代史”,在封建王朝的大多數(shù)時候,文字獄、為尊者諱等原因,作者往往不能直接針砭時弊,只好以史為鑒,借古諷今,既可以引起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有憂患意識的當權(quán)者的重視,又可以抒發(fā)底層文人的牢騷,一解胸中的怨氣,所以,文學史中懷古詩既可以借懷古來抒懷,又可以假古人來諷今喻世。因此,對歷史上仁人志士、騷客文人抒發(fā)仰慕之情,表達自己的崇敬,感慨歷史,往往成為詠史詩一個常見的主題。諸葛亮生前曾被封為“武鄉(xiāng)侯”,死后又被蜀漢后主劉禪追謚為“忠武侯”,因此歷史上尊稱其祠廟為“武侯祠”。后因歷史上人們對于忠臣孝子的仰慕以及統(tǒng)治者的提倡,諸葛亮的形象不斷被神話,于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成為歷代儒家知識分子的修身修己的境界,“武侯”“臥龍”等也成為人們對于渴盼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的象征。在明清時期的楚雄,科舉逐步興盛,民族融合不斷加深,知識分子的使命意識和家國意識逐漸增強,理學思想中的愛國主義與大一統(tǒng)觀得到了極大的承認,所以,前后《出師表》中的“夙興夜寐、事必躬親”等忠君愛國精神激勵著眾多的科舉士子,無論窮達都“先天下之憂而憂”,因此,臥龍崗就具有了特別的意義。
在楚雄舊方志中,《宣統(tǒng)楚雄縣志述輯》卷之十“雜著述輯”中描述了“龍崗夕照”:“在西城外十余里,名臥龍崗。每夕陽落盡此崗獨有殘照。題曰:‘崗嶺回環(huán),中寄名跡。橫臥如龍,草堂幽靜,日落西山,殘陽返逼。彩煥朱霞,有無山色?!背鄹L氣開化較早,具有濃厚的文化底蘊,在臥龍崗旁建立這種以史為根基的景觀,本身就是對“士農(nóng)工商”四民的一種教化,亦可看出儒學在楚雄府興盛發(fā)展、深入人心的情況。楚雄府知府盧詢的《北浦朝煙》:“碧澄千頃凈玻璃,網(wǎng)集漁家水拍堤。曉色煙光云漠漠,王維家在輞川西。”眾所周知,輞川別業(yè)是唐代詩人王維在輞川山谷營建的園林,王維母親去世之后,王維將其輞川別業(yè)表為寺廟。中年以后的王維,更加接近佛教,不再去太多的過問朝堂之事。詩人歌頌王維的輞川詩,自然包含著詩人的寄寓意識。
第四是“出世謫仙”與“建功立業(yè)”的對比描寫,如“僧”“鐘”“紫霄宮”“慈恩古寺”等。古代知識分子一般有兩種思想,當春風得意時是入世思想,要樹立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的志向,也是儒家精神中“三不朽”的境界,那就是“立德、立功、立言”。而當時運不濟、命運多蹇時,他們又大都表現(xiàn)出了消極遁世的出世思想,表達淡名薄利、與世無爭的一面,所以中國古代知識分子骨子里經(jīng)常是矛盾的,當然也不排除唐代知識分子的那種借當“隱士”來求取更大好處的以退為進的“終南捷徑”。
清朝王袞“八景詩”《廣嚴晨鐘》中“夢回漏初盡,月影尚留光。萬戶人俱靜,孤龕僧獨忙。一聲覺世棒,先送利名場”,“覺世棒”“利名場”不言而喻是對人世浮躁的諷刺,也是通過自然及景物的永恒來暗示富貴無常的道理,在一聲聲覺世晨鐘悠揚的回音中,多多少少暗示了作者生命有限、人世短暫、不如覺醒的“謫仙成佛”思想。楚雄翰林薩綸錫《南山雁塔》:“亭亭玉柱插南岡,仿佛慈恩古寺傍。獨立不隨人俯仰,悠然千載老風霜?!庇伞按榷鞴潘隆辈挥扇瞬宦?lián)想到長安當日的繁華,盛唐氣象的鼓舞以及知識分子“一日看盡長安花”之意氣風發(fā)。這種建功立業(yè)和功成名就、積極進取的精神,在明清社會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民族和諧的楚雄府,是科舉士子的普遍愿望?!安浑S人俯仰,千載老風霜”,更有俗世獨立、卓爾不群的精神,是雁塔的寫照,更是詩人自己多年漂泊在外的人格理想與追求。楚姚鎮(zhèn)丙辰進士駱儼“和盧舜徒先生韻威楚八景”《南山雁塔》:“彩筆凌虛常起浪,乘風直上紫霄宮。”在這里,“紫霄宮”是道教的象征,作者有了謫仙之感。
“楚雄八景”是歷代楚雄人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寫照,也是千年以來風云變幻的積淀,更是數(shù)十代人的智慧。這些伴隨著歷代文人的腳步和身影的詩作,成為楚雄府寶貴的精神文化遺產(chǎn)和永世不滅的財富。在有關(guān)“楚雄八景”的這些詩里,蘊含著歷代文人知識分子的思想火花和情感寄托,而這就是通過一個個的詩歌“意象”來體現(xiàn)的。
第一種意象是“雁塔”。眾所周知,雁塔即大雁塔,在陜西西安的慈恩寺中,為唐玄奘所建。唐朝新中進士均在大雁塔內(nèi)題名,故以“雁塔題名”代稱進士及第,因此“雁塔”才具有了重要的象征意義,成為古詩詞里一種永恒的意象?!缎y(tǒng)楚雄縣志述輯》卷之十“雜著述輯”中描述了《南山雁塔》:“在南城內(nèi),為學宮案山。其塔倒影泮池,朱家壩、龍川江、躲城灣,各處俱見之。題曰:‘城南一塔,高插云霄。龍川浪靜,泮水波搖。躲城灣畔,倒影若描。題名佳兆,科第連鑣?!保?](P1237)楚雄雁塔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三年 (1554年),清康熙十九年 (1680年)地震圮,康熙四十五年 (1706年)重建,位于城南雁塔山頂,為楚雄“八景”之一。各級四周有佛龕,塔頂為銅亭,亭內(nèi)有魁星點斗銅像,頂四角有鏈鎖雁形金雞各一只。而楚雄的雁塔與唐長安同名,當然亦有仿效之意,所以作者在詩中說“仿佛慈恩古寺傍”,而作為科舉時代的文人,其理想當然是“修齊治平”,所以“雁塔題名”是每個讀書人的理想,也是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的渴望,具有唐代文人的時代精神。唐高宗朝宰相薛元超曾這樣慨嘆:“吾不才,富貴過分,然生平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5](P59)可見即使貴為宰相而不能進士及第在文人的眼中仍舊是遺憾,何況明朝時就規(guī)定“非科舉勿得官”。明清兩朝始終把科舉出身看作是仕途中的正途,因此,科舉的誘惑更加巨大,作者才發(fā)出了雁塔題名的感慨,當然這種感慨是用慈恩古寺來抒發(fā)的。據(jù)說,唐中宗神龍年間,進士張莒游慈恩寺,一時興起,將名字題在大雁塔下,不料,此舉引得文人紛紛效仿,尤其是新科進士更把雁塔題名視為莫大的榮耀。他們在曲江宴飲后,集體來到大雁塔下,推舉善書者將他們的姓名、籍貫和及第的時間用墨筆題在墻壁上,這種習俗一種保留到清朝末年科舉廢除。所以在明清的楚雄,這種習俗仍舊很盛,題名碑在楚雄就多次刻寫,在八景的眾多詩里就有對這一習俗的反映。
第二種意象是“煙雨”?!盁熡辍奔仁亲匀坏臒熡辏彩侵干钪邢笳饕饬x的煙雨。“煙”既可以是縹緲的炊煙,也可指如煙似霧的輕愁,而雨既可以是大自然中的絲絲細雨、狂風暴雨,亦可指“無邊絲雨細如愁”的淡淡哀愁或生活中的坎坷遭際、人世變幻。因此煙雨既可以如詩如畫,又可以代表人生無常、富貴不易。在楚雄士子的筆下,煙雨就被賦予了歷史的辯證涵義?!缎y(tǒng)楚雄縣志述輯》卷之十“雜著述輯”中描述了《平山暮雨》:“在城外東南四里許。每晚雨后,斜陽反射,煙霧霏霏。題曰:‘山色蒼茫,其平如砥。春夏之交,嫣紅姹紫。疏雨新過,露苗煙蕊。暮卷珠簾,儼然畫里?!?/p>
第三是“鐘”。云泉寺既為禪院,那么禪院鐘聲便是很有佛教意味的景象。“雜著述輯”中描述了《云寺曉鐘》:“廣巖晨鐘既毀,今新鑄,置之云泉寺。曉鐘初動,合城塵迷俱醒。題曰:‘西山古剎,厥名云泉。參差樓殿,高躋蜂顛。曉鐘大叩,其韻鏗然。城鄉(xiāng)清聽,驚醒酣眠?!逼渲小俺青l(xiāng)清聽,驚醒酣眠”一語雙關(guān),既是指沉迷于佛教意味的“貪、癡、嗔”,又是指現(xiàn)實中酣睡的人們。在這三者中,小到個人的非分之想,大到部落、統(tǒng)治者的搜刮民脂民膏的貪欲,最終引起官逼民反,遍地烽煙的反抗,都可以用這“三垢”來形容,因此,在“楚雄八景”的“云寺曉鐘”這一景中,便有著警醒世人包括上層統(tǒng)治者的意味。
第四是“月”。月是中國古詩詞中永恒的意象,既可用圓月象征著團圓美滿,也可用缺月象征著分離缺憾,圓月、缺月、上弦月、下弦月各有不同的意義。在八景的“蓮池夜月”中,不同的人描述有不同的象征,總之給人的印象是穿越時空的,也是寓意深刻的?!半s著述輯”中描述了《蓮池夜月》:“在城內(nèi)古龍泉書院。池水澄清,荷花馥郁,每夜月當空,即屬佳景。題曰:‘蓮池舊地,僻在城隈。方塘半母,一鑒頻開。花晨月夜,幽賞徘徊。這般清趣,領(lǐng)會得來?!泵鞒罄韺W政陳時雨“從此騎鯨上廣寒”[6](P141)中,對“月”的描寫具有謫仙寄托的味道。
“楚雄八景”是八種楚雄的景觀,更是八種自然與人文的意象,在描寫這八種景物的詩中,蘊含著豐富的人文精神,也體現(xiàn)著不同的文化主題。這些主題穿越了明清兩朝,但象征意義并沒有太大的改變,讓人仍能體會到時代感、現(xiàn)實感。
第一是對科舉的期盼??婆e是古代知識分子實現(xiàn)人生理想的必經(jīng)之路,科舉及第在他們的人生中具有重要的意義,是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志,也是評價一個家族是否具有威望的標準。南山雁塔,在南城內(nèi),為學宮案山,其塔倒影泮池?!般亍庇址Q“泮宮”,是位于文廟大成門正前方的半月形水池,意即“泮宮之池”,它是官學的標志?!对娊?jīng)·泮水》篇有:“思樂泮水,薄采其芹……”等句。科舉考試時,學生過橋去拜孔子,稱為“入泮”。因此,八景詩中“南峰雁塔”就變成了衡量知識分子窮達的依據(jù)。如盧詢在《南峰雁塔》中的描寫:“借得題名飛雁意,文采北年映黌宮。”
第二是建功立業(yè)的思想。楚雄府歷來是連接滇中、滇西、滇南的要地,歷史上的兵家必爭之地。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既有各族人民勤勞團結(jié)的和諧,亦有奮起抗爭的悲壯,在這里,知識分子的使命感是必然的。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忠君愛國、勤政為民一直是楚雄知識分子優(yōu)良的傳統(tǒng),所以,當諸葛亮從人變成了神,遍地修武侯祠的時候,從楚雄去七擒孟獲的路過駐扎之地,便成了楚雄知識分子心中的情節(jié),因此,臥龍崗便成為歌頌膜拜的意象。清朝王袞《龍岡夕照》“千載一撮土,猶存報國心”便是對諸葛亮的贊頌,也是對他建功立業(yè)一生的評價。
第三是出世的思想。盡管在元代以后,中國的“儒釋道”三教合流,道家、佛家都有了一定的擔當意識,例如愛國精神的體現(xiàn),但佛教的出世精神仍然是主要的。廣巖晨鐘的描述:“城鄉(xiāng)清聽,驚醒酣眠”,清聽鐘聲,人們從酣睡中醒來,寓意則指人們不能沉湎于功名富貴,應(yīng)修己修身,淡名薄利。如盧詢在《廣嚴晨鐘》中寫道:“多少塵心殘夢里,隨風散入白云鄉(xiāng)?!币浴皦m心殘夢”來揭示世間的輪回,所謂榮華富貴不過過眼煙云,一切都會隨風散入白云。
“楚雄八景”詩描述了楚雄八種景觀,但在景觀中,揭示了自明代以來楚雄逐漸開化,逐漸融入主流社會的過程。在有關(guān)八景的詩作中,作者大多是科舉出身的知識分子,他們感嘆歷史、感受時代、感喟功名,有自己身世的真實感受,也有對歷史人物的真情抒發(fā)。這些詩是楚雄州府所在地自然與人文的完美結(jié)合,具有重要的價值。
[1]楊成彪主編.楚雄彝族自治州舊方志全書·康熙楚雄府志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2]楊成彪主編.楚雄彝族自治州舊方志全書·嘉慶楚雄縣志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3]袁之典,袁之揆纂.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50冊·滇南詩圖 [M].上海:上海書店,1993.
[4]楊成彪主編.楚雄彝族自治州舊方志全書·宣統(tǒng)楚雄縣志述輯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5]劉餗.隋唐嘉話:卷中 [M].北京:中華書局,1979.
[6]楊成彪主編.楚雄彝族自治州舊方志全書·隆慶楚雄府志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