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學與法律的跨學科研究是一個值得開拓的領(lǐng)域。《三位不速之客》是托馬斯·哈代的著名短篇小說,小說以維多利亞時代的司法改革為背景,結(jié)合哈代的法律經(jīng)歷,通過分析《三位不速之客》中執(zhí)法官與偷羊人形象及犯罪與處罰之關(guān)系,可揭示哈代的法律思想。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8-293X (2015) 04-0057-03
收稿日期: 2015-05-05
基金項目: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法律語境中的哈代小說研究”,項目編號: B14WX04。
作者簡介:薛 青(1978-),女,陜西西安人,浙江農(nóng)林大學助理研究員。
西方文化從一開始就滲透著法律的技術(shù)和意象。法律與文學是社會科學領(lǐng)域中具有古老歷史的兩個學科,在這兩個學科之間有著豐富的交叉地。法律與文學的交叉研究源自美國的“法律與文學”運動。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目前,法律與文學研究已形成了法律中(in)的文學,作為(as)文學的法律、通過(through)文學的法律和有關(guān)(of)文學的法律四個研究領(lǐng)域。本文以法律為切入點,探討小說的內(nèi)涵。
一
19世紀初英國的法律是由“500年來收集無數(shù)個議會法令、條例組成的,這些法令和條例彼此矛盾,結(jié)果讓完全不法的狀態(tài)代替了‘法制狀態(tài)’”。當時司法體系混亂,普通法與衡平法、世俗法與教會法同時存在;司法組織混亂,司法程序復雜僵化,司法隊伍腐敗無能,警察辦案效率低下,監(jiān)獄管理落后,這些嚴重影響了英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社會文明的進步。英國著名法學家杰里米·邊沁(Jeremy Benthan, 1748 ~ 1832年)曾說“1688年以后的英國法律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充斥著封建主義的痕跡,法律原則復雜模糊,司法工作人員因循守舊,已經(jīng)‘腐敗透頂’”。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著名作家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 1840—1928)一生都密切關(guān)注英國經(jīng)濟和法律的變化,具有豐富而專業(yè)的法律知識。哈代14歲在家鄉(xiāng)觀看過絞刑執(zhí)行,此事影響了他的一生; 21歲在倫敦經(jīng)常從Brandon先生的辦公室穿過街到皇家法院去旁聽;成名后在倫敦結(jié)交許多法律界人士,向他們請教法律問題。法律知識淵博的哈代擔任過10年的威塞克斯治安法官。哈代同情社會底層的農(nóng)民和勞工、婚姻中不幸的女性和社會流浪的兒童,他以小說為武器抨擊維多利亞時代法律不平等、不公平、不公正。哈代一生的作品有《綠蔭下》《卡斯特橋市長》《還鄉(xiāng)》《綠蔭下》《德伯家的苔絲》《無名裘德》等13部長篇小說和詩歌《列王》《時光的笑柄》等詩歌集。此外,哈代撰寫了《威塞克斯故事集》(Wessex Tales, 1888)《一群貴婦人》(A Group of Noble Dames, 1891) 《生活的諷刺》(life’s Little Ironies, 1894)和《改變的人和其他故事》(A Change Man and Other Tales, 1913) 4部短篇小說集。哈代的小說包含了大量法律元素,有的以法律問題為主題,例如《奈蒂的房產(chǎn)》;有的以法律案件為主要情節(jié),例如《懸石壇公爵夫人》;有的以法律內(nèi)容為主要背景,例如《婚宴空設(shè)》;也有的主人翁的職業(yè)就是法官,例如《在西部的巡回裁判》內(nèi)容涉及刑法、民法、土地法、婚姻法、教育法、警察制度、司法制度等全方位的法律內(nèi)容,因此哈代小說是一幅名副其實的維多利亞時代社會法律景象風情畫。
《威塞克斯故事集》中的《三個陌生人》(the three strangers)是一部典型的涉法小說。該小說講述了19世紀20年代發(fā)生在牧羊人芬內(nèi)爾家中的一個戲劇性的夜晚。鐘表匠因偷了一只羊而被判處絞刑,他在絞刑執(zhí)行前越獄。一個暴風雨之夜,越獄的偷羊人來到了牧羊人芬內(nèi)爾家中避雨。隨后負責執(zhí)行絞刑的執(zhí)法官也來到芬內(nèi)爾家中避雨。不久又進來了第三位陌生人,他看見前面兩位,驚慌失措,奪門而逃。這時荒原上響起了越獄的報警聲。執(zhí)法官也就是第二位陌生人組織群眾捕獲了逃走的第三位陌生人。當卡斯特橋監(jiān)獄的法官來審問后,才明白,驚慌失措的第三位陌生人只是罪犯的弟弟,而鎮(zhèn)定自若的第一位陌生人才是真正的逃犯。但人們被那位勇敢機智的罪犯征服了,又因不公平的輕罪重判而同情他,所以大家佯裝搜索以敷衍政府,實際上讓罪犯逃之夭夭。在這個小說中,哈代借助抓捕這一情節(jié)展開,給讀者展示了維多利亞時代神秘莫測而又緊張刺激的抓捕行動,同時通過罪犯和執(zhí)法官的對比諷刺了司法隊伍的慵懶無能的現(xiàn)狀,也揭示出法律不人道不公平的本質(zhì)。
二
英國司法源遠流長,到19世紀初,司法制度頑疾已深,司法隊伍慵懶無能,警察破案率極低,大量案件積壓警察局,這些弊病引起了社會普遍的不滿和底層群眾的反抗。在《三個陌生人》中,哈代正是通過執(zhí)法官形象的塑造,反映出19世紀英國司法隊伍的昏庸貪婪的丑態(tài)。小說中執(zhí)法官“頭發(fā)灰白,眉毛豎立,腮幫胡一直延伸到耳根,臉膛豐滿,有些虛松,周邊有著酒糟鼻的樣子”。在注重風度禮儀的英國,這樣邋遢的形象難以代表正義的法律。執(zhí)法官獲得這個職位只是因為在家鄉(xiāng)“沒有多少活可干,而這個郡的執(zhí)法官恰好死了,有個空缺”。他心目中,這個工作只是“把顧客困得牢牢的,高高地扯起往上吊,送他們上云霄,我的家伙也很普通,小小麻繩和拴繩的柱子就足夠讓我干營生了”。他只是把自己職業(yè)當成謀生的手段,工作只是為了得到國家的俸祿。同時,他身上又有著司法人員傲慢無禮的惡習,小說中他進了羊倌的屋后“脫掉了大衣,未經(jīng)過主人允許,把帽子掛在了橫梁上的釘子上,好像那就是為他準備的;他坐下后,毫不客氣地把珍貴的蜂蜜酒壇子拿來,喝了又喝”,直到“羊倌的妻子臉色都發(fā)青了”,他還在繼續(xù)喝。這時,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的酒鬼形象躍然而出。越獄的報警聲響起后,執(zhí)法官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讓那些老實巴交的牧羊人去追捕,讓他們用棍子打——“以法律的名義”,怕“扭斷了自己的腿”,偷偷地溜了回來,趁著沒人繼續(xù)走向那“甘醇誘人的酒壇子”,他還為自己開脫說“那些老實的牧羊人會把逃犯抓回來的,自己只要等著就行”。通過外形和行動的描寫,慵懶無能、貪婪無知、道貌岸然、膽小如鼠的警察的形象就已經(jīng)勾勒了出來。
與此相反,小說中,罪犯勇敢機智,正直坦蕩,神采奕奕。罪犯“體格柔韌,步履敏捷,身材高大,步伐勻稱,不像一個走泥巴路的農(nóng)民”;他的“眼睛大而坦誠,堅決果斷,不是匆匆一瞥,而是炯炯一閃略過整個屋子”。他走進羊倌屋子以后,無拘無束大模大樣地把四肢完全展開,一個勇猛睿智、胸襟坦蕩的形象就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面對珍貴的蜂蜜酒和羊倌的盛情,他的反應(yīng)與執(zhí)法官截然不同,他紳士地說“我不愿喝你們的第二杯,以免破壞了你們第一杯的盛情”。當執(zhí)法官吐露出自己的身份時,周圍群眾已經(jīng)嚇呆了,可他卻依然從容淡定繼續(xù)用自己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唱歌。
代表國家法律的監(jiān)獄執(zhí)法官形象邋遢而行為舉止粗魯,而偷羊的罪犯卻勇敢睿智、行為坦蕩。哈代通過兩個形象的對比,表現(xiàn)了司法隊伍的昏庸、腐敗、無能。
三
英國奉行自由主義,法律為了維護資產(chǎn)階級的財產(chǎn)自由,借用殘酷刑罰的威懾力,鎮(zhèn)壓犯罪,維護社會穩(wěn)定。在當時,偷竊一個普通的飾品都可以被判處絞刑。正如德國學者耶林所言:“刑罰如雙刃之劍,用之不得當,則國家與個人兩受其害?!睔埧岬男谭▽μ幱谏鐣讓拥娜嗣袷遣还降?。針對這種情況,邊沁提出了“罪刑相稱原則”,他認為刑罰給犯法人帶來一定的痛苦,本身是一種惡。因此刑罰的適用必須考察罪行之惡與刑罰之惡。當刑罰濫用或無效,或太過分時,懲罰才是真正的惡。哈代認為,小說中偷羊人是自食其力的勞動人民,他行為坦蕩,勇敢果敢,他的內(nèi)心沒有觸犯刑法的故意和惡意,但是在那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他竭盡全力也難以生存。當全家人瀕臨死亡邊緣時,他無奈在白天當眾牽走了一只羊,因此觸犯了刑法,而要被處以絞刑。僅僅因為偷竊了一只羊,而需要罪犯以生命為代價。這樣的法律是不仁道的,不公平的。哈代認為當罪行與刑法不相稱的時,懲罰也變成了一種惡。所以偷羊人并沒有罪,社會法律才有罪。這種思想也在哈代同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德伯家的苔絲》也有所體現(xiàn)。苔絲在農(nóng)場日夜不停勞作,但都難以維持自己的生存。父親死后,她和弟弟妹妹們也處于饑寒交迫的生死線上,這時她不得不回到了迫害她的亞雷身邊。當苔絲殺死亞雷時,哈代也替苔絲辯護道:“她只是想殺死那個環(huán)境。”哈代認為,掌控國家立法權(quán)的資產(chǎn)階級,為了維護資產(chǎn)階級所謂的自由經(jīng)濟和財產(chǎn)自由,不顧底層人民的死活,制定不人道的法律,迫使原本可以自食其力的底層勞動人民為了生存走向犯罪。小說中哈代借一個警察的口說出法律真面目。那個治安警察在接到追捕的命令后,立即尋找警棍,因為“警棍上漆有皇家顏色的王冠和獅子獨角獸,這樣他打人的時候,就是打得合法”。由此可見,哈代認為法律與“土匪的行為”無異,都是一種暴力,只不過法律因?qū)儆诨蕶?quán)和國家的行為,才是所謂的合法。
哈代認為19世紀初英國的法律是暴力,不具有正義性,無法給人民提供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只會讓人民處于恐懼之中,因而不會得到人民的信任和支持。小說中,荒原上的人們認為法官判處的刑罰和偷羊人的罪行極不相稱,紛紛同情偷羊人。他們不配合政府的抓捕行動“裝著忙忙碌碌地搜查,可在私下盤查自己的閣樓和外屋的時候,是不是徹底,也大可懷疑”。就這樣,政府并沒有搜查到那個逃犯,而那個逃犯從來就沒有被抓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