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凱（四川師范大學(xué) 四川 成都 610068）

成都摩訶池鉤沉

王 凱（四川師范大學(xué) 四川 成都 610068）

摩訶池是成都?xì)v史上一處重要的歷史文化景觀。自隋始建，歷經(jīng)唐、五代十國和宋近千年的繁盛，最終于近代完全消亡。歷史上不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詩詞名句，更有蜀后主孟昶與花蕊夫人的千古佳話。近來，摩訶池在考古工作下得以重見天日，如何處理好這一處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成為一個重要的課題。

摩訶池 興衰 景觀

2013年10月，為了配合“成都體育中心整體提升改造項(xiàng)目”，成都市考古隊(duì)開始在成都體育中心南側(cè)工地進(jìn)行搶救性考古發(fā)掘。這一區(qū)域在成都?xì)v史上是最為繁華的區(qū)域之一，考古發(fā)現(xiàn)了從漢代至明清時期的各大考古遺跡。由此，也使曾為成都勝景，歷經(jīng)隋唐元明千年歷史，被稱為“成都?xì)v史上最大人工湖”的摩訶池，得以重見天日。

一、摩訶池的興衰

摩訶池始建于隋代，開皇二年（公元586年），隋文帝封愛子楊秀于蜀，稱為蜀王。楊秀來蜀后，日漸“奢侈”［1］，大肆擴(kuò)建城市。據(jù)唐代盧求《成都記》：“隋蜀王秀取土筑廣子城，因?yàn)槌亍！保?］子城即張儀子城，由張儀所建。張?jiān)仭秳?chuàng)設(shè)記》云：“按《圖經(jīng)》秦惠王遣張儀、陳軫伐蜀，滅開明氏，卜筑蜀郡城，方廣十里，從周制也。分筑南北二城，以處商賈。少城之跡，今并湮沒。隋文封子秀為蜀王，因附張儀舊城，增筑南西二隅，通廣十里。”［3］由此可見，摩訶池是因?yàn)槿⊥林斐菈θ斯ね诰蚨伞?/p>

摩訶池名字的由來歷有兩種說法，其一出自《成都記》：“有胡僧見之曰：‘摩訶宮毗羅?！w摩訶為大宮，毗羅為龍，謂此池廣大有龍，因名摩訶池?！保?］胡僧的說法，令摩訶池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而另一說見于《蜀中廣記》：“摩訶池一名汙池，陳人蕭摩訶所開也。”［5］然而遍觀史書，未發(fā)現(xiàn)蕭摩訶與成都之聯(lián)系，恐為后人附會之言。

摩訶池一直是游玩勝地，聞名一時，特別是在炎炎夏日之中，摩訶池上是消暑納涼絕佳場所。到了唐代中葉，這里更是成為了成都著名的風(fēng)景區(qū)，不管是文人雅士還是凡夫俗子，都愛到此游覽。在發(fā)掘現(xiàn)場，還發(fā)現(xiàn)了兩條卵石小徑。南宋時期的卵石偏黃，石頭排列成放射狀；唐代的卵石為青灰色，卵石平行排列［6］。這就是當(dāng)時摩訶池岸邊供旅客游覽的小徑，為我們對摩訶池的勝景提供了想象空間。再到后來，前后蜀時期，摩訶池成為了蜀宮的一個部分，雖然不再是眾人都能夠游玩的場所了，但統(tǒng)治階級也對摩訶池情有獨(dú)鐘。據(jù)《資治通鑒》記載，當(dāng)時的蜀主就常常在摩訶池上大宴賓客，飲酒取樂，吟詩作對［7］，據(jù)《蜀梼杌》記載：“夜分未罷，衍自唱韓琮《柳枝詞》曰：‘梁苑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fēng)，何如思想千年事，誰見楊花入漢宮?！保?］

可惜好景不長，到了北宋，摩訶池便已開始消亡。陸游曾說，摩訶池“至宋世蜀宮后門以為平陸，然猶呼之為水門也。”《大清一統(tǒng)志》：“明初此地填為蜀藩正殿，西南尚有一曲，水光漣漪?！保?］《四川通志》：“今為貢院，正殿基即摩訶池?！保?0］在宋代時，摩訶池在蜀宮后門的部分就被填土，成為了蜀宮的一個部分。只是還有一絲保留，將建立在摩訶池上的蜀宮后門叫做“水門”。到了明代，摩訶池的大部分都被回填，在摩訶池之上建立了蜀王宮的正殿，只剩下西南方還僅存一小部分。清代時，明蜀王宮被改造成為貢院。再到后來，1917年的護(hù)法戰(zhàn)爭，護(hù)法聯(lián)軍占領(lǐng)成都；1933年二劉之戰(zhàn)，劉湘攻入成都。幾經(jīng)戰(zhàn)亂后，貢院最終被廢棄，成為了一處市場，而摩訶池殘存的一曲，也就最終不復(fù)存在。

二、摩訶池的改造和地面景觀

摩訶池總面積有五百余畝，“曲折十余里”［11］，前后曾歷經(jīng)幾次疏浚改造。始成初期，摩訶池作為擴(kuò)建子城的遺留，只能儲蓄天然降水。到了唐代，成都的城市水利得到一定的發(fā)展。據(jù)《方輿勝覽》載：“解玉溪在大慈寺之南，韋皋所鑿?！保?2］唐貞元年間，韋皋出任劍南節(jié)度使，在大慈寺之南開解玉溪，與摩訶池相連。又據(jù)清李元《蜀水經(jīng)》記載，流江“又東為金水河，入成都縣城，匯為摩訶池，又東釃為解玉溪，又東穿華陽縣城而出，入油子河”。［13］在韋皋六十余年后，繼任的西川節(jié)度使又開鑿金水河，使金水河、摩訶池、解玉溪連成一體，初步形成了成都市內(nèi)的水利系統(tǒng)。到了五代十國時期，前蜀后主王衍又對摩訶池進(jìn)行了一次改造工程?！妒畤呵铩吩疲骸叭轮映?，西北夾寨堤引水入大內(nèi)，御溝東流出仁政樓。”［14］王衍將水源引入宮中，匯入摩訶池，再東流出仁政樓，使摩訶池再度煥發(fā)生機(jī)，避免了成為死水的命運(yùn)。

摩訶池自五代十國，特別受到成都地方統(tǒng)治者的重視，不僅疏浚水池，改造河道，還修建了精美絕倫的地面建筑與之相配，形成了特有的地面景觀?！妒駰冭弧份d：“王衍繼位之日，即治宣華苑?！保?5］宣華苑即蜀王宮殿，《四川通志》載：“華陽縣東南十二里，故蜀王宮王衍宣華苑也。乾德元年以龍躍池為宣華苑?！保?6］而龍躍池則是摩訶池的別名，《蜀梼杌》“摩訶池為龍躍池”［17］是也。關(guān)于宣華苑名稱的由來還有一段傳說?！妒駰冭弧份d：“初，王氏宮殿皆題匠人孟得姓名，及知祥入蜀居之，人以為先兆云，長興五年正月，白龜游宣華苑。苑即王氏所建，孟氏呼為仙花苑，蓋音之訛，或指仙人所進(jìn)旌節(jié)花而名也。”［18］

除了宣華苑之外，還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宮；降真、蓬萊、丹霞之亭?！保?9］《新五代史·前蜀世家》還載有：“飛鸞之閣，瑞獸之門。又作怡神亭。”［20］除了這些極盡奢華的亭臺閣榭，據(jù)記載還有散花樓?！遁浀丶o(jì)勝》云：“散花樓，隋開皇建，乃天女散花之處?！保?1］作為與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等樓閣齊名的名樓，散花樓別有一番風(fēng)味，又有天女散花的神話傳說，更加一層神秘與秀美。散花樓后歷經(jīng)毀壞和重建，明《蜀中廣記》記載：“東城樓即散花樓也。”［22］到明代，成都東門迎暉門的城樓被命名為“散花樓”，但這不過是后世蜀人一相情愿的幻影罷了。

摩訶池周圍，湖光瀲滟，柳綠花紅。除了湖水“水光漣漪”［23］之外，植被樹木和各種花卉也都栽植其中，晚唐詩人高駢就曾在《殘春遣興》中贊頌?zāi)υX池的柳色。而池上的宣華苑，又稱牡丹苑。據(jù)《佩文齋廣群芳譜》載：“徐延瓊聞秦州董成村僧院有牡丹一株，遂厚以金帛，歷三千里取至蜀，植于新宅。至孟氏于宣華苑廣加栽植，名之曰‘牡丹苑’?！保?4］唐代詩人武元衡也曾因“愛水看花”而“日日來”。北宋詩人陸游更是醉心于摩訶池上的海棠與桃花。怪不得蜀王王衍一等宣華苑竣工，便迫不及待地邀請近臣，“數(shù)于其中，為長夜之飲”［25］了。

摩訶池平時雖然作為景點(diǎn)，戰(zhàn)時卻能作為戰(zhàn)略資源淡水的儲備場所?！缎绿茣肪驮涗浟?，“南蠻”迫近之時“蜀孺老得扶攜，悉入成都。阇里皆滿，戶所占地不得過一床，雨則冒箕盎自庇。城中井為竭，則共飲摩訶池，至爭捽溺死者，或欻沙取滴飲之?！保?6］《資治通鑒》也說：“西川之民聞蠻寇將至，爭走入成都。時成都但有子城，亦無壕，人所占地各不過一席許，雨則戴箕盎以自庇；又乏水，取摩訶池泥汁，澄而飲之?！保?7］事件大同小異，但是無不說明摩訶池在戰(zhàn)爭時期也能起到重要作用。

三、摩訶池與詩詞

摩訶池這樣一處絕佳的旅游景觀，自然免不了受到古往今來文人墨客的不絕稱頌，其中不乏美詞佳句。著名詩人杜甫、李白、陸游都曾在此留下詩作。例如：

杜甫《晚秋陪嚴(yán)鄭公摩訶池泛舟得溪字》：“湍駛風(fēng)醒酒，船回霧起堤。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坐觸鴛鴦起，巢傾翡翠低。莫須驚白鷺，為伴宿青溪?！?/p>

李白《登錦城散花樓》：“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金窗夾繡戶，珠箔懸銀鉤。飛梯綠云中，極目散我憂。暮雨向三峽，春江繞雙流。今來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陸游《摩訶池》：“摩訶古池苑，一過一消魂。春水生新漲，煙蕪沒舊痕。年光走車轂，人事轉(zhuǎn)萍根。猶有宮梁燕，銜泥入水門?！?/p>

透過詩人的筆跡，足令我們窺見摩訶池園林風(fēng)光之勝。特別是五代十國時期后蜀末代皇帝孟昶和花蕊夫人在摩訶池上的詩作，傳為一段佳話。唐明德元年（935）七月，稱帝成都的孟知祥第三子孟昶即位。十七歲的花蕊夫人深得孟昶寵愛，擢為貴妃。他們常在摩訶池上以詩傳情，留下不少佳作。據(jù)《詩話總龜》載：“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詩曰：“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暖。簾開明月獨(dú)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保?8］花蕊夫人對詩詞也頗有造詣，曾對摩訶池以詩為譽(yù)，將摩訶池上風(fēng)光盡于筆頭：“楊柳陰中引御溝，碧梧桐樹擁朱樓。金陵城共騰王閣，畫向丹青也含羞?！保?9］后來，孟昶的蜀國被宋攻滅。據(jù)《十國春秋》載，宋太祖讓花蕊夫人“陳詩誦亡國之由，其詩有：‘十四萬人齊解甲，可無一個是男兒’之句?！保?0］花蕊夫人的詩詞，深深地表達(dá)了對故國、故地的眷戀。

四、結(jié)語

摩訶池自隋文帝開皇二年建成，至近代20世紀(jì)最終完全消亡，有其自身的發(fā)展變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作為成都?xì)v史上最大的人工水池，摩訶池歷經(jīng)唐代和五代十國時期的多次改造，不僅成為了成都一個絕美的歷史文化，甚至在戰(zhàn)亂時期還起到過戰(zhàn)備的作用。歷史上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摩訶池上留下了筆墨，成為千古傳唱的絕句。摩訶池自2013年在成都考古隊(duì)的努力下重見天日，受到了成都市各界的關(guān)注。然而，隨著該中心整體改造工程的推進(jìn)，這里極可能按照規(guī)劃，建成一處停車場。對此，段渝先生認(rèn)為，摩訶池的發(fā)現(xiàn)，“恰好提供了感知成都?xì)v史的視覺窗口…保留摩訶池考古遺址，讓成都人能真實(shí)感受這座城市歷史的厚重。”［31］對于這一問題，還有待進(jìn)一步的研究和討論。

【責(zé)任編輯：張偉】

［1］ ［唐］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4］［7］［27］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5］［11］［18］［19］［22］ ［明］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

［6］ 祝丹妮.摩訶池邊兩條小徑 唐時古樸宋代華麗［N］.成都日報，2014-05-27（13）.

［8］［15］［17］［25］ 王文才，王炎校箋.蜀梼杌校箋［M］.成都：巴蜀書社，1999.

［9］［23］ ［清］穆彰阿.大清一統(tǒng)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0］［16］ ［清］常明.四川通志［M］.成都：巴蜀書社，1984.

［12］ ［宋］祝穆.方輿勝覽［M］.北京：中華書局，2003.

［13］ ［清］李元.蜀水經(jīng)［M］.成都：巴蜀書社，1985.

［14］［30］ ［清］吳任臣.十國春秋［M］.北京：中華書局，2010.

［20］［26］ ［宋］歐陽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5.

［21］ ［宋］王象之.輿地紀(jì)勝［M］.成都：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5.

［24］ ［清］汪灝.佩文齋廣群芳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8］ ［宋］阮閱.詩話總龜［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

［29］ ［五代］花蕊夫人，徐式文注.花蕊宮詞注［M］.成都：巴蜀書社，1992.

［31］ 吳曉鈴.隋唐摩訶池遺址能否不建成停車場［N］.四川日報，2014-06-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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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784（2015）04-74-4

2015-07-12

王 凱，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師范大學(xué)巴蜀文化研究中心助教，四川師范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巴蜀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