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明

周總理說，外交人員是文裝的解放軍。像軍人一樣，絕對服從命令是一個外交人員的天職。外交人員受祖國重托，常年在國外工作，不能經(jīng)?；貒虼?，對父母的孝順相對少些，真是“忠孝不能兩全”。我就有這樣的經(jīng)歷。我在土耳其工作期間先后失去了母親、父親。

我的父母親都是農(nóng)民，一輩子以種田為生。他們都是文盲，吃盡了不識字的苦頭，因此不顧生活艱難，供我上學(xué)。我讀書一共18年，父母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父母親到了晚年，身體大不如前，病魔經(jīng)常纏身。但這時我正值年富力強的中年，工作擔(dān)子較重，尤其是長年在駐外使領(lǐng)館擔(dān)任總領(lǐng)事、大使，不可能常在父母身邊盡孝，也不可能“?；丶铱纯础?，只有一月一次的信件往來。我想，我努力做好本職工作，也許是對父母最好的孝順了。

1989年9月，我母親病逝，享年78歲，當時我正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任總領(lǐng)事。噩耗傳來，我肝腸寸裂，萬分悲痛?；叵肽赣H得病多年，飽受折磨，我卻只有一次到醫(yī)院陪床。在她彌留之際，我都沒有在她身邊。她走了，我恨不得馬上回國奔喪，我家里人也是這樣盼望的。但當時因為工作需要我無法離開工作崗位，所以我母親的喪事只能由我兄弟辦理。我強壓喪母的悲痛，堅決服從國內(nèi)安排，更加投入地做好總領(lǐng)館的各項工作，以此作為對慈母的悼念。

當時我寫下這樣一篇日記：

媽，你走了！在你彌留之際，病榻旁所有子孫都在，唯獨缺了我們一家，這使我抱憾一輩子，內(nèi)疚一輩子！

媽，你養(yǎng)育了我，為我操勞一生，心力交瘁。及到晚年又積勞成疾。我想接你到北京享清福的夙愿也沒有實現(xiàn)！

媽，你走了！我雖已是年近半百，卻仍然因為沒有你，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永遠失去了溫暖、滋潤我心田的母愛而感到空前孤獨、無助。

媽，你走了！我多么希望時光倒流，像我孩提時代那樣，你下地去了，或是到外婆家去了，很快就會回家來的。

媽，你走了，永遠地走了！我在心里千遍萬遍呼叫你，你聽到了兒子的叫聲了嗎？你永遠活在我心里，連同你的養(yǎng)育之恩，你的言傳身教，你的一世辛勞，你的品德，你給我的母愛。

母親去世7年后，父親也走了，那年，我出任駐土耳其大使不到一年。國內(nèi)考慮到我的實際情況，允許我回國奔喪。雖然我沒有在父親彌留之際見他一面，但我能從國外趕回家鄉(xiāng)送別父親，仍然感到莫大慰藉，十分感激組織上人性化的安排。

父親遺體告別式那天，我俯身父親的玻璃靈柩，積聚在心中的悲痛再也壓抑不住，禁不住大聲哭喊呼喚，扶住靈柩，想多看父親幾眼，希望父親能聽到我的叫聲。

父親是個老實本分的農(nóng)民，一輩子和泥土打交道，樣樣農(nóng)活都精，不論稻麥棉豆、瓜果蔬菜，都種得一片興旺；他趕牛車打水灌溉、犁地，無人能及；他養(yǎng)牛養(yǎng)豬，牲口膘肥體壯。他起早貪黑，吃苦耐勞，好像有干不完的活，用不盡的力氣。日子緊巴，父親卻執(zhí)著地咬緊牙關(guān)供我上學(xué)。沒有他的堅韌不拔，我不可能讀到大學(xué)畢業(yè)，不可能由一個放牛娃成長為一名國家干部，成為一名駐外大使。為了我完成學(xué)業(yè)，順利工作，他真是嘔心瀝血、苦熬苦撐，受盡苦難甚至屈辱，這就是父愛！雖然父親的后事尚有不少有待商辦，我很想與久別重逢的家人多待些時間，但我也深知重任在肩。在父親遺體火化次日，我就離別家鄉(xiāng)，回到國外，繼續(xù)執(zhí)行國家交給我的神圣使命。

父親去世時是83歲。今年是他誕生100周年。父母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我在國外時痛失雙親，一想起就無限內(nèi)疚，永遠無法彌補。這也許就是作為一個外交人員的一種付出和犧牲。如今我也已是個年逾古稀的退休老人，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的是我沒有辜負他們的培育和期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