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指揮
(天津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歐洲經濟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天津300387)
對于阿馬爾那時代(公元前1361—前1321年)埃及在敘利亞和巴勒斯坦地區(qū)(簡稱“敘巴”)是直接統(tǒng)治還是間接統(tǒng)治,學界爭論最大?!伴g接統(tǒng)治論”以雷德福為代表,他認為雖然大多數敘巴獨立的城市國家變成埃及的屬國,但統(tǒng)治者仍掌握著行政大權[1]25。其他學者則明確指出,敘巴城市國家的統(tǒng)治者是埃及統(tǒng)治的代理人[2]179-180?!爸苯咏y(tǒng)治論”認為埃及對敘巴實行直接殖民統(tǒng)治。郭丹彤認為埃及在敘巴實行的是直接統(tǒng)治,其行政管理系統(tǒng)與“埃及在努比亞的行政管理系統(tǒng)大體相同”[3]16?!秳蚬糯贰匪坪踬澇伞爸苯咏y(tǒng)治論”:“到阿馬爾那時代,列滕努(即敘巴)被分成三個行政區(qū),每個由行政區(qū)由一名埃及總督治理?!保?]472有的學者對上述兩種意見都不贊成,默南說:“舉個例子,亞洲帝國是否被劃分成行???如果劃分,那么是多少個?這一切都不清楚?!保?]108
對于了解古埃及在敘巴的官制,阿馬爾那泥板書信(簡稱“書信”)無疑是最重要的資料。盡管學者們利用了書信,但對于書信內容的詳細分析還略顯不足。甚至有學者否定書信的作用,溫斯坦說“對于解釋帝國組織的功能性因素和維持帝國組織的埃及官僚結構的行政職責方面,書信是沒有太多幫助?!保?]226筆者對于溫斯坦的觀點不敢茍同,盡管書信中提到的埃及官員大多不能為埃及本土的材料所證實,但不能因此而否定書信的作用;再者,古埃及文明太過遙遠,史料不足是普遍的現象,但是不能因此就不去分析與研究。筆者認為,通過考證書信并參照同期埃及的資料,大體上可以復原埃及在敘巴的統(tǒng)治制度。
圖特摩斯三世對敘巴進行了17次遠征,奠定了埃及帝國在敘巴統(tǒng)治的基礎,到圖特摩斯四世統(tǒng)治時期,埃及基本在敘巴站穩(wěn)了腳跟。從書信來看,埃及的敘巴屬國大約有40多個,統(tǒng)治著從西奈半島北部到敘利亞南、中部的廣闊領土。那么,敘巴在整個埃及帝國中處于什么樣的政治地位呢?
在埃及語中,從第二中間期起將屬國的統(tǒng)治者稱為萬爾(wr),直譯為“大人”,意譯為“王公”[4]469。萬爾一詞,最初用來稱呼埃及國內某些機構的長官,如國庫長官、軍隊長官,后來也用來稱呼外國統(tǒng)治者。例如,在圖特摩斯三世的詩碑中將外國統(tǒng)治者稱為“所有的外國王公”,在圖特摩斯三世年鑒中,用這個詞來稱呼大國君主,如“巴比倫的王公”、“赫梯的王公”,同時也稱呼小國君王,如“圖尼坡的王公”。古埃及人將敘巴屬國與其他大國一概稱為萬爾,或許表明這些屬國享有并能行使獨立統(tǒng)治權。在書信中,敘巴屬國統(tǒng)治者之間互稱為沙魯(?arru),甚至大國巴比倫和米坦尼也將他們稱為沙魯[6]。在古代西亞地區(qū),沙魯意為“王”,為君主的一般性稱呼,大國的國王往往自稱為“大王”。另外,一些屬國統(tǒng)治者在寫給法老的信中自稱“某某國的統(tǒng)治者(amēlu)”。從這些稱呼可以看出,敘巴的屬國統(tǒng)治者享有王者的尊貴地位。
盡管如此,敘巴的屬國統(tǒng)治者必須服從宗主國的統(tǒng)治。從書信中我們經??梢钥吹竭@樣的表述:某某屬國的統(tǒng)治者屬于大王、我的主人;他們自稱為“奴仆”、“塵土”、“馬夫”,稱呼法老為“主人”、“太陽”、“神”。在書信中,屬國統(tǒng)治者的頭銜是哈扎努(?azannu),一般認為這個詞對應著埃及語里的哈 梯阿(HAtj-a)[5]107。哈梯阿一詞本來最初指代埃及政府部門的官員,及至中王國時代用來稱呼敘巴的畢布羅斯國王,在新王國時代主要用于稱呼埃及地方城市長官。因此,將敘巴屬國統(tǒng)治者稱為哈梯阿,可能意味著屬國統(tǒng)治者具有埃及國內城市長官的地位。另外,在書信中,多數屬國統(tǒng)治者語氣極為謙卑,往往說“某某在法老腳下跪拜7次,又跪拜7次”。
敘巴屬國的統(tǒng)治權力是否受限呢?資料顯示,這些屬國享有獨立的內政權、外交權,屬國統(tǒng)治者在國內行使著國王般的權力,可以任命國家的各級官吏,甚至可以同宗主國埃及之外的其他大國進行外交往來。埃及學家溫斯坦如此描述:“亞洲城市的日常行政管理大多留給了地方統(tǒng)治者?!保?]228
圖特摩斯三世開創(chuàng)了對屬國的約束政策,第一項政策是迫使屬國宣誓效忠[1]25,巴卡勒石碑記載美吉多王公的宣誓效忠,“我們再也不會做任何反對蒙凱帕拉(圖特摩斯三世)的邪惡之事?!保?]第二項政策是扣留人質,圖特摩斯三世將“首領的孩子們和首領的兄弟們”帶到埃及為質,“當這些首領死后,陛下讓他們的兒子繼承他們的王位?!保?]298在阿馬爾那時代,埃及繼續(xù)了這兩項政策。在書信中,我們可以看到屬國對埃及忠誠的表白,如,“我是你的忠實的仆人”,“我是國王的一個忠誠的仆人”(EA 180,198,254),①文中所引用的阿馬爾那書信的內容,均來自筆者獨立翻譯,采用文中夾注的方式予以標識。例如,EA 180中的EA 指代阿馬爾那書信,180指的是第180號書信,以下與此同。這可能是宣誓效忠在和平時期的演繹。在阿馬爾那時代,屬國統(tǒng)治者繼續(xù)將子女送到埃及作為人質,“我送我的兒子到國王,我的主人,我的神,我的太陽那里”(EA 180)。貴族的子女有時也被作為人質帶往埃及(EA 83)。同時埃及還對人質進行奴化教育,以讓他們“感覺埃及便是他們的家”[9]420。
除了以上兩項政策外,埃及還挑選一些戰(zhàn)略城市駐扎軍隊和派遣文職官員,對周邊地區(qū)進行監(jiān)督與制約。這些戰(zhàn)略城市分為兩大類,較大的統(tǒng)治中心城市和較小的要塞城市。統(tǒng)治中心城市主要有加沙、庫米狄、蘇木爾與烏拉扎;約帕、雅里木塔、畢布羅斯則屬要塞城市,約帕位于巴勒斯坦,雅里木塔位于黎巴嫩南海岸地區(qū),兩座城市都是重要的谷倉和勞務組織中心[8]207,阿馬爾那時代埃及曾在畢布羅斯駐扎過衛(wèi)戍部隊[8]208。貝斯山也是一座要塞,第289號書信曾提到貝斯山[10],考古學家在這里發(fā)現了具有埃及特色的建筑,并確認其為埃及官員的官邸,將之稱為“總督府”。
在這些戰(zhàn)略城市里,駐扎著埃及的官員與軍隊。在書信中,這些官員往往被稱為rābi?u,直譯為“視察者”[9]2,意譯為“代理人”,這是對埃及駐敘巴官員的一般性稱謂。有時這些官員也被稱為總督(?ākinmati)、顧問(mālik)、管理者或監(jiān)督者(sōkēn)[8]201。埃 及文獻往往 將 這 樣的官員統(tǒng)稱為wpwty,直譯為“使者”,暗示其執(zhí)行王命的特殊身份。
埃及在敘巴最重要的官職是“外國總督”(jmj-rAxAswt)或“所有北方國家的總督”(jmjrAnxAswtnbwtmHtt)。擔任此官職的一般都是軍事人員,往往具有“軍隊指揮官”(Hrj-pDt)的頭銜。依安哈瑪是阿蒙霍特普三世、四世時期敘巴總督[3]15,有“持傘者”(mu?allil?arri)的榮譽頭銜,由這個頭銜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高官[2]180。一些書信,如加茲魯的書信、凱爾圖的書信和耶路撒冷的書信,都提到了依安哈瑪?!巴鈬偠健敝饕毮苡袃蓚€:一是監(jiān)督地方屬國和控制物資運轉[2]227;二是保衛(wèi)統(tǒng)治中心和要塞城市,確保埃及派駐官員的安全,例如,依安哈瑪在位期間蘇木爾城逐漸淪喪,而屬國貝魯特的王公雅帕禾—哈達寫信向法老反映依安哈瑪的失職行為(EA 98)。
地位僅次于外國總督的是馬隊總管,在書信中稱作akiltarba?i,對應 的埃及語為Hrj jHw[5]250。書信提到埃及官員哈尼擔任此職,法老將他稱為“迦南的國王馬隊總管”(EA 367)。馬隊總管的首要職責是統(tǒng)帥法老的弓箭手和軍隊,打擊威脅埃及統(tǒng)治的敵人,遇有戰(zhàn)事,敘巴屬國要服從馬隊總管的調遣。例如,法老給阿卡沙帕的統(tǒng)治者下命令道:“你要注意聽他(指哈尼)告訴你的話……認真執(zhí)行他下達的每一項命令。”(EA 367)再者,馬隊總管還負有押解戰(zhàn)俘的職責,屬國統(tǒng)治者要將戰(zhàn)俘移交給馬隊總管,由其押送到埃及(EA 162)。
要塞城市中,有兩類埃及官員。其一是守備總管,阿卡德語里稱為“ā?ir/pāqidmaarti”,對應的埃及語為“jmj-rA jwajt”[5]250,負責要塞城市安全并管理城市周圍軍事。守備總管統(tǒng)領著50名兵卒。其二是要塞指揮官,阿卡德語稱為對應的埃及語是jmj-rAxtm,共有2 封書信提到這個官職。第30號書信提到“埃及的要塞指揮官”,蒙特認為這個官職屬于埃及派駐敘巴的最高官職,但埃德爾卻認為這里指的是埃及邊境塞魯要塞[11]。但是,第67號書信中提到了“你的國家的所有要塞指揮官”(EA 67),從書信內容可以看出,這里指的是埃及派駐在敘巴的官員。
此外,還有一些統(tǒng)帥具體兵種作戰(zhàn)的官職,書信中提及的是弓箭手官職。主要有兩類:弓箭手指揮官、弓箭手馬隊總管。前者在阿卡德語里表述為“”,對應的埃及語為Ts-pDt,后者在阿卡德語中寫作akiltarbasisābēpitāti。埃及官員帕烏拉曾經擔任過弓箭手指揮官,他應畢布羅斯王的請求率領軍隊到達耶路撒冷(EA 263,287),然后到加沙同敵人作戰(zhàn)。漢亞的職務是弓箭手馬隊總管(EA 369)。
關于派駐敘巴的埃及官員的職權,《劍橋古代史》概括道:“他們必須確保屬國處于他們和國王的控制之下,向屬國提供軍事援助,與屬國統(tǒng)治者進行協(xié)調,有時護送屬國統(tǒng)治者到埃及。由三名主要官員組成裁判法庭處理代理人(指屬國統(tǒng)治者)之間的爭端?!保?]473下面,筆者依據書信將埃及官員的職責概括如下:
第一,傳達法老命令,聽取屬國匯報。駐敘巴官員是法老的全權代表,對屬國統(tǒng)治者行使管理和監(jiān)督權。屬國統(tǒng)治者寫給法老很多書信,但是鮮見法老給屬國統(tǒng)治者的回信,這很可能是法老收到信后,命令埃及駐當地的官員進行處理。這一點可以從以下的話語得到證實:“我已經通過哈尼(埃及官員)聽到了國王——我的主人送來的泥板上的命令”(EA 142),“我通過阿塔胡馬亞(埃及官員)已經聽到了國王——我的主人寫給我的信中的內容”(EA 364)。除了向屬國傳達命令,官員還聽取屬國的匯報,將匯報內容上報法老。例如,屬國統(tǒng)治者向法老報告說,“我是通過帕烏拉(向國王)說這些話的”(EA 263),“請告訴阿曼馬什沙讓他同我呆在一起,以便他能將我的泥板帶給你”(EA 113)。
第二,守衛(wèi)要塞城市,維護地區(qū)穩(wěn)定。維護穩(wěn)定的慣用手段是派軍隊進行威懾甚至鎮(zhèn)壓。書信里經常提到某位埃及官員派遣來了軍隊,例如,“阿瑪那帕與一小部分軍隊前來”(EA 117),“伊安哈瑪向這里派來一支軍隊”(EA 285)。一些弱小的屬國,往往期盼埃及官員能夠派兵來幫忙,“愿他派伊安哈瑪來這里,以便我們能進行戰(zhàn)斗和收復失地”(EA 316)。埃及官員阿瑪那帕曾經率領軍隊到達阿姆魯,壓制該國國王的反叛行為。
第三,運送人質、戰(zhàn)俘到埃及。敘巴人質的挑選和押送,由埃及駐扎在敘巴的官員負責。埃及官員伊安哈瑪曾將雅胡梯魯帶到埃及為質(EA 296)。對于那些反叛埃及的貴族,埃及官員也要把他們押解到埃及,官員哈梯坡曾將反叛者阿茲魯帶到埃及。掠奪人口是埃及對外戰(zhàn)爭的主要目的之一,埃及官員漢尼接受阿茲魯送給法老的戰(zhàn)俘,并押送回埃及。
第四,解決屬國紛爭,裁決各國爭端。畢布羅斯統(tǒng)治者曾提到以前駐守蘇木爾的官員解決屬國爭端(EA 118)。一些屬國統(tǒng)治者也會請求法老派遣官員裁決屬國間的矛盾,例如,利伯哈達請求法老派官員裁決畢布羅斯與貝魯特之間的爭端(EA 113,116,117)。加茲魯統(tǒng)治者也曾請求法老命令官員雷阿那帕處理他國奪取城市一事(EA 292)。推羅與西頓的水資源之爭由法老派遣埃及官員出面予以解決(EA 153)。
第五,向屬國提供經濟和物資援助。駐扎在敘巴的官員有向屬國提供緊急援助的義務。畢布羅斯在歷史上曾經多次獲得法老援助物資,在遭受阿姆魯的攻擊下,再次請求法老命令埃及官員伊安哈瑪向其援助谷物和金錢(EA 82,83,85,86,112)。
從書信可以看出,屬國統(tǒng)治者的帝國義務體現在政治、經濟、軍事三個方面:政治上保證敘巴的穩(wěn)定,經濟上為埃及軍政人員提供物資供應,并保護埃及商人的安全,軍事上供應糧草輜重并派遣軍隊隨軍作戰(zhàn)。
敘巴是埃及與西亞大國交往的必經之地,敘巴的穩(wěn)定與否直接影響到埃及的對外關系。從書信可以看出,屬國統(tǒng)治者“最顯著的義務是負責法老讓他們管理的城市的防務”[5]132。法老在書信中要求屬國統(tǒng)治者“保護你所鎮(zhèn)守的國王的城市”,“保衛(wèi)國王的土地”(EA 231,293,190)。屬國也寫信向法老匯報他們的職責履行的情況,“我的確正在守衛(wèi)著國王……的土地”(EA 68,314,315)。屬國還必須保護埃及官員人身安全,確保埃及的行政管理有效運行。法老一再指示屬國:“保護你的官員”,“保護好瑪雅”,“保護帕胡拉”(EA 292,337,190)。此外,屬國還需為官員提供必要的生活資料,如食物、烈酒、衣物、油膏等生活用品,牛、綿羊、山羊、鳥等走獸飛禽,以及馬、驢等代腳馱獸。
敘巴屬國的另一項義務是向法老匯報屬國的情報??坪嗾J為很多書信事實上都是情報匯報[12]。法老常常給屬國下達命令,要求他們報告敘巴發(fā)生的大事小情,如“你把從那里聽到的一切必須向我報告”,“把你所聽到的寫信告訴國王”,“把你在迦南聽到的一切寫信告訴我”(EA 145,149,151)。屬國統(tǒng)治者為了討法老的歡心,他們往往會說,“不管我知道或聽到什么,我都會寫信給國王”,“我聽到什么都將寫信告訴我的主人”(EA 108,116)。
在新王國時代,隨著埃及在敘巴派駐軍政人員,埃及也開始向敘巴屬國派發(fā)各種徭役。屬國的徭役主要有:守備城市,保衛(wèi)城墻和大門,守衛(wèi)特殊軍事基地和從事修繕事務[13]178,以及耕種土地和收割莊稼。美吉多統(tǒng)治者比里狄亞曾經為埃及耕種了位于蘇那馬的耕地。正如一位學者所言,“迦南屬國通過耕種田地完成徭役”[13]180。在埃及眼中,屬國統(tǒng)治者就像埃及本土的諾姆長一樣,需要每年向埃及交納貢賦以及勞動產品[8]209,貢賦主要有:銀、銅和青銅、玻璃、木材、加工的物品、牛和奴隸[13]174-176。除此以外,屬國還得給法老交納谷物,進獻山羊、綿羊和鳥(EA 216,242)。
此外,敘巴屬國還擔負起埃及與西亞大國間官方商隊的護送任務,維護商貿安全,一個屬國宣稱道:“我護送所有國王的商隊遠達布斯魯那”(EA 199)。官員哈阿亞命令屬國統(tǒng)治者穆特巴禾魯護送商旅到哈尼旮勒巴特(EA 25)。
敘巴個別屬國的擴張野心,以及敘巴作為埃及在西亞前哨的戰(zhàn)略地位,都決定了埃及在敘巴會有一些軍事行動。在12封書信中,法老要求屬國為埃及大軍提供軍需物質,包括馬匹和戰(zhàn)車、船只、糧食。此外,屬國還須隨同埃及軍隊作戰(zhàn)??ǖ餐踉蚍ɡ媳硎荆骸安还苁裁吹胤桨l(fā)生反對國王的戰(zhàn)爭,我與我的軍隊,我的戰(zhàn)車和我的兄弟都會去”(EA 189)。大馬士革統(tǒng)治者向法老保證說:“不管國王,我的主人命令我去那里,我與我的軍隊、戰(zhàn)車、兄弟、我的阿皮魯和蘇圖為弓箭手使用”(EA 195)。
在整個新王國時代,埃及對努比亞實行直接統(tǒng)治,排斥了原有的努比亞貴族,派遣了大量的埃及官員,并且建造了埃及化的城市。在整個統(tǒng)治體制中,只有鄉(xiāng)鎮(zhèn)一級的機構交由努比亞人管理。而在敘巴,埃及采用了派駐官員與敘巴固有體制相結合的統(tǒng)治體系。那么,埃及為什么要在敘巴采用這種統(tǒng)治制度呢?
對于這個問題,雷德福給出了較為合理的解答。他認為,第一,敘巴與努比亞對于埃及的利用價值不同,埃及據此而采用不同的統(tǒng)治體制。努比亞對于埃及最大的價值在于礦藏(尤其是黃金和石料)以及人力資源,出于穩(wěn)定獲取這些資源的目的,埃及試圖永久占據努比亞,并進行直接統(tǒng)治;敘巴對埃及而言,其最大價值在于其地理位置的優(yōu)勢,因此埃及只需在一些戰(zhàn)略要地駐扎軍政人員,就足以保證商路和外事交往順暢了。第二,敘巴與努比亞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統(tǒng)治的難易程度也不同。在努比亞地區(qū),控制了尼羅河及其沿岸地區(qū)就等于控制了整個努比亞。而在敘巴,存在東西兩條主要商路,即沿地中海的商路和穿過外約旦的“國王大道”,還有眾多的次要商路從四面八方通向主商路,相比較努比亞而言,埃及要控制這些商路要更為困難。第三,敘巴與努比亞的文明水平不同,埃及在兩個地區(qū)進行直接統(tǒng)治的成本不同。努比亞的文明比較原始,埃及花費很小的成本就可以建立起殖民統(tǒng)治,而敘巴文明程度較高,建立直接的殖民統(tǒng)治必然會導致敘巴的激烈反抗[8]193。除了以上雷德福的分析外,筆者認為可能還與另外一個因素有關,這個因素就是敘巴處于大國爭奪的焦點地區(qū)。不管是兩河流域的王國,還是小亞地區(qū)的國家,抑或是尼羅河流域的埃及,在歷史上不斷向敘巴滲透甚至擴張,因此,這個地區(qū)成為各方角力的場所。這些大國不愿意看到埃及對敘巴實行直接統(tǒng)治。
埃及的這種政治安排既緩解了敘巴的敵對情緒,也減輕了對西亞大國的刺激程度,降低了埃及的統(tǒng)治成本。但從本質上說,這種制度具有松散性、暫時性的特征,在結構上具有相當的不穩(wěn)定性。在和平時期,這種體制可以保證埃及對敘巴行使有效統(tǒng)治,但一旦形勢有變,其弱點就會暴露無遺。在阿馬爾那后期,小亞的赫梯興起,對埃及所屬的敘巴虎視眈眈。這種形勢下,敘巴潛在的反抗就變成了現實,先后有大馬士革與卡迭什、推羅與西頓的地區(qū)性爭霸斗爭,更有沙克木、阿姆魯的反抗埃及的民族斗爭[14]。正是因為看到這種體制的弱點,埃及采取了補救措施,在第19、20王朝時期,埃及強化了對敘巴的統(tǒng)治,“埃及的利益不僅僅滿足于經濟上、政治上剝削巴勒斯坦……埃及的軍事和行政人員大量進入巴勒斯坦,”從而使得“埃及卷入巴勒斯坦的本質與程度發(fā)生了相當大的變化”[15]。此外,埃及竭力推進敘巴的埃及化進程,建造了大量具有埃及風格的建筑,包括軍政人員的宅邸、神廟,并刻寫了大量的埃及石碑、崖刻、雕像,用以展示埃及文明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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