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瑜
(西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篤定仁心育后生
李瑾瑜
(西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時光飛逝,轉眼間定仁師已是八十高壽,我們也從昔日的學生步入真正的中年時光。2015年8月15日眾弟子將從天南地北聚會母校,為先生祝福八十華誕。我與在校的同仁一起籌備師生相聚的慶?;顒?,腦海里會時時浮現出與定仁師受業(yè)交往的一些難以忘懷,又對我的人生之路產生影響的事與情,我將之整理記錄下來,既是對定仁師的一種感念,也算是對先生八十高壽另一種方式的祝福。
我是1983年入西北師大教育系學校教育專業(yè)學習的。三年級第一學期,定仁師教我們外國教育史課程。對于史學類的課程,大家會普遍認為干巴枯燥,而且關涉的是遠去的人事思想,所以普遍沒有興趣。記得定仁師為我們開始上第一節(jié)課時,穿著整齊板正的中山裝,戴著得體的眼鏡,儼然一副書生氣象和標準的學者形象,站在我們面前,嚴肅有余,活潑不足。我至今還記得坐在我同桌的同學李炳軍給我悄悄說:“確實像教教育史的”。定仁師開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班長是誰?”我同桌的李炳軍正好是我們的班長,我還以為是定仁師聽到了他給我說的話,我下意識捅了他一下,他站起來說自己就是班長。定仁師仍然很嚴肅地說:“個還挺高的”,大家都笑了,就定仁師沒有笑,他很正經地讓班長把全班學生的名字給他抄到學校為教師專門設計的點名冊和記分冊上,還要班長要記得每次上課前做好擦黑板、整理粉筆等教學的準備。接著,定仁師講學習外國教育史的一些方法和要求,還給我們推薦了一些必讀的外國教育名著,其中一些書名在前面的課程學習中我們都沒有聽說過,如《愛彌兒》《塔上旗》《林哈德與葛篤德》等,我就是出于對這些書名的好奇才閱讀了這些書。在一個學期的外國教育史課程的教學中,定仁師系統(tǒng)整體又富有邏輯地為我們上每一節(jié)課,他嚴謹認真、表達清晰、有板有眼、善于概括的教學風格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給我們樹立了一個良好的教師形象。課程結束后,同學們常會一起議論,定仁師的外國教育史是我們最為受益的課程之一,雖然大家覺得遺憾的是在課間、課外沒有與定仁師有更多個人化、生活化的非正式交往,也未曾見到定仁師的嬉笑活潑和課堂上有什么引發(fā)所謂興趣的靈活教法,但人人都認為定仁師是一個好老師,教育史的課就應該那樣上,因為教育史不是人事史實的簡單堆積和羅列介紹,而是一門由史實和思想構成的富有內在邏輯和形式條理的具有哲學特性的課程。到四年級的中師教育實習時,我們備戰(zhàn)課堂,每每討論到教態(tài)、語言和內容時,大家常常會以定仁師的教學為榜樣依據,學習和模仿為師之道。
1987年我畢業(yè)留校,安排在當時的教育科學研究所工作學習。定仁師從教育系調入教育科學研究所任所長后,我們師生又成為同事,也能近距離接觸先生。剛開始還有拘謹,因為印象中的定仁師嚴肅認真,但隨著慢慢熟知了解,改變了我原先的刻板印象,知道定仁師不僅有學問,人也可愛,會開玩笑會幽默。他帶著我們年輕教師討論問題、申報項目、編寫教材,我也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學做研究。1993年秋季學期,定仁師為甘肅省高校師資培訓中心任教《大學教學原理與方法》課程,教學對象是甘肅省各高校的青年教師,通過培訓掌握大學教學的一般原理和基本方法。有天下午,定仁師找我,要我試著在他的課上給高師班的學員從教學設計的角度講講教案的基本格式和板書的基本規(guī)范,他鼓勵我說,大學教學與中小學教學雖然有差異,但也有共同的地方,尤其是在教學手段與方法層面共通性更多,所以,可以嘗試準備去上。有老師的鼓勵,我也就沒有畏懼地備課。兩天后,我將備課講稿拿給定仁師審閱,他給我指出的問題不是知識性的問題,而是邏輯性的問題,如教案格式中的“教學過程”部分,應該讓青年教師明白這部分應理清課堂教學內容的內在邏輯及其關系,知識的邏輯會決定教學的邏輯。同樣的,板書的設計規(guī)范,其實質更是以結構化的方式梳理和展示課堂知識的邏輯關系,是知識結構化和邏輯化的直觀呈現。定仁師如此的點撥,讓我茅塞頓開,也是我領悟了教案和板書這些屬于教學手段的東西,其實包含著深刻的學理蘊意。我沿著定仁師點撥的思路和要義,又修改了講稿,在課堂上除了展示教案和板書的技術層面的基本格式,更向高校的老師們揭示了教案和板書的特性實質。雖然這是第一次為非教育專業(yè)的高校老師上課,也是第一次為成人上課,當時的拘謹擔心和焦慮不安至今還深記在心,但上課后的自我覺悟成為后來參與成人教學的一次重要的經歷和經驗,尤其是定仁師的點撥讓我至今受益無比?,F在,每當我參與中小學老師或大學青年教師的培訓活動時,凡涉及到教育教學的手段、方法和技術問題時,我都會引導他們從學理看手段,從道理識方法,從本質認技術,都會給他們一些啟迪。我想,這也是一種教學的哲學思維,這種思維之芽,也是定仁師根植于我心中的。
1995年,在我的生命歷程中難以忘懷的一年。這一年,我第一次坐飛機,心頭的欣喜激動現在還能想起,雖然現在飛機成了最普通的交通工具,但那個時代,坐飛機對大眾是很新奇稀罕的事。這一年,我第一次出遠門到廣州,還要經香港去臺灣,這更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那時,廣州是中國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對于我們甘肅這些貧困的邊遠內陸地方,廣州是現代、發(fā)達、先進的代名詞,也是人們那時向往流動之地。香港那時還屬于英國,更是覺得遙不可及,只知道它的發(fā)達,其他知之甚少。臺灣更是一個無法把握的地方,尤其是那時兩岸分離對立的氣息還未徹底散去,兩岸的交流非常有限,人民之間互相陌生甚至戒備。這兩個第一次其實是一個第一次,但對于我是兩個第一次,因為,一直渴望著去廣州,實現了;未曾想過去香港臺灣,也實現了。所以對我來說是兩個第一次,而這都是受益于定仁師的不嫌引領。雖然至今已到過廣州10余次,到過臺灣7次,到過香港6次,但1995年和定仁師到廣州經香港至臺灣之行,是我一生難以忘懷的。那么這樣一個終生難忘的“第一次”之旅,究竟是何因何事呢?1995年9月的一個傍晚,定仁師和師母飯后散步到我在學校“中編樓”的過渡住處,告訴我有一個去臺灣參加海峽兩岸師范教育學術研討會的機會,這個活動有華東師大牽頭組織,要求一個教授帶一個博士生,要我們?yōu)闀h提交一篇中國西北少數民族師范教育發(fā)展與改革的論文,同時開始辦理相關手續(xù)。定仁師說帶我去參加,并囑咐我考慮一個研究的架構,并與他詳細討論,并囑托我與各方面聯系辦理赴臺手續(xù)。一個星期后,我將論文的架構提出與定仁師討論,聽取了他許多有益的意見和建議,同時著手撰寫論文,很快拿出了論文的初稿,定仁師詳細修改,后送交學校外事部門審查后轉換成繁體字版提交給臺灣師范大學教育研究中心。但由于我和定仁師赴臺交流是甘肅省對臺文化教育交流的第一例,所以省臺辦部門也不知道該是哪些程序辦理手續(xù),經過一波三折,好事多磨,直到10月底,所有手續(xù)材料經省臺辦提交國臺辦,一個月后批準下來。因為那是中國大陸經濟發(fā)展水平低,赴臺的費用全由臺灣邀請方支付,他們替我們買好了香港和臺灣的往返機票,我們預定好從蘭州到廣州的機票,于12月15日出發(fā),所有大陸赴臺參會人員,包括華南師大副校長管林教授、華東師大薛天祥教授、廣州師院張仁杰教授以及他們的學生共8人在廣州集中,乘火車到香港,第二天辦理好赴臺手續(xù)。在香港停留的三天中,我們各自解決飲食,香港的食品價格相對于內地可以說是奇高,街邊餐館標出的一碗面的價格普遍都在30港幣左右,那時的港幣比人民幣的比值還高。定仁師說我的工資低,他買吃的請我吃,我還清晰地記得有一次我們買到一個大大的俄羅斯面包邊吃邊在路邊看好車,吃完后又興致勃勃逛街的情景。到了臺灣安頓好,臺灣師范大學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及其同仁舉行簡單的歡迎會,他們用多媒體技術播放了該中心的簡介,那時我們的整個教學設施和研究條件都很簡陋,我記得歡迎會結束出門時,定仁師給我悄悄地說,我們也應該有這樣的設備和條件。第二天的大會報告,定仁師的表達流暢,思路清晰,觀點明確,也是時間把握最好的一位,讓我又學習了一回如何做老師,也為自己有這樣的老師而覺得自豪。
1995年,隨著民族教育研究的興起,對少數民族教育的關注也成為定仁師一個新的研究領域。西北地區(qū)是一個多民族地區(qū),研究少數民族教育既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和條件,也是西北師大重要的學術職責。1995年,甘肅省委宣傳部委托定仁師承擔一項“西北少數民族基礎教育問題與對策研究”的課題,定仁師帶著王鑒、蔡寶來和我廣泛收集資料,并且進行實地調研,經過半年多的構思、交流和反復討論研討,又征求有關專家和部門意見,最終我們完成了《西北少數民族基礎教育發(fā)展對策研究》一文,該成果由定仁師牽頭,在《西北師大學報》發(fā)表,首次對西北地區(qū)少數民族教育問題,從背景與特征、問題與原因、重點與難點、思路與對策等多方面進行了系統(tǒng)的梳理,對西北少數民族教育中的老大難問題,如入學難升學差、雙語教學困難、辦學體制僵化、寄宿制教育滯后、女童教育難以突破等,提出了內地對口支援模式、集中與分散結合模式、雙語教育模式以及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的女童教育模式等相應的具體的對策。定仁師帶領我們完成的這項研究,在當時中國的少數民族教育研究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甘肅省政府政策研究室對這項研究成果給予了高度評價,并轉化成政府決策。1996年,《西北少數民族基礎教育發(fā)展對策研究》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同時也受到甘肅省政府的表彰獎勵。獲得如此高的獎勵與榮譽,定仁師當之無愧,但作為學生的我們,則因定仁師的精心指導和引領,獲益更多。
2008年,學校機構改革,教師培訓學院資源整合到教育學院,實體上實現職前教育與職后教育的一體化,我被安排到新的教育學院主持工作。教育學院擔負著全校教師教育的重要職責,教育學可是學校的龍頭學科,也是老一輩創(chuàng)業(yè)下來的在全國知名專業(yè),怎樣既能守好基業(yè)又能建好家業(yè),對我來說是一項富有壓力和挑戰(zhàn)的工作。作為學生的我和學院的楊旭東書記第一個去拜訪了定仁師,表達了我的壓力和顧慮,并希望聽聽先生的建議。定仁師很認真地給我們講了從教育系到教育科學研究院,再到教育科學學院和教育學院的發(fā)展歷程,也以自己在以前教育系和教科所的行政工作經歷很用心地鼓勵我們,期間用許多具體的人和事所展現出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啟示我們,尤其強調要重視學科建設,重視科學研究,重視本科教學。這幾個方面也成為我們考慮教育學院發(fā)展的重點工作。記得那次拜訪結束時,他尤其囑咐我們一定要注意健康,保重身體,讓我覺得溫暖感動。以后因為工作或私人拜訪,定仁師總會熱情接待,師母也會端茶添水,讓人在輕松友善的氛圍中互通信息、交流想法,每次定仁師都會認真詢問學院的發(fā)展動向,也會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更會鼓勵加油。尤其在學院第一屆青年教師教學創(chuàng)新活動結束后,我和主管本科教學的張定強副院長到定仁師家里,向他匯報學院開展這個活動的意圖,也談了整個高等教育對本科教學忽視的憂慮,我想請定仁師為學院的青年教師談談如何教學,如何成為一名立足教學本職實現專業(yè)發(fā)展的好老師,給青年教師指指方向打打氣。定仁師本身就是一位善于教學的好老師,他對教學有著天然的情感,接到我們的邀請,他爽快地表示要支持我們的工作,答應給青年教師準備一場關于教學的講座。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定仁師結合自己的教學經歷和經驗,給青年教師語重心長地提出要熱愛教學、重視教學、學會教學的諄諄教導。熱愛教學、重視教學、學會教學也成為我自己為師教學的座右銘。
定仁師情系學院,讓我們時時感受到前輩的關愛。今年6月,學院組織退休教師參訪學校新校區(qū),之后在學校專家樓簡單聚餐,席間定仁師將我叫在身邊,很認真地給我說了兩件事。一件事是,今年五月在河南大學召開的教學論年會,我們學院沒有派人去參加,他認為這不應該,“過去這個學術會議一直有我們的聲音,而且我們的教學論學科是有地位的”。另一件事是,他聽有校友說我們教育學科在全國的排名有所下降,“這個事要引起注意,找一下問題,研究研究人家是怎么排名的,要高度重視”。對于第一件事,我了解是因為一些客觀的原因和信息溝通問題耽誤了會議。對于第二件事,我認為雖然我們不能跟著排名走,但學科排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發(fā)展的重要參考。于是,我與學院班子成員一起對目前兩個有影響的大學排名機構的學科排名情況作了認真分析,我們的問題主要在總體規(guī)模小、經費投入少、學生就業(yè)率低、高水平成果數量及其影響力不夠等幾個方面,據此我們也商議了采取了一些辦法。后來我把我對這兩件事的了解和考慮情況告訴了定仁師,定仁師很謙和地說:“我就是順便給你說說,沒想到你還真的認真了,不過認真也好,有利于學院發(fā)展”。其實,我們距真正的“認真”還真有距離,而定仁師的擔憂和勉勵卻是學院發(fā)展寶貴的財富。
(責任編輯 張永祥/校對 一心)
2015-08-25
李瑾瑜(1963—),男,甘肅莊浪人,博士,西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院長,教授,教師發(fā)展中心主任,主要從事課程與教學論、農村教育、教師培訓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