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華

一個正面的國家形象能增強國家的軟實力，負面的國家形象則會影響國家利益的實現(xiàn)。通常來講，形成國家形象的要素林林總總，既有地理風貌、國民素質(zhì)、自然資源等物質(zhì)要素，也包括國家治理、決策機制、領導方式等制度因素以及文化心理和社會意識等精神因素。

美國政治哲學家沃爾澤曾言：“國家是無形的，只有把它人格化方可見，賦予它象征意義才會令人愛，通過想象才能被感知”。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形象符號，對于當今俄羅斯而言，領袖人物在政治象征符號中最具滲透力和感染力，其領袖形象已成為國家形象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普京使俄羅斯的國家形象以用人格化的形式表達出來：作為個體，普京已然是國家尊嚴和民族團結(jié)的代表，是俄羅斯當前社會發(fā)展的核心人物，在國內(nèi)和國際舞臺上起著極為重要的象征作用。

2013年，在俄羅斯驚險處理斯諾登過境與居留事件及敘利亞問題之后，普京高超的外交手腕大大提升了俄羅斯的國際影響力，沖擊了西方世界的道德神壇與話語權，提高了俄羅斯在國際上尤其是在非西方世界的威望。普京收放自如的執(zhí)政風格和領袖形象一直是當代俄羅斯國家形象中的引人注目的焦點，其政治成就、人格力量和精神氣質(zhì)不僅受到俄羅斯民眾的擁戴，也得到國際上的廣泛肯定。在《福布斯》雜志發(fā)布的“全球權勢人物”榜單中，普京一直名列前茅，2013年更是超越奧巴馬位列第一?！陡２妓埂氛J為，作為長期維持權力的人物，普京憑借掌握的巨大資源，在統(tǒng)領的人數(shù)、發(fā)揮影響力的范圍以及使用其權勢的活躍程度等方面遠遠超越普通領導人。

普京時代的俄羅斯國家形象人格化

千年之交，當普京接替葉利欽登上總統(tǒng)寶座時，俄羅斯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超級大國的榮光早已消散，社會失序、市場野蠻發(fā)展，嚴重的社會危機引發(fā)了政治危機，俄羅斯出現(xiàn)權威真空，9年之間總理職位的人事更迭高達7次。當時很少有人看好普京的政治前景，普遍認為他也將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和經(jīng)濟、政治改革失敗的替罪羊。然而普京卻令人刮目相看，他上臺后整合各種政治力量，迅速掌握權力，形成了與前任不同的強硬、果斷、干練的執(zhí)政風格。普京曾借用斯托雷平的名言向民眾承諾：“給我20年，還你一個強大的俄羅斯”， 如今14年過去，盡管俄羅斯社會發(fā)展仍存在很多問題，但普京的豪言壯志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實現(xiàn)了。他成功提振俄羅斯經(jīng)濟，對外強力維護俄羅斯的主權與利益，給國民帶來信心和榮耀，重塑了俄羅斯的強國形象。

“普京將處于混亂中的俄羅斯重新帶回世界強國之列，取得了非凡的領導成就。普京代表的是穩(wěn)定，比自由重要的穩(wěn)定，比選擇更重要的穩(wěn)定，是俄羅斯百年來不多見的穩(wěn)定”——這是《時代》周刊主編施滕格爾對普京的評語，正因為如此，普京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2007年度人物。國際社會對普京形象的肯定，是對普京在帶領俄羅斯走出蘇聯(lián)解體困境的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承認，也是對俄羅斯發(fā)展狀況的肯定。

俄羅斯強人領袖形象的歷史文化溯源

普京在制定政策時，善于把存在于俄羅斯人民意識深層的價值觀體現(xiàn)出來，其加強國家集權、鞏固中央權力、制止分離傾向的措施塑造出與前任葉利欽不同的堅強和果敢的形象，因此受到了人民的熱烈歡迎。正因為“權力合法性的唯一基礎和來源，在于它符合本集體的價值和標準體系所規(guī)定的合法性設想”，所以民眾的需求變成了投射到政治人物身上的光暈。普京形象的建立與其說是因為個人能力，不如說是一種向俄國歷史傳統(tǒng)的回歸，符合俄羅斯大眾心理中關于民族領袖的想象。普京還應該向前任總統(tǒng)致謝，因為葉利欽的羸弱正反襯了普京的強勢，有助于其在英雄主義基礎上實施魅力統(tǒng)治。

在俄羅斯的崇拜強權的文化環(huán)境中，要想成為一位成功的政治領導人，其言行必須要符合俄羅斯共同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而社會輿論對俄羅斯政治家進行評判時，能否體現(xiàn)俄羅斯民族特性是影響最大的因素，因此俄羅斯近年頻現(xiàn)持強硬立場的政治人物。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由于在敘利亞問題上表現(xiàn)強硬，被西方媒體稱為繼蘇聯(lián)外長葛羅米科之后的新一代“不先生（Mister No）”，但他卻在俄羅斯國內(nèi)贏得了喝彩。俄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丘爾金一度被傳言曾威脅“要卡塔爾消失”，盡管丘爾金此后否認使用過這樣的語言，但俄媒體普遍認為，針對西方對俄羅斯實施的咄咄逼人的政策，這樣針鋒相對的話并沒出格?？梢钥闯?，在俄國政壇，“強力”傳達出的是一種正面形象，在這種氛圍中，即使被認為最“溫和”的俄總理梅德韋杰夫在南千島群島（日本稱北方四島）問題上也做出了“強硬”的舉措。普京把自己塑造成了民眾需要的形象，民眾也給予了極大的支持，俄羅斯人甚至把“好沙皇”崇拜轉(zhuǎn)移到了“新沙皇”普京身上。俄羅斯曾進行一項民意調(diào)查：“工資提高歸功于誰？”“誰為物價上漲負責？”大多數(shù)被調(diào)查者認為，功績歸于普京，而失誤歸于政府。

類似的例子還有2013年夏發(fā)生的俄羅斯科學院改革之爭，在這場風波中，憤怒的科學家們的斗爭矛頭始終指向教育部長德·利萬諾夫、副總理奧·戈羅杰茨，乃至總理梅德韋杰夫，而把希望寄托在普京身上。當?shù)玫狡站┑慕右姾?，一貫持重的資深院士們被他溫和的表態(tài)所鼓舞，認為“他（普京）是被蒙蔽了，現(xiàn)在他準備改變局面”，冀望普京能做出有利于他們的仲裁。其實，在俄羅斯目前的權力結(jié)構(gòu)下，沒有普京的首肯或者默許，梅德韋杰夫和幾個部長又怎么敢做出類似“廢除國家科學院”、“三院合一”的決定？

普京形象的塑造和傳播

普京和他的宣傳團隊進行議程設置的能力是一個不斷提高的過程。在普京的第一任期，我們看到的往往是他被動地卷入輿論風暴的情景。這一時期普京面臨的危機不斷：第二次車臣戰(zhàn)爭（1999）、“庫爾斯克號”事故（2000）、莫斯科劇院人質(zhì)事件（2002）、別斯蘭人質(zhì)事件（2004）等等，但是，危機中蘊含著機遇，普京正是在處理這些事件的過程中充分展示了自己，他的價值理念、氣質(zhì)、品德和能力得到了民眾的好評。例如，普京憑借在處理車臣恐怖分子事件中的強硬態(tài)度，一舉博得了俄羅斯國家上下的好感，為日后登上總統(tǒng)之位打下了民意基礎。 同時，普京還放低姿態(tài)，利用“政治性休假”開展拉票活動。在媒體宣傳上，普京一改不茍言笑的“酷”樣，開始微笑，在雪中漫步，穿著隨意地坐在支持者中間。最戲劇性的是，大選前傳出的真真假假“謀殺普京”的消息更讓老百姓覺得，只有普京才是穩(wěn)定的保證，俄羅斯不能沒有普京。

普京在第三任期顯示出更為高超的議程設置技巧，即使面對“離婚”這種可能影響其形象的事件，他也能通過“兩人在觀看一場演出后，面帶微笑地宣布離婚”的場景傳達出文明而平和的分手氣氛，盡量降低對民眾的沖擊力。民調(diào)顯示，65%的受訪者認為離婚事件不影響其對總統(tǒng)的支持，甚至還有3%因此改善了對普京的評價。當然，這首先是因為普京對俄羅斯人的吸引力主要表現(xiàn)在執(zhí)政能力和行事風格上，而不是對家庭、配偶的從一而終的態(tài)度上，所以離婚并不易改變對普京的積極評價。其次，必須承認的是，普京和夫人的分手方式確實也對民眾產(chǎn)生了正面影響，在民調(diào)中，許多人表示因這一得當?shù)姆质址绞蕉斫饬怂麄兊倪x擇。

2013年還發(fā)生了一件在普京的形象宣傳史上堪稱典范的事件。 9月12日，普京在《紐約時報》上發(fā)表《俄羅斯懇請謹慎》一文，警告軍事打擊敘利亞只會帶來混亂和傷亡，指出很多國家已不把美國視為民主典范，而是視為只懂得耍蠻動粗的國家，并批評了美國的“例外主義”。普京利用美國的權威媒體加倍放大了議程設置的能力，用最直接的方式在西方樹立形象的策略在國際上引起了“颶風般的反響”。普京在美國《紐約時報》及時發(fā)文，真正發(fā)揮了“四兩撥千斤”之功效。就連美英媒體也不得不承認，俄羅斯在國際輿論中搶得了道德制高點。英國《每日電訊報》9月10日稱，“奧巴馬將世界交給了普京”。報道說，“唯一贏家就是普京”，“俄羅斯荒誕地成為世界的救世主，而這場危機還是它幫著制造的，普京將獲得最壯觀的公共關系勝利。”美聯(lián)社評論說，“幾天的外交驚人之舉，普京復活了許多人以為早就過去的關于超級大國的記憶?！薄堵迳即墪r報》則對普京主動出擊的方式表示了驚異：“以前的俄羅斯國家元首從未說過這樣的話?！?/p>

率直、犀利的言辭是普京最具特色的風格，其中不乏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句。普京放言“要把恐怖分子溺死在馬桶里”，抨擊對利比亞采取軍事行動就像是“歐洲中世紀十字軍東征”。 “如果要解決科索沃問題，那我們就談科索沃；如果要談伊朗核問題，那就談伊朗，但是不要扯到俄羅斯的民主問題上。這于事無補。如果真的想關心俄羅斯目前的局勢，那就直截了當。不要閃爍其詞，別有用心……有人企圖借民主之名來影響我們的對內(nèi)和對外政策。順便說一下，我認為這是有害的，也是錯誤的。這反而會損害對民主制度及其原則的信任。” “伊拉克就要進行選舉了，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將從約旦監(jiān)督這次選舉。這簡直就是一場鬧??！但當我們提議監(jiān)督車臣共和國的選舉時，得到的回答是——不行，不可以，因為那里條件不允許！盡管那里軍事沖突早已結(jié)束，且組建了政府機構(gòu)。而在伊拉克全境百分之百被占領的情況下就可以進行選舉！”

2007年2月10日，在世界高官和媒體云集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普京直言不諱，一針見血地反駁了西方霸權思想，回擊了對俄羅斯民主和外交的指責。在這篇名為《打破單極世界幻想，構(gòu)建全球國際安全新結(jié)構(gòu)》的講話中，普京把美國比喻為森林里為所欲為的“狼”，提出某些國家在破壞世界秩序，企圖主宰整個世界。普京談到：“今天我們看到的幾乎全是，在國際事務中毫無節(jié)制地肆意使用武力，世界因此陷入了沖突不斷的深淵，最終無力解決任何一個沖突，反而使政治解決問題變得無望?！逼站┲赋觯骸爱斎?，這與民主沒有任何共同之處。眾所周知，民主是顧及少數(shù)人利益和意見的大多數(shù)人的政權。順便說一句，經(jīng)常有人給我們俄羅斯上民主課。但是，那些給我們上課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卻不愿學習?！?/p>

在當今國際舞臺上，俄羅斯充分發(fā)揮了普京的個人魅力。在西方話語和傳媒占優(yōu)勢的格局下，普京以其獨具魅力的大國領袖形象參與并深刻地影響著國際議程。普京的行為不僅僅是為自己的聲望和政治資本加分，更重要的是重振了俄羅斯的大國雄風。經(jīng)過10多年的磨練，這些年的普京已經(jīng)不再是在美國前克林頓等國際大腕面前拘謹?shù)摹靶率帧?，而是敢于直面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回擊西方批評俄羅斯“不民主”的“柔道高手”。俄羅斯著名學者謝·馬爾科夫認為：“俄羅斯在國際社會樹立了當之無愧的反對美國霸權的領導形象，這為普京贏得了對其個人及對俄羅斯國家的尊重?！逼站┰跀⒗麃啗_突中態(tài)度堅決、手段強悍地維護國家戰(zhàn)略利益，扮演了一個力挽狂瀾的角色，發(fā)揮了“世界領袖”的作用，令美國不得不和著莫斯科的節(jié)奏起舞。俄羅斯《觀點報》認為，無論未來美國是否對敘動武，俄羅斯在這場地緣政治游戲中都已取得巨大勝利。

根據(jù)2013年的一項調(diào)查，22%的受訪者已對普京感到失望，而2007年這一比例只有9%，5%表示2018年會把票投給普京之外的候選人，而2007年沒有一位受訪者表露這種想法。普京支持率的下降意義重大。普京在俄羅斯普通民眾中享有廣泛支持，這種支持一直是他維持權威的基礎，他能夠?qū)⒏髀肪ⅰ杨^、安全部門、高級官僚——集合起來，也得益于此。如果普京的支持率進一步下降，就會出現(xiàn)布熱津斯基期盼的場景：“遲早有一天，俄羅斯社會精英會清楚地看出，普京的鐵腕努力成功希望非常渺茫。遲早有一天，普京會不再擔任總統(tǒng)?！?/p>

列瓦達中心副主任阿·格拉日旦津認為，國家在變化，但新版本的“普京2.0”卻沒有出現(xiàn)，是普京吸引力不如以前的原因。民眾的不滿并不集中在經(jīng)濟方面，目前俄羅斯的人均名義生產(chǎn)總值已經(jīng)突破1.3萬美元，帶領國家發(fā)展到這樣的程度，無疑是普京的成就，但是，今天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與普京執(zhí)政之初大為不同：俄羅斯不再是需要從經(jīng)濟崩潰中復蘇的國家，現(xiàn)在的俄羅斯擁有更多訓練有素的經(jīng)理人和官員，熟悉互聯(lián)網(wǎng)和社交媒體的年輕人、新一代企業(yè)家、知識分子和媒體人。在這些城市中產(chǎn)階級的作用下，俄羅斯的政治文化正在發(fā)生改變，“普京2.0”必須開啟一個新時期。