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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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耕森“大道和生學” 和文化的一朵奇葩——自成一家,自我超越
程 潮
(廣州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系,廣東 廣州510006)
從自我成長歷程中領悟到錢耕森導師的理念形成于“和的哲學”的時期,“和生學”是“和的哲學”的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的“斗爭哲學”,錢師的“大道和生學”自身經(jīng)歷了“和生學”“大道和生學”和“大道和同學”三個發(fā)展階段,不僅強調(diào)異的價值也強調(diào)同的價值,更具有辯證性,也具有全面性,不啻和文化的一朵奇葩。
錢耕森;“和生學”;“大道和生學”;“大道和同學”
一個成功的學者,在其學術的道路上都有一個“由博返約”的過程,其“返約”的成功標志是能夠自成一家。錢耕森老師早年學術出入于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哲學之間,這也是當年很多哲學學者所走的路。到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錢師開始集中研究中國哲學,并帶了十多屆中國哲學專業(yè)的碩士生(遺憾的是,直到他退休時,安徽大學作為地方大學仍無權設博士點)。我于1988年下半年成為錢師的弟子。1990年我碩士畢業(yè)后,分配到安慶師范學院教書。我自從1994年到廣東工作后,與錢師的學術交往也沒有以前在本省那么便利,特別是我調(diào)入社會學系后,對中國哲學的關注越來越少了。而且我過去總以為在學術上能自成一家的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學者都是以或多或少地發(fā)表一些文章作為自己的學術宿命,因而也沒有想到錢師會成為這少數(shù)“自成一家者”中的一員。而且我是在文革之前出生的,從小就接受“階級斗爭”“批斗”“革命”等詞匯的熏陶;高中和大學本科階段接受哲學教育時,仍不免受“斗爭哲學”的影響,認為“階級斗爭”“革命”屬于矛盾的斗爭性,因而是絕對的、永恒的、正面的;“調(diào)和”“和諧”屬于矛盾的同一性,因而是相對的、暫時的、忌諱的。大學學習中國哲學史時,必然會遇到“同”與“異”、“和”與“仇”的關系問題。據(jù)《國內(nèi)哲學動態(tài)》1982年刊文介紹,先前的教科書和論著基本主張張載的“仇必和而解”命題是“矛盾調(diào)和”的形而上學,是“害怕矛盾”“害怕斗爭”的地主階級思想,而肖景陽和劉揚貴在各自的來稿中重新評價了這一命題,認為“這是建立在元氣本體論樸素唯物主義基礎上的辯證法命題”[1]。不過,這種評判只是停留在一個哲學命題上,還沒有上升到一個哲學理論或哲學體系上。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是告別傳統(tǒng)的“斗爭哲學”而開創(chuàng)“和的哲學”的時期,其中代表性的有:馮友蘭先生的“仇必和而解”的哲學、張岱年先生的“兼和哲學”、張立文先生的“和合學”和錢耕森先生的“和生學”。各種形態(tài)的“和的哲學”的出現(xiàn),反映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民內(nèi)求穩(wěn)定與繁榮、外求和平與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
馮友蘭先生首次將“仇必和而解”上升到“辯證法”的層次來評判。他指出:客觀的辯證法只有一個,即“矛盾的統(tǒng)一”;人們對于客觀辯證法的認識至少有兩種,即以“統(tǒng)一”為主的“仇必和而解”和以“矛盾”為主的“仇必仇到底”[2]。接著,他發(fā)文將“仇必和而解”和“仇必仇到底”作為區(qū)分中國古典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標志,并認為“仇必和而解”才是“客觀的辯證法”。他從全球視野來審視以“仇必和而解”為特色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意義,指出“人是最聰明、最有理性的動物,不會永遠走‘仇必仇到底’那樣的道路,這就是中國哲學的傳統(tǒng)和世界哲學的未來”[3]。不過,馮先生“仇必和而解”的哲學思想問世后不久,就遭到一些學者的質(zhì)疑。許全興指出馮先生以“仇必和而解”(“和的哲學”)和“仇必仇到底”(“斗爭哲學”)來區(qū)分中國傳統(tǒng)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說法不科學,強調(diào)“斗”與“和”的辯證統(tǒng)一[4-5]。劉奔認為“仇必仇到底”是對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誤解[6]。
張岱年先生早在1948寫成的《天人簡論》中就提出了“兼和”概念[7]。張先生退休后,高足劉鄂培先生在其主編《張岱年文集》的過程中拜讀了張先生的幾乎全部論著,后又在主編《綜合創(chuàng)新——張岱年先生學記》一書中感悟到“兼和”是張先生思想體系中“一以貫之”的思想,于是他于1999年6月10日來到張先生寓所,匯報自己對“兼和”的理解,指出“‘兼和’是岱年師文化觀——‘文化綜合創(chuàng)新論’的哲學基石,是岱年師治學和待人接物之道,是岱年師哲學中的精髓”。張先生愉快地接受了劉先生對其哲學核心思想的評判[8]。張先生的“兼和哲學”問世后,得到了學術界的高度評價,方克立先生稱他是“20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兼和’哲學的首倡者和身體力行者”[9]。
張立文先生于1990年在紀念馮友蘭先生誕辰95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上提出了“和合學”的思想,并于1996年出版《和合學概論》一書,系統(tǒng)構筑了他的“和合學”理論體系。張先生從文化哲學的視野來構建和合學,認為“和合”是中國文化的精髓,“和合學”是現(xiàn)代文化方式的選擇。他稱其“和合學”包含“和生、和處、和立、和達、和愛”五大原則,是21世紀人類的最大原理和最高價值[10-12]。張先生“和合學”的問世,也得到了學術界的積極肯定。
錢師“大道和生學”的創(chuàng)建,經(jīng)歷了一個產(chǎn)生、完善和成熟的發(fā)展過程。據(jù)錢師自己陳述:1994年10月5-8日在北京召開的“孔子誕辰2545周年紀念與國際學術討論會”上發(fā)表《“和為貴”新論——儒家與現(xiàn)代化》一文,明確提出了“和生學”;2013年12月28日在安徽大學召開的“慶祝黃山文化書院成立25周年暨錢先生從事教學與科研55周年”座談會上發(fā)表了《“大道和生學”運思軌跡略述》一文,將自己潛心研究有年的“大道和生學”和將要推出的“大道和同學”在會上一并推出,而且錢師的“大道和生學”成了本屆年會研討的主題。這意味著錢師的“大道和生學”經(jīng)歷了“和生學”“大道和生學”和“大道和同學”三個發(fā)展階段[13]。
錢師的“和生學”產(chǎn)生于馮友蘭先生的“仇必和而解”哲學之后、張岱年先生的“兼和哲學”的自覺形態(tài)之前。而錢師是馮先生和張先生的高足,師生往來密切,他的“和生學”自然受到二老思想的影響。錢師的“和生學”產(chǎn)生于張立文先生的“和合學”之后,從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有可能受到“和合學”的影響,而且張先生“和合學”的創(chuàng)立,也增強了錢師創(chuàng)建自己的“和生學”體系的信心。但張先生提出“和合學”五大原則(包括“和生”原則)的時間是在錢師提出“和生學”后的第二年,而在中國哲學意義上使用“和生”概念也是自錢師始。因此,張先生提出的“和生”原則,也有可能受錢師“和生學”的啟發(fā)。與同時代創(chuàng)建的其他“和的哲學”派別一樣,錢師的“和生學”也以史伯的“和實生物”“以他平他”之說為源頭。但錢師卻認為史伯的“和實生物”說高于孔子的“和為貴”說的價值,因為前者出現(xiàn)的時間更早,內(nèi)容更為深刻,價值更大。他高度評價了史伯“和生學”的歷史價值和現(xiàn)實價值、國內(nèi)價值和國際價值,認為它把中華民族所固有的“生”(“大化流行”“生生不息”“日新又日新”“與時俱進”)與“和”(“和諧”)的兩種優(yōu)秀的傳統(tǒng)精神創(chuàng)造性地有機結(jié)合起來,對孔子的“和而不同”說和老子的“道生萬物”說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錢師特別自豪地指出,他發(fā)現(xiàn)史伯的“和生學”,是他閱讀古文獻時看到的,自家“體貼”出來的;他又以史伯的“和生學”為基礎,進而探索成自己的“和生學”。在我看來,錢師的“和生學”更突出的貢獻在于他將“和”與“生”聯(lián)系在一起。當然,他所說的“生”的意義,讓人有“生存”“生長”“生產(chǎn)”(“生物”)、“產(chǎn)生”(生財)、“生機”“生意”等無限遐想。
“大道和生學”是錢師“和生學”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在此階段,他強調(diào)老子的“道生萬物”雖然受史伯“和生學”的影響,卻又對史伯的“和生學”作出了巨大的超越與發(fā)展。老子的新貢獻在于把“道”引進來了;把“陰陽二氣”引進來了;把“沖氣”引進來了;把“和”與“氣”結(jié)合起來了,形成了“和氣”;把
經(jīng)驗的“以他平他謂之和”上升到理性的“沖氣以為和”,把具體的現(xiàn)實的“和生萬物”說提到了抽象的哲理的“道生萬物”說的高度。實際上,錢師通過對老子思想的解讀,是要為他的“和生學”找到形而上的本體論依據(jù)和從形而上的本體派生形而下的宇宙萬物的具體途經(jīng)。而他正是將史伯的“和生”說與老子的“道生”說打通,從而構筑起他自己的“大道和生學”的新體系。
“大道和同學”是錢師“和生學”的最新構想。在錢師看來,史伯看出了“同”的“不繼”的消極的一面,未能看出“同”有“生物”的積極的一面,不懂得“和”“異”之中有“同”,“同”之中有“和”“異”的辯證關系。而錢師認為,多元的“他”只有經(jīng)過“求同存異”,才能達到“平”“平衡”,才能達到“和”“和諧”,才能“生物”。因此,他從古代哲人的言論和古代的成語、詞語中發(fā)掘帶有正能量的“同”,以揭示“同”與“和”“異”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以及“同”的積極價值。他又對儒家“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進行重新解讀,指出“和”與“同”在“大同社會”里大大超越了史伯提出的“和同之辨”,在全新的高度上互動互補,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持續(xù)不斷地共生出萬事萬物。他希望自己晚年能在傳承與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和”文化、“同”文化和“生”文化方面,在將三者打通構建成“大道和同學”方面,以及讓“大道和同學”在彰示儒道互補更大的價值方面,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因此,在“大道和生學”中加入“同”的積極元素,是錢師對當代“和的哲學”的又一特別貢獻。
近代梁啟超先生“不惜以今日之我難昔日之我”來追求學術上的自我超越。吾師論道,雖不像梁先生那樣的反復無常,但也經(jīng)歷了一個自我完善、自我超越的發(fā)展過程。從“和生學”的創(chuàng)立,到“大道和生學”的形成,到“大道和同學”的構想,正是吾師不斷自我超越的生動體現(xiàn)。弟子希望吾師保重好身體,再假以時日,將一個更為系統(tǒng)的“大道和同學”理論體系奉獻給社會。
[1] 肖景陽,劉揚貴.張載“仇必和而解”命題新評[J].國內(nèi)哲學動態(tài),1982(2):34-35.
[2]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第5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35.
[3] 馮友蘭.中國哲學的底蘊精神[J].中國文化,1991(2):6-11.
[4] 許全興.“斗爭哲學”與“和的哲學”[J].南京社會科學,1995(1):48-53.
[5] 許全興.“和的哲學”辨析[J].哲學研究,1995(9):37-42.
[6] 劉奔.“仇必仇到底”究竟是誰家之哲學?[J].哲學研究,1998(11):37-39.
[7] 劉鄂培.張岱年文集:第3卷[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2:213.
[8] 劉鄂培.張岱年的“兼和”論——為紀念恩師張岱年誕辰100周年而作[J].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09(5):90-95.
[9] 方克立.張岱年先生的“兼和”思想[N].北京日報,2009-6-15(19).
[10] 張立文.中國文化的精髓——和合學源流的考察[J].中國哲學史,1996(Z1):43-57.
[11] 張立文,包霄林.和合學:新世紀的文化抉擇——關于一種文化戰(zhàn)略選擇的訪談[J].開放時代,1997(1):67-72.
[12] 張立文.中國文化的和合精神與21世紀[J].學術月刊,1995(9):67-72.
[13] 錢耕森.“大道和生學”運思軌跡略述[J].衡水學院學報,2014(2):53-56.
Qian Gengsen’s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A Rarity in Harmony Culture——Being Unique, Being Self-transcendent
CHENG Chao
(Department of Sociology in Faculty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China)
The concept of Qian Geng-sen came into being in the period of the “the philosophy of harmony”, as is realized in my self growth process. The “theory of harmony” is a kind of “the philosophy of harmony”,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of struggle”. The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itself experienced the three stages of “theory of harmony, the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and the “ theory of harmony and similarity originating from Tao” in its development, which not only emphasizes the value of difference but that of similarity, and which is more dialectical and more comprehensive.
Qian Gengsen; the “theory of harmony”; the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the “theory of harmony and similarity originating from Tao”
10.3969/j.issn.1673-2065.2015.02.011
B21
A
1673-2065(2015)02-0053-03
2015-01-31
程 潮(1963-),男,安徽樅陽人,廣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系教授,哲學博士。
(責任編校:耿春紅 英文校對:楊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