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紅

原型范疇論視閾下的詞匯翻譯研究

曲春紅

本文從認知語言學(xué)的角度切入，討論了詞匯翻譯的原型和范疇問題。文章認為詞匯翻譯要經(jīng)過兩次范疇的構(gòu)建過程，第一次是源語詞匯意義范疇的構(gòu)建以及特定上下文中意義的確定；第二次是以該意義為核心的目的語同義詞范疇的構(gòu)建和最恰當目的語詞匯的選取。

認知詞匯翻譯原型范疇

詞匯翻譯是翻譯研究的一個重要層面，個別詞匯的處理會直接影響翻譯的質(zhì)量與效果。雖然翻譯界并不認同詞匯是翻譯的最基本單位①徐麗娜：《認知與翻譯單位》，載《中國翻譯》，2004年第6期，第15—19頁。，認為過于注重詞匯容易導(dǎo)致逐詞逐字的死譯，但任何翻譯最終的落腳點往往就是詞匯的處理。源文中重點詞匯的理解與翻譯可能會對整篇翻譯質(zhì)量和效果有影響。對于詞匯翻譯的研究目前以實證研究為主，包括詞匯的誤譯 （金隄①金隄：《靈活用詞，準確達意——翻譯中的詞匯對應(yīng)關(guān)系》，載《中國翻譯》，1985年第3期。，蔡力堅②蔡力堅：《英漢翻譯實踐中的詞義誤區(qū)》，載《中國翻譯》，2012年第1期，第78—82頁。等）以及二語習得學(xué)生的詞匯翻譯處理策略及認知機制 （海芳③海芳：《翻譯過程及其思考——TEM（2002）考生漢譯英詞匯策略研究》，載《中國翻譯》，2003年第1期，第79—81頁。，孫藍④孫藍：《二語詞匯提取模式效應(yīng)研究》，載《中國外語》，2006年第3期，第45—49頁。等）等等。本文試圖從認知語言學(xué)理論的角度討論詞匯翻譯的原型范疇問題。

一　認知語言學(xué)的原型范疇觀

翻譯是不同語言之間的轉(zhuǎn)換活動。對于翻譯的研究總是隨著其他學(xué)科，尤其是哲學(xué)和語言學(xué)相關(guān)理論的不斷發(fā)展而向前推進的。隨著認知科學(xué)的不斷進步，認知語言學(xué)理論也逐漸顯示出其強大的解釋力。很多相關(guān)理論也被引入到翻譯的理論與實踐的研究中來，原型范疇理論就是其中之一。

認知科學(xué)的原型范疇理論源于對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范疇觀的質(zhì)疑和挑戰(zhàn)。主要的對立有3點：（1）傳統(tǒng)范疇觀認為某個范疇成員的特征是二元對立的，非此即彼，就像天與地、明與暗一樣；而認知范疇觀否認這種絕對的二元對立。（2）傳統(tǒng)范疇觀認為每一個范疇的邊界都是清晰的，不存在“好像屬于該范疇，又好像不屬于該范疇”的情況，但認知范疇觀認為范疇與范疇之間沒有明確是清晰的界定，界限是模糊的。（3）傳統(tǒng)范疇觀認為同一范疇中的成員地位是平等的；而認知范疇觀則強調(diào)每一個范疇是由一個典型的中心成員，即原型，和若干非典型成員組成的。原型處于中心地位，具有認知上的優(yōu)先性，如提到“座位”，人們會首先想到“椅子”，而不是“沙發(fā)”或“凳子”。其他成員按照家族相似性的高低圍繞在原型周圍。

認知語言學(xué)常常以“鳥”的范疇為例來解釋原型范疇概念與家族相似性①Ungerer&Schmid.2001.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Learning Press.（Ungerer&Schmid，2001）。“鳥”的基本特征主要包括： “有羽毛”、“兩個翅膀”、“能孵蛋”，“兩只腳”，“能飛翔”等等，凡是具有以上特征都可以歸為“鳥”的范疇，而這些特征就是“鳥”的家族相似性。對照這一系列的特征，我們可以找出“鳥”這一范疇的典型成員：robin（在中國人的認知當中通常是“麻雀”）。而類似于“鴕鳥”、“企鵝”、“母雞”等，不具有典型的特征，因此，處在該范疇的邊緣地位。

二　運用原型范疇理論研究詞匯翻譯的可行性

如果沒有語境限制，絕大多數(shù)英漢詞匯的核心意義可以形成一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雖然這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不是簡單的一一對應(yīng)，但對于我們找到詞匯翻譯的原型具有重大的意義?！袄硐搿钡姆g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如果我們將翻譯劃分為幾個層次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不同層次的翻譯與“理想”的距離是不一樣的。其中，篇章層次的原型應(yīng)該是最抽象的，因為篇章翻譯涉及的因素最多，包括文化語境、上下文、空缺與冗余信息量的處理等等；段落到單句的翻譯會在干擾因素方面有所減少，但對于句式，尤其是長句的處理上方法不一，也會導(dǎo)致對于同一個句子的理解和翻譯千差萬別；相比之下，詞匯的翻譯似乎離“理想”并不是那么遙遠。按照人類的從簡單到復(fù)雜，從具體到抽象的認知規(guī)律，不同語言當中對于自然現(xiàn)象、動物植物、身體部位等最基礎(chǔ)的認知往往是趨同的。各自語言當中所形成的語言符號也存在著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太陽-sun，松樹-pine，狗-dog，手-hand等等。這些詞義之所以對應(yīng)，是因為在自然界中可以找到同一所指 （signified）。而它們在各自語言當中又通過隱喻、通感、轉(zhuǎn)喻等手段形成的一個以核心意義為中心的語義范疇。翻譯中對于詞匯的處理，應(yīng)該是源語詞與目標對應(yīng)詞的整個語義范疇的互動與選擇，影響這種選擇的決定因素就是語境。因此，只要對于詞義有足夠的了解、對于語境有充分的把握，找到詞匯翻譯原型的“理想”應(yīng)該是可以實現(xiàn)的。

三　詞匯翻譯的原型范疇

1.從詞匯到意義：詞匯意義是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模糊范疇

翻譯是要解決將原文的意義忠實地傳達給目的語讀者的問題。而“意義是什么”（What's the meaning of meaning？）一直以來并沒有在研究者中達成共識。這里不再重復(fù)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許多哲學(xué)和語言學(xué)層面的爭論，僅就詞匯意義做一些必要的解釋。

根據(jù)Leech的語義七分法，每一個實義詞①與實義詞相對的是功能詞 （冠詞、連詞、介詞、助動詞等），這些詞一般沒有固定的意義，不在討論的范圍之內(nèi)。都包含語法意義 （Grammatical Meaning），和詞匯意義 （Lexical Meaning），而詞匯意義又包括概念意義（Conceptual Meaning）和聯(lián)想意義 （Associative Meaning），其中聯(lián)想意義還包括內(nèi)涵意義 （Connotative Meaning）、文體意義 （Stylistic Meaning）、情感意義（Affective Meaning）、以及搭配意義 （Collocative Meaning）。其中，核心是概念意義。詞典中會把概念意義列為詞條的第一個解釋，之后才是聯(lián)想意義。而聯(lián)想意義中最重要的就是內(nèi)涵意義，不同的詞會有不同數(shù)量的內(nèi)涵意義。通常高頻詞，因為頻繁地被人們使用而擁有較多的內(nèi)涵意義，而低頻詞，如一些科技術(shù)語則幾乎沒有內(nèi)涵意義。文體意義、情感意義以及搭配意義在詞典中往往是以斜體、加粗、括號等形式標注的，屬于詞匯的附加意義。

除了部分專業(yè)術(shù)語外，英語中幾乎所有的詞都是多義詞，都具有內(nèi)涵意義。漢語中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多義詞。一個多義詞就是一個范疇，其中有中心意義和邊緣意義之分 （王寅，2007：153①王寅：《認知語言學(xué)》，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以“臉”和“face”在詞典②漢語參照：《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五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英語參照：Cambridg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Third Edition）.2008.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中的解釋為例：

臉

1.頭的前部，從額到下巴：圓臉、洗臉

2.某些物體的前部：門臉兒、鞋臉兒

3.情面，面子：丟臉、不要臉

4.臉上的表情：笑臉兒、把臉一變

face

1.the front of the head，where the eyes，nose and mouth are

2.An expression on someone's face

3.A surface of a thing

4.The front or surface of an object：the north face of a mountain

5.The front of a clock or watch which has the numbers or marks which show what time it is

6.The respect and honor of others

顯然，兩組解釋的第一個義項都是該詞的概念意義，其他為引申意義或內(nèi)涵意義。概念意義和內(nèi)涵意義構(gòu)成了這個詞的意義范疇。詞匯的意義范疇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這個范疇的邊緣是模糊的，不斷發(fā)展變化的。與功能詞不同，實義詞的意義總是在發(fā)展變化的。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有些意義逐漸淡化，不再被使用；而有些意義則又隨著新事物的出現(xiàn)應(yīng)運而生。如《最新英語新詞詞典》①陸國強：《最新英語新詞詞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年。中收錄了face的兩個新的義項：

（1）（用于短語in your face）去你的?。ū硎久镆暬蜃l責）

（2）（用于短語in your face）膽大妄為的 （地）；咄咄逼人的 （地）；厚顏無恥的（地）；公開的（地）

（3）（用于短語put on the game face）為體育比賽在心理上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tài)系與put on a brave face（對某事裝作很有信心）類比而成。

正如張韻斐 （2004：18）②張韻斐：《現(xiàn)代英語詞匯學(xué)概論》，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指出：

Content words belong to an open list.The list is open in the sense that it is definitely extendible.New lexical items are constantly being created，and no one could make a complete list of all the content words in English.因此，詞義范疇不是一個閉合的、靜態(tài)的系統(tǒng)，而是開放的、處于不斷變化之中的體系。翻譯過程中，想要準確地把握詞匯的特定意義，就要意識到詞匯意義的動態(tài)性和變化性，而不是一對一的硬譯或死譯。

第二，詞義范疇當中的意義之間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它們通過范疇化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起來，構(gòu)成了一個網(wǎng)格 （Langacker，2000③Langaker，R.W.2000.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Berlin：Mouton de Gruyter.）。王寅 （2007④王寅：《認知語言學(xué)》，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154）認為詞義引申的主要方法是隱喻。廣義上的隱喻可包括轉(zhuǎn)喻、明喻、提喻、反喻、引喻……通感等等。具體分析上面的例子，“臉”的第一個解釋是概念意義，也是核心意義；第二個義項以核心意義構(gòu)成狹義的隱喻的關(guān)系，將物體的前部比喻成人的頭的前部；第3個義項與核心意義的關(guān)系是通感，而最后一個義項是提喻，即用“臉”指代臉上的表情。英文“face”的意義范疇也具有類似的關(guān)系，義項2為提喻；3—5為隱喻；6為通感。因此，從認知語言學(xué)的角度講，詞匯意義就是一個以概念意義為核心的范疇，而范疇成員之間形成廣義上的隱喻關(guān)系。

2.從意義到詞匯：同義詞的選取和確定

如果說詞匯翻譯的第一步是根據(jù)上下文確定詞匯的意義，那么，在確定了意義之后就是以意義為核心，選取能夠表達這個意義的目的語詞匯了。英語和漢語一樣存在很多同義詞和近義詞現(xiàn)象。從同義詞或近義詞的角度出發(fā)，就形成了以某個意義為核心的詞匯范疇。如上文提到的“臉”的概念意義是“頭的前部”，在漢語中表達相同或相近意義的還有“面”、“臉頰”、“臉面”、“臉龐”等等，具體選用那一種表達，還要看上下文的語體色彩，行文規(guī)范等。同樣在英文當中表示“the front of the head”也不止face一種表達，相同或相近的還有cheek（s）。如在《紅樓夢》第三回中，描寫寶玉容貌的一個句子：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臉如桃瓣，睛若秋波

翻譯（楊憲益、戴乃迭譯）：His face was as radiant as the mid-autumn moon，his complexion fresh as spring flowers at down.The hair above his temples was as sharply outlined as if cut with a knife.His eyebrows were as black as if painted with ink，his cheeks as red as peach-blossom，his eyes bright as autumn ripples.

“面”在漢語中有幾種不同的意義 （物體的幾個面之一、一種食物、頭的前部等等），在這個上下文中表示“頭的前部”，是“臉”的同義詞。這一段描寫當中既用到了“面”也用到了“臉”，作者用了兩個明喻來描寫少年寶玉的面容。仔細分析兩個比喻，“面若中秋之月”是描寫整個臉龐，表示“頭的前部”這個意義；而“臉如桃瓣”則是在描寫臉頰，用cheeks更貼切。

理論上說詞匯翻譯應(yīng)該經(jīng)歷兩次范疇的構(gòu)建和確定，第一次是源語意義范疇的構(gòu)建和上下文特定意義的確定；第二次是確定意義以后，以這一意義為核心的同義詞匯范疇的構(gòu)建和最符合上下文的詞匯的選擇和確定。在翻譯實踐中，由母語譯成外語時，對于母語的理解不會出現(xiàn)太大問題，因此，第一次范疇的構(gòu)建和意義的確定基本上是無意識的，但目的語詞的選擇則是譯者要煞費心思的一個過程，對于二語習得的學(xué)生來說，尤其如此。如高嘉正、高菁 （2006）①高嘉正、高菁：《略論英語專業(yè)八級考試漢譯英真題的翻譯》，載《上海翻譯》，2006年第4期，第53—58頁。曾以全國高校英語八級為例，列舉了考生在將漢語譯成英語時，某些具體詞匯的不當選擇。如2002年八級真題中出現(xiàn)了“溫馨家園”一詞，看似簡單的一個詞語，在譯成英語時卻要考慮整個上下文的語體、情感等因素。對于“溫馨”一詞的翻譯，考生選取了“warm”，“cozy”，“warm and sweet”，乃至“warm and fragrant”等表達；對于“家園”一詞選取了“home”，“homeland”，“household”或“family garden”等?？梢钥闯?，除了字對字的死譯 （如warm and fragrant、family garden），所有考生的選擇構(gòu)成了以“溫暖舒適”和“家園”為核心的詞匯范疇，在上下文的限制之下，這些詞距離核心意義的距離并不相等，所以，最終如何選取將會直接影響到譯文的質(zhì)量。

由于目的語的學(xué)習要經(jīng)歷一個漫長的過程，因此，相比之下，二語習得的學(xué)生將目的語準確譯成母語的難度要大得多。首先，要理解某些詞匯在特定語境下的特殊意義，在此基礎(chǔ)上才能夠構(gòu)建母語的詞匯范疇。但外語學(xué)習者往往在學(xué)習外語的同時，母語知識退化，表達匱乏，因此在詞匯的確定過程中也可能會出現(xiàn)很多問題。如丁國旗、侯艷 （2006）②丁國旗、侯艷：文脈在胸，譯筆有神—TEM8（2005）英譯漢翻譯評析，載《中國翻譯》，2006年第1期，第75—78頁。以2005年英語專業(yè)八級考試英譯漢為例，也舉了很多典型的例子。首先是考生由于馬虎或者根據(jù)詞形胡亂猜測將biography譯成“生物”、“地理”，將flattering當成glittering，scattering等等。而對于考生并不陌生的fellow-worker（根據(jù)上下文可譯成“同道”）形成了這樣一個詞匯范疇“同道、跟班、下手、隨從、追隨者、后繼者、續(xù)寫者……”，能否從中選取出最適合的譯文則是考生所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

四　結(jié)束語

詞匯翻譯要經(jīng)過兩次范疇的構(gòu)建和原型的選取過程。范疇構(gòu)建涉及詞匯的概念意義與內(nèi)涵意義，而詞義和同義詞原型的確定與選擇要求譯者對詞匯意義有更全面的了解。除了核心的概念意義和內(nèi)涵意義，熟悉詞匯的附加意義，包括文體意義、情感意義與搭配意義等也將有助于在特定語境下確定和選擇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