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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生存的困境
——毛姆涉華題材短篇小說解讀

2015-04-02 11:53:41張和龍
關(guān)鍵詞:殖民者異域毛姆

張和龍

(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文學(xué)研究院,上?!?00083)

跨文化生存的困境
——毛姆涉華題材短篇小說解讀

張和龍

(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文學(xué)研究院,上海200083)

毛姆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一百五十多個短篇小說,其中涉華題材超過了三分之一。這些作品大致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作為故事背景,以白人殖民者或旅居者作為主人公,如《大班》、《海市蜃樓》、《領(lǐng)事》;另一類是以東南亞或南太平洋島嶼作為故事背景,在次要人物、情節(jié)或細節(jié)層面融入中國元素,如《信》、《火奴魯魯》、《機會之門》、《叢林腳印》等。這兩類作品再現(xiàn)了殖民主義、帝國主義背景下跨文化生存的困境,折射出了東西方不平等的政治、經(jīng)濟或文化關(guān)系。重讀這些作品對我們認識毛姆短篇小說的藝術(shù)價值,以及不同文化、不同文明間的現(xiàn)實交流不乏重要的意義。

毛姆;短篇小說;涉華題材;跨文化困境;文明對話

1919年9月底,毛姆帶著對古老中國文化的熱愛與景仰,帶著對現(xiàn)代中國社會的認知渴望,踏上了長達四個月的中國之旅①。在這次訪問中,他游歷了香港、福州、上海、北京、天津等中國東部重鎮(zhèn),而且還搭乘舢板溯長江而上,途經(jīng)南京、安慶、武漢、宜昌等內(nèi)陸城市,直達重慶、成都。盡管毛姆與秘書兼同性伴侶赫克斯頓(Gerald Haxton)游覽中國,部分原因是為了擺脫英國“恐同主義”(homophobia)的禁錮,但作為現(xiàn)代作家,他對中國的訪問更多是出于文化考察與文學(xué)審美的需要。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古老中國極大地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將大量真實的、虛構(gòu)的中國現(xiàn)實或歷史文化元素,有機地融入到自己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v觀毛姆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東方題材文學(xué)作品,其中涉華題材作品,如《在中國屏風上》(On a Chinese Screen,1922)、《面紗》(The Painted Veil,1925)、《蘇伊士以東》(East of Suez,1922)、《偏僻的角落》(The Narrow Corner,1932),以及為數(shù)眾多的短篇小說,占有不容忽視的重要地位。毛姆作品在西方讀書界大獲成功,被看成是自狄更斯以后最暢銷的作家,與其作品中包括涉華元素在內(nèi)的東方題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正如學(xué)者萊布里奇所說:“毛姆與東方的聯(lián)系,與東南亞、太平洋島嶼以及中國的聯(lián)系,正是其作品最吸引現(xiàn)代讀者的地方?!保?]

毛姆在英國文學(xué)史中經(jīng)常被看成是“二流作家”。在長篇小說、戲劇、詩歌三分格局的英國文學(xué)史中,毛姆經(jīng)常被排除在外,但他所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流傳久遠,影響巨大,堪稱經(jīng)典。就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而言,他完全可以與吉普林、康拉德、喬伊斯、伍爾夫等人一道躋身現(xiàn)代英語短篇小說大家的行列。早在1933年,毛姆就因為其短篇小說的藝術(shù)成就而被譽為“英國的莫泊?!保?]。研究短篇小說的學(xué)者克萊爾·漢森說:“任何一部20世紀的短篇小說集,如果不收錄毛姆的作品就失去意義?!保?]毛姆終其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一百五十多個短篇小說,其中涉華題材的作品超過了三分之一。這些短篇小說大多采用白人男性的敘事角度,以客居?xùn)|方殖民地或半殖民的英國人或西方人為主要描寫對象,在背景、人物、情節(jié)或細節(jié)層面融入中國元素,以東西方文化二元對立的方式直接或間接地再現(xiàn)了中西文化的差異??傮w來看,這些作品大致可分為兩大類:第一類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作為故事背景,描寫在華的英國商人、政客、傳教士等白人或白人殖民者的生活;第二類以東南亞或南太平洋島嶼作為故事背景,或是以華人作為故事的次要角色,或是插入其他零星的中國元素,以營造或增強豐富多彩的異域情調(diào)。在這些作品中,毛姆并未像斯蒂文森、吉普林或康拉德那樣采用帝國羅曼司(imperial romance)的形式,塑造一個個白人英雄或拯救者形象,以頌揚大英帝國殖民統(tǒng)治的“豐功偉績”,而是以通俗故事形式來探索深邃復(fù)雜的人性,揭示邪惡、虛偽、冷酷、貪婪、狡詐、虛妄、傲慢等人性弱點,從而對西方殖民者的上流社會進行揭露與批判。這些作品在描寫西方殖民地白人的生活、性格與心理的同時,也客觀地再現(xiàn)了殖民主義、帝國主義背景下跨文化生存的困境。對這些作品進行分析與探討,有助于我們認識20世紀早期中西不平等的文化交流中所存在的問題或癥結(jié),也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理解毛姆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藝術(shù)。

毛姆第一類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主要有《大班》(The Taipan)、《海市蜃樓》(Mirage)、《領(lǐng)事》(The Consul)等,全部出自他的旅行游記《在中國屏風上》。在這部游記中,毛姆以隨筆的形式和紀實的手法描寫了形形色色的中國人形象,但上述幾個短篇卻是非常成熟的虛構(gòu)文學(xué)作品,一直被看成是毛姆短篇小說中的名篇佳作。它們后來被收入多種毛姆短篇小說選集中,如《毛姆短篇故事全集》(The Complete Stories of W.Somerset Maugham,1934)、《毛姆短篇小說選》(Collected Short Stories,1951)、《毛姆短篇小說65篇》(Sixty-five Short Stories,1976)等。毛姆自認為對中國的認識仍然停留在表層,走馬觀花式的旅行很難深刻理解錯綜復(fù)雜的中國社會現(xiàn)實,也很難有效地領(lǐng)悟撲朔迷離、幽深微妙的中國歷史文化心理。因此,在這幾個以虛構(gòu)為主的短篇故事中,毛姆主要以英國人作為主角,很有自知之明地將中國作為故事發(fā)生的空域場景,將中國人作為次要人物或多種族、多元文化中的背景要素,來構(gòu)建作品豐富的“異域情調(diào)”。正如當代英國小說家安東尼·伯吉斯所說,“毛姆以歐洲人作為自己故事的中心,不能因此而譴責他,因為他真正能充分了解的只能是這些人?!保?]

《大班》是毛姆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中最著名的篇章之一。在《大班》中,毛姆采用第三人稱內(nèi)聚焦的手法,通過大班的思想與意識活動來回顧他的人生歷程,講述他如何在中國西部某地憑借才干飛黃騰達、出人頭地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大班是某英國商行最大分行的總經(jīng)理。他年輕時飄洋過海,已經(jīng)在中國生活了30年,對英國故土失去了眷戀之情,與自己的親戚也幾乎斷絕了往來。因為目睹很多英國人回國后窮困潦倒,下場很慘,大班打算在上海安度晚年,在異域他鄉(xiāng)享盡榮華富貴。然而,他在一次途經(jīng)英國人的墓園時產(chǎn)生了幻覺,而幻覺隨后又在他的夢中驚現(xiàn)。大班夢醒后對他的第二故鄉(xiāng)——中國的態(tài)度發(fā)生突變,根深蒂固的東方主義傲慢與文化偏見突然回歸:

這時,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在這座中國城市里,蜿蜒曲折的大街小巷讓他感到恐懼。寺廟里齜牙咧嘴、兇神惡煞般的魔鬼塑像,還有那纏繞回環(huán)的寺廟屋頂,都令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各種臭味鉆入他的鼻孔,讓他深惡痛絕。他對這些中國人也深惡痛絕。他厭惡這些形形色色的中國人——那些穿著藍衣粗布的苦力們,那些污穢不堪的乞丐們,還有那些商人和官員,身穿黑色的長袍,油頭滑腦,滿臉堆笑,一副居心叵測的樣子。這些人都充滿威脅地朝他壓了過來。他憎恨這個國家——中國。他當初怎么會來中國呢?這時,他的內(nèi)心驚恐萬狀。他必須離開中國。他再也不想多待一年,哪怕一個月。上海又算得了什么呢?[5]

大班對中國物質(zhì)文化的象征——中國城市,以及對中國精神文化的象征——廟宇深惡痛絕。他對苦力、商人、官吏等中國各個階層人士深惡痛絕。他還將中國人看成是“斜眼歪臉”的低等黃種人。不難看出,他的內(nèi)心蟄伏著典型的西方文化自大主義情結(jié),所體現(xiàn)的是跨文化生存中的文化自閉主義心態(tài)。在《大班》中,毛姆并沒有像很多西方作家那樣將大班這樣的西方人描寫成具有優(yōu)秀品德的“英雄”,或殖民地半殖民人民的“救世主”。大班這樣的殖民者只是大英帝國時期普通民眾的生存寫照。在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帝國叢林法則下,出身卑微、家境貧寒的主人公選擇來到半殖民地的中國謀生,經(jīng)過30年的打拼終于出人頭地,進入等級社會的上層。從故事中可以看出,大班只是一個庸俗勢利、驕奢淫逸、對中國充滿傲慢與偏見的英國殖民者形象。他在中國社會以及中國文化中浸染了30年,一方面對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十分滿足,曾一度決定退休后在中國安度晚年,表現(xiàn)出了對中國社會與文化現(xiàn)實的某種認同;但另一方面,他又無法抵御潛意識深處的文化自閉主義心結(jié)。他客居中國30年,卻拒絕學(xué)習中國的語言與文化,最終對跨文化生存中自我身份的形塑事實采取了斷然拒斥的態(tài)度。這種拒斥是對30年“跨文化自我”的否定,最后落得個含恨而終的凄慘結(jié)局。

大班對中國社會與中國文化的態(tài)度反映了20世紀初西方社會的一種普遍性,也就是西方對中國的負面印象達到高潮時的現(xiàn)實境況。毛姆通過“內(nèi)聚焦”的視角,以寫實主義乃至自然主義的手法,再現(xiàn)了20世紀早期中英、乃至中西文化交流中這一不平等的處境,揭示出了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時代不同文化主體之間不平等的交往與對話關(guān)系。正如不少學(xué)者所論證的那樣,毛姆不可能不沾染上當時西方知識分子所普遍擁有的東方主義認知視角,以及西方文化中心主義的自大心態(tài)。但與此同時,毛姆與20世紀早期許多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一樣,通過大班這個人物形象,對西方主流文化作出了深刻的反思與質(zhì)疑,對跨文化交流中的文化自閉主義心態(tài)持鮮明的諷刺與批判態(tài)度。

毛姆的短篇《海市蜃樓》同樣表現(xiàn)了跨文化生存的主題,與《大班》有異曲同工之效。故事的主人公格羅斯尼年輕時沉溺于酒色,曾經(jīng)因為欠下大額債務(wù)而鋃鐺入獄,后來也如大班一樣來到半殖民地的中國。他在英國人把持的中國海關(guān)工作了20年,不僅賺足了鈔票,而且還像許多中國人一樣學(xué)會了吸食英國人販來的鴉片。與大班不同的是,他曾經(jīng)帶著滿腹的文化鄉(xiāng)愁返回倫敦,但卻無法正視內(nèi)心深處對英國的失落與隔膜。正如他自己所說,“這么多年了,英國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樓。”由此可見,格羅斯尼在中國工作了20年,不僅失去了英國的文化之根,而且如大班一樣,出于殖民主義者、帝國主義者的傲慢與偏見,對跨文化生存所形塑的自我身份也無一絲一毫的認同或接受。與大班突然表現(xiàn)出來的文化自閉主義不同,《海市蜃樓》中的格羅斯尼可以看成是文化虛無主義的代表。這兩部小說都將中國這個異域空間作為跨文化的故事背景,突出了兩位英國人或自閉或虛無的文化鄉(xiāng)愁,或矛盾困惑或無根漂浮的流散身份狀態(tài)。因此,他們雖然是異域文化的長期客居者,但是在不平等的文化交流語境下,最終成為跨文化生存的可悲失敗者。

毛姆的另一個短篇《領(lǐng)事》則講述了在西部中國某地一位英國領(lǐng)事與一位嫁給中國人的英國女士的故事。這位博覽群書的領(lǐng)事盡管還算不上漢學(xué)家,但是他比大多數(shù)同事更加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學(xué)以及人民。然而,在敘述者的眼里,他雖然閱讀廣泛,但他所學(xué)到的不是寬容大度,而是虛榮自傲。他對外國女人嫁給中國男人感到怒火中燒,尤其是對這位英國女士稀里糊涂來到中國更是怒不可遏,仿佛自己也受到了人格侮辱一般。而這位英國女士在嫁給中國人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骯臟不堪,臭不可聞,而且不得不與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必須對他們服服帖帖、言聽計從。最讓她感到震驚的是,自己并不是丈夫唯一的妻室。在故事的結(jié)尾,女主人公產(chǎn)生了幻覺,認為家中的另外兩位中國女人在自己的食物中下毒,最后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癲狀態(tài)中??梢钥闯觯@兩位身處中國的英國人分別代表了另外兩種不同的文化態(tài)度。前者的孤身與獨居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文化孤傲傾向,這種孤傲實際上也是一種文化自閉主義。而這位英國女士與中國人的聯(lián)姻體現(xiàn)了一種盲目的聯(lián)結(jié)主義。在毛姆看來,一味拒斥或貶損異域文化實不可取,但是盲目樂觀地聯(lián)結(jié)或“嫁接”也會陷入困境。在《領(lǐng)事》中,毛姆對這兩個英國人充滿諷刺性的描寫,反映出在中英文化的不平等交往中,根深蒂固的文化隔閡與種族歧見嚴重阻礙了平等的文化對話與文明交流。

上述三個短篇與《在中國屏風上》中大多數(shù)隨筆散記或印象式素描完全不同。毛姆在這些作品中描寫了多位白人主人公雖然客居異質(zhì)文化環(huán)境多年,但是在不平等的跨文化交往中最終陷入身份的困惑與生存的困境中。毛姆與很多西方作家一樣將東方看成是西方自我的“他者”,其中的東方主義偏見不言自明,但是他設(shè)置了異域文化這個具有審美性、想象性的“第三空間”,對英國人的西方文化心理進行了藝術(shù)的再現(xiàn),對大英帝國疆域內(nèi)外的英國文化身份作出了深刻的思考。他所塑造的形形色色英國人物形象代表了跨文化語境中不同的文化價值取向,他們的困境不無典型地折射出了大英帝國時代不平等的國際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關(guān)系。

毛姆的第二類涉華題材短篇小說數(shù)量眾多,較有影響的有《信》(The Letter)、《火奴魯魯》(Honolulu)、《機會之門》(The Door of Opportunity)、《叢林腳印》(Footprints in the Jungle)等。這類涉華題材短篇小說同樣以英國人或西方人作為故事的主角,場景設(shè)定東南亞的馬來亞、新加坡,以及南太平洋等英國或西方的殖民地,但其中融入了很多中國元素。正如學(xué)者赫爾頓指出,“在毛姆的東方題材小說中,盡管場景沒有設(shè)定在中國,但這些作品中卻頻繁出現(xiàn)了中國人的形象。他們常常是次要角色,對情節(jié)的發(fā)展起到潤滑作用,為主要角色歐洲人的活動提供了契機?!保?]在這些短篇故事中,毛姆試圖在東西方文化二元對立的大背景下,描寫“日不落帝國”疆域內(nèi)的世態(tài)人情,以及英國乃至西方殖民者在東方的生存境遇,探討人性的陰暗與墮落。這些故事中的中國元素是毛姆用來進行異域想象或建構(gòu)異國情調(diào)的多元文化要素之一,也是他提升小說可讀性、娛樂性的重要手段之一。這類涉華題材作品容納了豐富的包括中英文化關(guān)系在內(nèi)的東西方文化關(guān)系主題。如同第一類作品一樣,它們同樣再現(xiàn)了殖民主義、帝國主義語境下東西方不平等的政治、經(jīng)濟或文化關(guān)系,以及西方殖民者在跨文化的交往中所遭遇到的不同困境。

《信》是毛姆短篇小說中公認的名篇佳作之一。《信》中的故事發(fā)生在新加坡這個種族混居、文化雜糅的地方,講述了女主人公萊斯莉殺死情夫最后卻被法庭無罪釋放的故事。毛姆所塑造的主要人物都是英國殖民地中的西方人。他們并不是品格高尚、道德完美的正面白人形象,尤其是女主人公萊斯莉。這篇故事中的兩位華人角色也同樣如此。第一位是白人律師喬伊斯的華人助手歐奇森——一個表面溫雅而內(nèi)里奸猾的華人形象。他畢業(yè)于香港大學(xué),獲得法學(xué)學(xué)位,能夠說一口純正的英語,工作勤奮,為人謙和,但他圓滑奸詐,表里不一,延續(xù)了西方話語中“狡詐、墮落、陰險的中國人刻板形象”[7]。第二位則是一個乘人之危、敲詐勒索的華人女性形象。在后來的劇本和電影版本中,這個白人的情婦被改編成嫉妒成性的女性,最后心生殺機,將白人女主角萊斯莉殺死。表面看來,這篇小說完全可以置于東方主義或后殖民主義的批評視角下。不過,毛姆將通奸、謀殺等通俗文學(xué)套路與異域文化元素融合在一起,其目的在于再現(xiàn)西方殖民者的墮落。在他的眼里,殖民地的生存環(huán)境是西方人墮落的主因,而陰險狡詐的華人歐奇森與嫉妒貪婪的中國情人則充當了催化劑的作用。在這個故事中,毛姆試圖打破東西方人物形象套話敘事,用普遍的人性論來消解簡單的文明/野蠻、高尚/邪惡的東西方文化二元對立關(guān)系。更為重要的是,我們不難從上述戲劇性的沖突中解讀出另外一重主題,即在殖民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不平等文化關(guān)系中,不同族裔、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很難在相互尊重、相互包容中進入一種和諧共處的生存狀態(tài)。

《火奴魯魯》中的故事發(fā)生在太平洋夏威夷群島上的異域領(lǐng)地火奴魯魯。如同《信》中的新加坡一樣,火奴魯魯也是一個多族裔混居、多文化并存的西方殖民地。在《火奴魯魯》的開頭,敘述者說:“我的目光一落在一塊陶瓷碎片上,就聞到了刺鼻的中國臭味?!睌⑹稣邅淼搅嘶鹋旚敽蟀l(fā)現(xiàn)這是一個五方雜處的多族裔、多種族的西方殖民地,大街上有美國人,夏威夷土人,日本人,菲律賓人,當然還有大量的中國人。敘述者感嘆:“這是東方與西方的交匯之地?!魃说缺燃绮⒋娴厣钤谝黄穑僦煌恼Z言,擁有不同的思想,信仰不同的宗教,奉行不同的價值觀?!痹跀⑹稣叩难劾铮@是一個雜亂無章、格格不入的生存環(huán)境與雜糅社會。此后,敘述者講述了巴特勒船長為了防止自己的第二任土著情人私奔,雇傭了一位相貌極為丑陋的中國人做他的仆人兼廚師,因為一個中國人“一旦要傾力取悅女人的話,女人是難以抵抗的”。從敘事筆調(diào)來看,小說對約翰這個丑陋中國人的描寫,以及最后對“中國佬”(chinks)一詞的使用,典型地反映了當時西方殖民者意識深處普遍存在的涉華偏見。毛姆以中國元素作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guān)鍵性素材,作為故事結(jié)尾出奇制勝的重要“包袱”,在無意識中利用了西方讀者對中國的獵奇心理與居高臨下的傲慢心態(tài),從而把這個南太平洋島嶼上發(fā)生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出人意表。這個短篇所描寫的多族裔混居以及跨種族戀情營造了濃郁的異域風情,也反映了西方人對中國文化的獵奇與想象關(guān)系。然而,白人殖民者以如此滑稽可笑的方式來應(yīng)對跨種族的情感生活,以獵奇或想象性的方式來對待中國文化,所揭示的仍然是西方殖民者踏足異域文化時所遭遇的精神困境,所彰顯的仍然是東西方不平等的經(jīng)濟與文化關(guān)系。

《機會之門》與《叢林腳印》的故事場景都是英國的殖民地馬來亞(Malaya)?!稒C會之門》中的故事主要以白人橡膠園內(nèi)發(fā)生的一場華人苦力起義作為故事情節(jié)的關(guān)鍵要素。在這場動亂中,橡膠園主人普林恩被華人殺死,莊園被焚毀,地區(qū)長官奧爾本·托雷爾因為未能及時妥善應(yīng)對而被解職回國。故事以奧爾本及其太太作為故事的主角,主要沿用了西方文學(xué)傳統(tǒng)中的勇敢與懦弱主題。不過,考察一下當時英國與馬來亞的殖民關(guān)系,可以看出上述白人都是英國殖民統(tǒng)治者的代表。在政治上,寥寥無幾的殖民者統(tǒng)治著數(shù)量龐大、多民族混居的殖民地人民;而橡膠園也象征殖民宗主國對殖民地人民的經(jīng)濟剝削關(guān)系。正因為政治上的壓迫與經(jīng)濟上的剝削,共產(chǎn)主義思想傳入莊園里的華人苦力當中,使他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抗意識。在殖民者的眼里,華人苦力爆發(fā)的起義是一場理所應(yīng)當被無情鎮(zhèn)壓的暴亂或騷亂。起義最終被另一位白人殖民者憑借所謂的果斷與勇敢彈壓了下去。因此,在《機會之門》中,殖民關(guān)系的本質(zhì)即是階級壓迫關(guān)系,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東西方族裔文化的緊張對立關(guān)系。在異域文化的殖民地社會中,奧爾本等少數(shù)白人殖民者所遭遇的精神困境并不只是人性或品德的問題,而是不平等的政治、經(jīng)濟關(guān)系中所必然導(dǎo)致的跨文化生存困境。

《叢林腳印》則是一個充滿懸念的偵探敘事,講述了妻子與情夫私通并謀殺親夫的故事。當謀殺案發(fā)生時,白人殖民者首先懷疑上了“那兩個中國佬”,后來又懷疑莊園里的華人苦力們。警察局長蓋茨在調(diào)查謀殺案時直言不諱地說:“馬來人是一個放縱的民族,好賭的民族;華人也是賭徒。遲早就會有人揮金如土的,到那時我就想知道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了?!惫适峦ㄟ^主人公對華人的懷疑,襲用和強化了西方話語中刻板的負面中國人印象。但毛姆依然沒有將歐洲白人殖民者描寫成華人“他者”的對立面,即道德高尚、人格完善的文化優(yōu)等者。如同短篇小說《信》一樣,這個故事使用通奸與謀殺的通俗故事套路,在揭示人性墮落的同時,也表現(xiàn)了殖民主義語境下西方殖民者的異域文化生存主題。

此外,毛姆的第二類作品還有《麥金托什》(Mackintosh)、《梅蓓爾》(Mabel)、《流浪者》(Flotsam and Jetsam)、《事關(guān)榮譽》(The Point of Honour)等不少名篇。這些短篇中更加零碎的中國元素對故事情節(jié)的推動作用十分有限,但都是毛姆藝術(shù)探索與美學(xué)追求的重要體現(xiàn)。這些元素增強了作品的異域情調(diào),彰顯了多種族、多文化的殖民地社會現(xiàn)實,提升了短篇小說藝術(shù)內(nèi)涵的豐富性與趣味性。這些涉華題材作品既充滿了對中國以及東方民族的傲慢與偏見,但也不乏對下層普通民眾的人道主義同情。它們同樣清晰地折射出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不平等的階級或種族關(guān)系,以及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時代不平等的文化關(guān)系。限于篇幅,此不一一贅述。

毛姆的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不同于當代后殖民小說。后者大多描寫后殖民語境下族裔移民來到殖民宗主國后所遭遇到的身份焦慮或跨文化困境。毛姆的作品則描寫了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時代白人殖民者在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生存困境。在第一類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中,毛姆在《中國屏風畫》中描摹出了大班、領(lǐng)事、海關(guān)職員等一系列英國殖民者或客居者形象。在第二類涉華題材作品中,他在華人、馬來人、夏威夷土人等組成的東方人物拼貼畫中勾勒出了行政長官、警察局長、橡膠園主、總督等眾多西方殖民者形象。作為殖民統(tǒng)治者或帝國上層社會的代表,這些英國或西方白人長期生活在孤懸海外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社會中,必然要經(jīng)受異域文化的沖擊與碰撞,深刻體驗著跨文化的身份認同或多元文化共存的困境。在20世紀早期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的時代背景下,毛姆還不可能具有“穿越”的本領(lǐng)來獲得強烈的后殖民批評意識,因此只能如他的前驅(qū)康拉德或吉普林一樣,用批判的眼光來探究西方文明的衰敗與人性的墮落。但與此同時,這些作品也較為形象地呈現(xiàn)出了中英文化乃至東西方文明之間的差異,不乏遠見地探討了不平等的文化、文明關(guān)系下跨文化生存可能出現(xiàn)的深層困境。

毛姆的涉華題材短篇小說立足于西方在海外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社會背景,以想象的“他者文化”作為西方文化的對照物,反思了大英帝國時代的“英國性”問題。從這些作品可以看出,所謂的“英國性”已經(jīng)不再是純粹的、單向度的,而是帶有“跨文化性”(crossculturality)的特點。一方面,這些白人殖民者身上的“英國性”不可避免帶有“帝國性”、“殖民性”的特征;另一方面,在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疆域內(nèi),西方文化在掌控、主導(dǎo)或壓迫殖民地、半殖民地異域文化的同時,也不斷遭遇異域文化的反向滲透。自以為一成不變的英國文化身份也習得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異域文化特性。在這些短篇小說中,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白人客居者們對英國的文化鄉(xiāng)愁陷入一種僵化的文化身份幻想中。他們難以認識到:在長期的跨疆域、跨種族的文化交往中,文化身份處于流動且需要不斷重新審視的狀態(tài)中。薩義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一書中指出:“由于帝國主義的存在,所有的文化都交織在一起,沒有一種是單一的,單純的。所有的都是混合的,多樣的,極端不相同的。”[8]然而,帝國主義時代的文化交流總是居高臨下的,征服性的,帶有同化意圖與霸權(quán)主義邏輯,因而是不平等、不對等的交往。在這樣的跨文化情境下,白人殖民者挾帶著自閉、自傲的文化優(yōu)越感,盲目拒斥文化身份的雜糅與兼容,必然會遭遇這樣或那樣的生存困境。

毛姆的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不乏現(xiàn)代主義的文化意識,其中對以英國文化為代表的西方文明作出了反思與批判。他對白人殖民者身上所體現(xiàn)的帝國意識與文化優(yōu)越感,以及各種跨文化態(tài)度,顯然是持質(zhì)疑與批判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了西方知識分子的人文關(guān)懷與文化情懷。當然,毛姆生活在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占主導(dǎo)的環(huán)境中,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東方主義的思想意識。正如薩義德在《東方學(xué)》中所指出的那樣,毛姆是“典型的東方主義作家”[9]。然而,一味夸大后殖民視角下的這一定位,也很容易忽視主流意識形態(tài)內(nèi)部自發(fā)的話語抵抗與自覺的文化反省??梢哉f,毛姆的涉華題材短篇小說一方面強化了大英帝國的主導(dǎo)意識形態(tài),但另一方面也在質(zhì)疑或顛覆著這一主導(dǎo)意識形態(tài)。

此外,毛姆的涉華題材短篇小說對于我們認識和理解中英文化交流史、乃至異質(zhì)文化、不同文明間的現(xiàn)實交流不乏有益的啟示。自鴉片戰(zhàn)爭開始,“泱泱大國”面對西方列強的頻繁入侵而屢屢遭遇挫敗,致使中國知識界逐漸興起了向西方學(xué)習的潮流。因此,在當時的中英文化交流中,大多數(shù)是中國對英國的單向“拿來”與借鑒。而毛姆則是20世紀英國作家中主動對中國文化借鑒與“拿來”的重要先驅(qū)。與康拉德、吉普林、伍爾夫、曼斯菲爾德等現(xiàn)代作家相比,毛姆在英美批評界飽受非議,但是在上述這些經(jīng)典作家中,卻沒有人能像毛姆那樣對中國產(chǎn)生濃厚而持久的興趣,也沒有人像他那樣不遠萬里、歷經(jīng)艱辛尋訪中國,以虔誠膜拜的姿態(tài)開展對中國文化的考察與“田野工作”,并在此基礎(chǔ)上寫出了眾多涉及中國的文學(xué)作品。在西方批評界,他曾被認為是“第一個書寫中國的現(xiàn)代英語作家”[10]。同一時期,西方很多文化人士訪問過中國,如柯華德(Noel Coward)、赫胥黎(Aldous Huxley)、羅伯特·拜倫(Robert Byron)、西特維爾(Osbert Sitwell)、艾克頓(Harold Acton)、昆奈爾(Peter Quennell)等,“都把中國當做書寫的對象”[11],但毛姆所創(chuàng)作的涉華文學(xué)作品無疑是當時西方書寫中國、想象中國的代表性作品。此外,毛姆也是20世紀西方“親中派”(Sinophilia)的重要先驅(qū)之一。在他之后,燕卜蓀、奧登、伊什伍德、蕭伯納等著名作家紛紛訪問中國,開啟了20世紀中英文學(xué)、文化關(guān)系的重要篇章。在西方殖民體系早已不復(fù)存在的當下語境,重新審視毛姆的訪華經(jīng)歷,重新解讀其涉華題材短篇小說,我們不難得到這樣的啟示,即平等包容的文化交流與文明對話才是滄海桑田的人間正道。

注:

①1922年至1923年,毛姆曾第二次訪問中國。

[1]Lethbridge,H.J.“Introduction,”in Somerset Maugham,On a Chinese Scree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 v.

[2]MacCarthy,Desmond.William Somerset Maugham.The English Maupassant[J].Nash's Pall-Mall Magazine 93(May 1933):1.

[3]Hanson,Clare.Short Stories and Short Fictions,1880-1980[M].London:Macmillan,1985.49.

[4]Burgess,Anthony.“Introduction”to Maugham's Malaysian Stories[C].Hong Kong:Heinemann Asia,1969.xvi.

[5]Maugham,W.Somerset.Sixty-Five Short Stories[C].London:William Heinemann&Octopus,1985.176.

[6]Holden,Philip.Orienting Masculinity,Orienting Nation:W. Somerset Maugham's Exotic Fiction[M].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6.109-110.

[7]Lachazette,Xavier.Images and the Colonial Experience in W. Somerset Maugham's The Casuarina Tree(1926)[J].Journal of the Short Story in English,56(Spring 2011):4.

[8]薩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M].李琨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22.

[9]Said,Edward W.Orientalism[M].New York:Vintage,1978.190.

[10]Meyers,Jeffrey.Somerset Maugham:A Life[M].New York:Alfred A.Knopf,2004.149.

[11]Wood,F(xiàn)rances.The Lure of China:Writers from Marco Polo to J.G.Ballard[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9.3.

【責任編輯:向博】

【】Predicament in a Cross-cultural Context: Interpretation of Maugham's China-related Stories

【】

ZHANG He-long
(Literary Institute,Shanghai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200083)

Maugham wrote more than 150 stories in his lifetime,among which over one third are Chinarelated.These works roughly fall into two major categories:one takes semi-colonial and semi-feudal China as the background,with White colonists or travelers as protagonists,such as“The Taipan”,“Mirage”,and“the consul”. The other takes Southeast Asia or South Pacific islands as the background.Into these stories Chinese elements are integrated into minor characters,plots or details,such as“Letter”,“Honolulu”,“the Door of Opportunity”,and”Footprints in the Jungle”.Both categories reveal the predicament in a cross-cutlural context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colonialism and imperialism,and reflect the unequal political,economic,and cultural relationship between East and West.Rereading these stories certainly helps us understand the artistic value of Maugham's stories and is of considerable significance for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different cultures and civilizations.

Maugham;short stories;China-related subjects;cross-cultural predicament;dialogue among civilizations

I 106.4

A

1000原260X(2015)05-0116-06

2015-03-30

張和龍,文學(xué)博士,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xu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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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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