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敏,河南獲嘉縣人,現(xiàn)任河南省作協(xié)副主席,鄭州市文聯(lián)百花園雜志社總編輯兼《小小說選刊》《百花園》《小小說出版》主編。
小小說不是故事,它比故事承載著更多的文學特質(zhì),但小小說又離不開故事。把一個平凡的故事講得不平淡,把一個不平凡的故事講得尺幅波瀾,正是小小說文學性的體現(xiàn)。
每個作家都有一方自己的精神家園,有自己喜歡并熟悉的敘事領域。有人喜歡在現(xiàn)實生活中挖掘一口深井,從身邊的大千世界尋找、書寫,有人喜歡從歷史的光陰中打撈,于是一段又一段的如煙往事便從作家筆下旖旎而來。廣西作家韋延才當屬后者。那些戰(zhàn)爭年代的陳年舊事,借著一位滄桑老人的回憶與講述,蜿蜒在讀者的視野,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氣息,也凝聚著新時代人的反思與拷問。古老的故事,被注入新時代的血液,那些故事便與我們眼下的生活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讀者眼中格外鮮活起來。
《談判》就是這樣一篇小小說佳作。有史有實,寓大于小,將歷史上國共兩黨之間的政治談判濃縮于戰(zhàn)場上兩個傷兵之間的較量,可謂滴水見太陽。開頭尤其簡潔漂亮:“說到最后,奶奶總要叮囑我們一句:‘一江的故事,千萬不要往外說?!毙⌒≌f講究結尾的余韻留白,此篇小小說開頭卻是不要鋪墊沒有渲染直奔主題,除將懸念做足,瞬間勾起讀者的閱讀欲望之外,在開頭就給人留下了無盡的想象空間。這個關于“一江”的故事,奶奶肯定已講了不止一遍兩遍,而一句“千萬不要往外說”則如一味藥引子一樣,帶著一種神秘的蠱惑吸引讀者迫不及待讀下去。
“這是一場沒有輸贏的戰(zhàn)斗,但卻是一場以少戰(zhàn)多、以弱打強的戰(zhàn)斗?!?/p>
戰(zhàn)場上兵力的懸殊,戰(zhàn)斗的血腥殘酷,像尋常的戰(zhàn)爭小說一樣,作家對此也作了鋪陳渲染,也為接下來敵我雙方兩名戰(zhàn)士的談判營造了氛圍。談判的過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談判的結果也是皆大歡喜——雙方同時將槍拋向身后的戰(zhàn)壕避免了兩敗俱傷。
此篇小小說妙就妙在最后的“臨門一腳”——解放后一江的回憶錄里記下當年談判的真相:“解放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碰到了長河。說起鬼門關的那次談判,他告訴我,其實那次之所以遲遲不扣響扳機,是因為槍里沒有了子彈。而我的槍里,同樣也是子彈打光了?!?/p>
這幾乎是出乎讀者意料之外的結局,無可否認地給讀者帶來一份閱讀震撼與驚喜,然而此時給這篇小小說定論還是為時過早。一個高明的小小說作家如同一個魔術高手,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之時往往還會留有一手,在熱烈的掌聲中驀然抖出最后的絕招后戛然而止,此時無聲勝有聲,只留下滿座的觀眾驚詫不已,百思而得其解。
在這篇回憶文章的最后,一江寫道:“槍,為什么只能在各自俱傷,且沒有了殺傷力之后才肯放下呢?”
結尾一問,蕩氣回腸,又余音不絕。妙哉!
《尋找鐘之國》延續(xù)的是作家一貫的講述風格,開門見山,將讀者的視線直接拉向幾十年前的那次戰(zhàn)斗??蛇@次奶奶講述的不再是戰(zhàn)場上大是大非的生死較量。她講了一段溫婉又凄美的情感往事:為救“奶奶”而犧牲在“奶奶”懷里的戰(zhàn)士小鐘,臨終之際對“奶奶”說過的一番“情話”催人淚下,也把那一份感情深深地刻在老人心中,伴她走過六十多年又苦苦尋覓六十多年。那或許連愛情也算不上,可在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背景之下,那樣的感情卻有著圣潔又動人的力量。戰(zhàn)爭的殘酷,戰(zhàn)爭年代人們對美好未來的期許與向往,還有后代人對那一場戰(zhàn)爭的審視與思考,盡在其中。
韋延才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談中坦言:我們的身邊不是沒有故事。只是這些故事沒有被我們發(fā)現(xiàn),或正湮沒在時間的塵土里。我相信,這樣的故事,總是有靈魂的,總有著值得我們?nèi)允氐哪切┨刭|(zhì)與堅不可摧的東西。
有這樣一份探尋的熱情,也有一份于歷史于故事的理性感悟與審視,相信,韋延才會在光陰的深處為我們打撈更多精彩的人生故事,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