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律廷

主持人語

曾經(jīng)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教育理念和實踐，是以“拿來主義”為主流，以西方國家為標桿，表現(xiàn)出濃郁的“去中國化”傾向，幼教領域也不例外。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批評：“我很不希望把古代經(jīng)典的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我覺得‘去中國化’是很悲哀的。應該把這些經(jīng)典嵌在學生的腦子里，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笨倳洶选叭ブ袊焙汀氨А甭?lián)系起來，引發(fā)了教育領域的反思與調(diào)整，有關部門開始不斷推動中華經(jīng)典誦讀行動計劃，各種民間的國學探索更是豐富多彩;幼兒讀經(jīng)、圖說論語等弘揚國粹的書籍登上了書店暢銷榜;CCTV少兒頻道評選“中國孝心少年”等節(jié)目，獲得了較高的收視率;與傳統(tǒng)文化有關的興趣班受到熱捧……一股教育回歸“中國化”的春風撲面而來。然而，回歸“中國化”的道路并不平坦，有的人甚至誤入歧途，將傳統(tǒng)文化中的糟粕也奉為經(jīng)典。那么，我們在幼兒教育中應如何把握“中國化”的回歸？如何賦予傳統(tǒng)文化的趣味與童真，用靈動柔性的家庭教育來引導幼兒認識傳統(tǒng)文化？

從全盤西化回歸“中國化”

（周女士，33歲，全職主婦）

我比較認可西式教育理論，立志為寶寶創(chuàng)造真正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

在我老公眼中，我是個瘋狂的媽媽。我允許女兒嘉熙玩剪刀、拖鞋，在泥地里爬，捉昆蟲回家;我花高價送她到某教育機構(gòu)的早教中心學習。嘉熙半歲就會爬臺階，小區(qū)的媽媽們嘴上說羨慕，卻將自己的寶寶緊緊抱在懷里。說實話，我瞧不起這些家長，覺得中國的教育理念太落伍，只重結(jié)果，不注重學習和玩耍過程中的愉悅。

在我“全盤西化”地照顧下，嘉熙發(fā)展出許多優(yōu)秀潛質(zhì)，比如有主見、很好奇、熱愛自然、很小就會隨音樂翩翩起舞等。當然，嘉熙也有一些缺點，比如挑食、不午睡、選件衣服要磨蹭半天等。

嘉熙3歲時，我想送她到混齡制、小班化的全英語幼兒園，可高昂的學費讓我老公倍感壓力。面對家人的反對，我不得不冷靜傾聽“過來人”的建議。老公一位同事的女兒曾就讀于這所幼兒園，他坦誠地告訴我：“在太過自由的環(huán)境中長大，我女兒很難適應傳統(tǒng)小學。一方面，她因‘自由散漫’和‘亂提問’而屢受責備，難免厭學;另一方面，她有種優(yōu)越感，總覺得同學們愚昧可悲，老師們頑固落后?，F(xiàn)在，18歲的她仍對常人看來稀奇古怪的東西感興趣，她甚至想放棄高考，騎車去西藏……我原本想送她出國，或者送她進國際學校，可我父親和妻子接連病倒，高額醫(yī)藥費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常覺得虧欠她，甚至懷疑自己不是個好父親……”

老公同事的一席話，讓我醍醐灌頂。我們總覺得國外的教育理念好，恨不得把孩子培養(yǎng)成外中內(nèi)西的“香蕉人”……然而，這樣做是需要計算成本的。工薪階層的我們，到底有沒有實力為徹底的“去中國化”買單？

老公勸我：“每個人都想給寶寶最好的教育，但不是說我們讓孩子進了某某幼兒園，受了某某教育，就能做甩手掌柜……西化教育或許能給予孩子更大的成長空間，但需要巨大的投入，假如我們用家庭教育來平衡幼兒園中式教育的不足，不花錢或者少花錢，同樣也能讓孩子得到很好的教育，不是更好嗎？”

最終，我們將嘉熙送進了家門口的公立幼兒園。嘉熙哭了兩個月，才適應中規(guī)中矩的生活。以前，在早教中心她午餐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現(xiàn)在她必須吃掉大半才能離開餐桌;以前她想睡就睡，不午睡就有老師帶她在花園散步，現(xiàn)在她不想睡也必須靜靜地躺在床上;以前她把幼兒園的教具拆了，老師會手把手地教她拼好，并且夸她“動手能力強”，現(xiàn)在她要因此被罰站，被收回小紅花……在痛苦的過程中，嘉熙學會了屈服，學會了適度地折中，學會了顧及集體的利益。

我們在家庭教育中，仍注重培養(yǎng)嘉熙的自主意識和創(chuàng)新精神。當她在幼兒園有問題得不到解決時，我們會教她尋找答案;當她對幼兒園的某個教具好奇時，我們會買給她。老公常帶嘉熙去博物館，偶爾帶她去實驗室“加班”。為了彌補幼兒園體育鍛煉時間的不足，我每天提前一個小時接她去上“戶外興趣課”，周末常帶她爬山鍛煉。在大量的旅行、繪本閱讀及以做實驗為主要內(nèi)容的興趣班中，嘉熙學到了許多幼兒園里學不到的東西。

我發(fā)現(xiàn)，很多家長都有過與我類似的心靈掙扎的經(jīng)歷。幼兒園體制的弊病有目共睹，我們又沒有能力支付“西化教育”的高昂成本。于是，很多人活在抱怨和糾結(jié)中，充滿了對中國公立教育的負面看法。其實，換個角度想，一味抱怨不如積極努力。在這個開放文明的社會里，只要我們對自己祖國的文化傳統(tǒng)有信心，也愿意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陪伴孩子，我們就一定可以找到平衡的辦法。

孩子需要科學的“國學啟蒙”

（韋先生，35歲，高級編輯）

我酷愛中國傳統(tǒng)文化，妻子頗有國學造詣，若要教兒子韋嵐誦讀經(jīng)典，絕非難事。但是，《中國教育報》上的一篇文章深深影響了我。作者說：“中國人固然要珍視和繼承傳統(tǒng)文化，但這一切不能建立在漠視兒童利益、不尊重兒童生命體驗的陳舊觀念之上。更不能用一種宗教的方式，來培養(yǎng)一代精神上‘下跪’的接班人。教育的出發(fā)點是讓每一個兒童成為最好的自己，兒童誦讀應該是‘有我’的誦讀，是能夠享受母語、享受閱讀和生命成長的誦讀……”

智者之言，可謂深入透徹。周邊幼兒園要小朋友回家背經(jīng)，不少朋友讓孩子使用國學聽讀機，晝夜誦讀。我覺得死記硬背不是科學的啟蒙，誦記經(jīng)典不是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唯一方式。我更偏向于采用生活化、藝術化、形象化的國學表達方式，說白了，就是要“好玩”和“生活”！

首先是民俗。從兒子1歲起，我們每年都帶他回老家過年。北方的農(nóng)村保持著“很純、很足”的年味兒?！岸?，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宰雞;二十八，白面發(fā);二十九，捧香斗;三十黑夜坐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边@樣的童謠，韋嵐很小就會唱。童謠中的每樣事，他都親身經(jīng)歷過。在剪窗花、包餃子、走親戚、做花燈、逛廟會、猜燈謎等活動中，韋嵐受到了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

其次是禮儀。我常帶韋嵐去熱愛國學的朋友家做客，教他待客和做客的禮儀。每次在餐館或賓館里接受良好服務時，我?guī)ыf嵐一起分析其中的“禮儀元素”。結(jié)合具體的經(jīng)歷，我教韋嵐背《弟子規(guī)》里“冠必正，紐必結(jié)……衣貴潔，不貴華”等內(nèi)容。背誦的前提是韋嵐理解意思，并在生活中能看到示范。比如我和妻子習慣早晚給老人問安，匯報自己的行蹤，詢問老人的需求。潛移默化中，韋嵐習慣了這種禮儀。他在小朋友家做客時，進入臥室之前會跟主人打招呼。主人夸獎說：“韋嵐將‘出必告、返必面’做得太好了！”

再次是詩歌。我給韋嵐朗讀《詩經(jīng)》《離騷》《世說新語》這類充滿韻律和幽默感的古文。我喜歡用具體的事物教他讀詩。比如“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指著果園里的桃樹、李樹，贊嘆這是一幅絢麗的圖畫，而不是引申出“禮尚往來，懂得報恩”等道理。我認為幼兒無法理解這些圣人之言，他們更感興趣的是節(jié)奏與韻律。有一次，一個胖哥哥欺負韋嵐，他就叫：“小胖子，大壞蛋！”叫了幾聲后，他改了口：“小胖子，大壞人！”看到胖哥哥的家長走了過來，韋嵐又改口：“小胖子，欺負人！”最終，韋嵐把“告狀”變成了語言的藝術創(chuàng)造，他一邊拍手一邊用吟唱的語調(diào)反復喊：“小胖子，欺負人！小胖子，大壞人！……”我判斷，韋嵐已經(jīng)感悟到了押韻的規(guī)則，可以漸漸聽懂我朗讀的一些意思淺顯的古詩和現(xiàn)代的散文詩。

最后是藝術。韋嵐從小喜歡觀棋，到大班時，他主動提出要學圍棋。圍棋難度比較大，我為他找了一位頗具國學底蘊的老師。在示范課上，老師告訴家長：“圍棋貴在培養(yǎng)孩子廣闊深遠的大局觀和行云流水般的行棋步調(diào)，為孩子開拓無窮無盡的形象思維空間。”學棋兩年，韋嵐獲益匪淺。老師常說圍棋是門犯錯的藝術。韋嵐?jié)u漸變得不畏失敗，不僅培養(yǎng)了一個愛好，更學會了辯證看問題的思考方式。我認為，幼兒學習中國的琴棋書畫，不用面面俱到，而要寧缺毋濫。找老師之前，我一定與老師深入溝通。一看老師如何理解自己所傳授的技藝;二看老師的母語素養(yǎng)與綜合素質(zhì)。由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老師，韋嵐學民樂的計劃已經(jīng)擱置三年。三年中，我常帶他去聽音樂會，每天播放名曲來陶冶他的情操。我們家長做到不疾不徐、心平氣和，韋嵐也就認為興趣愛好是“好玩的雅興”，而非“枯燥的苦差事”。

總的來說，我一直用國學熏陶而不是“馴化”韋嵐，這更能培養(yǎng)韋嵐獨立思考的意識和熱愛生活的品質(zhì)。比如《弟子規(guī)》有不適合現(xiàn)代兒童的東西，我都從兩方面來跟韋嵐討論。他不認同的內(nèi)容，只要能說出所以然，我就不勉強他做，還表揚他敢于質(zhì)疑。無論學習什么經(jīng)典或技藝，我都關注“有沒有趣”、“好不好玩”、“有沒有覺得非常開心”……此外，我認為“培養(yǎng)動手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等西方的教育理念是對國學的很好補充。我鼓勵韋嵐參加樂高積木等課程，學習制作和使用工具;我常帶他天南地北窮游，讓“讀圣賢書”與“行萬里路”結(jié)合起來。我真心希望，韋嵐的童年既充滿中國味道又不失去自我，擁有滿足的快樂。

讓幼教“中國化”充滿“童趣”

（陳教授，兒童教育專家）

隨著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過度“去中國化”的風氣必然會得到遏制，傳統(tǒng)文化將逐漸滲透到幼兒教育的許多層面。如今，幼兒園教育、社會幼兒教育和家庭幼兒教育都將呈現(xiàn)出“中國化”的發(fā)展趨勢。針對這一現(xiàn)象，我對廣大的幼兒家長提出幾點建議。

首先，不要忽視“游戲”的力量。我之所以反對機械地誦經(jīng)，是因為幼兒們認知的最佳方式是通過游戲所形成的經(jīng)驗，而非通過學習抽象的概念。一直以來，充滿游戲色彩的民俗、童謠、謎語、戲劇、繞口令常被家長們忽視。幼兒們在枯燥誦讀的影響下，產(chǎn)生了“西方的好玩，中國的無趣”等錯覺。案例中的韋先生讓兒子參與豐富的民俗活動，就是很好的做法。

家長可以根據(jù)幼兒的年齡，“創(chuàng)造”出很多中國味的游戲來：比如一邊跟嬰兒躲貓貓，一邊背誦“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樣的短句。為了讓嬰幼兒覺得有趣，家長可以用不同的音調(diào)和表情背誦，可以附加夸張的動作，或戴一頂有趣的帽子。我曾看到一個6個月大的寶寶，無數(shù)次將搖鈴丟到地上，讓爺爺撿起來。這個寶寶在自創(chuàng)游戲中探索著他的世界。他的爺爺是位書法家，很懂得幼兒心理學。他每次將搖鈴還給孫子的時候，都背一句詩。搖鈴掉到地上的聲音越大，他背的就越鏗鏘有力。寶寶樂此不疲，覺得古詩詞是充滿趣味的。此外，嬰兒們非常喜歡敲擊的游戲，這是他們將物體概念化的方式。一位深諳傳統(tǒng)音樂的家長，是這樣跟寶寶玩游戲的：她給寶寶提供木湯匙、銅湯匙、不銹鋼湯匙等不同的“工具”，還給他不同大小的杯子。當這個寶寶發(fā)現(xiàn)杯子可以發(fā)出“音樂”時，她又給孩子播放揚琴名曲……在這樣的啟發(fā)下，寶寶對民樂非常感興趣。一位國畫大師，讓自己兩歲的孫子，觀察一滴墨水在宣紙上洇開的樣子;她讓孫子觸摸毛筆，用柔軟的筆頭在小手掌上畫畫，甚至可以讓孩子用自己的發(fā)梢來畫畫……如上這些例子，讓我們看到針對幼兒的國學熏陶，也可以趣意盎然、活潑生動。

其次，傳遞“熱情”而非“包袱”。幼兒的世界是直觀而獨特的，他們無法理解成人的“鄉(xiāng)愁”、“家風”和“歸屬感”，也無法與某些幼兒園的某些教育理念產(chǎn)生共鳴。像案例中的周女士一樣，家長們要有主動意識來進行平衡。家長可以從“水、火、空氣、土壤、動植物”等自然元素入手，讓幼兒在大自然中獲得新奇的體驗，認識自己的祖國。比如說玩沙子，家長可以用沙子做地圖，讓幼兒意識到自己在祖國的版圖上，雖然很渺小，卻又很重要……家長千萬不要讓孩子感覺傳統(tǒng)文化是“附庸風雅”。相反，我們要把傳統(tǒng)文化的“愛”，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孩子，孩子自然就會有堅定踏實的感受，生成自己的文化之根。

再次，謹慎選擇“國學班”。著名的教育家夏丏尊在幾十年前就批評說：“現(xiàn)在的許多教育是學店的教育，教育者與被教育者中間只有知識上的授受，毫無人格上的接觸……教育者是賣知識的人，被教育者是買知識的人罷了。機械地賣來賣去，試問這種知識有什么用處？”如今，市場上的“幼兒國學班”越來越多，許多國學班與幼托班混合在一起，讓幼兒在不理解意思的情況下大量誦讀，同樣缺乏人格上的接觸。案例中，韋先生找興趣老師的標準值得借鑒，“用生命傳遞生命，用熱情點燃熱情”的教育原則同樣適用于國學。另外，家長要關注課程設置的趣味性，關注對不同年齡兒童的啟發(fā)方式。比如，優(yōu)秀的老師認為“嬰幼兒是頂尖的語音學家”，他們課程設置的出發(fā)點是“發(fā)現(xiàn)兒童”和“解放兒童”。他們用傳統(tǒng)的詩歌和童謠幫助幼兒感知周圍的世界，促進幼兒語言能力的發(fā)展。針對不同的幼兒，他們會選擇不同的文本，而且一定是在詩性、快樂、循序漸進的基礎上，引導孩子“深入經(jīng)藏”。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