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峰++張力
摘要: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指,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并無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存在行為、客體或主體上關聯(lián)的侵權行為。它本質上屬于單獨侵權行為的范疇。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侵權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需區(qū)分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在過錯責任(包括過錯推定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通常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即由第三人獨自承擔全部責任,關聯(lián)人不承擔任何責任,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而在無過錯責任中,則正好相反,除非法律明確配置第三人責任,否則關聯(lián)人需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同樣,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關聯(lián)人在承擔責任之后,通過向第三人追償?shù)姆绞絹磉_到終極免責的效果。
關鍵詞:第三人侵權行為;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第三人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
中圖分類號:DF526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5.01.04
一、第三人侵權行為的概念緣起一直以來,我國侵權法理論和實踐并無第三人侵權行為這一說法,這個概念首先是由楊立新教授提出來的。他通過對《侵權責任法》第28條的解釋展開這一概念?!肚謾嘭熑畏ā返?8條規(guī)定:“損害是因第三人造成的,第三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睂W界和實務界對此通常的解釋是第三人原因或第三人過錯造成的損害。如王利明教授認為,本條是對第三人原因造成損害的規(guī)定,第三人原因是指除原告和被告之外的第三人,造成了原告損害的發(fā)生或擴大,第三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1]。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副主任委員王勝明先生認為本條是關于“第三人過錯”的規(guī)定,是指原告(受害人)起訴被告以后,被告提出該損害完全或部分由于第三人的過錯造成,從而提出免除或減輕自己責任的抗辯事由[2]。有學者認為此條規(guī)定了第三人行為,指受害人和加害人之外的第三人造成損害結果的,因而承擔部分或者全部侵權責任的行為[3]。但也僅限于抗辯事由的討論,并沒有將之上升到獨立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類型的高度,而完成此一任務的是楊立新教授?!暗谌饲謾嘈袨槭菞盍⑿陆淌谔岢龅母拍?,系統(tǒng)的論述體現(xiàn)在楊立新教授與趙曉舒博士合作的《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一文中(發(fā)表在《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雖然是合作作品,但考慮到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的系統(tǒng)構建是以楊立新教授主張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作為邏輯支撐的,且文中諸多觀點也體現(xiàn)在楊立新教授的其他著作與論文中,因而本文將商榷對象擬定為楊立新教授,但這絕非對趙曉舒博士相關學術貢獻的忽略。楊立新教授另辟蹊徑,將第28條界定為“有關第三人侵權行為的一般性規(guī)定”,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是一個全新的侵權行為類型,屬于侵權行為形態(tài)的范疇,其性質是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對應的侵權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即由第三人承擔責任,實際加害人不承擔責任,性質為共同責任?!盵4]
盡管楊立新教授提出“第三人侵權行為”概念的直接依據(jù)是《侵權責任法》第28條,但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的系統(tǒng)構建則是以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作為支撐的。楊立新教授認為:“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這兩個概念,是侵權責任法理論和實踐中最為復雜、最具有挑戰(zhàn)性的范疇,是侵權責任法理論和規(guī)則科學化、系統(tǒng)化的典范,關系到侵權責任在當事人之間分配的公平、科學、合理,因而在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特別值得研究,成為進入21世紀以來的侵權法的研究重點,受到世界各國侵權法學家和法官的重視?!盵5]侵權行為形態(tài),是指侵權行為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是對各類具體侵權行為的抽象和概括;而侵權責任形態(tài),則是指在侵權法律關系中,根據(jù)不同的侵權行為類型的要求,將侵權責任在不同的當事人之間進行分配的表現(xiàn)形式[6]。侵權責任形態(tài)與侵權行為形態(tài)息息相關,相互對應。侵權責任形態(tài)主要包括自己責任與替代責任、單方責任與雙方責任以及單獨責任和共同責任三類組成部分,其中前兩組分類是侵權責任形態(tài)較為簡單的分類。自己責任與替代責任代表的是行為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為他人的行為負責以及為物件損害負責這三種侵權行為;單方責任與雙方責任代表的是加害人責任與受害人責任的單方責任,以及與有過失與過失相抵、雙方均無過錯的行為與公平分擔損失的雙方責任[5]。最后一組,單獨責任與共同責任則是在加害人單方責任的基礎上所做的進一步分類,也是侵權責任形態(tài)與侵權行為形態(tài)理論最為復雜和艱澀的部分,而當中的共同責任與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對應問題尤其值得關注。楊立新教授認為,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發(fā)生共同責任,具體來說,共同侵權行為對應連帶責任,分別侵權行為對應按份責任根據(jù)楊立新教授最新的觀點顯示,分別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有連帶責任和按份責任兩種,分別體現(xiàn)在《侵權責任法》第11條和第12條。(參見:楊立新,陶盈. 論分別侵權行為[J]. 晉陽學刊, 2014,(1):110-121.),競合侵權行為對應不真正連帶責任,而第三人侵權行為則對應第三人責任。至此,楊立新教授構建了一個完整的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共同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7]。
第三人侵權行為作為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形態(tài)理論中的重要一環(huán),楊立新教授對其進行系統(tǒng)的論述,其主要的觀點有[4]:
第一,概念與特征。楊立新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指第三人由于過錯,通過實際加害人的直接行為或者間接行為,造成被侵權人民事權利損害,應當由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實際加害人免除責任的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其法律特征包括:造成損害的是實際加害人的行為,但造成損害的過錯在第三人;造成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是第三人過錯;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而實際加害人免責;被侵權人的侵權請求權直接針對第三人。
第二,性質及定位。第三人侵權行為是全新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類型,屬于侵權行為形態(tài)的范疇,與共同侵權行為、分別侵權行為以及競合侵權行為統(tǒng)屬于廣義的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范疇。
現(xiàn)代法學張力,鄭志峰:侵權責任法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與楊立新教授商榷第三,責任形態(tài)。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只有第三人責任一種,即由第三人獨自承擔責任,實際加害人不承擔責任,其性質屬于共同責任。endprint
第四,類型。第三人侵權行為可分為介入型和借用型,前者是指在實際加害人行為的實施過程中,加入了第三人的行為,造成被侵權人損害的第三人侵權行為。例如被告違法在路上挖掘了一個洞,第三人故意將原告推入該洞中而使其遭受人身損害。被告在路上挖洞屬于違法,但未直接造成損害,第三人故意傷害被侵權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后者指第三人借用實際加害人的物件實施侵權行為,造成被侵權人權利損害的第三人侵權行為。例如,被告在菜園中的灌水井已經關閉,第三人未經同意擅自打開該灌水井,不僅將被告的菜園淹沒,而且也將相鄰原告的菜園淹沒,造成財產損失。在這種情形中,第三人借用實際加害人的物件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受害人的權利損害,故第三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第五,相關概念區(qū)分。傳統(tǒng)的共同侵權行為與分別侵權行為屬于狹義的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各個侵權人都需要分擔責任,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分別是連帶責任和按份責任,而第三人侵權行為屬于廣義上的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各侵權人中有的分擔責任,有的不分擔責任,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因而不同。至于競合侵權行為與第三人侵權行為,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第三人的行為與競合侵權行為中直接侵權人的行為并非截然不同,不存在根本的界限,最簡潔的區(qū)分兩者的方法是,凡立法或者司法解釋規(guī)定使用第三人概念,但沒有適用《侵權責任法》第28條規(guī)則免除實際加害人責任的,都屬于競合侵權行為,適用第28條免除實際加害人責任的,就是第三人侵權行為。
第六,具體適用規(guī)則。楊立新教授認為,在適用過錯原則和過錯推定原則的侵權行為類型中,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普遍適用的免責抗辯事由,對應的侵權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而在適用無過錯原則的侵權行為類型中,法律明確規(guī)定了責任承擔規(guī)則的依照其規(guī)則。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為免責事由,但規(guī)定受害人故意造成損害可以免責的,則第三人故意造成損害可以免除實際加害人的責任;規(guī)定受害人重大過失或者過失造成損害實行過失相抵的,則第三人重大過失或者過失造成損害可以免除實際加害人的責任。申言之,參照受害人原因來解決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問題。
二、對楊立新教授有關第三人侵權行為觀點的質疑楊立新教授以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作為支撐,通過對《侵權責任法》第28條解釋展開和構建了較為系統(tǒng)的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這一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學術創(chuàng)新豐富了侵權行為形態(tài)類型,為學界和實務界認識侵權行為與侵權責任提供了全新的觀察視野,無疑讓人敬佩。但楊立新教授所構建的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并非完美無缺。囿于對《侵權責任法》第28條僅做文義解釋的局限,使得楊立新教授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認識過于簡單化,認為其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只有第三人責任一種,進而把大量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但配置其他責任形態(tài)的行為類型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形態(tài)之外,造成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無法邏輯自洽。下面,針對這些疑難問題具體展開論述:
第一,對實際加害人與損害之間原因力界定不明。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除受害人和第三人之外,還存在實際加害人,但有關實際加害人對損害的發(fā)生究竟有無原因力、何種原因力的問題卻始終語焉不詳。一方面認為實際加害人的行為相比較第三人的侵權行為是“間接原因”,對損害結果的發(fā)生起“輔助作用”,但另一方面又認為“第三人的過錯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實際加害人沒有過錯”,對損害發(fā)生并無原因力,這無疑有自相矛盾之嫌。楊立新教授持此種態(tài)度,其原因在于沒有認識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本質上屬于單獨侵權行為,第三人的侵權行為才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參見:楊立新,趙曉舒. 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J].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3,(4):70-82.)
第二,第三人侵權行為的定義與其所主張的類型不符。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存在實際加害人和第三人的行為,“實際加害人的行為是直接造成被侵權人損害的行為”,“第三人的行為是造成損害具有過錯的行為”,“兩個行為相互結合,或者是前后相續(xù),或者是第三人的行為作用于實際加害人的行為之上,造成被侵權人的損害?!盵14]但這樣的定義與楊立新教授主張的借用型第三人侵權行為類型不符。如楊立新教授舉例的第三人菜園灌水案,鄰居所受損害全然是由于第三人私自擰開灌水井造成,實際加害人(灌水井的所有人)根本沒有實施任何侵權行為,甚至都沒有行為,談何實施“直接造成被侵權人損害的行為”,也更稱不上有所謂的“間接原因”或“起輔助作用”,其與損害之間完全沒有因果關系,最多只能說實際加害人與損害之間具有某種客體上的關聯(lián),即第三人侵權利用了實際加害人擁有的物件(灌水井)而已。
第三,將許多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的行為類型不當?shù)貧w入競合侵權行為。競合侵權行為也是楊立新教授基于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提出的概念,是指兩個以上的民事主體作為侵權人,有的實施直接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的發(fā)生具有直接因果關系;有的實施間接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的發(fā)生具有間接因果關系,行為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申言之,競合侵權行為強調直接侵權人的直接侵權行為(主侵權行為)與間接侵權人的間接侵權行為(從侵權行為)競合造成損害 [8]。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與競合侵權行為有時很難區(qū)分開來,最簡單的區(qū)分方法就是,凡使用第三人概念,但未適用《侵權責任法》第28條免除實際加害人責任的就是競合侵權行為,免除的就是第三人侵權行為[4]。但這樣的區(qū)分方法,顯然是楊立新教授對兩者本質特征把握不明的結果,從而導致其將許多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的行為類型不當?shù)貏澣敫偤锨謾嘈袨橹小?/p>
如《侵權責任法》第68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以及第83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就完全符合楊立新教授對借用型第三人侵權行為的定義,都是第三人借用實際加害人擁有或管理的物件(客體)實施侵權行為,實際加害人沒有實施侵權行為,甚至都沒有行為,僅僅與加害物件具有客體上的關聯(lián)。第68條中的動物、第83條中的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與前述第三人菜園灌水案中的灌水井本質上一樣,都是第三人侵權行為的某種媒介。又如《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同樣也符合楊立新教授對第三人侵權行為的定義。以第44條第三人產品缺陷侵權來舉例,比如生產者張三生產了一個質量非常棒的熱水器,交付于運輸者李四運送至銷售者王五手里,結果李四因與王五私下有過節(jié),故意破壞致使熱水器存在缺陷,銷售者王五仔細驗收產品后沒有發(fā)現(xiàn)缺陷,將產品銷售出去,結果消費者劉某使用此種產品造成了損害。此案中,顯然運輸者李四(第三人)是造成消費者劉某損害的全部原因,生產者張三或是銷售者王五根本就沒有實施侵權行為,對損害的發(fā)生不具備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僅僅與損害之間存在某種關聯(lián)(產品),才被納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換言之,損害全然由運輸者(第三人)造成,根本不存在其他實施侵權行為的主體。難道我們要將生產者生產質量完好產品的行為、銷售者盡到注意義務的銷售行為界定為“間接侵權行為”或是“從侵權行為”,進而認為他們與運輸者(第三人)構成競合侵權行為嗎?顯然不能。實際上,這類侵權行為類型就是第三人侵權行為,而不是競合侵權行為。遺憾的是,楊立新教授忽視了這一點,將上述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的行為類型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之外,并不當?shù)貧w入競合侵權行為中。endprint
第四,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認識過于簡單化。楊立新教授之所以將大量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的行為類型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之列,不當歸入競合侵權行為,究其原因,在于其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認識過于簡單化。楊立新教授認為《侵權責任法》第28條是第三人侵權行為的一般規(guī)定,而第28條是一個沒有但書規(guī)則的條文,故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只有一種,即第三人責任(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實際加害人免除承擔責任),進而把許多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但需承擔其他責任的侵權行為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之外。如上文提到的《侵權責任法》第43條缺陷產品侵權、第68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等就完全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的定義,但因為法律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而沒有配置第三人責任,從而被楊立新教授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之外。殊不知,早在《侵權責任法》第28條制定過程中,就有許多專家指出,應該增加但書規(guī)則[9]。而最后的法律文本沒有規(guī)定但書,實則立法漏洞。我們不能機械地理解《侵權責任法》第28條,而應該看到法律出于政策考量可以對同一侵權行為形態(tài)配置不同的責任形態(tài)。如楊立新教授自己就認為,同樣都是分別侵權行為,《侵權責任法》第11條與第12條就規(guī)定了連帶責任和按份責任兩種不同的侵權責任形態(tài)[10]。對于這些法律另立責任規(guī)則的侵權行為,不能因此就將其排除在本應歸屬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類型之外。
第五,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在無過錯責任中的具體適用規(guī)則認識不清。楊立新教授認為在過錯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普遍適用的免責事由。而對于無過錯責任,第三人侵權行為具體適用規(guī)則就顯得十分混亂。一方面,對于許多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但配置其他責任形態(tài)的行為類型,楊立新教授將其排除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之外,納入競合侵權行為理論來解決,如屬于無過錯責任類型的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第68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致害侵權等就是如此,這一錯誤做法上文已指出;另一方面,對于法律無明文規(guī)定適用規(guī)則的第三人侵權行為類型,楊立新教授主張參照受害人原因來適用,即在無過錯責任中,凡是受害人故意可以免責的,第三人故意侵權行為即可免責;凡受害人過失可適用過失相抵的,第三人過失侵權行為也可以免責。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有失妥當。
首先,受害人原因與第三人的侵權行為不同,參照適用對受害人不公平。受害人對損害發(fā)生有故意或重大過失,表明其主觀上有可責難性,在救濟的必要性上大大減弱,減輕或免除加害人的責任符合公平原則的精神。而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損害全然因為第三人原因造成,理論上說由第三人承擔責任最為公平,但現(xiàn)實情況是,第三人往往難以確定;或者即使確定了第三人,他們的賠償能力也非常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免除實際加害人的責任,讓受害人直接向第三人主張賠償,這無疑是讓受害人承擔不能救濟之風險,這對受害人非常不公平。此外,退一步說,就算第三人侵權行為可以參照受害人原因來處理,也應該是在因受害人故意可以免責時,故意侵權的第三人免除實際加害人責任,受害人過失實行過失相抵時,第三人過失侵權的也應該是減輕實際加害人責任,而不是免除其責任。
其次,不免除實際加害人的責任符合無過錯責任原則的精神。楊立新教授認為在無過錯責任中,損害全然因為第三人故意造成,讓實際加害人承擔責任是不公平的[4]。但這種觀點忽視了無過錯責任本身的特殊性質,即無過錯責任本就是注重對損害之分擔、對受害人之救濟,而不是對過錯行為的懲罰制裁。在無過錯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造成的損害,要求實際加害人承擔責任,或許會有不公,但考慮到實際加害人往往與損害之間存在某種關聯(lián),如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致害侵權等,實際加害人雖不是損害發(fā)生的原因,但他們對動物、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擁有權利或利益,在發(fā)生第三人侵權行為時,考慮到動物、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等本身不同于普通物件的危險性特點和實際加害人由此享有的利益,不免除他們的責任是他們必須承擔的代價,并非不公。此外,實際加害人承擔責任后,還可以通過向第三人追償方式來終極免責。
最后,從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來看,對于無過錯責任中第三人造成損害的情形,大多數(shù)法律規(guī)定都區(qū)分受害人原因與第三人的侵權行為。譬如缺陷產品侵權、環(huán)境污染致害侵權、動物致害侵權等無過錯責任類型,對于受害人故意或重大過失都規(guī)定可以免除或減輕侵權人責任,但對第三人的侵權行為,都不容許免除實際加害人的責任。如《侵權責任法》有關動物致害侵權的規(guī)定,第78條明確規(guī)定受害人故意或重大過失可以免除或減輕責任,但第83條針對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又如《侵權責任法》第70條對于核事故侵權,受害人故意可以免除營運者的責任,但《國務院關于核事故損害賠償責任問題的批復》第2條和第9條,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造成核事故侵權的,營運者不免除賠償責任。
第六,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和第三人責任性質認識有待商榷。楊立新教授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屬于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范疇,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第三人責任—為共同責任類型。這種觀點有待商榷。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盡管學者們有不同見解,但較為一致的認識是:存在兩個以上的侵權行為人,對損害的發(fā)生都具有原因力,各侵權人都需要對損害承擔不同形態(tài)的侵權責任。楊立新教授對于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概念和特征的總結,并未真正反應其本質特征,相反,為了將第三人侵權行為納入其中,拓展了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的概念外延。實際上,楊立新教授對第三人侵權行為是否屬于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形態(tài)也并無萬分把握,故而才會通過使用“廣義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概念的方式,將第三人侵權行為納入其中。(參見:楊立新.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及責任理論的新發(fā)展[J]. 法學, 2012,(7):41-49.)而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所謂的實際加害人對損害的發(fā)生根本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有時甚至都沒有實施行為(如第三人菜園灌水案)。申言之,第三人之外的主體對損害發(fā)生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這決定了第三人侵權行為本質上是單獨侵權行為,而非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至于其對應的第三人責任,也顯然不能歸屬于共同責任的范疇。第三人責任強調由第三人獨立承擔全部責任,實際加害人并不承擔任何責任,這種責任類型與共同責任中的連帶責任、按份責任、補充責任、先付責任等都有本質區(qū)別:即實際加害人是永久性、絕對性的不承擔責任。實際加害人連承擔責任的可能性都沒有,如何能將其歸入共同責任。因而,第三人責任本質上屬于單獨責任形態(tài),而非共同責任。endprint
三、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再造楊立新教授有關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為我們認識《侵權責任法》第28條及相關條文提供了全新的觀測視野,其背后提倡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與侵權責任形態(tài)對接理論對于研究侵權責任法具有開拓性意義。然而,楊立新教授囿于對《侵權責任法》第28條僅做文義解釋的局限,導致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認識過于簡單,進而把大量符合第三人侵權行為定義的行為類型不當?shù)丶{入競合侵權行為中,造成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難以邏輯自洽。為此,筆者認為有必要站在楊立新教授認識的基礎上,對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進行再造。
(一)第三人侵權行為的概念與特征
筆者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指,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不具備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與損害之間存在行為、客體或主體上關聯(lián)的侵權行為。其主要的法律特征有:
1.造成損害的是第三人的侵權行為,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不具備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造成損害的原因全部來自第三人,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沒有因果關系,這是區(qū)別于競合侵權行為的本質之處。如第三人菜園灌水案,第三人違法利用了關聯(lián)人擁有的物件去造成受害人損害,第三人的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根本沒有實施侵權行為,甚至都沒有行為,與損害之間沒有因果關系。當然,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沒有因果關系,并非指其行為一定沒有過錯,在某些場合,關聯(lián)人實施了過錯行為,但其過錯行為與損害的發(fā)生之間沒有因果關系。如上文提到的道路挖洞推人的案例,第三人故意將原告推入洞中是造成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被告挖洞行為雖然有過錯,但與損害之間并無因果關系。
需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的關聯(lián)人與損害發(fā)生之間沒有因果關系,是指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并非指一定沒有事實上的因果關系。按照我國通用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第一步要確定有無事實因果關系(factual causation),其規(guī)則為必要條件測試(but for test)。根據(jù)必要條件理論,沒有A就不會有B時,A就是B的原因:倘若被告沒有從后面撞上原告的車,后者就不會受損時,被告的后車撞前車的行為就是損害的原因。在不作為案件中,為避免雙重否定通常反過來表述這個問題,但實質內容并無不同[11]。在確定有事實因果關系后,我們還需實施第二步,對是否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進行判斷,確定因果關系的相當性。法官要判斷,在法益受到侵害與損害之間必須存在充分的因果關系參見:Brox/Walker, Besonders Schuldrecht, C.H.Beck2008, 33. Auflage, S.494.(轉引自:王利明. 侵權責任法研究(上卷)[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360.),即要存在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在某些第三人侵權行為中,關聯(lián)人的行為與損害之間就滿足必要條件測試規(guī)則,進而存在事實上的因果關系,但卻不具備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如上文道路挖洞推人案道路挖洞推人案中,被告的挖洞行為確實與損害之間存在事實上的因果關系,但由于第三人行為的介入,中斷了此因果關系,被告對損害發(fā)生不具備法律上的因果關系。有關第三人行為介入問題。(參見:張新寶. 侵權責任構成要件研究[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370-373;陳聰富. 因果關系與損害賠償[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04-112.)。而在另一些第三人侵權行為中,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沒有事實上的因果關系,也當然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如第三人駕車欲撞甲車,見甲車后有乙車行駛,故猛烈撞擊乙車尾部,乙車受沖撞進而撞擊甲車。在這里,即使沒有乙車行為,第三人撞擊行為同樣會造成甲車損害,故乙車對于損害的發(fā)生就無事實因果關系。
2.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第三人侵權行為之所以特別,在于除第三人、受害人之外,還存在一個可能的責任主體,楊立新教授將其稱為實際加害人。有關楊立新教授使用“實際加害人”名稱的具體理由闡述,請參見:楊立新,趙曉舒. 我國侵權責任法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J].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13,(4):70-82.筆者認為此稱呼并不妥當。首先,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的這些關聯(lián)主體,很多情形下根本沒有實施侵權行為,甚至都沒有實施行為,如第三人菜園灌水案,灌水井的主人就沒有實施任何行為,以“加害人”相稱名不副實;其次,在“加害人”前面加上“實際”兩字,容易使人產生誤會,誤認為這些主體才是實實在在的侵權人,第三人反倒是“名義加害人”,因而由這些主體承擔責任方合適,而這顯然不妥。筆者認為,考慮到這些主體在很多情形下并沒有實施侵權行為,甚至沒有行為,就算其實施了侵權行為,但其侵權行為與損害之間也無法律上的因果關系,稱之為“加害人”、“行為人”、“被告”、“實際加害人”等都不甚妥當,而使用“關聯(lián)人”這一概念則比較合適,清晰描述了這類主體之所以被卷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并非其實施侵權行為,或與損害之間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而是因為其與損害之間存在客體、行為或是主體上的關聯(lián)。這也是第三人侵權行為獨立于競合侵權行為、共同侵權行為、分別侵權行為以及通常的單獨侵權行為的根本所在。
3.第三人侵權行為屬于單獨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第三人侵權行為是單獨侵權行為,損害全然是由第三人造成的,關聯(lián)人對損害發(fā)生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僅僅是有某種關聯(lián)而已。至于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侵權責任形態(tài),則具有多樣性,并非只有第三人責任,起碼還有以下責任形態(tài):
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的情形。包括法律直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條款,如《侵權責任法》第43條產品缺陷侵權、第59條醫(yī)療產品等侵權、第68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以及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這些侵權行為實際都是第三人侵權行為,即第三人是造成損害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并無原因力,僅僅與損害之間存在某種客體(缺陷產品、醫(yī)療器械等醫(yī)療產品、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以及動物)上的關聯(lián)。對于這類侵權行為,本應配置第三人責任,但考慮到缺陷產品、動物、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等客體本身具有的危險性,法律為充分救濟受害人,規(guī)定了例外的責任規(guī)則,即讓關聯(lián)人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而在《侵權責任法》之外,《物權法》第22條第2款、《人賠解釋》第11條也同樣規(guī)定了關聯(lián)人需要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的情形。endprint
除法律直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之外,法律還間接規(guī)定了諸多不真正連帶責任,包括《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在這些條款中,法律雖然沒有直接規(guī)定其為不真正連帶責任,但實質上都是不真正連帶責任。但楊立新教授認為,《侵權責任法》度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規(guī)定的是先付責任[8]。筆者認為此觀點并不成立。首先,從文義解釋看,這三個條文只是規(guī)定了“某某責任主體賠償后,可以向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追償”,并沒有使用必須由某一責任主體“先行承擔賠償責任”等詞語,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受害人不得直接向這些被追償主體主張賠償”或是“其他責任主體不承擔賠償責任”,這與先付責任的特征顯然不符。其次,從目的解釋看,在這些侵權行為類型中,法律也沒有必要規(guī)定先付責任,否定受害人直接向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主張賠償?shù)臋嗬盍⑿陆淌谡J為法律是基于“保護受害人的需要”以及“保障受害人權利盡早得到實現(xiàn)”的考慮,規(guī)定了先付責任。但實際上規(guī)定先付責任反而不利于救濟受害人,因為先付責任意味著受害人不能直接向第三人請求賠償,在中間賠償主體缺乏賠償能力時,對于受害人的救濟將非常不利。楊立新教授實際上也看到補充責任對受害人救濟不利的一面,提出被侵權人可以直接起訴第三人,要求第三人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但這無疑是在重走不真正連帶責任的老路。(參見:楊立新. 論不真正連帶責任類型體系及規(guī)則[J]. 當代法學,2012,(3):57-64.)最后,楊立新教授將這些條款界定為先付責任,與其對《物權法》第21條第2款的定性存在矛盾。楊立新教授認為《物權法》第21條第2款規(guī)定的物權錯誤登記侵權責任的性質為不真正連帶責任[12],但考察該條文發(fā)現(xiàn),其在表述上與《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可以說一模一樣,都是“某某責任主體賠償后,可以向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追償”。 《物權法》第21條第2款規(guī)定:“因登記錯誤,給他人造成損害的,登記機構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登記機構賠償后,可以向造成登記錯誤的人追償?!睂τ谶@兩類相同表述的條文,楊立新教授一邊認為《物權法》第21條第2款為典型的不真正連帶責任,而另一邊卻將《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界定為先付責任,這無疑自相矛盾。實際上,《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所謂的“先付責任”本質上是不真正連帶責任,受害人如果知悉損害是由于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造成的,可以直接請求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賠償,也可以請求關聯(lián)人賠償,是法律間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楊立新教授對于《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責任的定性也并不一致,早期就將這三者納入不真正連帶責任中。(參見:楊立新. 法官適用《侵權責任法》應當著重把握的幾個問題[J]. 法律適用,2010,(Z1):32-36.)
承擔先付責任的情形。我國有關先付責任的規(guī)定非常少,典型的只有《國務院關于核事故損害賠償責任問題的批復》第2條和第9條,第2條直接規(guī)定發(fā)生核事故侵權責任時,由營運者對核事故承擔賠償責任,并明確排除營運者之外的主體承擔賠償責任的可能性,這是先付責任。換言之,對由于第三人原因造成的核事故侵權責任,受害人只能向核設施的營運者主張賠償,而不能直接向第三人主張,營運者在賠償之后再向第三人追償。法律對核事故損害規(guī)定先付責任,主要考慮到核事故損害不可估量的特殊性質,讓核設施營運者承擔先付責任有利于統(tǒng)一賠償和救濟受害人。對核事故侵權責任規(guī)定先付責任,否定了受害人直接向第三者主張賠償?shù)臋嗬?,理論上對受害人的救濟確實有不利之處。但考慮到核事故侵權責任與其他侵權責任類型(如缺陷產品、物件倒塌等侵權責任)不同,其侵權后果往往是不可估量的,通常情形,第三人不可能有賠償能力,只有核設施運營者才可能有此賠償能力。當然,如果現(xiàn)實中營運者賠償能力確實不夠,第三人又有賠償能力,可以考慮讓受害人直接向第三人主張賠償。
此外,針對一些第三人侵權行為,我國法律雖然配置了通常的第三人責任,但輔之以補償責任,即其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補償責任”。如《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4條第2款規(guī)定,幫工人遭受第三人侵權,理應由第三人承擔責任。即配置了第三人責任,但如果第三人不確定或缺乏賠償能力時,為救濟受害人,貫徹公平原則的精神,被幫工人(關聯(lián)人)需要給予適當補償,這實際是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另設責任規(guī)則的規(guī)定。再如《侵權責任法》第87條高空墜物侵權,也是典型的第三人侵權行為,第三人拋擲物件的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在查明侵權人的情形下,理應由第三人承擔責任,但在不能查明時,為救濟受害人,可能的建筑物使用人(關聯(lián)人)因為使用建筑物而與損害之間產生關聯(lián)(客體關聯(lián)),被納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并需要承擔補償責任。此外,《侵權責任法》第23條規(guī)定,見義勇為人因防止、制止他人侵權而受到第三人損害的,第三人理應承擔賠償責任。但在第三人逃逸或缺乏賠償能力時,受益人因與受害人存在主體關聯(lián)而被納入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并需承擔適當?shù)难a償責任。
(二)第三人侵權行為的類型
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僅僅具有某種關聯(lián)。按照關聯(lián)類型的不同,第三人侵權行為可以分為:
第一,行為關聯(lián)型第三人侵權行為。即第三人侵權行為是造成受害人損害的全部原因,但關聯(lián)人實施某些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這里關聯(lián)人的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并非指有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可能存在事實上的因果關系。根據(jù)關聯(lián)人行為有無過錯又可分為,關聯(lián)人無過錯的行為關聯(lián)和有過錯的行為關聯(lián)。前者指關聯(lián)人的行為沒有過錯,但由于第三人的原因使得關聯(lián)人的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如某甲在騎自行車回家,突然第三人沖出推甲一把,甲失去平衡將路旁行人乙撞傷。關聯(lián)人甲騎車行為合法無過錯,損害全然由第三人故意造成,但甲騎車行為與損害存在關聯(lián)。有過錯的行為關聯(lián),指關聯(lián)人實施了有過錯的行為,雖然過錯行為與損害之間并無法律上因果關系,但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如在Waston v. Kentucky & Indiana Bridge & R. Co.一案中,被告火車公司因過失致汽油泄漏于街上,第三人故意點燃火柴,引爆汽油,路人因而受傷[13]。關聯(lián)人火車公司泄露汽油的行為顯然有過錯,但損害是因為第三人故意造成,關聯(lián)人的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法律上因果關系,僅與損害存在行為上的關聯(lián)。這種情形實際上正是英美法系中介入因素的考慮,“原則上講,第三人因(甚至是故意利用)被告的過失違反義務的行為而出于重大過失、特別是故意加害了原告時,損害就不再從因果關系的角度歸責于被告:第三人通常會被認定為損害的原因?!保▍⒁姡厚T·巴爾. 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下冊)[M]. 焦美華,譯.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550.)endprint
第二,客體關聯(lián)型第三人侵權行為。顧名思義,指損害完全由第三人的侵權行為造成,但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存在客體上的關聯(lián)。楊立新教授所說的借用型第三人侵權行為即屬此類,如第三人菜園灌水案,第三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但致害的灌水井為關聯(lián)人所有。又如《侵權責任法》第43條產品缺陷侵權、第68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以及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等,這些侵權行為中的損害都是由第三人造成,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并無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與損害之間存在客體關聯(lián),分別是缺陷產品、環(huán)境污染致害物和動物。當然,雖然這幾條都是典型的第三人侵權行為,但鑒于動物、缺陷產品等具有的特殊危險性質,法律出于保護受害人的考慮,并沒有配置通常的第三人責任,而是另立其他規(guī)則,讓關聯(lián)人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此外,《侵權責任法》第87條高空墜物侵權,也是典型的第三人侵權行為,第三人拋擲物體的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但其他可能的建筑物使用人因為使用的建筑物這一客體關聯(lián),而被納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并出于救濟受害人的考量,法律規(guī)定在第三人不明時,需承擔補償責任。
第三,主體關聯(lián)型第三人侵權行為。指關聯(lián)人與損害之間存在某種主體上的關聯(lián),通常表現(xiàn)為關聯(lián)人與受害人之間具有某種身份關系。如雇員與雇主,在雇員受到第三人侵害時,雖然第三人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全部原因,但雇主與雇員存在主體關聯(lián),因而被納入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又如在商場、車站等場所,受害人因為第三人而造成損害,商場、車站等所有人或管理人盡管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但由于其對受害人負有安全保障義務,有主體上的關聯(lián),因而也被納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同理,幫工人與被幫工人、見義勇為人與受益人等也存在此種關聯(lián),在幫工人、見義勇為人受到第三人侵權時,被幫工人、受益人也被納入到此種法律關系中。需要注意的是,主體關聯(lián)并不同于替代責任,替代責任強調責任主體與實際侵權人之間的替代關系有關替代責任的特點,請參見:張民安.侵權法上的替代責任[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3-4.,而這里所謂的主體關聯(lián),是關聯(lián)人與受害人之間存在主體上的關聯(lián)。
(三)第三人侵權行為與相關概念的區(qū)分
1.與競合侵權行為的異同。首先,兩者都存在三方當事人,都使用“第三人”概念。競合侵權行為中存在直接侵權人(第三人)、間接侵權人和受害人,第三人侵權行為存在第三人、關聯(lián)人和受害人,兩者都使用了“第三人”的概念。當然這里的“第三人”概念是實質意義上的,在具體情形中可能會使用“其他責任人”等表述,但都屬于“第三人”概念的范疇。其次,第三人之外是否存在其他侵權責任主體不同。在競合侵權行為中,第三人(直接侵權人)的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直接原因,間接侵權人是損害發(fā)生的間接原因,兩者競合構成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而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第三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不具備原因力,僅具有某種關聯(lián)。最后,行為形態(tài)以及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不同。競合侵權行為,第三人與間接侵權人對損害的發(fā)生都具有原因力,屬于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范疇,其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補充責任,屬于共同責任形態(tài)。對于楊立新教授有關競合侵權行為及其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論述,筆者認為其中諸多觀點也有待商榷,將另行撰文論述。而第三人侵權行為,第三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不具備原因力,本質上屬于單獨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包括第三人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先付責任和“第三人責任+補償責任”等。
2.與共同侵權行為和分別侵權行為的區(qū)別。第三人侵權行為是獨立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類型,與傳統(tǒng)的共同侵權行為和分別侵權行為不同。第一,各主體對損害發(fā)生的原因力不同。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只有第三人對損害發(fā)生具有原因力,關聯(lián)人對損害發(fā)生并無原因力,僅存在行為、客體或主體上的關聯(lián);而在共同侵權行為與分別侵權行為中,每個侵權人對損害的發(fā)生都有直接原因力,都是損害發(fā)生的原因。第二,行為形態(tài)以及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不同。共同侵權行為和分別侵權行為,都屬于多數(shù)人侵權行為的范疇,其中共同侵權行為對應連帶責任,分別侵權行為對應按份責任,都屬于共同責任。而第三人侵權行為本質上是單獨侵權行為,其對應但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
3.與典型的單獨侵權之間的區(qū)別。第三人侵權行為本質上屬于單獨侵權行為,但又與典型的單獨侵權行為不同。典型的單獨侵權行為通常只存在兩個法律關系主體,即侵權人與受害人;而第三人侵權行為除侵權人(第三人)和受害人之外,還存在一個關聯(lián)人,其雖然與損害的發(fā)生沒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存在行為、客體或主體上的關聯(lián),因而被納入到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關系中。此外,單獨侵權行為通常對應到單獨責任,而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即有單獨責任,也有共同責任。
4.行為形態(tài)之間的轉化。由于第三人侵權行為、競合侵權行為、共同侵權行為以及分別侵權行為都存在多個法律關系主體,這就給四者之間的轉化留下空間。假設在安全保障義務場合,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導致?lián)p害發(fā)生,如果安全保障義務人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則此時就是純粹的第三人侵權行為,損害由第三人承擔;而如果安全保障義務人沒有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對損害的發(fā)生具有間接原因力,則此時侵權行為形態(tài)就轉化為競合侵權行為。再進一步,如果安全保障義務人不但沒有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且其行為對損害的發(fā)生還具有直接原因力,則侵權行為形態(tài)就轉為共同侵權行為或是分別侵權行為,具體是哪一類,需要根據(jù)安全保障義務人與第三人之間是否存在主觀或客觀上關聯(lián)而定。
四、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具體闡釋在針對楊立新教授有關第三人侵權行為主要觀點進行商榷之后,筆者試圖重構第三人侵權行為理論。筆者認為,在第三人侵權行為中,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造成損害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對損害的發(fā)生并無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與損害之間存在行為、客體或是主體上的關聯(lián),本質上屬于單獨侵權行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并不是僅僅只有第三人責任這一種。為全面認識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首先來看看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有關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規(guī)定。endprint
(一)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的相關規(guī)定
1.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的情形。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通常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這在理論上并無爭議。《侵權責任法》第28條規(guī)定在第三章“不承擔責任和減輕責任的情形”中,從侵權法邏輯體系來看屬于總則部分。從邏輯體系看,我國侵權責任法是一個總分式的邏輯有機體:第一章至第三章,屬于“總則”;第四章至第十一章,屬于“分則”。(參見:梁慧星.中國侵權責任法解說[J]. 北方法學,2011,(1):5-20.)盡管對于該條適用范圍仍有爭議,但其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的普遍適用性,學界和實務界基本贊同。[14]除第28條之外,《侵權責任法》還在具體的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類型中,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如第37條第2款前半句以及第40條前半句就屬于這一規(guī)定。實際上,《侵權責任法》第37條第2款以及第40條同時規(guī)定了兩種不同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其中第37條第2款前半句、第40條前半句規(guī)定的是第三人侵權行為,即適用是在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是損害發(fā)生的全部原因,關聯(lián)人(安保義務人、學校等教育機構)對損害發(fā)生并無原因力;而第37條第2款后半句、第40條后半句規(guī)定的是競合侵權行為,即第三人實施了直接侵權行為,而關聯(lián)人(安保義務人、學校等教育機構)未盡到注意義務,為損害的發(fā)生提供了便利或條件,因而實施了間接侵權行為,兩者構成競合侵權行為。我們在理解適用這些條文時,一定要將兩者區(qū)分開來。在商場、車站、學校、幼兒園等場所,第三人實施侵權行為造成損害,商場、學校等安全保障義務人盡到安保義務的,對損害發(fā)生沒有原因力,因而是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此,第37條第2款前半句以及第40條前半句明確規(guī)定,由第三人獨自承擔全部責任,關聯(lián)人不負任何責任。
2.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不為第三人責任的情形。雖然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通常為第三人責任,但對于一些特殊情形,法律配置了其他責任形態(tài),包括:
其一,“不真正連帶責任型”。包括法律直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主要有《侵權責任法》第43條銷售者的不真正連帶責任、第59條醫(yī)療機構的不真正連帶責任。需要注意的是,《侵權責任法》第43條與第59條不同,第43條中生產者與銷售者互為第三人,即兩者都可能是造成損害全部原因的第三人,而第59條醫(yī)療機構是關聯(lián)人,醫(yī)療器械等產品產生者是第三人。本部分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前提下討論,因而僅僅指銷售者充當關聯(lián)人,生產者作為第三人的情形。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41條可知,銷售者對產品缺陷侵權承擔的是過錯責任,但法律出于保護受害人的考慮,第43條明確規(guī)定,當出現(xiàn)第三人產品缺陷侵權時,銷售者也不能主張免責抗辯,需要與生產者(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同樣,醫(yī)療機構對于因藥品、消毒藥劑、醫(yī)療器械缺陷等致害侵權承擔過錯責任,在第三人侵權致害時,本可以主張抗辯免責的,但法律出于充分救濟受害人的理想,第59條規(guī)定醫(yī)療機構需要與生產者或血液提供機構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有關血液致害的歸責原則,學界有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血液不同于血液制品,也不同于醫(yī)療器械等醫(yī)療產品,出于血液提供者和醫(yī)療機構的非商業(yè)性質考慮,兩者應對血液致害承擔過錯責任。(參見:侯國躍.輸血感染損害責任的歸責原則和求償機制[J]. 社會科學,2014,(2):91-100.)
除法律直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之外,法律還間接規(guī)定了諸多不真正連帶責任,包括《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在這些條款中,法律雖然沒有直接規(guī)定其為不真正連帶責任,但實質上都是不真正連帶責任。對于此種法律間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也許會有學者質疑。如運輸者造成產品缺陷,受害人在起訴時并不清楚是否存在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何來選擇權,其只能是向生產者或是銷售者主張責任,因而是先付責任,而非不真正連帶責任。筆者認為,區(qū)分兩種責任的關鍵在于,受害人在知曉有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存在時,能否向這些責任主體直接主張權利,如果能,就是不真正連帶責任;如果不能,就是先付責任。這里,受害人在知曉其他責任人時,顯然可以直接向其他責任人主張賠償,因而是不真正連帶責任。而在不知曉時向一方主張權利,也只是受害人在行使其不真正連帶責任的求償選擇權。當然,在《侵權責任法》第44條、第85條以及第86條第1款中,如果不存在第三人或其他責任人,那就是典型的法律直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單獨責任或連帶責任。其中屬于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的有:第44條就缺陷產品侵權,規(guī)定銷售者(關聯(lián)人)與運輸者、倉儲者(第三人)之間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這里的銷售者承擔過錯責任,本應配置第三人責任的,但法律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第85條建筑物、構筑物等物件脫落墜落侵權,所有人、管理人與其他責任人(第三人)之間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這里的所有人、管理人承擔的是過錯推定責任,本也應配置第三人責任,但法律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
其二,“第三人責任+補償責任型”。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除規(guī)定不真正連帶外,還配置一種責任形態(tài),即“第三人責任+補償責任”?!度松頁p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4條第2款規(guī)定,幫工人在受到第三人侵權時,需先由第三人承擔責任,但在第三人不明或沒有賠償能力時,關聯(lián)人需給予適當補償。此外,《侵權責任法》第87條高空拋物侵權、第23條見義勇為人受到第三人侵權也屬于此類。如何區(qū)分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適用問題,是以關聯(lián)人為判斷軸心的,并不是以第三人來定。因此,高空墜物型第三人侵權行為、見義勇為型第三人侵權行為,都應該納入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來討論。
(二)無過錯責任中的相關規(guī)定
1.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不為第三人責任的情形。現(xiàn)有大量的無過錯責任類型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都沒有配備第三人責任,而是規(guī)定了其他責任類型,包括:endprint
其一,不真正連帶責任型。也包括法律直接規(guī)定和間接規(guī)定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前者如《侵權責任法》第43條生產者作為關聯(lián)人的產品缺陷侵權、第68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這些侵權行為中,關聯(lián)人(生產者、污染物所有人、動物權利人)承擔的都是無過錯責任,對于第三人侵權導致?lián)p害的情形,法律沒有免除關聯(lián)人的責任,而是責令關聯(lián)人與第三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后者如《侵權責任法》第44條生產者作為關聯(lián)人的運輸者、倉儲者等第三人產品缺陷侵權、第86條建筑物、構筑物等設施倒塌侵權第86條第1款和第2款都使用“其他責任人”,但要注意區(qū)分。第1款所說的“其他責任人”是指造成建筑物缺陷的責任人,例如監(jiān)理人、設計人以及假冒偽劣材料的供應商; 第2款中的“其他責任人”則不同,是指建筑物缺陷以外的原因造成建筑物倒塌的責任人,包括地鐵施工、業(yè)主拆承重墻和恐怖分子破壞活動等。(參見:梁慧星. 我國《侵權責任法》的幾個問題[J]. 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2-15.),關聯(lián)人(生產者、建設單位、施工單位)承擔無過錯責任,對于第三人(運輸者、倉儲者、其他責任人)的侵權行為,法律間接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任。此外,《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1條也屬于此類。
其二,先付責任型。關聯(lián)人必須先行承擔賠償責任,受害人不得直接向第三人主張賠償?shù)那樾巍V挥小秶鴦赵宏P于核事故損害賠償責任問題的批復》第2條和第9條規(guī)定的第三人核事故侵權。
2.明確規(guī)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為第三人責任的情形。即明確免除關聯(lián)人的責任,讓第三人承擔責任的情形:
第一,《電力法》第60條第2款規(guī)定,因第三人原因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第三人承擔責任,電力企業(yè)(關聯(lián)人)不承擔責任?!端廴痉乐畏ā返?0條第1款規(guī)定,完全由于第三人的故意或過失,造成海洋環(huán)境污染損害的,由第三人排除危險,并承擔賠償責任;第92條規(guī)定,由于負責燈塔或者其他助航設備的主管部門的行為造成環(huán)境污染的,由主管部門負責賠償。
第二,《侵權責任法》第86條規(guī)定第2款。第86條第2款規(guī)定:“因其他責任人的原因,建筑物、構筑物或其他設施倒塌造成他人損害的,由其他責任人承擔侵權責任?!北究钪械摹捌渌熑稳恕迸c第86條第1款并不相同,第1款主要指的是勘察設計單位、監(jiān)理單位以及其他對建筑物質量有保障義務的人,而第2款則主要指的是業(yè)主不合理使用、地鐵施工等第三人故意破壞等情形[15]。對于此種第三人侵權行為導致的損害,受害人只能向第三人主張損害賠償,不能向建設單位和施工單位主張賠償。
(三)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總結性描述
從上文分析可知,無論是過錯責任(包括過錯推定責任)還是無過錯責任,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都有配置第三人責任的情形,也都有不配置第三人責任的情形。對于法律有明文規(guī)定的情形,依照法律規(guī)定即可解決對應責任形態(tài)的問題。但在法律沒有規(guī)定的情形中,是否要免除關聯(lián)人的賠償責任,即如何確定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的就存在爭議:
有學者主張“全部責任適用說”。認為第三人過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抗辯事由,無論是以過錯責任為規(guī)則原則,還是以無過錯責任為規(guī)則原則,完全由于第三人過錯所造成的損害,原則上應由第三人承擔責任,行為人或者致害物件的所有人可以主張免責[9]。其理由主要是貫徹自己責任原則的理念,認為自己僅對自己行為負責。這種觀點注重貫徹自己責任原則,但沒有看到無過錯責任中充分救濟受害人的重要性,未免有失妥當,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也已有大量的反面規(guī)定。
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應該區(qū)分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原則上為第三人責任,即由第三人獨自承擔全部責任,關聯(lián)人不承擔責任。但對于無過錯責任,則認為應該予以限制,具體適用但方法又不同。有的學者主張“類型區(qū)分說”,認為在無過錯責任中,區(qū)別不同的類型來適用第三人侵權抗辯,對于高度危險作業(yè)致人損害原則上不得以第三人過錯作為抗辯,而其他無過錯責任案件,可以以第三人過錯作為抗辯減輕行為人的責任,但不免除其責任[14]。也有學者主張“危險程度區(qū)分說”,認為我們應根據(jù)危險程度的不同來區(qū)分對待第三人侵權行為,對于一些超常危險的活動,即使受害人的損害完全是由第三人過錯行為造成的,法律也不免除名義侵權人的責任,而對于一般性危險活動,第三人侵權行為是可以主張的免責抗辯事由[16]。此外,楊立新教授主張“參照受害人原因說”,上文已做詳述,不再贅述。
對于“類型區(qū)分說”主張的區(qū)分高度危險作業(yè)與其他無過錯類型案件來適用第三人侵權抗辯的觀點,筆者認為值得商榷,首先,區(qū)分兩者適用的標準就不明確,為何將高度危險作業(yè)單獨列出,這樣區(qū)分的理由似乎并不充分;其次,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對于其他無過錯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類型,也多有不配置第三人責任的情形。而對于“危險程度區(qū)分說”,其依據(jù)危險程度的高低來區(qū)別適用第三人侵權抗辯,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要在個案中去區(qū)分危險程度的高低,無疑缺乏操作性。
筆者認為,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具有多樣性,應該區(qū)分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采以下規(guī)則:
1.在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以配置第三人責任為原則,以不配置為例外”。主要的原因在于,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中,侵權人承擔責任的前提是必須具備過錯,而第三人侵權行為,損害的全部過錯來自第三人,理應由第三人獨自承擔全部責任,關聯(lián)人沒有過錯,不應承擔責任。當然,法律出于充分救濟受害人的考量,可以規(guī)定例外情形,如銷售者對產品缺陷致害侵權,本應承擔過錯責任,但法律出于保護消費者的考量,規(guī)定銷售者需要就生產者、運輸者、倉儲者等第三人的侵權行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對于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例外情形,依照法律規(guī)定。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的,適用第三人責任。
2.在無過錯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應該是“以配置第三人責任為例外,以不配置為原則”。主要的原因在于:endprint
其一,符合無過錯責任原則充分救濟受害人的立法理念。無過錯責任本就是在強弱對比的前提下確立的,與過錯責任原則不同,無過錯責任制度的基本理念,并不是對具有“反社會性”行為的制裁,并非對侵權行為人行為的否定評價。因為,汽車的使用、污水的排放、產品的銷售,都是現(xiàn)代社會中必要的經濟活動,根本不涉及不法性,即“無過錯責任原則之基本思想乃是對不幸損害之合理分配,亦即ESSER教授特別強調之分配正義”[17]。在發(fā)生第三人侵權行為的區(qū)別,相比較未知的第三人,受害人向關聯(lián)人主張損害賠償通常更為有利和方便,如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受害人通常很難找到第三人,就算確定了第三人,相較于污染企業(yè),其賠償能力通常也相差巨大。如若容許關聯(lián)人免責抗辯,那么就限定了受害人的求償方向,在第三人無資力或下落不明時,無辜的受害人只能自己承擔損害,這顯然有悖于無過錯責任強調的分配正義之理念。
其二,與現(xiàn)有的法律規(guī)定相符?,F(xiàn)有法律法規(guī)的許多規(guī)定也可佐證這一規(guī)則,如《侵權責任法》第五章到第十一章規(guī)定了諸多無過錯責任類型,其中對于第三人侵權行為,法律明確配置第三人責任的非常少,僅有第86條第2款。而《侵權責任法》之外,也只有《電力法》第60條第2款、《水污染防治法》第90條第1款以及第92條。相反,大量法律規(guī)定都沒有配置第三人責任,關聯(lián)人不能免責,需要對損害承擔責任。如《侵權責任法》第43條和第44條第三人產品缺陷侵權,第63條第三人環(huán)境污染侵權,第83條第三人動物致害侵權等,法律都沒有配置第三人責任,而是規(guī)定了不真正連帶責。此外,針對第三人核事故侵權,法律也沒有配置第三人責任,而是規(guī)定了先付責任,沒有免除關聯(lián)人的責任。
因此,為充分救濟受害人,對于無過錯責任中第三人侵權行為,應該“以配置第三人責任為例外,不配置為原則”。換言之,在無過錯責任中,法律明確對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責任形態(tài)做出規(guī)定的,依照其規(guī)定;沒有明確規(guī)定的,不能當然適用第三人責任,關聯(lián)人需對損害承擔責任。
至于關聯(lián)人需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形態(tài),筆者認為分析已有的責任承擔規(guī)則,將其承擔的責任形態(tài)類型界定為不真正連帶責任較為妥當。一方面,從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看,對于無過錯責任中的第三人侵權行為,配置的責任形態(tài)類型除第三人責任外,只有不真正連帶責任和先付責任,而其中大多數(shù)都選擇了不真正連帶責任,如《侵權責任法》第43條、第44條、第68條、第83條等,規(guī)定先付責任的只有第三人核事故侵權,由此可見配置不真正連帶責任是較為普遍的做法;另一方面,配置不真正連帶責任對各方也最為公平合理。對于受害人來說,不真正連帶責任相較于第三人責任和先付責任,增加了受害人獲得賠償?shù)目赡苄裕浞直U狭似渚葷鷻嗬?;對關聯(lián)人來說,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是基于無過錯責任分配正義的理念,關聯(lián)人承擔責任后,可以通過向第三人追償?shù)确绞絹硖钛a損害,獲得終極免責,同時,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相比較承擔先付責任更有利,畢竟受害人還存在直接向第三人主張賠償?shù)目赡埽欢鴮τ诘谌?,由于他才是損害發(fā)生的根源,責令其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相比較先付責任更有利于制裁第三人。
至此,第三人侵權行為對應的責任形態(tài)可如下圖所示: 侵權行為形態(tài)侵權責任形態(tài)單獨侵權行為第三人侵權行為主體關聯(lián):雇主與雇員、幫工人與被幫工人等客體關聯(lián):普通物件、動物、產品、污染致害物等行為關聯(lián):過錯行為的關聯(lián);無過錯行為的關聯(lián)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無過錯責任原
則例
外原
則例
外 第三人責任第三人責任+補償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先付責任第三人責任單獨責任共同責任共同責任單獨責任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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